李星鹭没有被对方的赞誉和脆弱哀求冲昏头脑,她追问更多细节:“行刺陛下、起兵谋逆,宁王就不怕天下臣民嘲他得位不正?不怕各地藩王以此为由举兵歼灭他吗?”
“因为他的计划并非兵变之后立刻篡位,而是制造一个外患用以解决内忧。”
蝉衣语出惊人:“宁王已经暗通漠北,待到陛下遇害、京城生乱,漠北大将军赫连月就会趁势进犯大业的边境,而宁王则会成为力挽狂澜的救世主,一举夺得滔天声望。”
李星鹭觉得这计划听起来很耳熟,仔细一想——就不就是十年前青州之战的翻版吗?
难道十年前宁王是真的通敌叛国,而不仅是为了一己私利坑害本国将士?
“就算宁王要故技重施,漠北又凭什么配合他?漠北出兵攻打大业、再被宁王击退,除了搜刮点战利品之外,这完全是桩不划算的交易。”
惊讶归惊讶,李星鹭却不会忽略这一说法的疑点。
然而下一刻,神色紧张的蝉衣道出了真正的重头戏情报:“宁王的意思是让赫连月从青州一路攻入大业腹地连占五州,然后他举兵夺回豫州与江州,将青州、西州与凉州割让漠北换取停战。”
篡位、通敌叛国、割地交易,听闻宁王所作所为,李星鹭第一反应是意外,再然后却是顿悟。
她终于知道宁王为什么要在凉州制造毒人事件、又为什么要指使蔡昊去往青州与英国公争权——谭雨淼很早之前就提示过她,宁王想要掌控大业的三个边境州府,那时她不明其意,现在却不能更清楚,宁王是为了给漠北军队大行方便、也是为了顺利将这三个州府割让出去。
大业朝共分九州,宁王割让三州相当于失去三分之一的疆域,对于一个想要成为大业君主的人而言,他的行为貌似很不合理。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如果能得到本不该属于他的皇位,宁王当然可以家国尊严,可以撇去凉州、青州和西州民众的死活,他不在意那些,占有一个残缺的天下,也胜过只守着一个西州。”
但正如蝉衣此刻所言,一个不择手段的篡位者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思量之间,蝉衣已然匆忙地离开,仿佛这场夜会的意义只是为了给她带来一个巨大的难题。
她心事重重的踏过定坤门,重归京兆府的队伍。
沈舟云在见到她安然无恙走出来的那一刻神色登时变得松缓,他似乎很少表现出轻松神态,直把他周围那些京兆府官员和羽林卫都吓得一愣。
这一趟来往皇城的目的已经达成,在吩咐手底下官员们该回家的回家、该值夜的值夜之后,沈舟云就带着李星鹭赶回沈府。
“今夜轮值的羽林卫统领是谁?”
回到寝房,李星鹭没有第一时间与沈舟云分享情报,而是率先朝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沈舟云没有多想,直接答道:“是副统领吴珉。”
她露出了然的表情,随后才开始转述蝉衣的言语。
“不同于在宁王各种阴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谭雨淼和蔡昊,如果蝉衣只是负责在寿宴上行刺,宁王没有必要泄露计划细节给她、更不会让她知道全盘计划。”
与她一样,沈舟云也发觉了穿插在整场对话中的漏洞:“事以密成,宁王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他在羽林卫的暗桩和与漠北的交易是绝对机密,他怎会任凭蝉衣获悉一切还寻找时机传递出去呢?”
因此,蝉衣撒了谎,但她提供的情报内容十有八九是真的,谢通就是宁王埋在羽林卫的暗桩,而宁王在凉州和青州生出的事端也无疑证实了他有通敌叛国的心思。
情报是真的,前因后果是假的,那么蝉衣演那一出戏的目的是什么?
“我混入定坤门的过程太顺利,蝉衣从教坊司出来赴约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这究竟是我们运气好,还是有人刻意为我们行方便呢?”
李星鹭认为今夜发生的一切都有某些势力在推动,蝉衣只是对方的喉舌、负责给她透露情报,而幕后之人——很显然是长公主。
即使知晓了宁王的计划,她也无力干涉宁王与漠北的交易,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破坏他指使谢通调动羽林卫发起兵变的图谋,而这同样是长公主希望她做的。
长公主在通过蝉衣催促她尽快借着命案把谢通拉下马。
不知道沈舟云顺着她的话想到了多少隐情,反正他没有继续谈论这件事,只是轻声问她:“距离陛下寿辰还有四日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查,直至查到真相、拿到证据为止。”
李星鹭果断地、毫不犹豫地回道:“我已经被卷入这场各方博弈的风波中,无路可退,只能去寻找我的筹码,也就是真相和证据。”
她要跃进水底,在氧气耗尽之前,看清其中深渊的全貌。
话音刚落,她被扯进一个温热怀抱中,传到耳边的并非劝说,而是沈舟云低沉又虔诚的言语:“你有你的决定,我不干涉,但我希望你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你知道我承受不了失去你的代价。”
相较于嘱托,倒更像是威胁。
李星鹭假装没有察觉到沈舟云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危险与压抑,她口吻俏皮地回道:“放心,我还等着升职加薪,不会把自己给搭进去的……”
“我不担心你会莽撞行事,但总有类似谭修、齐世安这等狡诈小人隐于暗处窥伺,诚然我能够在事后百倍折磨他们,却弥补不了你受到的惊吓与伤害。”
沈舟云将脸埋在她颈肩处,表现出极度依赖她的模样,他说话时炙热的气息令她浑身轻颤。
好不容易平缓了一波怪异的颤栗感,她再度尝试安抚他:“虽然我总是被嫁祸、被挟持,但我也总能化险为夷,你无需担心,我绝不会抛下你,我……我还盼着与你白头偕老。”
虽然早已互通心意、虽然没少做亲密缠绵的举动,但这般直白的道明情思,李星鹭还是感觉到些许羞涩与窘迫,说话时也就断断续续的。
“一言为定。”
可是沈舟云没有漏下任何一个字眼,他俯首在她额间落下轻吻,仿佛阴沉偏执的毒蛇收敛起獠牙,只为她一句话。
去过案发地和死者常居地、见过各个为她提供线索的关键人物,最后,也就只剩下死者章轩的府邸了。
“这宅子看着倒不像被主人冷落荒废的样子。”
李星鹭走在章府的回廊上,路过假山、池塘、花草兼备的园林,她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她身后跟着小孟与小何,而这座宅邸内外则围满京兆府的府兵——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宣文帝就下令封禁章府,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
沈舟云原本想过一同前来,但他的父族沈家那边闹起了幺蛾子,他抽不开身,只得派小孟与小何跟紧她。
“咱们大人调任外地将近半年了,沈府却也维持着整洁雅致的环境。”
小孟接上了她的话,他对章府的景致表现得见怪不怪:“对于稍有地位的达官权贵而言,府邸不仅是家,更是脸面,章轩虽然常驻营地,但他的府邸却不能有一处不气派。”
李星鹭深以为然,一行人走到章轩的寝房门前,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守在房门左右两侧的京兆府兵询问道:“章统领早已丧妻,且没有妾室通房,如今是何人代为操持府上事务?”
“回禀寺正大人,章府有一管家,乃章统领的远房堂兄弟,这府上一切事务都是交由章管家打理。”
府兵拱手行礼,随后恭敬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李星鹭点了点头,复又吩咐道:“劳烦你们把那个章管家……还有章统领亡妻的父兄,也就是他的岳父和大舅兄都一并带到正厅,稍后我有些事情要向他们了解。”
章轩的上司,诸如孟贵妃和黄昭仪都与她交谈过,章轩的同僚即吴珉,也向她主动提供过情报,那么章轩的亲人——虽然无论章管家还是章轩的岳父、舅兄都不算他真正的亲人,但见上一面或许也能给她带来意外的线索。
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宜,随后她就推开章轩寝房的门走了进去。
“直接搜那种能藏东西的地方,譬如床底下、床铺里、衣柜的服装还有书柜上的书……”
为了节省时间,李星鹭目标明确。
然而小孟扫了一眼空荡荡、只是个摆设的书柜,又开始贫嘴道:“我之前见过章统领一次,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个爱看书的人,果然如此。”
不止书架,这整个房间都像个摆设一样、没有多少装饰物存在,衣柜里也唯有两三件崭新的衣袍,她几乎搜遍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却仍旧一无所获。
就在李星鹭以为这一趟要无功而返时,小孟突然惊呼一声:“这块地砖下面好像是空的。”
敲开那块地砖,其下正放着一个书册大小的盒子,盒子没有上锁,李星鹭直接取出了存放在里面的一叠信纸。
她一页页翻看着信纸,每一张纸的正反面分别写着两种字迹,一种粗旷潦草,一种娟秀端正,疑似出自一男一女之手。
再细看内容,她就更加确定了——正面开头通常写着‘安儿,我很想你……’,而反面总是‘轩郎,君心似我心……’,显然通信双方就是章轩和安儿。
不知是出于节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章轩和安儿的去信与回信都写在同一张纸上,而且安儿应当念过些书、用词还算含蓄文雅,可是章轩的措辞就狂放多了,那些情话要多直白有多直白。
李星鹭当然没有读出来,但为了不错过可能存在于内容中的线索,她读的很认真,最后除了给自己惹起一阵鸡皮疙瘩之外,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想不到这个章统领还是痴情之人。”
身后传来小孟与小何的感慨,他们未必赞许章轩的深情,却一致对于章轩完好保存与旧情人来往的信件而感到惊奇。
李星鹭盯着手中那叠信纸,莫名感觉有点不对劲:“章轩为什么要把这些信纸藏得那么深?他的发妻张氏夫人已然去世,他就算光明正大摆出来也不会招麻烦,何况保存已逝旧情人的笔墨无非是为了睹物思人,那装信的盒子上却落了几层灰,可见他并没有拿出来过……”
安儿,这个已死之人,难不成也与章轩遇害一案有着某种联系?
她没有留在原地陷入疑惑,而是决定用更多的线索来拼凑答案:“走吧,我们去见一见章轩的岳父舅兄和他的管家。”
“章统领遇害的事情, 我们也是深感遗憾……”
章轩的岳父张全忠乃是前任羽林卫统领,即便年逾半百,看上去身体仍然健朗、精气神十足。
值得玩味的是, 他对于女婿章轩的称呼非常客套, 与李星鹭一样, 他喊的是‘章统领’。
其实任谁都能听出来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但是张全忠的儿子、也就是章轩的舅兄张韬却非要撕破脸:“我可不遗憾, 章轩那混账东西早该下去地府给我妹妹磕头了, 他能活到前段时间都算他长命。”
被儿子一拆台, 张全忠显得有些尴尬,他还尽力找补:“因为我家女儿的死引来京城各家无数揣测,这小子听得多了,难免对章统领有些误会……”
“爹, 那是揣测吗?那不都是事实吗?”
然而张韬根本不想接过老父辛苦递出的台阶,他瞪着眼睛继续骂道:“章轩靠着我们家拿到羽林卫兵权, 却背着我妹妹跟那个叫什么安儿的宫女藕断丝连,那也就罢了,后来竟然还因为对方自尽而怪到我妹妹头上、直接谋杀发妻。”
这话其实有些夸大,章轩能够接任羽林卫统领,真正靠的是宣文帝,当然,成为张家的女婿也给了他不少助力,所以于情于理, 他总该善待张氏夫人, 可是两人夫妻感情不睦的消息却传遍京城。
“有关张夫人死因的传闻我也听说过, 仿佛很多人认为是宫中的昭仪娘娘指使章统领杀妻……”
李星鹭适时开口发问,这一传闻是孟贵妃告诉她的, 她有些怀疑这就是黄昭仪落在孟贵妃手上的把柄。
话音落下,张全忠没有回应,他显然有所顾虑,毕竟黄昭仪是小太子的生母、是宣文帝的妃嫔,无论他心中有没有过怨怼,他都不打算非议黄昭仪。
但李星鹭并不失望,她将目光投向张韬,张韬远不如他父亲稳重,而且还是个表里如一的急脾气,她最喜欢问询这种人,因为他们往往藏不住事。
果不其然,张韬在张全忠的瞪视下仍然口无遮拦:“十有八九是真的,因为安儿自尽,我妹妹被黄昭仪召见过一次,她回来之后嘴里就一直念叨着什么冷宫、黄昭仪、安儿……一定是黄昭仪逼她到冷宫安儿自尽的地方恐吓了她。”
“没过多久,我妹妹就突然去世了,章轩说她暴病而亡,这属实荒谬,她自小身体健康有劲得很,怎会患病甚至因病而死……”
张韬的愤怒仇恨几乎能从言语中溢出来,如果李星鹭先前没有判断凶手是章轩不设防的熟人、而张韬不符合标准,她说不定真要把张韬当成重要嫌疑人。
想到这里,她认为这场谈话可以结束了,毕竟张家父子既不是嫌疑人、近来又与死者章轩鲜有来往,应当无法提供更多线索,于是她只随口追问一句:“张夫人被昭仪召入宫中、后来暴病而亡,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距今大约一年,我妹妹的祭日就在这个月月初。”
不过张韬的回答却令她产生了新想法,一年前张夫人出入宫廷、疑似到过冷宫,随后张夫人身亡,与章轩同期在冷宫办差的宫人大量失踪——她很难不联想到这二者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秘辛因而被同时灭口。
但是继续细问,张韬却也不知道更多了,看出他并非刻意隐瞒,李星鹭也就放弃在他这里耗费时间。
张全忠卸任羽林卫统领、张韬如今也只在兵部做一个员外郎,按照张家日渐没落的情形,李星鹭本不必给这对父子多少脸面,但她还是起身将他们送到了府门外。
“ⓌⓁ你在大理寺的人面前唾骂章轩,是生怕他们不怀疑你是凶手吗?”
“我一个六品小官,哪里有资格进宫、哪里能在宫里杀掉章轩?当初我劝您把小妹许配给谢通,您觉得有更好的女婿可以帮扶我们家,然后等到了章轩那白眼狼,不仅没得到任何好处、还把小妹赔进去,而人家谢通如今又快成统领了,您就说您后不后悔吧……”
刚出府门,张家父子就爆发了争执,他们没料到李星鹭和小孟等人并未转身离去,而是在原地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孟口吻鄙夷地嘲讽道:“方才瞧他那愤慨模样,还以为他真是在为妹妹鸣不平,却原来只不过在恨章统领没帮扶他们家、在遗憾没把妹妹嫁给更有价值的人。”
李星鹭反倒不觉得意外,从她知道张夫人与章轩感情不睦的事情传遍京城,她就有预感了——人尽皆知张夫人生前在章府被冷落委屈,但是张家父子没有站出来敲打章轩、没有考虑过是否令夫妻俩和离,等到张夫人年轻早逝,他们反倒闹着讨伐章轩,这能是为什么?
无非是张夫人活着,他们以为与章轩之间的纽带还存在、还希冀章轩会帮扶他们,而张夫人死去且没有留下子女,章轩与张家彻底断了关系,他们眼见着得不到任何好处,当然就只剩撕破脸皮。
其实这种局面的出现,还得多亏章轩做事不够周全。
要是章轩给足张家父子利益、在张夫人死后仍然表现得与他们像一家人,恐怕张夫人的死再有猫腻都无人为她喊冤,就如同谭治在收了陈家好处之后甚至亲自给谋杀女儿谭秀林的凶手陈锐求情一般。
李星鹭见过太多这种被当作商品或祭品的‘女儿’,她同情张夫人,但也不知还能如何感慨了,于是只道:“回去吧,我还得和那位章管家谈一谈。”
与张家父子不同,章管家是个看上去就很精明圆滑的人,他对李星鹭有问必答、似乎十分配合调查,但是乍一回味,他居然从始至终没有透露章轩的任何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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