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话音落尽之时,李星鹭感觉到手腕有一瞬间的绷紧,她顺着攥住自己的那只手望去,瞧见沈舟云如常冷漠的神色,可是她没有被这副模样蒙蔽,她知道他仍然怀着仇恨,因而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无声的安慰着他。
她们尚且能够维持平静,因为她们只是钟燕回这段剖白的听众,纵然或多或少与她所说的往事有些牵扯,但也不能算置身事中。
因此,情绪最激烈复杂、无法沉默应对的唯有钟雁归一个人:“你为什么不如实转告给我呢?我有太多办法解决蔡昊的逼婚,你和我本来都不必与他有所牵连,我以为你是因向往京城、向往那些世家大族宗妇的生活才执意嫁给他……”
“姐姐,你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的无所不能——我以为你终于有一个棘手的困难,我付出牺牲去解决它,可是你又告诉我,其实你不需要我、你能独自扫平一切。”
钟燕回笑着打断了钟雁归,她的笑容似是自嘲、又仿佛有种凄苦:“但是我完成了复仇,从申宇强到蔡昊,我杀死每一个残害我们家人的畜生,至于宁王,他也不会好过的……这些是你做不到的事情,因为你有太多顾虑,你在乎你的权势、你的女儿丈夫,所以你会退让。”
为了复仇,与自己的杀父仇人成婚生子、在一起生活将近九年?
在场众人无一不为之震惊,钟雁归更是难得地露出惊愕的神情。
惊诧过后,李星鹭终于明白为什么钟燕回要主动承认罪行——她和谭雨淼、谭修等凶犯不同,她杀人单纯是为了复仇,没有利益图谋,而且正如钟雁归所斥责的那般,她精神性格的确有些扭曲,她把复仇当成一件得意的作品、她期待被人了解她的罪行。
“无论你是恨宁王、恨蔡昊甚至恨我也罢,为什么偏偏要折磨自己?你是如何忍受着蔡昊的宠妾灭妻,还要为这个仇人生儿育女?”
钟雁归接连叹息几声,口吻中不难听出愧疚的情绪。
可是谈到这个话题,钟燕回神态间却没有一丝痛苦郁闷:“你们以为我是如何从蔡昊那里打探出十年前的事情?他很谨慎,即便醉酒也不同我吐真言,但他不可能次次都那么谨慎,他有四房妾室,包括他最宠爱的范姨娘在内,每一个都是我的人,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而我只不过需要扮演一个可怜失宠的正室夫人,谈何折磨?”
“至于琮明和琮佳……”
一种诡异的笑意漫上钟燕回脸庞,她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许等他们再长大一点,蔡昊就会发现他们和他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好在他永远等不到那一天。”
双眼圆睁、嘴唇微张,李星鹭不可遏制地露出震撼的神色,她扭头扫视了一眼,发现其余人的表情也同自己差不多,包括钟燕回的亲姐姐钟雁归——
先前审讯蔡昊时,因他用钟燕回母子的性命相要挟,钟雁归为撇清关系曾说过‘燕回已经同你和离,琮明和琮佳可以不是你的孩子’,但谁能想到这话竟然一语成谶?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谁也不肯率先开口打破这种怪异的氛围,毕竟钟燕回的认罪往小了说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往大了说却也能牵扯上整个英国公府、危及钟家的声望。
诚然以钟雁归的谨慎圆滑,她还不至于做出把在场所有人灭口的举动,但在她表明态度之前,无论是李星鹭、沈舟云或是孟家姐妹都放不下心来。
所幸钟雁归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她走到钟燕回旁边,强硬地将她按回轮椅上:“我可怜的妹妹,因为接连目睹命案又一朝丧夫,现在已然开始神智不清地说些不切实际的胡话,我看应该把她留在寺里静养,诸位觉得是不是?”
神智不清就是否认钟燕回供述的可信度,不切实际就是暗指整桩案件没有留下能直接指控钟燕回是凶手的证据,至于留在青山寺中静养,可以理解为一种妥协,相当于把钟燕回软禁在一个条件优渥的牢狱中。
话说到这份上,要是不顺着这个台阶下来,可能就真会衍生出一场冲突了。
李星鹭心知如果她坚持要秉公执法,沈舟云当然也会给她撑腰,但她不禁扪心自问,因为申宇强、蔡昊这等人的命案,值得她连累沈舟云一同得罪英国公府吗?
何况古时法度不同,譬如钟燕回这种为至亲报仇而杀人的,说不定还会引来民众朝臣求情,最终因为‘孝’被免罪——这在前朝当今都是有过旧例的。
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何必为此生出额外的风波?
“国公大人,你说什么?”
这时,旁边传来一道疑似质疑的声音,李星鹭惊讶地侧眸望去,发现说话的人居然是孟长赢。
她为什么要反对?难道宣文帝仍然对钟家心存忌惮想要借机削弱钟家、亦或是长公主对钟家有所不满?
这边李星鹭脑海中闪过百十个念头、钟雁归也渐渐神色凝重,另一边孟长赢却拍了拍耳朵,她大大咧咧地解释道:“先前在博昌县跟宁王世子对峙时不小心被伤到了耳朵,到现在听声音都是模模糊糊的,你们刚才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清。”
李星鹭:“……”
作为博昌县事变的亲身经历者,她无比确定孟长赢从头到尾没有受过任何伤,反倒是齐世安被孟长赢一串连珠箭射出了几个血窟窿。
孟长赢大抵对装聋作哑的理解过于浅显,她的装聋是物理层面的装,难以骗过任何人。
“二姐……”
孟素商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她朝众人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扯住孟长赢的手臂:“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医师,除了耳朵之外,喉咙也得看看,我觉得你表达能力也模模糊糊的。”
目送她们的背影远去,李星鹭又看了一眼对面的钟雁归、钟燕回姐妹俩。
她曾以为谭秀林和谭雨淼的姐妹关系是她所见复杂之最,可是钟氏姐妹之间的感情却更加晦涩矛盾。
钟燕回嫉妒钟雁归,但她不想要伤害打压钟雁归,她采取的方式是付出和牺牲,她通过这些证明自己的无可替代。
而蔡昊之于钟雁归和钟燕回,就好比陈锐之于谭秀林和谭雨淼,只是一根令姐妹俩都感到恶心的搅屎棍,从来没有介入她们关系的资格。
“你……感觉不甘心?”
这时李星鹭已经与沈舟云走在后山的庭院中,她垂眸沉思的模样被沈舟云看在眼里,对方没有读心术,难免误会她是在为案情烦恼。
她摇了摇头,眼角眉梢罕见地染上些许愁情,倒显得面容更为清丽秀美:“如果没有钟夫人制造这几起命案,或许我们难以发现十年前青州之战战败的真相,若是撇去提刑官的立场,我甚至会觉得她报仇的行为很快意。”
冬至日,十年前宁王指使蔡昊等人在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害得无数将士家破人亡,而如今钟燕回尽数奉还,不仅摧毁蔡昊,还要让身上没留着他一滴血脉的蔡琮明继承蔡家——可笑蔡昊费尽心机想要吃钟家绝户,却被钟燕回反吞了蔡家。
“那你甘心吗?宁王的走狗都死光了,他本人却还稳坐高台。”
李星鹭必须与他讨论这个问题,因为两人一旦入京,就相当于卷入了党争的中心地带,一言一行都可能被人拿来做文章。
沈舟云正在为她扫去脸颊、肩膀的落雪,闻言动作也不见停顿:“我们手上本来就有一个重要人证谭雨淼,现在还连宁王的亲儿子齐世安都扣下,哪怕宁王推脱罪责,世人也会因为齐世安而质疑他的品行,在小太子出生后,他已经失却正统,再失去声望,他定然生不如死。”
她笑了笑,仿佛在附和沈舟云的话语,但实际上她心底却没有那么乐观,只是为防引起他的仇恨怒火才并未显露出来。
宁王妻妾成群、儿女无数,而且显然是个狠心的人,他不舍弃齐世安的可能性相当于李星鹭立刻辞职找个人嫁了那么低,他真的会什么都不做,干等着她们用谭雨淼和齐世安来扳倒他吗?
此行入京,恐怕还有许多未知的波折在等待着她和沈舟云。
她正想着,掌心忽然一暖,低头看去才发现沈舟云又紧紧牵住了她的手,两人并肩在雪地上行走着,这无形之中坚定了她的信心——至少她不是孤军奋战。
第83章 升职
大业朝地分九州, 开国高祖皇帝沿袭前朝而定都于雍州,李星鹭一行人从西北端的青州一路途径三州、历时三十天,终于进入雍州境内。
官道上设有驿站, 专供官员将士食宿, 她们本可以入住驿站, 但因为宣文帝寿辰将近,各地官宦、世家甚至外邦小国纷纷遣人入京献礼, 这些人将雍州附近的大小驿站全部占满。
按理说, 无论凭借孟长赢、孟素商姐妹的身份, 还是沈舟云的地位,她们当然能够挤走各地的献礼使者入住驿站,但考虑到她们还押送着重要人证,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越是具备劫囚的风险, 所以她们干脆野外扎营露宿,吃喝就轮流到食肆茶馆解决。
这天中午, 轮到李星鹭和沈舟云在这个小县城鹤安县的街边食肆进餐,孟长赢和孟素商则留在郊外坐镇军队。
午间正是生意好的时间段,两人走进的这间食肆几乎没有空桌,议论、聊天的声音充斥在室内,李星鹭注意到身旁的沈舟云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她倒是对此习以为常,毕竟只是短暂地解决一餐温饱,要求太多反而浪费时间,想来沈舟云也与她抱着同样想法, 所以他最终还是与她面对面坐了下来, 而非出门另寻它处。
两人刚点好饭菜, 彼此还没来得及说些私隐话,就同时被左右两桌热火朝天的讨论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你们听说了吗?宁王妃居然红杏出墙、混淆皇家血脉……”
“天底下还有谁人不知, 连宁王那等人物也会遭此奇耻大辱,给别人养了二十几年儿子……”
他们讨论的话题全都绕不开一个人——宁王。
李星鹭百分百确定这些流言是宁王自己制造出来的,也百分百确定流言中没有一句真话。
宁王可不是蔡昊,他那么狠心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给妻子红杏出墙的机会、又怎么可能给非亲生的孩子请封世子?
宁王传出这些流言,大抵只是为了同齐世安撇清关系,相比起被齐世安豢养私兵、结党谋逆的罪名牵连,忍耐一段时间朝臣民众的讥笑风凉话并不算难以接受的代价。
想要扳倒宁王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李星鹭叹了口气,她瞧着沈舟云愈发铁青的脸色,也只得安慰地牵了牵他的手,两人食不知味地快速吃完饭菜,立刻便赶回郊外的营地。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孟长赢一见她们就满脸焦色地招手呼喝,这一言行令得李星鹭也有些紧张,她连忙问道:“怎么了?该不会真有人来劫囚?”
算上三千凉州军、孟长赢带来的四千金吾卫和英国公钟雁归慷慨借出的三千青州军,她们一行人足有一万兵卒护送。
宁王不能随意调动他封地里的西州军,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聘请各路江湖死士,但哪怕最精锐的死士对上一万重甲兵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们一路上没有遇到过袭击,而且刚才听了食肆里的流言,她已然笃定宁王转换了策略,选择撇清关系而不是劫囚或灭口。
果然,孟长赢摇了摇头,她只是领着两人往某处走。
待她停下脚步,李星鹭还未集中目光去看眼前的场景,她先被一股浓郁的尸臭味熏得转过身去。
连她都有些受不了的尸臭味,可想而知尸体已经腐烂了多久。
她憋着一口气,从怀中取出皂角苍术的药包,用火折子将其点燃置于地面,不过须臾,尸臭味就逐渐被其驱散些许。
“方才殷参军领着士兵去安置马匹,路过此地时几匹马的马蹄陷进了泥土中,她们便拿铁铲想要松土让马匹脱困,谁曾想还挖出这么个尸体……”
孟长赢的解释声在身后响起,李星鹭已经凑到那个简陋的棺材前,俯首注视其中面部、颈部和手部皮肤都大面积损毁的女尸。
她戴上手套,先是将尸体前后翻转检查了一遍,确定除了面部、颈部和手部皮肤被类似石头等表面粗粝的钝器磨烂之外,尸体表面没有其余外伤。
她拿起剪刀和镊子,开始剖验观察体内的器官,但是均未发现五脏六腑有病变或中毒的迹象。
不是外伤、也不是病死或中毒?
李星鹭伸手摸了摸尸体溃ⓌⓁ烂的眼皮,见到眼膜处的血斑后,她重新探过血肉模糊的颈部,终于得出结论。
“这具女尸死亡距今一月有余,脸、颈、手都被钝器磨烂,因排除外伤、病发和中毒,结合尸体颈部骨骼断裂的症状,初步判断死因是扼死。”
她站起身,一边脱去沾满污垢的手套,一边对身旁的沈舟云和孟长赢解释了死因。
沈舟云眉心皱紧,他语气冷冽地分析道:“死者的外形特征全部被损毁,无论是凶手还是他人所为,目的必定是阻止死者被认出,也就是说死者的身份有玄机——还有什么办法能分辨她的特征?”
“尸体的牙齿和骨骼完好,可以判断出她年龄在四十到四十五岁之间……其余的就没办法分辨了,尸体皮肤损伤太严重。”
李星鹭的神色显出几分为难,任她再有眼力,面对这种尸体也是无处施展。
闻言,沈舟云脸上倒也不见失望,他只是转头对孟长赢嘱咐了一句:“劳烦表姐派人抬着这棺材,我欲入京后搜查雍州各县卷宗,看是否能找到近一月内附近失踪人口的报案,再与这女尸对比。”
孟长赢自然一口答应,于是众人带上这具无名女尸,又踏上进京的路程。
大业京城中东南西北二十五条街道将全城分为两市一百零八坊,沈舟云在距离皇城极近的东市永兴坊置有一处宅院,是他的姨母孟贵妃在他入仕后赠予他的。
李星鹭此刻就在小孟、小何等同僚的陪伴下站在沈府的门口,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处占地宽广、亭台楼阁高耸屹立的宅邸。
沈舟云已经跟随孟长赢、孟素商等人进宫面圣,或许要详细叙述江州、凉州和青州的案情,一时半刻是回不来,而李星鹭却没有资格进出宫廷,所以分开之前她被沈舟云塞了一张地契——
“往后你也是那宅邸的主人,就先去看一看那里的布置,若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即刻叫人重新改造一番。”
望着眼前这处过于气派的宅邸,她只觉掌心攥着的那张地契尤为烫手,一时不知该感动于沈舟云对她的大方、还是羡慕嫉妒他的阔绰。
“怎么不进去?沈大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保证你安全抵达沈府。”
一旁的小孟表情戏谑,语气更是饱含调侃意味:“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他还一万个不放心,生怕你有什么事。”
李星鹭心知小孟只是一如既往地爱说笑、并没有阴阳怪气,她也不会再为与沈舟云之间的旖旎关系而害羞慌乱,可是小孟的话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是第一位以女子之身供职于提刑司的官员,这本就让她显得特殊,如果她只是查案办公,日复一日同僚们自然会习惯她的存在,但她同时还与顶头上官沈舟云发展出情缘关系,这很难不为她招惹是非议论。
陌生人的毁谤她可以不在意,但是同僚若对她有成见,恐怕她今后查案办公会面临许多困难,当然,她可以让沈舟云给她撑腰,但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她心里思绪繁乱,面上还勉强掩饰着,正要迈过门槛进入宅邸,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重重的马蹄声。
她转身一看,只见一队头戴红顶官帽、腰佩金玉环饰的人缓缓骑马停在沈府门前,小孟低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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