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李星鹭这个对歌舞艺术外行的不能再外行的人,也能感受出这场表演的震撼之处。
这时,台上弹琴的女子若有所觉地抬眸,径直望向李星鹭所在的雅间,两人眼神相接,彼此的目光中都带上了几分惊讶。
女子由此频频看向二楼雅间,众位宾客早已发现她的动作,因而齐齐将艳羡嫉妒的视线集中在沈舟云所处的雅间中——他们自然以为女子看的人是坐在最前方的沈舟云。
仍然摆着一张冰山冷脸的沈舟云皱了皱眉,他终于向舞台撇去一个眼神,而后立即发觉弹琴女子的目光落在李星鹭身上,于是转过头朝她问道:“那个人为何一直在看你?”
“我和她认识……”
准确来说是原主和那个女子认识,李星鹭还没展开解释清楚,旁边雅间的冯坤就端着酒走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沈大人,冯某刚刚才想起,竟然忘了向你介绍今日的压轴节目。”
冯坤自顾自地落座在沈舟云旁边,像是看不见他的冷脸一般笑呵呵地开口道:“这台上弹奏着‘仙乐’的是醉仙居的花魁,她名唤程翩若,原本可是个世家贵女,她父亲你或许也听过,就是前任江州盐运使,那个贪污了几十万黄金的程信明。”
听到这话,沈舟云才有了反应:“程信明——我的确有所耳闻,当年程信明贪污事发,陛下仁慈,只判了他一人死罪,其家族男眷流放边疆、女眷落籍为奴,难道他女儿是被卖到了醉仙居?”
“非也,这是程小姐自己的意愿,几年前程家败落,程小姐的母亲和族中姐妹都沦为奴隶,她是为了给那一大家子人赎身才进醉仙居抛头露面的。”
冯坤说着话,眼神时不时瞥向沈舟云,仿佛在观察着他的情绪态度。
然而沈舟云本就对这个话题兴致平平,得到冯坤的回答后他不再回应,只叫冯坤自讨没趣。
这时,台上的歌舞结束,尴尬的冯坤趁机告辞回了他自己的雅间。
见外人离开了,李星鹭准备对沈舟云解释她与程翩若的渊源,但这回她还没来得及张口,雅间又走进来一个人。
“这位姑娘,我家主人请您到五楼的牡丹苑一叙。”
闯入雅间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丫鬟,她顶着众多提刑卫的视线,害怕得身体发颤,但仍是完成了对李星鹭的传话。
李星鹭心中有所猜测,她追问道:“你家主人是……”
“我家主人正是醉仙居的花魁娘子程翩若。”
果然不出她所料,小丫鬟说出了程翩若的名字。
李星鹭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赴约,她对沈舟云禀告一声:“沈大人,这位程小姐是我曾侍奉的谭秀林小姐的旧相识,我也与她有几面之缘,如今难得相见,我想……”
沈舟云转过身看着她,果断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不必,沈大人你是这场接风宴的主人公,多少人的视线都盯着你,若是你跟我一起到程小姐的住处去,不知会传出些什么流言蜚语。”
说罢,李星鹭又指了指自己的袖子:“我还带着那支簪子呢,不会出事的。”
见她如此坚持,沈舟云只能放她独自与小丫鬟离开。
醉仙居五楼,牡丹苑。
李星鹭推开门走进去,只见程翩若背对着她,正拨弄着一把古琴。
“程小姐……”
程翩若闻声停下动作,她转过身,用轻柔温淳的声音对李星鹭问道:“你来了……小鹭,是叫这个名字,对吗?”
李星鹭点了点头:“是,没想到程小姐你还记得。”
“人在落魄时,总是忘不掉曾经优渥生活的每一瞬间,我当然记得在我还是‘程小姐’时经历的人和事。”
程翩若似是自嘲般笑了笑,而后对李星鹭招了招手:“别站得那么远,和我一起到食案边坐下吧。”
李星鹭依言落座,只见程翩若倒了两杯酒,放一杯在她面前,而后道出邀她前来的目的:“许久不见师妹了,方才我认出你后一直在找她的身影,怎么,她不在你身边吗?”
这即是李星鹭与程翩若相识的交点。
几年前,程翩若还是世家贵女,她跟随名满天下的琴艺大家锦瑟夫人四方游历,师徒二人途径清远县,被当时清远县的老县令邀请在宴席上献艺,而崇拜锦瑟夫人的谭夫人赵德欣带着女儿谭秀林赴宴。
宴会期间谭秀林也上台弹奏了一曲,她的表现激起锦瑟夫人的爱才之心,对方当场将谭秀林收为关门弟子,而程翩若也就此成了谭秀林的师姐。
“大小姐她……她已经故去了。”
李星鹭叹息一声,对程翩若详细阐述起谭秀林死亡前后的一系列事情经过。
程翩若听后失神恍惚了好一会,她脸上不自觉地落下两行清泪,虽无哭声,却更让人感到悲情。
“程小姐,节哀。”
李星鹭不忍地递上一张手帕,但程翩若只是撇了撇手,直接用手背将泪水拭去,然后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哀愁,程翩若将一杯杯酒倒下肚,李星鹭看着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劝慰的话。
“你……你如今在提刑司任职?”
过了半晌,程翩若主动打破了沉默,但她却问出一个关注点奇怪的问题。
李星鹭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得到回应的程翩若站起身,将她方才在拨弄的那把古琴抱到食案上:“这是先师留给师妹的遗物,烦请你将它带走,往后若有机会,便将它陪葬到师妹墓中吧。”
“这……”
李星鹭惊讶地盯着那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古琴:“名琴蒙尘岂不可惜,程小姐还是自己留着……”
“蒙尘也总好过落入俗人手中,我不需要它,就让它长伴师妹身侧吧。”
程翩若神色执拗,她再次对李星鹭重复道:“烦请你将它带走。”
李星鹭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而后程翩若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些许,她露出一种恍若解脱般的情态,再次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程小姐,我……”
奇怪的是,喝酒的人是程翩若,但滴酒未沾的李星鹭却渐渐感觉到一阵眩晕,她话还没说完,那种晕眩感变得越来越强烈,让她直接闭上眼倒在了食案上。
不知过了多久,李星鹭缓缓睁开眼睛,她用手撑着脸抬起头,却发现原本坐在身旁的程翩若已经不见踪影,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
“程小姐?”
没有得到回应,李星鹭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立刻起身夺门而出,下方宴会的声音仍旧热闹喧嚣,但五楼的过道上却寂静一片,甚至没有半分亮光、显得昏暗无比。
突然,一声尖叫响起,李星鹭连忙顺着声音走去,只见过道的尽头摆着一扇又高又宽的屏风,屏风后似乎点着灯火,显出两道身影,似乎是两个女子在对峙推搡。
尖叫声越来越高昂,把下面几层宾客的目光都吸引住,下一秒,灯火突然熄灭,所有动静都停歇住。
李星鹭暗觉不妙,她连忙冲过去,却没有在那扇屏风后见到任何人影,就在她疑惑之时,‘砰’的一声重响回荡在整个醉仙居,似乎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栏杆处向下望去,只见一楼的舞台上出现了一滩血泊,而躺在血泊中央的人赫然是不久前正与她同桌叙旧的程翩若。
醉仙居五楼。
昏暗过道上原本的寂静氛围被灯火和脚步声打破, 所有通往五层的楼梯出入口都被提刑卫牢牢封锁住,而困在案发现场的——只有一个人。
“又是你?”
凭仗着轻功最先抵达五楼的小孟与新同僚李星鹭四目相对,作为见证过对方在谭秀林一案和谭治一案中均被栽赃成嫌犯的人,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疑问。
李星鹭的心情也很复杂, 她叹了口气, 苦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没有、也没打算杀任何人, 我只是……太过倒霉而已。”
还没等小孟接上她的话, 过道上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被放行到五楼来的人无一不是身穿锦衣华服,其中一个面容俊逸风流的少年直接指着李星鹭对小孟质问道:“你们怎么还不把凶手抓起来?”
小孟皱着眉看向那个出声的少年,而后轻咳一声:“……她是我们自己人。”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自己人——”
须臾, 那少年嗤笑了一下,不怀好意地打量起李星鹭:“哪种自己人?你们那位沈大人的情人吗?”
李星鹭面无表情地瞪视着这个人模狗样的少年, 她学着对方的样子嗤笑了几声,顿时惹恼了对方。
“提刑官的人就可以随意杀人而逃脱罪责吗?还是说她杀人本就是那位沈大人指使……”
“你有证据证明是她杀人吗?”
那少年不分黑白胡乱攀扯的话被一道森冷入骨的声音打断,少年明显被吓得瑟缩了一下,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般望向来人。
李星鹭见到沈舟云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沈大人,我方才在程小姐房间昏睡过去,醒来后发现她不见踪影,便一路追至过道尽头, 正好撞见她坠落下楼——我不是凶手, 我没有理由杀害她。”
没成想, 沈舟云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如果当时你同意让我陪你上来,也许就无事发生。”
“这倒……确实, 但只不过是我不会被当成嫌疑人,而想要杀程小姐的人总会另寻机会的。”
不同于在谭府,这一回李星鹭并不了解程翩若的人际关系,因而无法借此列出有杀人动机的嫌疑人。
见到李星鹭和沈舟云旁若无人的对话,方才那个大放厥词的少年似乎见不得自己被无视,又一次高声喊道:“提刑司的沈大人是吧?怎么,你要包庇你的情人吗?”
“她不是我的情人,她是直隶提刑司的正九品提刑卫。”
说罢,沈舟云似乎终于对这个少年提起了兴趣:“你如此张狂,对提刑司事务指手画脚的,不知是从属哪个部的官员?”
少年不说话,沈舟云身旁的冯坤开口替他介绍道:“沈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位钟少英钟公子出身江州钟家,其家族乃是京中英国公钟家的旁支……钟公子在云浮书院苦读,待今年科举之后,必定是前途无量。”
“原来是无品之人。”
沈舟云从冯坤的一番修饰中提炼出自己想要的信息,随后一语双关地对钟少英大加嘲讽:“京中英国公府的分支?怕不是明懿皇后的二叔那一脉。”
明懿皇后钟明潇因被其二叔吞没家产,所以在掌权后直接褫夺了二叔的爵位,并将他那一房放逐出京、明令禁止他的后代继承英国公府,因此这一脉除了能顶着英国公府旁支的名头之外,什么也不是。
钟少英面色涨红,显然是被沈舟云戳中了痛点,他气急之下怒吼道:“你们胆敢看扁我,可知我姐夫乃是当朝鲁王、是陛下的弟弟,在朝中颇有声望……”
“你再多说几句,鲁王一大家子就可以和你一起下黄泉了。”
沈舟云并非在唬他,自从小太子诞生,宣文帝就恨不能将所有会威胁到他继承人的藩王都除之而后快,若是钟少英说出什么透露鲁王有意夺位的话,借由宣文帝在江州的眼线传回京城,宣文帝一定会借故向鲁王发难。
打断钟少英的话,并非是沈舟云好心,他只是不想在探案时扯进那些官场里的弯弯绕绕,同时,他也要排除所有干扰因素:“要么你闭嘴,要么我让人帮你闭嘴。”
话音刚落,周围的提刑卫开始一步步向钟英才逼近,见状,他终于闭上嘴不敢再挑衅。
“恕我直言,所有案发时没有处于大众目光之下的人都有杀害程小姐的嫌疑。”
周围安静下来后,李星鹭才开口分析道:“一楼宾客不能去往二楼雅间,更无法抵达五楼,所以一楼所有宾客都可以排除,那么只剩下二楼雅间的贵宾们——”
“小何,把案发时所有不在席间待着的人列出来。”
沈舟云适时接上她的话,吩咐一旁的提刑卫列出嫌疑人的名单。
“回禀大人,案发时不在席间的共有九人。”
“冯太守及冯小姐、冯公子都先后离开过雅间,直到案发后才回来。”
冯坤一脸猝不及防,他似乎想要开口为自己和儿女解释几句,但沈舟云却摆了摆手示意小何继续说下去。
“都尉金勇之子、正八品校尉金铭与其妻秦宜宁。”
李星鹭扫视全场,将视线定格在一对手挽着手的男女身上——女人梳着妇人发髻、姿容端庄柔美,男人身材高大、颇为健硕,看上去倒是一对赏心悦目的佳偶。
“醉仙居舞伎蝉衣,醉仙居管事常誉。”
蝉衣仍穿着方才表演时的舞裙,但此刻她脸上却没有笑容,反而像程翩若一般显出几分清冷。
而小何口中的管事常誉竟然只是个年轻男子,他长相俊俏、加之身板挺得极直,比起圆滑世故的酒楼管事,他倒更像是在书院里进习的书生。
“还有……正九品提刑卫李星鹭。”
李星鹭耸了耸肩,她并不觉得难为情——她离席本是为了应程翩若的邀约,谁能料到会发展成如今的地步呢?
“最后一个,即是江州钟家的公子钟少英。”
闻言,原本闭上嘴的钟少英又忍不住了:“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与程小姐在屏风后争执的是一个与她身量相仿、穿着裙装的女人,我们这些男人根本没有嫌疑!”
如此一来,矛头便被指向了方才名单里的四个女人。
“我家雅儿不会杀人的,她不可能是凶手……”
冯坤急忙为女儿开脱,但钟少英记恨他刚才故意指出自己是没有官职的白身,因而反驳道:“程家未获罪之前,冯小姐与程小姐可是闺中好友,既有联系,怎么就没有嫌疑呢?”
被他这么一说,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由转向冯雅兰,这时,她哭得涕泪纵横的模样才被注意到。
“我姐姐至今与程小姐交好,她怎会杀害程小姐……”
这边冯知节也加入了与钟少英的争辩中,而另一边,醉仙居的管事常誉也对蝉衣展开了指控:“其实若论起与程小姐有仇怨之人,蝉衣姑娘你才是最有嫌疑的——原本你该被选为花魁,但是自从程小姐来到醉仙居,你不仅被抢走名气,还事事都被她压上一头。”
“我就为这个要杀了她吗?”
面对常誉的指控,蝉衣并不慌乱,她只是冷笑着反问了一句。
常誉的气势平白被她压低了半截,但他还是坚持道:“原本醉仙居的客人都是冲着看你的舞而来,如今却大多指名要看程小姐弹琴,你被抢走了客人,分到的钱就会变少……”
“为了赚多点钱,我就要杀掉程翩若?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我还干什么舞伎——与其做跳舞和杀人两份差事还只能赚一份钱,我不如直接去做杀手。”
蝉衣丝毫不顾其余人惊异的眼神,她说完杀手论之后,还对常誉嘲讽了一声:“你难道会因为花妈妈才是醉仙居大管事,她压了你这个龟公一头,你就杀了她吗?”
“我不是龟公!”
出乎意料地是,常誉对这个称呼的反应颇为激烈,他直接上前作势要掐住蝉衣的脖子报复她,但却被一旁的提刑卫及时拦下。
这波闹剧结束,下一出又很快上演。
钟少英光是揪着冯雅兰来挑衅太守冯坤还不满足,又开始攀扯起一直默不作声的金铭与秦宜宁夫妇:“金兄,你别光顾着看戏,你那档子事难道有谁不知道吗?”
李星鹭这一刻竟然莫名认可了钟少英的表演欲——光是听他攀咬其他人,她就能获知不少信息,甚至弄清楚一部分嫌疑人的杀人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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