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郡主说(许姑娘)


陆东日抬起头,望向了她的眼睛。
片刻,青年缓缓抬手,庄肃向她叩拜:“臣,谢郡主成全。”
陆东日走后,候在院外的酡颜闻声走了进来,提灯服侍郡主进屋。
随后,她刚将灯笼放下、正要去炉上添些香炭、将屋子烘得再香暖些,却见郡主径直朝着里面的书案走去。
但她还是放轻手脚,先将炭添完了。
等她进去里面侍奉时,郡主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案前、已不知站了多久了。
而郡主的面前,是一只打开的细长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支木簪。
木簪子的簪身上刻着四五朵花,都是翦春罗,其中两朵精雕细镂,花瓣边沿那如锦罗被剪般的齿都被细细地刻了出来,处处分明,穷工极巧。可其余几朵却只有花的轮廓,显然还没雕完。
酡颜认得那根簪子。
她少有地、揣度着郡主的心思,轻声向她问道:“可是要将县主雕的这支簪子送去给陆司阶?”
“不给。”
陆扶光垂眸看着簪子,眼睛掩在睫羽的影子里,叫人看不清神色。
“刘初桃将这簪子给我时,说的是它没用了、不要了,又没有说是为谁刻的、要我转交给谁。她活着时既如此说,我在她死后,自然不能擅自把它送出去。”
酡颜看着郡主的脸色,小心道:“奴婢只是觉得,县主心里,或许还是希望能把这根簪子送给陆司阶。”
陆扶光:“人死了,最后说的是什么,就是什么了。谁叫她死了。”
谁叫她死了。
谁让她死了。
谁准她死了。
陆扶光咬了下后齿,重重将盛放木簪的盒子扣上,怫然不悦地要酡颜把它拿走。
拿到青铜麒麟、本来好极了的心情,从见到陆东日起就开始变差。
但她心知肚明,自己的不悦并不是因为陆东日,她才不在意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只是只要看到陆东日,就会想起刘初桃,而只要想起刘初桃,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不好。所以,她本来不想迁怒陆东日的。
可他非要提什么此生不娶。
既然能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为什么当初不能把她留下来?明知道她一走后便会阴阳两隔,为什么还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陆扶光的情绪在此刻坏到了极点。
陆东日和刘初桃一样,都以为他们瞒得很好、都以为她不知道。
可她清楚得不得了。
一群蠢人。
蠢得要命。
只会叫人心烦。
她提笔用力蘸满墨汁,发泄般地笔走龙蛇。
写完后,她顿了顿,又将笔丢在了墨迹未干的宣城纸上,接着头也不回转身向外走去:“陆云门呢?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陆云门回来时,小郡主已经在屋子里折腾了许久了,几箱几箱的奇珍异宝倾泻在地,铛珠玉坠洒得到处都是。
她披着乌发,光着脚,踩在铺了满地的厚实皮毛上,一见他回来,立马不再理那些
奔至他的面前,抬起手就要把他的嘴掰开!
陆云门不明所以,但不愿她刚病好就这么费力地踮脚抬手,于是跪了下来,仰首任她去做。
不过随即,他就猜到她为何如此了。
少年轻极了地扣住她的手腕,望着她满是怒意的眼睛:“你醒来后,我便将它取出来了。”
可听他说完,小郡主的怒意却因此更盛了。
“用不着你做这些。”
小贵人从他的掌中抽出手,矜贵端雅地直直站着,从上望着他,神色赛雪欺霜,眼睛无情冷漠得像是两颗雕出的冰。
“若我真去赴生死之宴,去前自有令旨留下,一旦我死,你便是想活也活不成,天南海北,总有人会取你的命为我殉葬。”
听着这样阴狠的话,少年却笑了。
但他一声“好”才刚出声,就被小郡主打断了。
“但这次我没让你死。”
她朝着他。
“你的命是我的,不是你的,只有我让你死,你才能死,谁准你私自□□、妄图毁掉我的东西!还有这些……”
她转身快步走向里屋,随后拿着几张写满了字走回来,将它们重重摔向小郎君!可那到底只是几张极轻的粉蜡宣,还没落到他身上,就纷洋洋、漫天落雪似的散在了两人中间。
“陆云门,你的后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安排了?”
那些纸上,一字一字,都是陆云门在她昏迷时,亲笔写下的遗书。
他默默无声地将身后事周至地做了安排,在信中提到了所有人。
范阳家中的外祖母、在外戍边的父亲、陆品月、刘戌、陆东日、陆西雨、于碧城、李群青、窦凛、李迎未、李逢羊、王延维、隋盼安、白鹞、长安邻居家中的狗……毫发无遗地,就连与他并无深交的吕郎君,陆云门都因几日前收到了他寄来的、新妇有孕的喜讯而留了话,为那还未诞生的孩子备好了百日礼。
四停八当,各得其宜,他不肯因自己的死而给任何人麻烦。
他唯独自私了一件事。
他在遗书中恳求,请在他过世之后,将他的尸身烧砸成骨块,撒埋进墓土中也好,装进陪葬的瓶罐里也好,他想离得近一些。
什么墓。
谁的陪葬。
离谁近一些。
他一概没有写。
从来衾影无惭、暗室不欺的小郎君,在他的绝笔信里写了无数个人名,却从始至终,不敢提她一个字。
他怕自己污了她的身后名。
陆扶光:“你这个人,你的皮、血、肉、骨,心、肝、脾、肺,全是我的,你的后事,自然也全该听我的!”
少年垂目,看着散落一地的遗书,静静道:“明明,反了。“
小贵人没想到他会在此时说出这句话,不断涌起的气忽地滞住了,眼睫如蛱蝶停翅般颤了两下:“什么?”
少年抬起头,看着她:“当初发誓,说骨、肉、血、脏腑,一切尽数归人处置的,明明是你。”
——只要陆小郎君不先弃我而去,我就绝不会先松开握着陆小郎君的手。否则,我的骨、肉、血、脏腑,我的一切,尽数归你处置。就算陆小郎君要杀我,我也没有半句怨言。
“我又没有先松开……”
小郡主下意思就要驳他。
可话刚出口,她就想到,如果她先于他死去,是不是也算是她先松开了他的手?
她还在想,小郎君已经伸手捡起了地上的粉蜡宣。
陆扶光:“已经没用了,捡它们做什么?”
“这些纸,是你做的。”
小郡主记起来了,她眼前蒙着白布时,为了打发时间,缠着陆云门做了许多事,其中,就有做粉蜡笺这件。
但她当时看不见,上面用泥金所画的山水花鸟都走了样子。
“难看得紧。”
她说,“我再画一些好的给你。”
说完她就走向外面。
“酡颜。”
她吩咐道,“去找些已砑光、但还未施金银箔或未用泥金勾画的粉蜡笺来。”
转眼间,酡颜就将她要的东西奉了上来。
拿着它们,扑到还跪在地上整理着纸张的小郎君背上、要他背着自己去书案前,小郡主忽然发现,她从见到陆东日起就开始累积的不高兴,此刻竟然已经消失了大半。
所以,就算几步后,她又一次在书案前看到了自己写下的那句“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1 ”,她也能平静地点评一句:“晁巨卿死于海上乃误传,他平安回到了长安,享年七十有二,与刘初桃到底不同,是我用错了典。”
随后,边做着粉蜡笺,陆扶光第一次对陆云门说起了刘初桃。
从初见时便觉得她会是个麻烦,到逼着她将活剖兔子的事认下,从她哭得太大声、害得自己没能将弟弟从高处扔下,到她执意要随父去往西南、死在了玉蝉花还未开的五月。
陆扶光说了好久好久,久到夜深更阑得能听清屋外新生出的小朵山茶在随风簌簌。
最后,她才提到了刘初桃与陆东日的事。
“……那两个都是谨慎多思的人,一个不想在定下婚事前张扬、怕坏了小娘子的名声,另一个觉得朝廷局势未定、怕自己最终逃不过谋逆的罪名、再误了他的前途。”
“但刘初桃能瞒住什么?”
小郡主不屑道,“从外面带回来一包陆东日给她剥的菱角,都能坐在石阶上,对着那它们笑半天。”
“刘初桃死后,我动过要杀陆东日的念头。倒不是为了要送他们在阴间团聚这种荒唐的原因,而是,刘初桃喜欢他,那她死了,他就不该活。”
这话其实更没道理。
可对小郡主来说,这就是理所应当。
“但后来我想,刘初桃既然选了离开东都,那就是弃了陆东日,如此,她便也没那么喜欢他,所以,我也就没要他的命。”
分明是两情相悦,心中都有彼此,但他们各自却又都有更重要的人和事。
陆东日心中仍存建功立业之志,不能抛下一切随她去往西南。知道了刘初桃的死,他再悲痛、再哀伤,也不过是跪在祖宗祠堂、对着父母双亲立誓此生不娶。
而刘初桃则无法对她那没用的父亲弃之不顾。她知道一旦没有自己,父亲别说在西南立足,就连护着县伯府、不让它被地方豪族侵吞都难,所以她抛下了她在东都的一切,明知有性命之忧,还是随着刘曙去了西南。
“但是,陆云门,”陆扶光问他,“是不是,这其实才是这世间被称作正常的‘情’?
“我不知道。”
少年回答。
“情对千人来说,或许会有千种模样,没有人能弄清别人的情。”
小郡主看着他,发现自己此前还剩下的那一点不悦,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
光是因为这个,她就觉得有些开心了。
她拉着陆云门坐到地上那堆奇珍异宝的旁边,刚想要从中捡起什么,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望向了小郎君的脖颈。
“你还戴着这个?”
屋子被酡颜用香炭烧得很热,小郎君身上御寒的华裘早就脱了,只穿着件绣流云纹的雪色圆领袍。
小郡主用指尖拨松了他的袍领,从里面拉出了一根极细的绳子,上面系着两片金叶子。
两片金叶子平平无奇,但因为它们碰撞时发出声响让陆扶光觉得很独特、很好认,所以她前阵子就亲手给他系在了脖子上。
没想到陆云门一直没有摘下来。
小郡主看着那两片金叶子。
这是她第一次用眼睛看到它们,也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它们的边缘粗粝,根本没有好好打磨过。
她又将他的袍领拨开了些。
果然,藏在里衣内的颈下磨得一片红。
“不疼吗?”
陆扶光问他。
少年摇了摇头。
他并不觉得那是疼。
它们是陆扶光亲手给他戴上的。上面粗糙的边缘每一次划过他的皮肤,都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真实地活在一个有陆扶光的世上。
小郡主看了他一会儿,探身解开了他颈后的绳结。解绳结时,她整个人都贴在小郎君的怀里,嗅着他身上让人平静又安心的气味,因为心情好,没忍住在他的脖子上亲着蹭了几下。
然后,她就看到陆云门颈侧那只还没有被她刺完的麒麟花押浮现出了一片极浅的红。
就像一滴朱砂水融进了还在半空就被接住的、从未落地的雪而化成的雪水里,颜色干净漂亮得惊人。
她的心一动,忽地就想起了她放在屋子里的点青墨。
现在她的眼睛已经无碍了,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过,小郡主还是忍住了。
她耐着性子,先将细绳解了下来,将串在其中的金叶子倒出来丢到一边,拿起另一样东西串到了细绳里。
见陆云门在看,她提起细绳,将上面的东西朝着他晃了晃:“这比那半只青铜麒麟重要多了。”
说完,她把细绳重新系到陆云门的颈上。
串在细绳上的,从外面看着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可陆扶光将它相合的子母口打开后,却从里面取出了一张被叠了无数层的纸。
“这就是我皇祖母找了十六年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从哪里开始说起比较好呢?
或许,从范阳?从冯先生?
最先发现范阳还有人在找冯先生的是贾内监的手下。
那个时候,小郡主还用着“阿柿”的名字,用着临清钱万宁家钱九娘子的来历,在范阳卢氏里招摇撞骗、做着抱猫侍婢。
就在卢梧枝带着她去打马球的那一日,贾内监的手下向他报信,说他们发现在范阳城里、发现了一个在打探冯先生的男子。
贾内监怕这人会打草惊蛇,坏了贵人的谋划,所以马上将此事写于细绢、卷得极小极细,在点心肆悄悄地递给了小郡主。
她看完,将它烧了。然后几乎没用她等,卢绿沉被卢梧枝克得病又发作的事儿就传遍了卢府,游医也跟着出了场。
卢梧枝在游医屋门前站的那三日,她的行事便宜极了。贾内监只用短褐穿结地佝偻着混进巷子闹腾的人群里,就能走到她身边,不惹任何人生疑地同她说话。
他从她那儿领了命,盯梢着那名在打听冯先生的男子,并在他睡着时给他用了迷香。
以那迷香的药力,就算当晚外面天塌地陷,他也只会酣睡不醒。
而后,小郡主只用借口更衣,从卢府挂着灯笼的马车旁稍走开一会儿,走进另一驾匿在夜色里的马车里,就见到了那个被贾内监来来回回提了许多次的男子。
命人将他扒光了搜身,一盏茶的功夫都不用,她就看到了被他层层紧裹在布帛里的麟趾金。
正圆背中空,形如圆足兽蹄,金光夺目,确实是七八百年前的古物。
带着这种东西来寻冯先生。
那时,她就对瞿锦叶黄金的来历有了猜想。
但黄金就是黄金,没什么稀奇,她只看了两眼就把它放到一边了。
让她在意的,反而是包住麟趾金的那几张布帛上的气味。
外面的几张有些闻不到了,但从裹在最里面的一两层布帛上却还能闻到。
是她喜欢的气味。
像是浸在了布里面。
那时,她想了很久都没能弄明白这气味到底是什么。不过,就在不久之后,她就又闻到了。
那是烘在炭炉架子上的辛夷花散出来的香气。
是常年沾在需要镇痛的阿细夫人身上、浸渍般地染透了她整间屋子所有物什的、独特的药香。
但当时,除了他的眼睛刚被一手极精湛的金篦针拨治过外,小郡主没能再在那男子身上看出什么。
所以她便叫人毫无差错地将一切还原,要还原到、等他明日醒来时绝不会知道自己曾离开过床榻。
如此,只用派人继续跟着他就行了。
她的人盯了他许久,久到看着他一无所获地走出范阳、跟着他一路跋涉、随着他进了河东,然后,在一片荒林中,他们将他跟丢了。
收到“将人跟丢了”的请罪书时,小郡主已经在永济州的道观里等候汝阳夫人一行了。
她将信随手伸进了一座长信宫灯的烛火里,火光燎得她眼睛胀痛,所以,她只在它被火舌卷入时就转了身、合了眼。
那时的她想,尾随那男子的,可都是最擅此事的能人,连他们都失手了,看来河东的确是值得她亲自一去的地方。
如今看来,的确是、很值得。
“这就是当年众人助瞿锦叶密谋起兵、与他歃血为誓时画押留名的那张盟约。”
小郡主细心地将纸一层层展开,最后,举给陆云门看。
瞿玄青会输,实在是她自己的运不好。
陆扶光发现洞窟暗道,跟所有的阴谋诡计全不相关,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巧合。
就在她第一次同阿细夫人单独说话的那日,阿细夫人提着鱼篓离开后,坐在院子里的陆扶光从藤摇椅上摔了下去,她摸索着向前,却爬到了花盆之间。
然后,就在她要继续向前伸手时,双头人出现,叫住了她。
多奇怪呀。
从给他们开了门后就无声无息藏起来的双头人突然出现,那样急地不让她碰前面的花盆。
他们说有蜂子,会蜇人。
可她仔细听了,没有蜂子的声音。
那么,就是那花盆不能碰了。
不能碰。
便一定要碰。
她并不急。
她建山灵庙,请章铎前去看为百姓看诊,章铎便常常不归家。她又与双头人筹备血月击镜,双头人便也离开了那间院子。
如此,只用等阿细夫人外出,她就可以在那院子里惟所欲为了。
果然,花盆下面,藏着条密道。
密道下是座四通八达的地下洞穴,其中一条路走到底,竟是一处可见天光的山壁崖窟,它的正对面就是崖边寺的经堂和高塔。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