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天子,自是金口玉言。”
元晔淡淡笑了笑,“你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最有力的支持者,可你还太年轻,声望有限,所以我必须把你们兄妹都捧上高位,让你们在后宫和朝堂互为依仗。由你总领朝政,让你在朝堂上拥有更多话语权,才能给我更多支持。”
陆聿道:“我理解陛下,我支持陛下的一切决定。”
元晔点点头,又问他,“顺华的生母,是洛阳人吧?”
陆聿眼神微动,坦然道:“是,当年陆鉴出任洛州刺史时,放纵不法,抢掠良民为奴为婢,她的生母就是被强抢回府的良家女,因为有些姿色,被陆鉴强幸才有了她。”
他毫不避讳地诉说着自己父亲的罪孽往事,将那些丑恶血淋淋撕开。
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迷茫,佛经上常说因果报应,那像他这样罪孽满身之家,他为什么还可以官拜司徒,陆鉴也没有得到丝毫报应,还能辞官安享晚年,而那些受害者,却依旧在无边的炼狱中受尽折磨。
元晔低下眼,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又嘱咐他道:“等顺华做了皇后,就给她的生母另建府邸好好安置,从太师府搬出来吧,不用面对太师,也不用再受常氏的气。”
陆聿眼神一动。
“我们一起,带她们母女回洛阳。”
陆聿手指攥紧,洛阳,陆氏的荣耀,他们的自由,一切仿佛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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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坠,惠风和畅。
杨柳在夕阳中婆娑,元晔踏着一地斑驳树影,向金华殿走来,蒋白埋头跟在他身后,手上端着一个檀木盘。
陆顺华自殿内走出,恭谨接驾。
她隐约听闻了元晔可能要立她做皇后,人逢喜事,精神满面,加之今日穿了一件淡粉流金色的广袖襦裙,便愈发显得她娇嫩可爱,比平时还要再美上几分。
“妾身恭迎陛下。”
陆顺华面带笑意,伏倒叩首请安。
元晔面无表情看着她那甜蜜娇羞的模样,对他伸出了手。
陆顺华微红了脸,把手放到了元晔掌心。
元晔握紧她的手,拉着她面对面在榻上落座。
陆顺华低垂着眼,神态柔顺,夕阳透过窗格洒在她微红的面容上,衬的她愈发娇俏可人儿。
元晔抬了抬手,示意蒋白上前。
蒋白哆嗦着,端着檀木盘跪倒在陆顺华面前,额头都紧张地冒出了冷汗。
“贵人,请饮此药。”
陆顺华的笑意滞在嘴角,有些不解,“陛下,这是……”
元晔端起盘上的药碗,递到她跟前,面无表情道:“喝了它,你就是皇后。”
陆顺华脸上依旧挂着勉强的笑意,摇摇头道:“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元晔把药碗放到旁边的桌案上,坦然道:“我会立你做皇后,把大皇子交给你抚养,为了保证你会对大皇子视如己出,你以后都不能再生养自己的孩子。”
陆顺华脑中轰然一声,脸色煞白,如坠冰窟。
她愕然看着那碗药,泪水渐渐溢满眼眶,此时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竟是绝孕之药。
“陛下,非如此不可吗?”
元晔淡淡道:“这是唯一的代价,我必须确保你不能生下子嗣,无论是我的,还是其他人的。”
乍闻此言,陆顺华仿若受到了天大的羞辱,难以置信道:“陛下就这样想我?”
元晔耐心道:“顺华,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们这样的地位,或许有一日你也会被权力腐蚀堕落,我不得不防备你使用手段怀孕,为绝后患,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
陆顺华泪水吧嗒吧嗒滚落,陆太后情夫无数,他就想当然的觉得陆氏女都是天性放荡,对她的贞洁操守有着天然的不信任。
他不碰她,但也要戒备她剑走偏锋,借种生子,假冒皇嗣,效仿陆太后毒杀皇帝,给她绝孕是唯一的选择。
“一定要这样吗?”
陆顺华哽咽问他,柔弱可怜。
元晔叹了口气,耐心道:“顺华,你跟丽华不一样,你太聪明了。”
陆顺华闭了闭眼,泪流满面,她颤抖地伸出手,迟疑地端起那碗药,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浓黑的药汤了。最后心一横,仰头一饮而尽。
“啪嗒”一声,药碗落地,四分五裂。
“陛下满意了吗?”
元晔默然看着她,温柔伸手,想给她擦去嘴角残留的药渍,陆顺华冷冷别开脸,躲开他的手,神色倔强。
“皇后位,是你的了。”
元晔拂袖离去。
陆顺华看着他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她捂着肚子,一点一点儿瘫倒在地上,无声嚎啕。
明锦带着元嗣过来的时候,元晔刚刚离去,她茫然看着皇帝的背影,带着元嗣进殿,看着瘫倒在地的陆顺华,神态不安。
“贵人,我奉陛下之名,将大皇子给您送过来。”
陆顺华闻声,转头避开她的视线,把嘴角的药渍抹净,又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后,方勉强起身,换上客气的笑脸,淡淡道:“多谢崔内司了。”
明锦把大皇子交给金华殿的宫人带下去照顾,走向陆顺华道:“贵人是怎么了,您马上就会是皇后了,不是该高兴吗?”
陆顺华自嘲般笑了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淌着。
“是,我是皇后了,可我也算不得赢。”
明锦蹙眉,扶她在榻上坐下,拍着她的背安抚,“贵人,你……”
陆顺华以手掩面,苦笑自嘲,“我有了大皇子,可是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明锦瞳孔睁大,脑中轰然炸开。
她看着地上碎裂的药碗,瞬间明白了一切,原来元晔刚刚过来,是给她送绝孕药来了!
“这就是皇后的代价。”
陆顺华声色凄然。
明锦心口一揪,仿佛被人攫住般不能呼吸,她猛地把陆顺华紧紧抱到了怀里,双目赤红,咬牙切齿。
“贵人,别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了。”
陆顺华伏倒在她怀里,痛哭失声。
夜深时,明锦怒气冲冲地来到太和殿质问元晔。
“你为什么要那样狠毒的对她?”
元晔不以为意,搁下笔,看着她道:“她是陆氏女,我不得不防。
“你为什么总有本事把那些真正爱你的人伤的体无完肤?”
明锦对他口诛笔伐着,“你能伤到的,都是真正爱你的人,你害死了徐姐姐,害死了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你还深深伤害了顺华,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配得到爱。”
“所以我永远伤不到你吗?”
元晔淡漠问她。
明锦突然哑声,冷冷避开了他的视线。
“好似我做什么你都不在乎,我宠幸嫔妃你不在乎,我立她做皇后你也不在乎。”
明锦翻了翻白眼。
“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我还是要让你知道,立她是权宜之计,我心中真正的皇后人选始终是你,只是你现在的家世,还不能得到大部分朝臣认可。但我是皇帝,我可以用我手中的权力,为你改写家世。”
明锦蹙眉,难不成他还想立了再废?
元晔道:“迁都后,我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些鲜卑勋贵的掣肘,我会把崔、卢、李、郑、王这五姓世家以天子的名义定为汉人顶级高门望族,到那时,谁都不会再说你是个卑贱汉女,我会让你拥有足以登上后位的显赫家世。”
明锦静静听完他慷慨激昂的构想,竟是扑哧笑了,“陛下的意思是,你要在魏国推行九品中正,确立五姓门第?”
元晔道:“不错,魏国如今的体制并不完善,汉人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地方。”
明锦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回去本家后,常听父亲讲起国史狱的惨状,讲崔司徒如何被冤死族灭,汉人世家如何遭受迫害,地位下降。”
元晔怔了一下。
明锦继续道:“后来,我就自己去了解了一些国史狱的背景和前因后果。我觉得,或许真正害死崔司徒的,不是一部史书,而是崔司徒以修史所传递出来的齐整人伦,分明姓族的思想。”
元晔蹙起了眉峰。
“做生意时,我也接触过一些南朝来的客卿,他们说南朝士庶分明,门阀鼎盛,寒门上升渠道完全锁死。他们这些寒门,在南朝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就来了北朝谋出路。”
“他们说,虽然如今的魏国很落后,制度不完善,可正是因为胡人野蛮,不按常理,不守汉人那一套三纲五常、家世门第、士庶贵贱的规定,才让很多有才华、有能力,却家世寒微的寒门士子,也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明锦回忆着自己那些年在朔州的所见所闻,这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总是一拍脑门,想当然的确立一些政策。
可是,他可曾真正深入民间去看看他的百姓,了解他们真实的所思所求?
“若是真依当年崔司徒所言,北方也推行九品中正,齐整人伦,分明姓族,那这些寒门士子,即便来了北朝,也一样不能出头。”
“因为他们在南朝真正吃过门阀的苦,所以他们比我们更痛恨门阀政治,世家专政。他们背井离乡来到北方,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公平公正的机会。”
明锦望着元晔,冷冷嘲讽,毫不留情。
“可陛下却要通过全盘汉化,官方确立五姓门第,在北方也确立九品中正,背刺这些寒门士子。”
“如果陛下是为了提高我的家世门第而进行这场汉化改革,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明锦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元晔脑中嗡嗡一片,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竟有一瞬恍惚,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坚定之态。
没关系,她暂时不理解,但时间会证明他的正确。
掌权的这些年,他听到过太多不理解的声音,早已习惯了、麻木了。
曾经志同道合的兄弟,一个一个的对他背过身,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
他会一个人,一直走下去。
立后之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
大典上,司徒陆聿以皇后长兄的身份,送陆顺华步上高台。
高台之上的皇帝面色威严,带着皇家的傲慢与俯视,看着缓步走向高台的兄妹二人,他们面无表情,难以欢喜。
陆聿送陆顺华升御座,至帝侧。
元晔对她伸出了手,陆顺华冷冷看着皇帝的手心,将手放了上去,象征着皇帝与陆氏的同盟已成。
帝后面朝百官,金石鼓乐之声大作,文武公卿伏倒在地,山呼万岁。
“皇帝千秋万年。”
“皇后长乐未央。”
明锦在一片山呼声中抬起了头,遥望着高台之上的帝后。
兜兜转转,皇后位最终还是花落陆氏。
陆太后生前,费劲心机也不能把陆氏女捧上后位,可在她死后,皇帝却选择了立陆氏女为皇后。
陆氏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元晔是个绝对的皇帝,天生拥有帝王的凉薄绝情,他可以完全压制自己真实的情感,是绝对国家意志的体现。
陆太后对他的教育,从来不是强迫式的,而是言传身教的潜移默化。
陆太后的性格中,有其猜忍多疑的一部分,而元晔完美的继承了这一部分性情。
他憎恨陆太后、恐惧陆太后,却也感激陆太后。
他厌恶像极了陆太后的自己,终生都想摆脱陆太后的影响,却从未走出过陆太后的阴影。
午夜梦回之际,陆太后是他最深刻的梦魇。
这个梦魇,将困锁他一生,直至死去。
他的性情中,有其虚伪做作的一部分,从未展现过自己真正的好恶。
曾经他以为,只要陆太后死了,他就可以释放真正的自己。后来才发现,在陆太后死后,他必须把自己隐藏的更深,把假面戴的更厚。
从生到死,隐忍了一辈子。
他一生都活在矛盾之中,他憎恨陆太后灭了他的母族,恐惧陆太后对他的幼年折磨,却又不得不延续着陆太后的改革理想。
可是,却因为始终无法释怀的憎恨,让他觉得自己跟陆太后不一样。
他要超越陆太后,把她没有完成,没有做到的事情,推向极致。
所以,他将这场改革推向了另一个极端——全盘汉化。
将对汉人儒学的推崇,做到了比对汉人还要迂腐的极致,欺人以至自欺。
这场改革中,他摒弃了鲜卑勇武质朴的优势,反倒分明族姓,确立九品中正,官方定下五姓七望的门第阶级,加快了上层权贵的腐化。
一个落后的游牧王朝,用了几十年的时间走向封建化,又用了几年的时间迅速走向门阀化。
步子迈得太大,恐会迅速分崩离析。
南朝的君主都在提拔寒门,推动科举,降低九品中正,门阀政治的影响,北朝的皇帝却反倒把别人要抛弃的制度学过来。
他无法解决国家的阶级矛盾,就只能利用胡人与汉人之间的民族矛盾,来转移阶级矛盾。
一旦齐整人伦,分明姓族,推行九品中正,士族与寒门之间的阶级矛盾,将再也无所遁形,皇帝会面临比推动汉化改革更艰难的挑战。
魏国唯一的出路,是科举。
在未来的史书上,他会因为官方确立五姓门第,讨好了这些掌握笔杆子的汉人世家,在他们所著写的史书上,他一定是完美无暇,光芒万丈的不世明君、千古一帝。
可这身后名,却是靠出卖天下寒门庶族的利益换来的!
这个世上,明锦是唯一一个看透他,了解他的人。
可是看的越透,她就越想远离他。
从恨他、到理解、到释怀、至此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她最终放下了对他的仇恨。
这一世,她不会再进入他的人生,只想做一个冷眼旁观帝王改革之路的普通人。
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
他只能一个人,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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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顺华正位中宫后,元晔便立了大皇子元嗣为太子。
之后,朝堂上便马不停蹄的开始商讨南下伐齐事宜。
虽然元晔南征的真实意图是迁都,可他担忧一开始就提出要迁都,反对的声浪太高,各州郡会拒不交兵,不利于自己收回兵权。
故而他丝毫没有流露出要迁都的意图,甚至大兴土木,营建邺城宫室,来麻痹群臣。并且在朝会上表现出非常强烈的要挥师南下,一统南北的决心。
并且这一次,他要御驾亲征。
魏国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历代皇帝都有御驾亲征,留太子监国的传统,所以魏国大部分州郡的兵权都一直牢牢掌控在皇室手中。
元氏不曾兵权旁落,这也是为何陆太后临朝称制几十年都无法更进一步,无法谋朝篡位,建立陆氏王朝的根本原因。
——有兵才有话语权。
元晔的前半生几乎都是被陆太后所控,现在想把兵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话,必须御驾亲征,亲自指挥六军,树立威信。
鲜卑勋贵都是靠军功起家,打仗才能建功立业。何况南征之事,早已计划多年,如今改革已见成效,魏国兵强马壮,国库充盈,正是挥师南下,一统天下的好时机!
南征的计划,几乎任何阻力的就在朝堂之上全员通过了。
六月初,中外戒严,各州郡调动兵马,清点粮草,陆续在京会和,向洛阳进发。
皇帝要御驾亲征,太子又太过年幼,所以元晔才急不可耐的要在此时立后,由皇后坐镇后宫,母养太子,主持内朝事务。
太尉元泰和尚书元颖两位宗室老臣被留守京城,辅佐皇后与太子。
司徒陆聿、司空穆光、东海王元谧、广陵王元询、京兆王元显、秘书令李凭、中书侍郎杨绍等一众文武大臣和皇帝一起随军南征。
风和日丽,天高云淡。
一大早,明锦就去了长春殿一趟。
长春殿是皇后正殿,陆太后驾崩后,长春殿多年无主,陆顺华登上皇后位后,就依制住去了长春殿。
元嗣初来陆顺华身边时,尚有些畏人,毕竟年纪小,又是被明锦带大,还对明锦有些依恋不舍之心。
明锦教他认陆顺华为母,告诉他,皇后是司徒的妹妹,以后就是他的母后,要像听陆司徒的话一样听皇后的话。
元嗣懵懵懂懂的,只听得她是陆司徒的妹妹,便认定她不是坏人,渐渐的也改口叫母后了。
这时,陆顺华正在哄着元嗣玩,见明锦来了,方让乳母带太子下去。
明锦向她请安,道:“皇后,我想告假出宫探亲。”
陆顺华微微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吗?”
“嗯,很重要。”明锦低下眼,面含羞涩,“陛下南征在即,有些事,我等了很多年,现在不想再等了,我想现在就早早解决了,以免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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