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聿停下脚步,“崔明锦,你我之间,你以为这样就能两清吗?”
明锦咬咬唇,面色冷漠道:“我先前在你这里住了这么久,吃的、住的、用的都是你的,我也会尽量折算成钱还给你。”
陆聿心口抽抽的疼,如果先前她只是给了他一巴掌,那她现在的一句句话,就是拿刀子往他心上戳。
“你以为这样就能跟我撇清关系吗?”
他逼近一步,一字一句质问——
“十二年的呵护养育,我对你付出的感情,你还的清吗?”
“为了救你出廷尉、出皇宫,我受过的伤,流过的血,你还的清吗?”
明锦红了眼,曾经兄妹温馨的记忆涌起,更是激起心底无数情绪翻涌。
她也恨,她恨他为什么要埋葬她那么好的哥哥,他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让他们连兄妹也做不成?
事已至此,她怎么可能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离开他,难道还要若无其事的留下做他的禁脔、情人吗?
她狠声道:“总之我们现在没有关系了,大不了你也捅我一刀,我赔你一条命!”
斋中突然安静了下来,清风吹动窗外的竹叶,一片簌簌之声。
陆聿看着她,有那么一瞬的茫然,她这般没心没肺的人,是真的没有心,还是那颗心早就给了别人,再不愿对他敞开了。
这样的她,又怎能理解他,与他的痛苦挣扎感同身受呢?
陆聿亮出掌心那支白玉芙蓉簪,抬手,把那簪尖抵在了她的心口。
明锦只觉心口一凉,仿若那玉簪真的扎入过一般,刺刺的疼。
陆聿转动着簪子,她是他养大的,他从刀山血海中救回来的,她的命,本来就该是属于他的。
一个声音怂恿着他,杀了她,和她一起去死,你就不用再挣扎痛苦了。
另一个声音制止着他,不可以,她还小,她还有着光辉的未来,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陆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疯狂的暗沉之色,片刻后,那风暴忽又消失,攥着玉簪的手指也为之一松。
“拿去吧。”
明锦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接住簪子,才避免了它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下场。
陆聿看着她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黯然道:“我真的这般让你感到困扰吗?”
明锦一滞,平静道:“是,因为你是我的哥哥,我没有办法罔顾世俗的伦理道德。”
陆聿提醒她,“我们没有血缘。”
“可我是陆氏养大的,养恩大于生,你要发疯,别拉我一起沉沦。”
“你连疯都不敢疯,怎么知道自己不想要?”
“我有喜欢的人,我不会跟你疯。”
明锦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我当你是亲哥哥,才对你那般信任,可你呢?明知自己心思不纯,还纵容我的亲近,简直无耻至极!”
“无耻?”
陆聿眼角狠狠抽了一下,被她的话刺痛了某根敏感的神经,突然向她逼近,“让我告诉你什么叫无耻。”
明锦看着他那有些疯魔的眼底,无措的后退着,不断拉开和他的距离,直至退到窗台前,退无可退。
窗牖大开,清风拂来,一丛修竹在她的身后摇曳着,揉碎了一片暖阳,斑斑点点洒在她的身上。
陆聿高大的身影紧跟着而来,覆在她的身上。
明锦双臂撑在窗棂格上,身子已经探出半个窗台。
陆聿探手,迳直揽过她的腰肢,把她拎了回来,小女郎柔软的腰肢紧紧贴在了他的精壮的腰腹上,肌肤相亲。
明锦脸上一红,她抗拒着,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下一刻,只觉身子陡然一轻,便稳稳坐在了窗台上。
陆聿揽在他腰际的手坚实如铁,不给她逃脱的机会,他低眼看着羞臊不安的小女郎,面无表情的单手拨开她的膝盖,站到了她双腿之间。
这个姿势让明锦有些难堪,却是前后进退不得,越是想挣扎开,双腿就在他腰上贴的越紧。
她臊的满脸通红,低叱道:“让开。”
陆聿不为所动,手掌从她的腰际移到背上。
那温厚宽大的手掌,曾经给她的是无尽的温暖与安全感,此刻却宛如毒蛇的芯子从皮肤上寸寸舔过,让她莫名的恐惧、恶心,一阵战栗。
陆聿又把她往怀里揽紧了几分,“明知给不了她未来,却自私的贪恋她的温情,不愿放手,这才是无耻。”
明锦冷漠地转过了头。
陆聿低头凑近她的脖颈,好似在亲吻她一般,“明知她会被世俗的道德指责,还想把她永远困锁在自己身边,这才是无耻。”
明锦一言不发,身子在他掌心颤抖。
“明知会毁了她,害了她,还强行占有她年轻纯洁的身体——”陆聿看着她那饱满圆润的耳垂,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这,才是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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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婆娑,树影缤纷。
贺云珠按约定的时间来寻明锦,一路上,李媪还在好言劝她劝一劝小姐,兄妹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离家出走呢?
贺云珠心知这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含糊应付着她,走到竹林小径时,乍然看到窗台前男女的姿势后,二人脚步一顿,双双瞠目结舌。
窗台上坐着的小女郎背部紧绷,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男人埋首在她颈间,手臂环在她的腰上,女郎似是在抗拒挣扎。
李媪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公子不是一直都把小姐当妹妹吗?那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公子这是在对小姐做什么?”
贺云珠则是顿呼不妙,拔腿就往斋中寻去。
“这挨千刀的陆聿!”
斋中风静。
二人一个坐在窗台,一个站在地上,他们的目光都没有看着彼此,距离却是近在咫尺。
这个姿势让明锦很难堪,她想挣开,陆聿却冷着脸,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明锦身子微微颤动着,初秋的天还有些闷热,男人握住她纤腰的手掌温厚有力,腰背上很快就温湿了一片。
微风吹起她的发丝,耳边的阵阵呢喃,也随着窗外竹叶婆娑的动静,消失无踪。
那声音似是带着某种蛊惑的魔力,带着她恍惚的意识回去曾经的那个雪夜,他沉默着帮她把衣裙穿上系好,没有再进一步动作。
她问他为什么不肯要她?
他说,她会长大,会后悔,他不能这样自私,他会毁了她、害了她,他不会要她的。
此刻,那个人的语气竟然和陆聿重的声音合在了一起,让她有种恍如隔世再会的感觉。
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人,怎么会说出这般相似的话?
她摇了摇头,微微拉开和陆聿的距离。
他是她的哥哥,自幼护她、爱她,呵护她长大,为她奔波,为她拚命,出生入死,因此他把她视为所有物,对她有着强烈的保护欲与占有欲。
可越是看他这般模样,她就越是恐惧、越想逃避。
他为她做的一切,她无以为报。
可这不代表她就必须要以身相许。
“哥哥现在这模样,是想让我以身偿还你吗?”
她故作坦然地说着,语气凉薄,带着几分心灰意冷的淡漠。
陆聿神色一滞,竟有一时惘然,眼前的女子突然变得是那般陌生。
那张嫣红柔软的唇瓣中,吐出来的字都像一把把利剑,刻薄冷漠的再也不似那个会跟他撒娇、跟他耍赖的妹妹。
身体在抗拒,眼神在逃避,语气里都是对他的排斥。
他的感情,他的真心,只是让她恐惧。
陆聿目光困锁着她,“你以为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跟你索取回报?”
明锦对上他的目光,看着那双染血的棕眸。
或许皇帝的建议是对的,趁着这桩丑闻还没大白于天下前,她就离开他,和他分开几年,等他想通了,对自己的执念淡化了,就能放下了。
她继续用最刻薄的话,冷冷刺激着他,“先前是我天真无知,以为你真的还如往昔一般待我如妹,现在才算想明白,原来当初你冠以爱我、护我的名义要我留下,不过是以太后要杀我的借口恐吓我,让我恐惧害怕,好屈从与你,给你做情人,对吗?”
陆聿神情渐渐冷了下来。
他爱她、敬她,她怎会觉得自己是在辱她、迫她?
她可以为了魏长风与天下人为敌,那他也可以为了她与天下人对抗。
陆聿摇摇头,扶着她的肩膀,“妹妹,我只是想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安逸稳定,让你不用再漂泊,不用再担惊受怕。”
明锦看着他那忧郁的眼底,却是昂起下颌,把那洁白修长的脖颈展现在他面前。
“说白了就是想让我留下。”
陆聿眼神一滞。
明锦自嘲般一字一句诛他的心,“你说,你想让我陪你睡多久你才能放过我?陆氏养了我十二年,你想让我还你十二天?十二月?还是十二年?”
陆聿愕然看着她,心口好似碎了一个大洞,被她一字一刀剜的滴血。
他爱她,她却只当他是昏了头,觊觎她的年轻,她的美丽?
她怎能如此作践他的真心?
“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这个。”
明锦毫不犹豫道:“你要的我给不了你。”
陆聿自嘲,“但是可以给那个杀人如麻的刺客吗?”
他又提魏长风。
明锦脸色也沉了下来,每次提起他,他们之间都必会有一场争执。
“对。”
她淡淡应了句。
陆聿似是被伤到,眼神陡然一沉,“明知他是深渊,你也要往下跳?”
明锦正色驳斥,“我曾身处深渊,也曾陷入泥沼,方寸有晦,光明在心。对我来说,他曾是我那遥远边疆时唯一的救赎,是我心中唯一的光。”
清风的吹拂着她的发丝,那一刻,天光倾洒,给小女郎笼罩了一层圣洁柔软的光芒。
明锦回想着在朔州的过去,她自幼金尊玉贵,不知疾苦,后来坠入泥沼,受尽苦楚,朝不保夕。
那时的她总会做梦,梦到自己又回到过去衣食无忧的日子,有哥哥的宠爱,亲人的爱护,可梦醒之后,映入眼中的却只有西北的土屋黄沙。
她擦擦眼泪,收拾好心情,一如既往的跟着兄长去捡柴挖野菜。
生活甚至连给她哭泣的时间都没有。
北境胡人聚集,民风慕强尚武,哭泣示弱,是无法得到尊重的,别人只会因此变本加厉的欺辱你,只有让自己更强大,才能得到他人的尊重。
他的出现,对她不是深渊,而是深渊中唯一的光。
她的爱情或许会随风飘逝,或许会如皓月般沉入山谷,她也会随着那光芒,在深渊的尽头沉沦。
无悔,亦无憾。
“世间众生千万,王侯有王侯的活法,乞丐有乞丐的活法,我不喜欢做皇后,也不喜欢做你的情人,我终会随风而去,而不是被你以爱之名关起来、锁起来。”
明锦看着他,“即便没有他,我也可以选择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人,但那个人绝不会是你,因为你是我的哥哥,永远都只能是我的哥哥。”
陆聿望着她,心中的风暴突然静止。
蓦地,心疾又犯,陆聿松开了她,痛苦地捂上了心口,弯下了腰。
明锦身上的压迫感消失,立刻并拢了双腿,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她看着陆聿那痛苦的模样,或许是她刚刚的话太过绝情,真的伤透他的心了,惹他犯病。
她本该冷酷到底,让他死心,却也做不到真的弃他不顾。
他不当她是妹妹,她却还认他是哥哥。
明锦下意识去扶住了他,“哥哥。”
陆聿呆呆望着她,那一瞬,有万般心绪翻涌,他张臂,想再揽她入怀。
就在这时,门口适时传来贺云珠的怒吼——
“陆聿,你个混账东西,你快放开她!”
贺云珠一个箭步上前,擒拿住陆聿的手臂,将他狠狠拽开,分开了二人。
陆聿有些失神,竟也忘记了本能的反抗,被贺云珠推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贺云珠拉起明锦的手,快步带她离去,走的时候还不忘投给陆聿一个鄙夷厌恨的眼神,“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以前真是错看你了。”
二人从他身侧走过,小女郎走动时,风带起了她腰间的绦带,拂在陆聿垂下的手背上。
陆聿翻手,想要留下记忆中那一丝柔软,绦带却很快从他掌心滑落。
“阿锦……”
陆聿黯然转过身,开口挽留着她。
以前,他会叫她芝芝,叫她妹妹,除了喝醉那一夜,从来没有唤过她的正名。
现在,明锦也终于理解他那句再也不能做她哥哥的真正用意了,原来,他是真的不想让她做他的妹妹了。
“哥哥——”明锦打断了他的话,提醒他,“还是叫我妹妹吧。”
冷酷无情,铁石心肠。
贺云珠看了看二人的神色,拉着明锦飞也似的离开了。
陆聿神色恍惚,目送她离开,僵立不动的身姿,像一座孤独的石塔。
李媪紧跟而来,刚好跟离去的两个小女郎打了个正面,她看着明锦,语气复杂,“小姐。”
明锦略不自在地避开眼,阿母一定是看到刚刚的情景了,如今,她是再无颜见她了,她没有回应,低着头快步离去了。
李媪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又抬步走进斋中,看着默然而立的陆聿。
“公子若是真的喜欢小姐,为什么不再尽力争取一下呢?”
陆聿看着窗外,小女郎的身影穿过竹径,在一片竹林掩映中渐行渐远,没有再回头。
他黯然转身,“阿母,结束了。”
平静的语调透出一股声嘶力竭。
李媪默然叹了口气。
她看到刚刚那一幕,原是惊愕的,继而是惊喜,都是她养大的孩子,她自是希望他们一直在一起。
此刻,看到公子的挣扎,小姐的抗拒后,也不由思索,她作为长辈所期望的,他们作为曾经的亲兄妹,就一定能接受吗?
另一边,明锦走到转角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窗台,竹叶在男人的背后婆娑,肃肃落寞。
腰背上男人手掌那温热潮湿的汗意已被风吹的微微发凉,因为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她便努力用身体去记忆他的身体,可为什么陆聿也能给她那种熟悉之感?
贺云珠转过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你还看他?若不是我及时赶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明锦摇摇头,“他没有对我做什么。”
贺云珠松了口气,迅速带她离开。
夜里下起了雨。
小时候的明锦,最是畏惧打雷,如今,她站在窗前,看着忽明忽暗的天际,听着那滚滚的雷声,早已无所畏惧,可以坦然面对。
与魏长风的第一次见面,她目睹了一场刺杀。
那一夜,向来干燥少雨的云中城,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他们的目光在风雨中交汇。
她手上的花篮落地,绒花散落一地,天际响起了隆隆雷声,闪电照亮了她惨白的脸。
雨水冲刷着男人的长剑,鲜血沿着剑锋落地,在地上汇聚成流。
他走近,她后退。
她以为他要杀了她,而他只是捡起了一朵地上的芙蓉花,在狂风暴雨中无声远去。
那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雨夜中的罗刹,竟会成为她那黯淡人生中新的光芒。
她回想着与他的初遇,而与此同时的平南王府,陆聿却回想着他们的别离。
闪电照的屋内光火明灭,陆聿坐在她的床榻边。
床上却再也没有了安静沉睡的小女郎,只有那被她还回来的衣物,整整齐齐叠放在床榻上。
陆聿手指轻抚着那衣服,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她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陆聿?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一模一样的人,不过是换了一个身份,她就可以接受。而真实的他,却因曾是她哥哥的身份,她便再也不愿给他任何机会。
她爱的到底是那个人,还是那个身份?
陆聿静静躺下,闭上了眼,睡她睡过的榻,枕她枕过的枕,盖她盖过的被。
窗外一道白光掠过,继而便是轰隆隆的雷声作响,如海啸山崩般炸开,声音可怖。
她胆小,最怕打雷。
小时候每遇电闪雷鸣之夜,就会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跑到他的房间求助,他总会捂住她的耳朵,把她抱到怀里,哄她入睡。
此刻,他怀中抱着她的衣物,仿若把她拥入怀中,窗外风吹残雨,遥远边疆的风雪纷纷入梦,吹散了那场再也没有回头的离别……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带我走呢?”
“风,是注定要一生漂泊无根的。”
“你不肯要我,不肯做我的夫婿,不肯带我去流浪,是因为你想独自做个自由自在的游侠,所以不愿为我生根驻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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