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岛屿的晴天(清悦天蓝)

有什么东西，划过记忆碎片。
“你是……翁教授？”
“物院天文系的，翁帆翁教授？”
老先生：“小姑娘是……学校里的学生？修过我的课？”
晴安睁了睁眼。
“不，我是……晴峰晴教授的女儿。”
时间过去很久了。
晴峰教授那个令人羞耻的女儿。
可以提了。
晴安没说，她曾经为了考上A大物院，成为A大物院全国文明天体物理学界泰斗翁帆教授的学生，进入国家顶级天体研究实验室。
她付出过多少的努力。
老教授眯了眯眼。
“啊——”
“小晴安啊！”
晴安心里苦涩又高兴。
高兴最崇拜的物理教授，能够知道她的名字。
苦涩，原来自己的那件不堪往事，终究还是影响太大了。
老教授将药盒子还给晴安，低头一看。
“这，手怎么啦？”
晴安：“不小心摔折了指甲。”
老教授：“年轻人得小心点儿啊。”
晴安谢过老教授的关心。
老教授是出门买菜，很简单的豆角芸豆，长长的豆角挂在塑料袋的外面。
晴安听说过老教授的往事，知道他曾经有个深爱的妻子，两个人携手一辈子，可惜妻子前些年死于肺癌。
现在翁老先生，是一个人独居。
恩爱了一生一世啊。
她望着翁教授离去的背影。
太阳烤的柏油马路都在泛着不切实际的光。
翁教授忽然脚步一顿。
转过头来，重新看向晴安。
晴安一怔。
翁老师伸出手，指着对面的空气。
轻轻地开口。
“小晴啊。”
“那天，小陆来找过我。”
晴安：“……”
翁教授：“他说，他把你最心爱的东西给弄坏了。”
“希望我，能重新给他一个。赔给你。”
晴安感觉自己的声音正在逐渐脱离控制，
“什么……东西。”
翁教授：“学校120周年建校的水晶球。”
“……”
翁教授：“那是我太太留下来的，01号水晶球。”
“原本是设计了给我太太作为结婚纪念。”
“学校□□的领导们看到了，觉得很有创意，很符合我校的建校特色。”
“于是便买下了版权，批量生产。成就了当年周年纪念品里最神圣的一件物品。”
“寓意就是——伉俪情深。”
“他说你很想考A大，考物院天文系。”
“他问过我，如果真的进来了，那么想要进我的实验室，从大一起就要开始看哪些书。”
“做哪些准备。”
晴安呆呆地看着他。
“……”
丢失了一个多月的情绪。
正在一点点重新拼凑而起。
翁教授转过去身，继续年迈地往前走着。
“有时候很多事情，表面给你呈现了一个模样。”
“背后里，让你看不见的，还有很多很多深渊。”
“年轻人，不要放弃自己的未来。”
“至少，不要让关心着你的人，看不到他栽培养育的希望之果。”
那一刻，晴安忽然就听懂了。
原来虽然她的世界里，那个人消失了。
但他曾经栽培过的花，浇灌过的甘露。
无时无刻都在给予着她营养。
在影响着她，在呵护着她，在告诉她未来的路要如何去走。
是的，她不能放弃未来。
哪怕未来再也不会有他——
可那个未来，是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她混沌了一个多月，都几乎要被击垮，忘记了她还有着崇高的目标。
高三那一年的拼搏，两个人共同努力过的日日夜夜，高考考出了黑马的分数。
那不是一切的结束。
是一切的开始！！！
晴安说了声谢谢，也没关药盒子还抓在手上。
拔腿甩开肩膀。
就往回家的路上冲去。
烈日炎炎。
她一口气跑回到了家里。
大门被推开。
父亲正坐在餐桌上。
电脑架在面前。
母亲手里拿着一只保温杯。
里面是枸杞热水。
空调滋滋往外吹着抽湿风。
绿色调的夏天。
晴安眼睛瞪得圆圆的。
“安安？”母亲喊她道。
家里的平衡点，还在维持着。
她已经长大了。
就在这个暑假，这高考后的一个月。
陆屿白教过她，什么事情，做之前一定要想好你做了后最差的结果。
结果承受不了。
那就找能够承受的方式。
晴安看了眼父母，报考指南在桌面上摞了很高很高。
晴夫人为了缓和氛围，微笑着对她主动招了招手，
“来，安安。”
“正好你下来了。”
“过来看看，爸爸妈妈给你报的志愿。”
晴安压下思绪。
平淡着语气。
“都报的师范？”
晴教授推了推眼镜框，
“提前批次是三个志愿。”
“你不是想学生物吗？爸爸妈妈尊重你，北师华东师范华中师范的生物都很好。”
“五个专业，每一个志愿第一都是生物师范专业。”
晴安面无表情。
晴峰：“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你直说，我们一起探讨。”
晴安笑了一下，
“没。没有。”
晴太太明显笑意加深。
“好孩子。”
晴安转身，就往楼上走。
晴夫人在下面喊，
“晚上报完志愿，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去吃——”
门被关上了。
晴安扑到床上。
拿出手机。
深深吸了口气。
在腹中组织好语言。
抬手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嘟——嘟——
“……”
电话接通，对面沉默了片刻。
粗糙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
“晴安。”
“安醒！”
晴安抱着电话，集中精力，像是在求救般，压低了嗓音飞速说道，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怎么了！”
“你一定要救我！！！”晴安缩住了身子，用尽全力，拼命对着电话低语道，
“我爸妈给我报志愿，电脑现在在他们的手上，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我突然想明白了，我的人生不能就这么继续下去。我想要掌控自己的人生，我想要学天体物理！我不想学师范！”
“现在的情况就是，要是我下去跟他们说我不想读师范想读物理，他们绝对绝对不可能同意的！报考网页登录只能一个地方登录，不能同时登。我前几天曾经自己尝试地登录，下一刻就被他们敲了门。我不能这样，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帮我想个办法把我父母给弄出去。求求了，求求了。带人来也好，砸了我们家也罢。”
“我不想我的未来，因为一失足，从而让我往后余生，都活在无尽后悔之中。”
“后悔那年盛夏，站在人生抉择最重要的道路上，”
“没有拼尽全力，拦住他们，去争取我热爱的未来！”

放下电话,晴安心如乱麻。
她很清楚，如果硬来，就像是刚刚在楼下,直接冲过去拦住父母报志愿的步伐,或者就在下面跟他们坦白了自己不读师范、要读物理。
爸爸妈妈是绝对绝对不会同意的。
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再像高考之前,把她关在家里,完全不让她接触报志愿系统，直到报名截止之后，才会放她出来。
那样她连求救都求救不了了。
晴安觉得自己可真是悲哀,与父母成了这样,就连志愿都要用打破脑袋的方式去抢。未来属于自己,她是个完整的人！
可现在却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
她不知道安醒会怎样帮她,但她相信安醒。等待总是漫长，晴安抱着膝盖坐在屋内的地板上，听着钟表滴答滴答向前走着。
哪怕往后余生，她再也见不到他。
哪怕，他这辈子,都会憎恨她……
她也要去学物理！
她要去学天文，去探索宇宙！那是他曾经的信仰，却因为意外被折断。她要接手那熄灭了的光，将烂漫星河之火重新点燃在未来的道路上！
不出半个小时。
安醒再一次,发来了短信。
晴父晴母正在楼下餐桌上研究着女儿的志愿。
做最后包票工作。
今晚十二点，第一批和提前批次的报志愿工作就会结束。
“那就这样吧。”晴教授看了看手中的纸，上面用红笔黑笔蓝笔画了很多遍的志愿。
一次又一次修改。
学校虽然好定夺,但是里面的专业、排序还是十分让人费心思。
晴夫人：“要不再考虑一下英语？”
晴教授：“英语报的人肯定多。”
晴夫人：“你闺女的分你还没把握？”
晴教授：“问问晴安。”
晴夫人：“安安肯定没问题的。她英语成绩……安安英语确实不是很好。”
晴教授把手里的纸往桌面上一放,站起身,刚想要上去喊晴安。
旁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晴太太：“谁啊？”
晴教授低头一看。
“……”
“盛老师。”
晴夫人抬了抬眼。
父母突然敲门，晴安打开门，披着头发看着他们。
“盛老师……请我们、吃饭？”她有些惊讶。
四部八班三年的班主任。
晴安他们一直叫班主任叫习惯了。
冷不丁听到“盛老师”，还是有点儿拗口。
晴峰也有些意外，晴安的班主任在A一中是很出名，不收礼闻名。但是跟他还是有些间距的。
他们夫妻二人放下电话后，思考了半天。
只能想出来大概是晴安高考考的太好了，来找他们做经验。
这种事在往年高考出分后也是有过不少情况的，毕竟也是班主任。晴教授夫妇也没多想，便一口同意了班主任的邀约。
晴夫人捏着晴安的肩膀，笑盈盈道，
“快去换衣服吧，别让老师等急了。”
“在岚桥大酒店，人家盛老师多么看重你啊。”
“……”
父母给她关上门，晴安站在门口，还是有点儿没回过来神。夫妻二人往楼下走去，边走还边说着：
“那安安的志愿怎么办？”
“吃不了多久，回来再说。”
“要不现在就定下来？”
“……”
“盛老师定的是六点半，这都快六点了。跟安安商量报英语的话，可能就要耽误了。”
“那你晚上别喝酒啊。”
“不会不会，我开车。还牵扯到安安报志愿，我不会喝的。”
晴安贴着门，半晌，眸子里划过一丝光。
她趴回到床上，拿出手机。
刚巧，安醒又一条短信传了进来。
安醒：【岚桥四楼，208。】
【直接进来就行，不用担心不懂报志愿系统的问题，我找了人来指导你。】
岚桥大酒店是A市五星级酒店，建在沿海边。15年那会儿国家已经开始查体制内的贪腐，凡是在编职务人员，办宴超过多少钱，一经举报，就会有重大警告。
晴教授和盛田都是体制内的，在这种地方吃饭按理说是不允许。但借着小孩上学的名义，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晴安还是稍微打扮了一下，她没想到安醒竟然去请了班主任出马。这事儿瞬间覆盖面积拉大，也有些心酸。
当初她确实有些对不起盛田，杨博的事情，陆屿白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挺让班主任费心思的。好在她高考还可以，能够让盛老师脸上有光。
二来她的确也很佩服安醒的能耐。
去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到了。
定了个包间。
旋转的圆桌上已经上了凉菜，凉拌海蜇香煎鲅鱼，裙带菜绿海藻用芝麻酱码着。沿海城市别的不行，但海产品是真的多。
晴安跟班主任打了声招呼，坐了下来。
没了过去还在读书时的拘束。
班主任淡淡看了晴安一眼，目光并未在她面前久留，随即笑着迎接晴教授。
“那行，你们看看有什么需要点的？”盛田将菜单转到了晴父面前。
加了道红烧安康鱼，水煮小鲜虾，以及炸面条鱼。
“那，报考怎么样了？”服务员退去，关上门，班主任双手合拢，问晴父。
晴教授笑了一下，看了看晴安，
“冲北师大，试试。”
班主任：“不错，挺好的。”
“专业呢？”
晴峰：“第一选了生物，安安之前说她想学生物，就尊重她的意愿。”
晴夫人：“其实还是很想跟安安商量一下第二个报英语，女孩子学理工，总感觉没有学语言类的稳当些。”
晴安低着头，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班主任的目光。
她没在日记本中写下过她想要考天文学的梦想。
但是三模后最后一次许愿墙发誓，
她改了寄语，庄重写下了自己的目标——
【天体物理】。
班主任肯定是看到了。
这一个多月，的确是她有错。
因为陆屿白的离开而消极。
甚至差点儿放弃了自己选志愿的机会。
把未来践踏。
现在她醒过来了。
她意识到，即便是未来真的没有了陆屿白。
可他曾经给自己种下过希望。
是他开导了她对物理的喜爱。
她想要将他的梦想，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梦想，一起再去延续下去！
所以她不能就这样了！
她的人生，她的未来抉择关键之际。
必须、也必定——
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爸爸，妈妈，盛老师。”
晴安忽然站起身，往后推了推椅子。
班主任抬眸，扫了晴安一眼。
晴安把手机叩在桌面上，
“我能……去趟厕所么？”
盛田订的包间，是没有单独厕所的那种。
晴教授点点头，“去吧。”
“知道在哪儿？”
晴安：“我问问服务生。”
盛田攥了一下手。
晴安转过身去。
背对着他们。
目光坚定，一步一步。
往前走去。
大门“啪——”的一声。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速度。
她抬起腿。
一路向前。
飞快地奔跑着。
穿过复杂的长廊。
周围的人都在后退，消失。
电梯敞开。
208的房间是敞着门。
晴安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推开大门。
“安醒！！！”
安醒不在。
却意外看到了杨博。
还有季斌，以及几个过去在BREAK的伙计。
门口站着一排排穿黑衣服的安保。
晴安喘着气。
往前走了进去。
套房的桌面上，摆着一抬电脑。
杨博抱着胳膊，倚靠在套房小吧台的玻璃镜子上。
开口问她，
“六个志愿和专业都准备好了么？”
晴安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折叠的纸，展开。
“我下午在家里已经提前拟好了。”
那张薄薄的纸片。
写满了娟秀的字。
六个志愿，C9大学。
第一专业全部都是物理！
这是一个少女，敢于反抗家长，对自己人生最重大的一次抉择。
是她拼搏了整个高三，就为了最后一份希望。
承载着两个人的梦想！
杨博点点头。
事到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早已经无关情爱。
那是推着梦想之舟，重新扬起帆的最大动力。
他们就是她的保驾护航。
“坐。”杨博指了指电脑前。
晴安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前面的电脑，已经打开了报考系统。
“点击进入。”
“……”
晴安的手机放在吃饭的包厢里。
晴氏夫妇这些日子其实是一直很紧凑地暗中观察着女儿对于高考志愿报名的动向。
那么太平，全权交给他们二人帮她报志愿。
说句实在的，这不是晴安的风格。
夫妻俩不可能不防。
然而见到晴安出去也没带手机，他们还是松了口气。晴教授和班主任说着话，晴夫人低头拿起自己的手机，往网页版报名系统一刷新——
【您的账号已在异地登录。】
【请重新登录。】
“老公！！！”晴母猛然扭头，把手机直接从桌子下拿了起来。
放到丈夫面前。
晴峰垂眸看了一眼。
登时就坐不住了。
还在笑的脸上表情僵硬。
下一秒。
暴风雨凝聚。
“晴安！”
他站起身就要冲出去找人，想了片刻却先是掏出了手机。
班主任很淡然地坐在一旁。
夫妻俩全然不顾还有外人在。
晴教授疯狂刷新着登录系统。
这是一场速度的博弈。
争分夺秒抢夺着志愿的修改。
争分夺秒吗——
就在这时，包厢后面的门，突然被人给推开。
晴夫人偏了偏头。
手还跟丈夫握在一起，攥着手机。
安醒双手抄着裤子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