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片枝杈刮拉着她的脸。
晴安疯狂甩动着那些湿漉漉沉甸甸的枝叶,将它们都往外撇。
可好不容易把那些挡住她的树枝都给撇干净。
对面路上奔过来的SUV,
却滚动着积水,
在她眼前,擦肩而过。
没看到她。
大雨瓢泼。
“唰——”的下子,
车飞驰远去。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全部的力气。
一遍又一遍充斥着希望又带满了绝望地呼唤着“陆屿白”这三个字。
看着那车远离而去的背影。
大雨冲刷着世界。
风吹散了她湿漉漉的头发。
她站在没过膝盖的雨水中。
目光近乎破碎,看着那红色的车尾灯,消失成了一个点。
很久很久。
那一瞬间,仿佛彻底被全世界都给抛弃了。
晴安浑身颤抖着。
无数的思绪错乱复杂,纷纷扰扰,全部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孤独,孤单,无助,想要被人拉住手,温柔的抚摸着额头,贴心地问一问“还好吗?”
想要被人拥入怀中。
想要被一遍又一遍揉着后脑勺。
然后,抓紧了那个宽厚的胸膛,躲在他的怀里,无声掉着眼泪。
她是那样的希望,陆屿白会发现她。
她是那样的盼望,有人能够、救救她。
她是那样的想啊,想啊……
铺天盖地的雨水,砸着额头。
校服浑然已经湿透了。
沉甸甸压在头皮上。
晴安慢慢地蹲了下去。
裤子浸泡,腰没入积水中。
整个世界都是冰凉的。
眼泪一颗颗往外掉了下来。
砸在膝盖上,积水面里。
头顶上的路灯,灯泡被雨水扰乱,一下一下,亮着昏黄不清的灯光。
大雨飘的很乱。
一阵微弱的脚步踏水声。
从天边模模糊糊飘入耳郭。
一下又一下。
节奏错乱。
却越来越清晰。
是皮鞋趟着水,砸在地面上。溅起水花,飞洒四方。
还有衣服布料的摩擦声。
在雨水哗啦哗啦落地的声音里,是那样的鲜明。
晴安缓慢地从膝盖中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顺着挡住视线的树杈缝隙间,逐渐往前散去。
就看到——
陆屿白撑着伞,拼命了地往她这边的方向,奔跑而来!
“……”
近乎是一瞬间之内,晴安的瞳孔骤然缩紧,控制不住地从积水里站起身。
陆屿白跑的很用力,握住伞柄的手指都在发白。他举的是一把漆黑的大伞,伞挡住了倾泻而下的雨水,水流沿着伞撑往下飞,随着奔跑向后甩去,一颗一颗。
深色的长风衣,也在奔跑中被淋了个透。
晴安颤抖着站了起来,努力让自己站的高一点儿。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奋然不顾的奔跑,大雨倾盆落着。晴安往后退了两步,用手攥住了湿漉漉的桥栏杆,踩着脚下泥泞的土地。
举起胳膊,对着陆屿白奔来的方向,使出全部的力气,撕破绝望地大喊道,
“陆屿白————————!!!”
陆屿白淌水而过,一只手举高了伞,另一只手用力握住那挡住了路的树干。
使劲儿一甩,几乎是拼了全身的力量,就连额角的青筋和手臂上的血管都因为用力而爆涨,时间仿佛被放慢了帧,明明雨水那么大那么模糊了视线,晴安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得见他拉起一根树木,甩到一边去。
再抓住一根,推倒。
再扯,再拉……
硬生生,给撕出一条绝处逢生的道路!
晴安背靠着桥栏,嘴唇无限地颤抖。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被人爱着的感觉。
感受到了,从绝望转变成希望,世界突然被照明了的温暖。
有一个人,愿意冒着丢性命的危险,赴黄泉,就为了掉回头来救你。
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就算那一瞬间让她死去都可以了。
她感觉自己活到十八岁,过去苦恋岁月里的全部心酸与涩意,在这一瞬间。
全部都值得了!
陆屿白抿着嘴,膝盖以下全部插在积水之中。伞往前倾,一言不发抬头看着晴安,大雨吹散着他的发丝。
晴安一个手滑,重心不稳。
从栏杆上摔了下来。
陆屿白冲破暴雨,踏着泥泞的积水,垮了过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托住了她的腰。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身后是滂沱的大雨。
那些树枝乱叶,刮破了布料,划开了血肉。有血水滋滋往外冒着,晕染开来,白色的衬衣荡漾开一圈一圈的暗红。
男人结实的臂膀,稳稳当当抱住少女纤细的腰肢。
晴安搂着那最最熟悉的怀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那是心酸太久了过后的压抑,那是“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了好久好久”的苦涩。
那是十八岁情窦初开泥泞雨季里最爱一个人的无言表白。
陆屿白摸了摸她的头发。
将她从石桥上抱了下来。
抬起胳膊,撇开那些又被大风吹过来的挡道枝叶。
两个人终于找到了一片比较平缓的地面。
陆屿白放下晴安。
晴安抽噎着,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像只哭肿了眼睛底兔子般,浑身打着冷颤看着面前的陆屿白。
陆屿白把伞往她的头顶倾斜。
其实倾斜不倾斜已经没什么用了。
雨太大,一把伞,早就遮掩不住这微弱的空间。
晴安望着男人已经湿透了的长风衣、白衬衫,科研大楼工作牌也都被浸泡烂了,前面几个金色的字花成一片。
她又是鼻头一阵酸涩上涌。
见晴安没事,陆屿白终于喘了口气。
他拧起眉头。
怒色开始爆炸。
“你到底在做什么!”
“……”
那一刻,他是放下了一切斯文,脸上全部写满了担忧,就连握着伞柄的手都在颤抖。声音是晴安从未见过的急促,全然都不顾及形象了。
一句话,吼三遍。
“你到底在搞什么!!!”
“雨这么大,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呆在学校保卫处等着!!!”
“老实在保安亭等着就有那么困难吗!”
“跑这么远,雨下的这么大!!!就这条桥,这样湍急的水流!”
“水这么急,你是想被冲下去死在这里吗!!!”
“老老实实呆在学校门口,让你老实呆着,你就不能听点儿话!!!”
“我,”晴安哭丧着脸,上下牙齿都在打架,哭的不能自拔,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对、对不起。”
“陆叔叔,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我、我给你,给你添麻烦了。”
“你给我添麻烦的地方多着了!”陆屿白嗓子都吼哑了,急的整个人怒火乱窜,他还有更大的火想要发,却在对上晴安兔子般红肿的眼睛,小脸皱巴巴哭着的模样。
内心那点儿的柔软瞬间又泛滥了上来,心脏仿佛被针尖扎着般疼。
语气依旧硬邦邦,却缓慢了不少,反复重复那几句吼的太过了的话。
“你每天都在给我添麻烦!”
晴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陆叔叔,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陆屿白转了转头。
暴雨依旧在狂下着。
根本没有消停的趋势。
他又看了眼眼皮底下的晴安。
校服半搭在额头顶,脱了外面的衬衣,只剩下里面的小吊带。大片大片肌肤露在外面,被冰冷的雨水打湿着。手指已经被泡到了发白,嘴唇哆哆嗦嗦,一丁点儿血色都没有。
他长吐出一口气。
“拿着!”将伞伸到了晴安面前。
晴安一愣,傻傻地看着他。
陆屿白:“举着伞!”
晴安连忙接过了伞。
陆屿白一撩风衣,合着雨水,单膝下跪,蹲在了积水中。
“上来。”
晴安:“啊……?”
陆屿白背对着她,声音在雨中听起来是那么的不切实际。
“前面雨大,路很难走。”
“车停在很远处。”
“你走不过去。”
“我背你。”
“……”
“快点啊!”
“墨迹什么!”
“再不走,咱俩今晚都别想回去了!”
晴安眼眶一阵酸涩。
心里涌上来一股暖流。
明明是那么凶狠的话语。
她却意外觉得那般温柔。
晴安撑着伞,跳了上去。
陆屿白背着她,大手紧紧托着她的膝盖弯。
一步一步,往前方车停在的方向,趟着水走去。
雨在下。
风在刮。
路灯打在身后面的流水中。
雨丝掉落。
一圈圈,荡漾起无数个小小的波痕。
在这乱糟糟的雨夜里。
又有谁的温暖,流淌在了谁的心田。
上了车。
陆屿白从后车座翻出一身干净的衬衣外套丢给晴安。
还有几张家用车备用的干毛巾。
两个人坐在车厢前面,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这是晴安第一次坐陆屿白的副驾,也顾不上是不是女朋友的位置了,陆屿白把她放进副驾里,她就只能坐在这儿。
晴安把头发擦了个半干,又套上了陆屿白宽大的衬衣。湿掉的校服和裤子都丢到了车后座,幸亏今天她里面还穿了个比较保守的打底裤。晴安脱裤子的时候,陆屿白下意识往另一侧的窗户看去,别过去头,眺望着远处的瓢泼大雨。
里面的衣服也是湿的,但是没办法脱。外面套一件干净的外衣,稍微减缓了一些雨水打湿了的不适,浑身被暖和和笼罩。
“喝口水。”陆屿白见她换完了衣服,从车门下拿出一个保温瓶,打开了递给晴安。
晴安认出这是陆屿白平日里去学校上课捎的保温杯。
没有可以当做小杯子的杯盖,要喝,就要嘴唇贴上杯口。
她有点儿犹豫,声音还有些冷的发抖,颤颤巍巍,
“可以……喝吗?”
陆屿白斜了他一眼,散了的头发零落挂在额前,没有了往日里往后梳的板板正正与威严,多了分落魄的散漫。
握住方向盘的手指,随意敲了下皮革。
“你要是不介意,你就喝。”
晴安:“……”
她捧着保温杯,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晕着水渍。
暖呼呼的热水。
从嘴角往里流淌。
被雨水泡的冰冷的身子。
在温暖中,一点一点的复苏。
陆屿白用手抓了下左胳膊,似乎有点儿不舒服的模样。晴安听到衣服布料的摩擦声,小心翼翼往他那边看。
没看到,陆屿白便已经松开了手。
重新压在方向盘上。
晴安只能回过去头,继续默默喝热水。
“陆叔叔……不喝吗?”她软声问道。
陆屿白摇摇头,胳膊架在车玻璃框上,手指支着额角,慢悠悠道,
“你喝吧。”
“我不渴。”
晴安:“……哦。”
陆屿白在等着前面雨小一点儿。
他放空了地看着远方滂沱的雨水,这大概是近几年来下过的最大的一场暴风雨,明天一早新闻绝对会专题报道。前方一片黑压压,玻璃都被大雨给打的噼里啪啦。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种吊带衫?”陆屿白看了眼抱着杯子低头磕牙的某人,忽然开口问。
晴安一怔。
大概是刚刚在暴雨里那顿焦急的怒吼,直接解开了陆大教授多年来封印的暴躁脾气,现在就连说话都有些闲杂轻佻的意味。晴安抓着保温杯的手指一紧,心脏忽然加速跳动,被陆屿白这句不像是他平日里的严谨倒有些拖腔拉调的调侃话语给颤的。
也是有一点儿惶恐。
因为这衣服,当然不是当着陆屿白的面买的。
这是安醒给她那堆纸醉迷金。
晴安没敢正面回答。
只是抱着杯子,低了低头,半干的刘海散落在眼前,因为平日里都是用夹子别上去,所以近一年没有剪过,刘海已经很长了,垂下来就直接到了脸颊。
看不到她眼底的神色。
“……不、不好看吗?”
“……”
第一次,这么大胆的问。
问这种超越监护人与被监护人之间的禁忌关系,更加暧昧的问题。
陆屿白扯着衣领,又斜着头,看了晴安几眼。
似乎在打量。
细致地,研究了一下。
晴安的脸被他这种认真又玩味地神色盯着,开始了大片大片的烧。
不禁攥了攥手里的杯子。
哑光磨砂面,被她的指尖按出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印记。
“好看。”
陆屿白笑了起来。
夜色昏黄的路灯光下,车玻璃上晕染花了的雨痕迹,倒映着他狭长又浓密的睫毛,眼底是那样的星光璀璨。
晴安抬了抬头。
陆屿白手指敲着方向盘,半晌,嘴角含着笑,闲闲散散地叹声道,
“我们的小晴安,穿什么都好看。”
“就是不知道等到上了大学,会便宜了谁家的臭小子……”
回去的路上,车开的很缓慢。
晴安脑袋支在车玻璃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飘啊飘。
陆屿白在很认真地开车。
晴安悄悄用余光看着他。
原来被爱着是这么的美好。
虽然很清楚陆屿白对她的疼爱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爱。
可就在这一瞬间,在陆屿白从暴雨中折返回来,撑着伞抱住了她,用最凶狠的语气说着最贴心的话,连大教授斯文的形象都不要了开始。
晴安迷茫了一个多月的心,忽然就晴朗了起来。
她不该为那些镜花水月的东西乱了心神。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抛弃了她。
她应该好好学习的,应该去努力。
至少,不要让对她好的人,失望。
回到家,陆屿白拉开客厅的茶几和沙发,让晴安把书包里的卷子笔记本练习册都给拿出来,敞开来摊在地上,晾着。
他套上了半干不干的西服,左胳膊拉桌子拉的依旧很慢。晴安把资料都给倒出来,基本上都湿掉了,能补救一点儿是一点儿。
“那我上去洗澡了。”晴安抱着空了的书包,站在楼梯口,小声对陆屿白说道。
陆屿白点点头,回头看了眼,将某张卷子移动到另一处。
“明早想吃什么?”
晴安:“……”
“都、都可以。”
陆屿白:“嗯。”
晴安踩着拖鞋跑上楼去。
听到二楼走廊尽头“啪嗒”的关门声落下。
陆屿白停下整理试卷的动作。
在空旷的地面上站了一会儿。
脱下西服。
白衬衣左边的袖子,肩膀往下一掌宽的距离。
一道很深很长的口子,撕破了衣服布料。
鲜血还在往外渗出,碎了的布料齿边处,一些细小的树枝碴子扎在里面。
陆屿白坐在沙发上,用手捂住伤口,肯定是疼的,搞不好要缝针。他开了客厅的灯,找出医药箱,对着镜子消了一下毒。
然后褪去上半身的衣服,露出结实的肩膀,用医用手电筒照了一下。
伤口要比他想象的严重。
陆屿白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上了三楼衣帽间一趟,找出干净的衣服,换好。下楼时听到二层晴安的卧室里传出哗啦哗啦洗澡的声音,他看了一眼,抓着车钥匙平静地下了楼。
离开了别墅。
晴安一般晚上回房间后就不会出来,就算出来喝水也只限于二楼的空间。若不是刻意有事情去找陆屿白,几乎察觉不到男人究竟在不在家。
外面的雨依旧很大,几乎听不到车辆开出去的声音。
晴安洗了一个澡,热乎乎地躺在了床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她想明白了很多一直以来困扰的问题,她决定还是想做回好好学习的自己。
不管到最后会成为什么样,她都得为了自己的往后人生着想。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希望她好好的。
晴安给安醒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家了。
顿了顿,又发过去,
【陆屿白找到我的。】
不出两秒钟,安醒回复到。
AX:【嗯。】
晴安:【那个……我有点儿事情想要跟你说。】
AX:【什么。】
晴安犹豫了片刻,一字一句敲到,
【可以后天见面的时候说吗?】
AX:【你后天还来找我?】
晴安叹了口气。
晴安:【来。】
AX:【……】
AX:【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了。】
晴安想了想,删删减减,编辑了一段话,
【如果你愿意,等我高考之后,我天天过去找你玩。】
安醒坐在柠檬的三楼,看着晴安给他发过来的这段话。
扯着嘴角,控制不住地嗤笑一声。
手机关上,往沙发旁一丢,桌边立着的雨伞哗啦倒塌,湿漉漉的雨水沿着地板缝静静往前流。
被淋透了的衣服,挂在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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