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走着,元春一边在思量,又开口吩咐:“还有,过两日,给府里送中秋节礼的时候,顺便问一问,林家幼子入宫是怎么回事。”
她身居后宫,消息闭塞,这样的大事,家里怎么也不提前递个消息给她。今日差点闹了笑话,虽然那孩子不是姑母亲生,但至少名义上,与她还是表亲,他的脸,对她只会有好处。
“是。”站在元春身后最前头的一个内侍应了一声。
贾元春这两日心情不顺,皇帝也不怎么好过。
那位定国公薛远,不知道发什么疯,日日跑来烦他,死皮赖脸地蹭饭就不说了,还跟他打听起他的皇子皇孙,甚至管起他的家事来了。
“圣上,哪能让孩子离开父母的身边长大的,您再疼爱皇孙,也不能这样强行把人一直留在宫里。您要是对皇子们实在不放心,可以让皇孙住到臣的府上,反正臣的宅子够大,就臣一个人住着,臣保证,一定好生伺候着皇孙,让皇孙宾至如归。”
忍无可忍的皇帝把折子往他脸上一扔。
怒吼道:“薛远!你不要仗着自己过往的军功,就得寸进尺,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身手敏捷的薛远却没躲,任由折子打在他的脸上,折子落下去的时候,还用手接住了,并把它重新合上,恭恭敬敬地重新递到皇帝的面前。
“圣上您别生气啊,买卖不成仁义在,臣又没有强买强卖。”
“你给朕闭嘴,朕的皇孙,到你嘴里成了可以买卖的东西了是吗?还有朕的皇宫是缺宫殿了吗?要让皇孙去你府里住着?朕又什么时候说对皇子们不放心了?”
皇帝都多久没这么气过了,上回还是跟自己的兄弟争皇位,遭了对方设计暗算的时候。
“那您要是放心,干嘛不立太子,还亲自教导皇孙,不就是那什么意思吗?”这层京都人人皆知的窗户纸,薛远直接就给戳破了。
皇帝这下更气了。
“薛远!妄议皇储,你是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看出皇帝是真的动了杀心,薛远立刻跪下,正色道:“圣上,天下人人都有可能生异心,独独臣不会。臣的妻小都惨死在外族手中,如今臣毫无牵挂,一心只想守卫我朝边疆,给百姓们一个安稳。所以臣一收到圣上的密令,就即刻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秘密返京,请圣上明察。”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冷笑着说:“朕去年七月就开始召你回京,你今年七月才回来,你同朕说你一收到密令就即刻返回?拿朕当傻子糊弄吗?薛、远!”
“圣上,这正是臣要禀告的,密令被人中途拦下,故意拖延,臣确实是五月才收到第一封,臣有召必回,并无反心,臣可以对着臣惨死的妻小发誓,若臣有半句虚言,就叫臣死后不得与他们相见!”
皇帝知道,薛远心里最重视的就是他惨死的妻子儿女,不过心里的疑云,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打消的。
“倘若朕要你现在交出你手里的兵权,就此留在京都,做一个闲散的定国公呢?你也愿意?”
“臣不敢隐瞒欺骗圣上,臣心里不愿意,但若是圣上的旨意,臣自当遵循。”说完,他从衣襟里掏出一枚老虎形状的令,双手高举。
“这是兵符,臣时刻都带在身上,圣上若想收回,现在就尽管拿走它。”
皇帝起身,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
“你可要想好了,朕若是现在真的拿走它,你就再也不是威武的大将军,你就不怕朕还会杀了你吗?”
薛远坦然道:“臣问心无愧,圣上若是想要臣的命,拿去便是,臣并没有亲眷,左右也不会牵累他人,死了兴许还能早些与臣的妻小相逢,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皇帝垂眼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又转身走了回去,重新坐回他的御座上。
“朕看你想得倒是挺美,这虎符你收回去吧。”
把手里的虎符随意地塞回衣襟,薛远趁机又问:“圣上,今日怎么不见皇孙他们来请安了?”
昨日正好赵屿琛同球球二人过来交抄写好的《劝学》,同薛远打了个照面,薛远一直以为球球也是皇室中人,并误会他们日日都要过来问安,故而有此一问。
“你当人人都是你?每天闲着没事到朕这儿来晃悠,他们都在跟在太傅上学,朕警告你,不准再打他们的主意,喜欢小孩儿,你自己找个人生去。”皇帝是真的烦了他了。
“哦,臣就是问问,臣其实也不喜欢小孩儿。”
皇帝一脸“你看我信你说的鬼话吗?”的表情。
但念及他都知天命的年岁了,又因历经风霜,看起来比太上皇还苍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过两日就是中秋,你家里也没个人,宫里到时候会举行宫宴,这个节,你就到宫里来过吧。”
“臣多谢圣上相邀,一定到!”薛远的这句谢是发自内心的。
起先他以为只是宫里的御膳做得好,他那日才胃口大口吃下去了许多,但后来御膳送到府上,他一个人吃着,还是味同嚼蜡,问题的关键就出在那天那个小孩儿身上。
来了就肯定能见到那小孩儿,看着他吃东西,自己肯定也能心情愉悦地吃到饱,极好,极好!
中秋这一日,只上了半天学,球球就同小皇孙一起回到了昭华殿。
“今天太傅竟然那么早就让我们回来了,屿琛哥哥,我们待会儿去放纸鸢吧。”
这几天风大,宫里时常可以看见妃嫔们放到天上的各式纸鸢,球球早就心动手痒,想自己也试一试,昨儿小皇孙才吩咐了要内务府赶紧送两个新做的来,这会儿想来应该已经送到了。
赵屿琛有些为难地说:“唔……今天恐怕不行了,晚上还有宫宴,咱们得提前更衣。”
“那能花多长时间?我们不能先去放纸鸢,等到宴会快开始的时候,再换衣裳吗?”
球球从来没有参加过宫宴,还以为只是大家一起吃顿饭,就像他从前陪爹爹去其他官员府上赴宴那般。
“这个,一时半会儿的我也跟你解释不清楚,你回去就知道了。”
二人才到昭华殿,紧接着被伺候的宫人们围了上来。
“这是要做什么?”
一个眉眼含笑的宫婢回答:“小少爷乖乖站着就是了,其他的尽管都交给奴婢们来安排。”
乖乖站好的球球和赵屿琛都像极了人偶娃娃,任由其他人给他们打扮,先是各自换上华美的礼服,接着是头冠,最后就连脚上的靴子都换成缀了珍珠的,真真是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
人靠衣裳马靠鞍,如此细细装扮之后,球球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都快不认得了。
“小殿下,我现在好像你呢。”
赵屿琛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球球是在说他现在看着,也有些像一名“小皇孙”。
“是挺像的,这衣裳看着也有些眼熟。”
婢女笑着说:“小殿下记性可真好,内务府来不及赶制给小公子的礼服,这是拿小殿下先前的衣裳改的,倒是正合适。”
球球想到了一句话,悄悄地凑到小伙伴的耳边同他分享。
“屿琛哥哥,我的先生每次见我跟清竹哥哥要好,总爱说我们俩穿的同一条裤子,其实我没有跟他穿过同一条裤子。但是我今天跟屿琛哥哥你穿了同一条裤子呢。”
这句话彻底说到赵屿琛的心坎里去了,球球这意思不就是承认跟他的关系,比跟他那个表哥还要好。
“嗯,说明我跟你才是最要好的朋友。”
赵屿琛宣布完,又吩咐宫人:“我应该还有好多衣裳,都只穿了一两次,现在应该也都穿不下了,左右放着也是放着,回头,你们一起从衣柜里把它们都找出来,收拾干净,让球球带回去穿吧。”
“是。”宫人们见小皇孙如此重视球球,伺候他的时候更用心了。
这样重要的日子,轻易不管事的吴公公也露面了,亲自查看了两位小主子的穿戴,又细细叮嘱了好些。
“小殿下,今日中秋宫宴,除了皇上,还有老太妃、太上皇以及太后都会出席,昨个儿晚上要你们背下的祝词可都还记得?”
“记着呢,吴公公放心。”赵屿琛记性很好,而且那些祝词年年都差不多,他倒着都能背。
“那林小少爷呢?”吴公公其实更不放心的是球球,他年纪小,又是头次参加宫宴,前几日临时教了他规矩礼仪,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球球也记住了,吴公公你说过,让我跟在小殿下身后,小殿下跪下磕头的时候,我就跟着他做,贵人们不问我,我一直笑着就行,若是有人问我,我就好好答,尽量不说话。”
“嗯,还不错,林小公子,能参加宫宴那是无上的荣耀,多少官员都求不来,您既然有幸得圣上允准赴宴,可千万不能闹出什么笑话来,说得少就错得少,老奴也是为你好。”
见他乖巧机灵又懂事听话,年纪大了的人最喜欢这样的小辈,吴公公就忍不住与他多说了些。
“知道了吴公公,我肯定不会给小殿下丢脸的。”
在他心里,维护小伙伴的颜面,这甚至比维护他自己的面子都重要,球球最不缺的就是义气。
“林小公子这样就对了。”吴公公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通折腾下来,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这样的场合顺福顺意两个是不够资格跟过去伺候的。
因此就换成了那位最爱约束小皇孙的梁公公,今晚负责照顾他。
“赶紧走吧,这会儿时辰也差不多了,去晚了也不合适。”梁公公这方面还是很有经验的,他一开口,昭华殿一行人就即刻出发,赶往乾清宫。
中秋宫宴分两场,一场是皇帝宴请百官,安排在下午,一场是同宗亲嫔妃们的家宴,安排在晚上。
他们现在参加的就是晚上的家宴。
到了乾清宫廊下,小皇孙就说:“放本殿下下来吧,本殿下自己走进去就是了。”
两个小的一前一后迈入殿中,门口的内侍高声通报:“小皇孙到——!”
皇帝早已高坐在上头,他的两边,分别是太上皇和老太妃,老太妃虽只是太妃,但皇帝幼时住在宫里,得她亲自照顾了几年,虽不是皇帝的亲祖母,但胜似亲祖母。
正因如此,就连太后都不得不挪到了下首。
小皇孙走到殿中央,跪下依次给长辈们问安,连他的亲生父母都只能排到第五位之后,皇室之中长寿的长辈比起历朝历代都要多。
球球磕头都磕晕了,一通问安和祝词说下来,嘴巴都干了。
上头的老太妃,眯着眼看了半天,指着个头更小的球球问皇帝。
“什么时候宫里又添了个小辈?皇帝你也不告诉本宫,瞧着都有两三岁大了吧?”
皇帝侧过身去,同她解释说:“老太妃误会了,那孩子不是咱们家的。”
老太妃有些不信,压低了些声音又说:“不是咱们家的?可本宫怎么瞧着跟咱们家那个长得还挺像的,没弄错吧?咱们家如今小辈们少,不拘他的生母是何身份,是咱们家的,皇帝你就认下,别太计较家世出身。”
她年纪大了,喜欢自说自话,也不是那么好沟通,心里认定了球球就是皇家子孙,也不管皇帝承不承认,直接对两个孩子都招了招手。
“来来来,两个孩子都到本宫这儿来,走近些,让本宫好好瞧瞧你们的模样。”
因为要上台阶,赵屿琛特意伸手,牵着球球一起走。
老太妃一手搂着一个,看了哪个都喜欢得不得了。
“近了看倒没那么像了,不过两个长得都好,比你们皇爷爷小时候俊俏。”
旁边的皇帝苦笑,“太妃,当着小辈们的面,您多少给朕留点面子。”
底下的太后这时候也取笑说:“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哀家偏要说太妃说得是真的。你小时候调皮,总爱跑到太阳底下玩儿,夏天被晒得黑黢黢的,你父皇当初还特意问过太医,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变得白一些,不然实在拿不出手。”
太上皇同太后对视了一眼,笑着点头。
皇帝无奈叹气道:“罢了罢了,如今朕就当自己是彩衣娱亲,只要诸位长辈高兴,笑话朕就尽管笑话吧。”
一宗亲趁机奉承:“常人言四世同堂,已是难得的大福之家,今日臣等见到老太妃、太上皇、太后、圣上、皇子们同皇孙五世同堂,其乐融融,方才知晓什么是真正的天福降临,上苍垂爱。”
这一句话,捧了地位最高的四个人。
太上皇一高兴,就开口说:“你也是有福的,就让皇帝给你那儿子册封世子吧。”
“臣谢太上皇隆恩,谢圣上隆恩!”那人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其他的嫔妃宗亲也开始争着说吉祥话,球球和赵屿琛也被放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坐着。
看着桌上的菜式,球球食指大动,不过他还是谨慎地先问过身旁的小伙伴。
“小殿下,球球现在可以吃东西了吗?”
赵屿琛小声回他:“你吃吧,我替你挡着就是。”
于是乎,赵屿琛端庄坐着,他旁边的球球开始畅快地吃喝。
跟在他们身旁伺候的梁公公几次三番想开口阻止,偏又不好直说,他担心万一引人注意到这边,反而不妙,最后只能憋着气,替他挡着另一边。
就坐在他们斜对面的定国公,也开始跟着球球一起动筷。
这场宫宴,几乎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表现自己,讨好奉承最上头那几位贵人,唯有他们二人不同,一心一意吃东西,专注得不行,压根不管别的人和事。
吃饱之后,拿着切好的瓜果溜缝,开始欣赏面前优美的歌舞戏曲。
球球的泰然自若,愈发引得旁人对他的关注,再加上方才老太妃的一番话,离得近的宗亲,还是听见了一些的。
今夜之后,就开始流传一个事关皇室最新秘闻的说法:林家幼子其实是皇室血脉!
就连宫宴上,太后宣布贵妃有孕的消息都被压了过去。
毕竟皇室的八卦可比什么喜事要吸引人得多,事情越传越真,连孩子的生母其实是个卑贱丑陋的哑女,因某皇子酒醉宠幸了对方,才诞下孩子这样细致到仿佛亲眼所见的消息都编了出来。
这下好了,唯二的两位皇子都怀疑上了对方:这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肯定是他搞出来的!
第二日,下朝后,两位皇子同时堵在大殿门口。
赵屿琛的生父,三皇子贤王先阴阳怪气:“二皇兄,是你的你就认了吧,左右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吗?就算父皇不愿意承认他,但好歹你心里也是个慰藉。”
二皇子瑞王不甘示弱:“老三,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厚道了,明明那孩子是你的种,你就算嫌弃那哑女卑贱丑陋,也不能把孩子往我这个做兄长的家里塞啊。”
两个人谁都不承认是自己的私生子,这反倒更加引起了官员们私下的热议。
“不对啊,先前不是还说,那林家幼子认了安乐老亲王做干亲吗?”有人突然想起这桩旧闻。
“这林家幼子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脉?”
有人甚至还拿着这个问题,直接堵着球球的亲爹林如海问。
林如海当场气得斯文都不顾了,袖子一捋,脸红脖子粗地朝那人咆哮:“是个屁!他是我儿子!亲的!我同我夫人生的!谁再传出此等谣言,休怪林某不客气了!”
他好好一个儿子,被圣上召进了一趟宫去,现在还没出来呢,就变成皇家的了?他这个亲爹,还有夫人这个亲娘,反而成了假的?
“不行!说什么我都要进宫去把球球带回家!”
林如海带着怨气入宫跟皇帝要孩子去了。
“臣恳请圣上,让臣带小儿归家去吧。”
这个事情京都流传甚广,皇帝的耳目一早就把消息传到宫里,他也是清楚有多离谱的。
前不久,皇帝自己的亲皇叔才让人家林如海被质疑亲爹身份,如今他又……
这要是唤作个迂腐顽固,又心高气傲的臣子,恐怕人家就要辞官回乡去了。
绕是皇帝这么厚脸皮的人,也觉得实在是有些对人家不住。
“咳咳,爱卿莫急,朕答应你,一定会把人给你送回家去。”
皇帝给出这句承诺之后,这才把林如海给安抚走了。
人走之后,皇帝又自言自语:“朕虽然是答应了,给你送个人回去,可没说要送谁。”
孩子肯定是要还给人家的,不过得等事情冷却一下再说,总之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把球球给送走,否则,这岂不是更加坐实了他不认私生血脉的流言吗?
林家人等到傍晚,被内侍送回家的人,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球球,而是牛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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