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守在门口的侍女突然低声说道:“姑娘,李公子找您。”
“哪个李公子?”卯娘明知故问道。
“紫薇郎李从庚。”门外有道清朗的男声响起。
卯娘缓缓起身,开了门道:“何事?”
李从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一副男子装束,不由皱了皱眉头道:“玩够了就回家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很见不得人吗?为什么我不该来?”卯娘盯着他目光灼灼的问道。
李从庚仔细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跟人唱反调,李从庚抿了抿唇道:“你还小,不该来这种地方的。”
“不小了!”卯娘一叉腰道,“十三岁已经不小了!”
“还小!”李从庚坚持道。
卯娘不跟他争,只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把白三姑娘落在下面,有些失礼,快回去吧。”
“我失什么礼?”李从庚纳闷问道。
“哼,不跟你说了,我今天就要在这里玩儿。”卯娘转身便要进去。
“师父在呢,你确定要在这里玩吗?”李从庚使出了杀手锏。
“吓唬谁呢!我爹才不可能在呢!”卯娘话音刚落,却不料一抬头便见她爹抬脚上楼,她骇了一跳连忙捂住脸往门里躲,李从庚顺势往旁边靠了靠将她的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会儿便是想跑都跑不了!她爹就落座在她们隔壁那间齐楚阁儿,她们出去必经过那间齐楚阁儿,难保不被她爹看到。
今天光一门心思想着出门听戏了,完全忘了看黄历,她苦着小脸儿抻了抻李从庚的衣袖道:“从庚哥哥,帮帮我呀。”
李从庚憋笑,低声道:“这会儿知道我是哪个李公子了?”
小气鬼!这句话他都要找补回来!
“知道!知道!快去把我爹糊弄住,我跟淳安先跑。”卯娘急道。
李从庚看她急得像一只跳脚的小兔子,不由失笑的摇了摇头道:“好吧,下不为例。”
“从庚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从庚哥哥了!”好听的甜话不要钱的往李从庚的耳朵里洒,边洒便招呼淳安道,“快跑,我爹来了!”
淳安陡然一惊,她连自己的亲哥都不怕,就怕谢少傅,冷着一双金丝丹凤眼看人,真是让人不寒而栗。ῳ*Ɩ
两个小姑娘吃也吃饱了,听也听好了,是时候开溜了,于是猫着腰鬼鬼祟祟的从谢壑的齐楚阁儿前一掠而过,成功逃跑。
李从庚好笑的摇了摇头,抬脚进去给谢壑问安。
全京城的文人雅士基本都来过这里了,谢壑在这里一点儿也不奇怪。
“那两个孩子跑了?”谢壑轻啜一口香茶,气定神闲的问道。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师父的眼睛。”李从庚说道。
谢壑没再多问,既使问多少句,李从庚也会将这些事儿往自己身上揽,对卯娘倒是娇纵的很,亲兄长也不过如此。
他忽然想起最近的流言,问道:“在与白府尹家的千金议亲?”
李从庚果断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与她大兄是同年,有些往来,她大兄偶尔会带她出来,席间不光有我,还有旁的同僚呢。”
谢壑看他这副不解风情的模样,点道:“你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那小子儿子都有了。你们席间那么多人,只有你与那白姑娘未曾婚配吧。”
李从庚一怔,当即摇了摇头道:“学生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想与他婚配的,有多少是看上他的,有多少是看上他身后的谢家的,不得而知。
况且,他打算在卯娘出嫁后就辞官离开汴京,带着他阿娘回熙州去,将他父亲的骨灰好好安葬在熙州,然后跟在阿宣身边做事。
近些日子,朝堂的风向让他感觉很不好。
第111章
几重山开张不过两个月便吸引了汴京城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去里面游玩。
权贵出行包上等齐楚阁儿,点一桌极具特色的席面, 点几场自己爱听的戏,坐在雅间边吃边听戏,兴致来了便命人打赏一番,平民只点个炸三样,装在油纸裹成的筒里用手捏着吃, 他们站在戏台前的空场上, 听戏也听的不亦乐乎。
是以,从达官贵人到平民百姓都在谈论着几重山戏园子。
这日齐璟处理完朝政, 捏了捏发酸的眼角, 无意间问起自己的贴身宫侍:“最近京中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宫侍凝眉想了片刻道:“旁的倒还罢了, 只是最近京中新开了一个戏园子, 百姓们趋之若鹜,很是追捧, 据说那家戏园子有三绝:食绝、戏绝、景绝。不仅仅是百姓, 便是达官贵人们也都喜欢邀朋携友去逛逛。”
“哦?都有谁去了?”齐璟问道。
“都去过了,就连谢少傅上个休沐日还在几重山点了一出戏呢。”御前总管说道。
“少傅点的什么?”齐璟好奇的问道。
“《哪吒闹海》,演的可热闹了。”御前总管说道。
齐璟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少傅这是想谢宣了。”
他站起身来,背手凭窗而立, 良久,他打破了沉默道:“宣裴翎来。”
“是。”御前总管领命退下。
一炷香过后, 裴翎陪齐璟鱼龙白服闲步在朱雀大街上, 带官家逛戏园子这事儿若被监察御史看到了,少不得参他几本, 不过他又君命难违,他心中把几重山的东家腹诽了一番。
齐璟也晓得利害,并未在外面多逗留,径直走进几重山最豪奢的齐楚阁儿,点过戏与吃食后,他透过轩窗去眺望楼下的戏台,戏台前面的空场一片熙熙攘攘,热闹非常,他的唇畔不禁勾起一抹笑意来说道:“此处甚好。”
不一会儿,园里的伙计将他们点的吃食一一呈了上来,裴翎拿起银箸将盘中菜品一一试过,过了片刻后才对齐璟点了点头。
齐璟看了一眼桌上的小炒肉,油润的肉片在青红两色辣椒的陪衬下,显得十分诱色可餐,令人食指大动,他率先夹了一箸,放嘴里尝了尝,讶异的问道:“熙州产的?”
“还是官家见多识广,此种辣椒正是产自熙州,听说几重山的东家是熙州人。”裴翎笑道。
“真是熙州啊。”齐璟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当年他还曾去熙州抚过边呢,这一晃也十多年的光景了,他便是在熙州结识的少傅一家。
“听说闻人驰把熙州封给了自己的女儿?”齐璟不经意间提起。
“是这样的。”裴翎回道。
齐璟摇了摇头道:“真是怪哉,也不知道闻人驰是疼爱女儿还是冷待女儿,熙州地薄,物产不能够自给自足,将这样的地方封给女儿有何用处?”
裴翎回道:“倒也不难理解,兴庆府所占的地盘中也就夏州和纪州还丰饶些,别的都是猪嚼狗剩之地,不足为虑。”
“难怪当初三国和谈时,兴庆府那边死咬着夏州不肯松口呢。”齐璟又问裴翎道,“你与闻金金打过交道,觉得此人如何?”
裴翎夹菜的动作一顿,闻金金,闻金金……他将自己的情绪藏的很深,只回道:“不愧是兴庆虎臣,颇有才干且口才了得。”
齐璟点点头道:“是啊,此人必不简单,可惜了的,做了闻人驰的女婿。”
二人突然沉默了下来,齐璟夹起手边的糖拌番茄尝了尝,大加赞赏,他又道:“此物也是熙州特产?”
裴翎点了点头道:“官家圣明。”
齐璟自己并非没去过熙州,他在熙州待过不短的时日,熙州盛产什么,不产什么,他还能不知道?!这哪里可能是熙州土生土长出来的,多半是从西边的丝绸之路上运过来的舶来品,看来熙州在和谈中得到的好处在逐步显现出来。
齐璟心思一动道:“闻金金此人的底细你了解多少?”
裴翎顿时头皮一紧道:“此人相貌平平无奇,但兴庆府的使臣见了他都发自内心的敬重,当初在银州和谈时,他是直接手持照水剑闯进去的,由此可知此人要么颇得平西王的看中,要么就是其家族在兴庆府根基深重,不过也不像,毕竟他与闻人驰的女儿成亲之后就冠了妻姓,一副上门女婿的模样,可见不是后者。”
齐璟看着满桌子他见都没见过的佳肴,心里也信了闻金金属于前者,他不禁叹道:“若此人能为朕所用该多好啊,汴京亦不缺身份高贵的女子。”
裴翎垂下头去,并未言语,此话不是他能随便搭的。
他心中微微一叹,若官家有朝一日知道闻金金很有可能是谢宣,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这也是他一直不能理解的事儿,兴庆府到底有什么吸引着谢宣,让他不惜抛家舍业,隐姓埋名也要扎根在那里,他很疑惑,憋在心里闷闷的很难受。
他不敢拿这事儿去问谢少傅,暗地里倒是旁敲侧击过李从庚几句,只是李从庚真不愧是谢壑的得意门生,行事向来滴水不漏的,他并未探听到什么。
当日,裴翎将齐璟送回禁庭,自己愁情怅绪满心满脑无处排解,转身去了迟太师府上找迟意喝酒。
二人找了个安静好说话的地方,裴翎二话不说抬头闷了半坛子九酝春。
迟意微诧道:“你这不是找我喝酒,你这是找了个可靠的脚夫,等你喝醉了好将你抬回裴府。怎么,有心事?”
裴翎摇了摇头,继续把那半坛子酒也一饮而尽,他刚要伸手敲开旁边那坛酒的封泥,被迟意拍了他的手一巴掌。
迟意道:“那坛不能现在开,是给阿宣留的。”
裴翎苦涩一笑,没听他的话,要继续开,被迟意一把夺过放在一旁,他将自己的酒坛塞到裴翎怀中道:“喏,我的给你喝,别动阿宣的。”
裴翎不肯,借着燥热的酒意说道:“不行,我就要喝那一坛。”
迟意拧着眉说道:“喝醉了就回家躺着去,发的什么疯?”
裴翎气笑了,他摊开双掌扶额静了半晌,再抬头的时候眼底一片通红,好看的眼睛里一片水色:“我发疯?我疯了?呵……迟意,你在跟我装什么糊涂?”
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听得迟意一头雾水。
裴翎抿了抿唇道:“打小咱们仨就要好,可是我知道,我是硬凑上来的,阿宣他喜欢跟你玩,也跟你亲密的多。”
“这是怎么说的?”迟意眨了眨眼睛道,“我们哪一次没有叫你?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不肯承认吗?”裴翎问道。
“你是不是害了失心疯?”迟意神色郑重的问道。
“你实话告诉我,阿宣是不是没死?”裴翎问道,但眼神十分笃定。
迟意悚然一惊,他怔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死在了梅州,葬在了谢家的祖坟旁,治丧的时候咱俩还一同吊唁过,你忘了还是癔症了?”
裴翎摇了摇头,他认真的看向迟意说道:“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裴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迟意也怒了。
裴翎看他面色不似作假,心里已经信了七八成,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太想他了。”
“少来,你跟我说这话是糊弄鬼呢?”迟意不依了,“说罢,今天怎么突然找我发疯?”
裴翎酝酿了片刻,低声说道:“我在银州和谈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像极了他。”他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那人行事风格极为强势,屡屡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明明兴庆使臣在三国使臣中最为弱势,经那人斡旋之下,兴庆使臣反而成了最强势的存在,不仅死咬着夏州不放,还从几国手中夺走了好几个通商口岸的名额。”
迟意迟疑道:“你是说闻金金是阿宣?”毕竟当初银州和谈之后,闻金金的大名霎时天下可闻了,他的事迹也为时人所津津乐道,“当时在银州的汴京官员不在少数吧?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裴翎摇了摇头说道:“闻金金有一张平平无奇,让人过目即忘的脸,这也是大家没有生疑的缘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与他相交多年,一起长大,自然熟悉他的一举一动。”
“那……你问他了吗?”迟意问道。
裴翎点点头道:“他对我十分陌生,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迟意安慰道:“那就不是他了。”
裴翎灌了一口酒,闷闷的喝着:“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何……为何要那么决裂般的离开,连我们这些汴京故人也一概不认了。”
“谢宣已经死了,他从未做过你无法理解的事。”迟意沉默片刻,夺过裴翎手中的酒坛猛的往口中灌了一口酒说道。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将坛子里的酒分喝完,却都没有再动旁边那坛未开封的酒。
“今天怎么想起说这个来了?”迟意瘫在他身侧问道。
“今日我陪官家去了几重山,就是最近很受人追捧的那个戏园子。”裴翎低叹道,“席间偶然说起了闻金金,官家已经起了招揽之心。”
迟意晃了晃酒坛子,一滴都倒不出来了,这才将其撇到一旁,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答的?”
“这种事儿可不可行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只是我觉得官家此举必然不会成功。”裴翎道。
“哦?为何?”迟意问道。
“大齐幅员比兴庆府不知辽阔多少倍?蔺相,谢少傅,我爹,你爷爷等重臣未必不如闻金金有才干,可结果呢……我想我们不是人才不如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问题连蔺相他们都束手无策,便是闻金金来了又能改变些什么呢?”裴翎缓缓开口道,“闻金金此人十分强势,闻人驰亦肯将世代相传的照水剑交给他,由他全权负责银州和谈事宜,说句大不敬的话,闻人驰能驾驭的虎兕之臣,官家未必驾驭得了。”
迟意附和道:“也是。”官家耳根子一向软,又凡事都只喜欢自作主张,常常搞人个措手不及,能做事的能臣也已经纷纷偃旗息鼓了,官家倒在庸臣口中落得个“仁君”的好名声。
或许,也不仅仅是官家的问题,比起官家来说,先帝亦是个励精图治之君,最后不也草草收了场。
迟意想,他不如阿宣聪明,他琢磨不出其中的关键,他只知道大齐病了,从君至臣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就连蔺相都被失败的新政一并抽去了心气,变得……有些道家无为而治的意味。
二人沉默着沉默着,裴翎突然道:“我好像有几分理解他了。”
“嗯。”迟意应了一声。
酒喝完了,酒疯撒了,最后是迟意一拍大腿,认命般的将裴翎背了回去,漆黑的路上,迟意对他讲:“别不开心了,他怎么对你的就是怎么对我的,你知道多少我便也知道多少。”
要说不同,在谢宣心里,唯一不同的便是李从庚吧。
迟意默默的想着,先前年少,他并没怎么注意这个来自熙州的少年,只知道他貌似跟临安谢氏和穆氏都有血仇似的,长年累月的避居在宁国府。
自己或裴翎每次去找谢宣玩,或者谢宣找他们俩玩的时候,从来都不带李从庚,他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新鲜,便多问了几句,都被谢宣敷衍过去了,说什么在家里读书呢,后来他便不问了。
裴翎今日如此苦恼,纠结谢宣是不是还活着,说实话裴翎不应该来找他,应该直接去找李从庚问啊,毕竟将谢宣的尸首从梅州带回长安的人是李从庚,李从庚才是离谢宣最近的人。
迟意将裴翎送回裴府,特意在李府门口等李从庚。
同样是谢宣之友,他与李从庚之间竟未曾说过几句话。
“迟将军,有何贵干?”一道声音打断迟意的沉思,他蓦然抬头见李从庚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微微凝着眉打量着他呢。
“李中书,我来请你看场戏如何?听说你是熙州人,一定会喜欢那里的戏的。”迟意邀请道。
李从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同意了。
二人包了一个方便说话的齐楚阁儿,迟意点了一出《四郎探母》,李从庚点了一出《李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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