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作奉茶小厮的谢宣一看就知道他爹这是生气了,自己越发恭敬起来,没办法,老子对儿子天生有血脉压制,他在外面再如何威风,暗地里也是个怕爹的。
午膳过后,汴京来的使团被安排在平西王西花园的院子里休息。
此时草木零落,寒鸦栖枝,西北的天空格外辽阔。
谢宣望望天,望望地,望望树上的老鸹窝,最后磨磨蹭蹭个无其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进了他爹的院子。
继续给他爹沏了一杯极品明前龙井奉上。
谢壑脱了官袍,换了一身轻便的夹衣,套了一层香云纱外衫,端的是雅致非凡,气质凛然若仙。
“闻人驰到底去了何处?”谢壑捻动手中的诗集,闲聊似的问道。
“回大人的话,主子们的行踪哪是我能探听的。”谢宣乖巧道。
哟呵,还装上瘾了。
“你从梅州诈死,就是跑到平西王府给人当奴做仆来了?”
谢宣还想温声细语的表演一会儿呢,奈何被他爹无情拆穿,谢宣顿时闭上张开的嘴巴,沉默住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笑道:“给阿爹为奴为仆是应该的,这是阿爹专有的,换个人就没这待遇。”
谢壑听得一阵牙酸,他又道:“我听说你给旁人当儿子去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是给王爷当上门女婿来了。”谢宣赶紧辩解道,“我还是您跟阿娘的儿子。”
谢壑抬眸打量了他两眼道:“你这是哪儿淘换来的这张脸?我和你阿娘可没生给你这么一张脸。”
“害,这不是怕被人认出来给家里添麻烦吗?跟这边的人稍微学了几招易容术,虽然我的手艺平平,但平平总有平平的好处,不惹人注目,我还挺满意的。”谢宣解释道。
谢壑看了碍眼,扫了两眼扭过脸去,又道:“你让从庚运回家的那具尸体怎么做到那么逼真的?也是跟人学的易容术?”
谢宣一顿,老老实实跪到谢壑面前请罪道:“是儿子不孝,让阿爹阿娘受惊了。”
时至今日谢壑仍然不敢回想那日的情景,明明直觉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不可能是自己的独子,可又禁不住想万一呢,万一是呢,所受煎熬如万箭穿心。
这个小东西他怎么敢的啊,竟然那样吓唬他!
以致他之后隐约觉得他在兴庆,却忍不住想过来看看,确定一下,万一李从庚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没有说实话呢,他得知道他的儿子到底在哪儿?到底过得怎么样了?不然他不放心。
等见到这小东西顶着这么一张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险些气笑了。
谢壑将手中的诗书往桌子上一扣,轻叹了一口气,威仪的凤目微微阖着,半晌,他才低声道:“谢宣,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谢宣跪的笔直的身躯微微一震,他彻底老实了,狐狸尾巴也不翘了,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嗯,孩儿知错了,孩儿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还要给你养老送终呢。”
谢壑睁开双目,看这面前这个认错飞快,打死不改的坏崽儿道:“你媳妇呢?我听说她怀了身孕,现在可好?”
“好!好的很,儿子将她养的白白胖胖的,一准儿给您抱个大胖孙子。”谢宣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睛说道,“等午后儿子带她来见您,给您敬儿媳茶喝。”
“就知道讨巧卖乖,见你媳妇的事儿不急,我且问你,闻人驰呢?”谢壑再次问道。
“害,王爷知道您来,特意避了出去,让我们父子多说会话。”谢宣说道。
“方才在门外的时候,我听说他在点将台点兵?”谢壑问道。
“西秦那边的大军已经开拔了,兴庆府这边一直在备战,随时准备出征,虽然齐帝人真的不怎么样,可唇亡齿寒的道理王爷一直都懂,总不能真让祖父一人对付五十万兵马吧。”谢宣解释道,“本来我和秀秀要出征的,只是秀秀现在身怀六甲,没办法领兵,所以这次是王爷亲自带兵,我和秀秀在后方筹集粮草,今年北方大旱,粮草不太好筹,正好赶上西秦使臣来访,我这不是将计就计嘛,多谢父亲成全。”
“竟会兵行险着,万一你等来的不是粮草,是大齐的禁军呢?”谢壑问道。
“那必不可能,本来西秦与兀目联军就让大齐北境吃紧了,这时候大齐派兵攻打兴庆府?他嫌自己亡的慢了?齐璟要真下那样的决心倒也好说,到时候咱们父子就不是在兴庆重逢了,而是在汴京。”谢宣分析的有理有据。
谢壑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官家这会儿还在宫里悔着呢,嫌谢宣死得太早,他这会儿找人变法都找不到合适的。”
谢宣:“……”
变?变什么变?另起炉灶得了。
次日一早, 谢宣还在被窝里,就被楚怀秀拍醒了。
“天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儿?”谢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道。
“我……我紧张。”楚怀秀干巴巴的说道。
谢宣睁开一只眼睛, 问道:“紧张什么?我爹又不是老虎。”
“他会不会觉得是我把你勾到兴庆来的。”楚怀秀忐忑不安的说道。
谢宣闷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说道:“不会,明明是我勾的你。”他知她怀着身孕,心思难免敏感些,自己多些耐心安慰着便是。
及至天大亮, 谢宣又换了那套小厮行头, 楚怀秀为了与他相配,特意找了一套小丫鬟的行头换上, 乔装打扮完毕, 二人相互对视, 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的朝平西王府西花园而去, 快到院子里的时候,谢宣递给她一盘轻巧的茶点端着。
谢壑一向稳重内敛, 但今日难得早起了半个时辰, 一会儿问一次贴身随从:“他们来了吗?”
随从笑道:“主子,哪里就那样快了,还要待会儿呢。”
谢壑:“……”
直到谢宣提着茶壶来敲门,本来站在门口的谢壑刷的一下子走到正座前正襟危坐,神情十分庄肃。
贴身随从:“……”
谢宣提着壶, 拎着茶盒快步走进来道:“大人,您要的茶来咯。”
楚怀秀紧接着将手里的茶点放在谢壑旁边的茶案上, 温声道:“大人请用茶点。”
她伸手接过谢宣手中的茶壶, 亲自来给谢壑泡茶,她久在行伍之中, 对于吃穿用度并不太讲究,起码不如文人那般讲究,而谢壑又是文人之中的翘楚,她给他泡茶,很是心虚,但这是身为儿媳的一项礼仪,推脱不得。
她慢慢打开茶盒,只差数着茶叶放了,谢宣促狭道:“多点少点也没关系的。”
楚怀秀将信将疑将手心里的茶叶放入盏中,谢宣适时的倒上热水,楚怀秀紧接着盖上茶盖。
一杯茶还得两小口黏黏糊糊的一块泡,谢壑坐在一旁简直没眼看。
泡好茶后,楚怀秀命人搬来蒲团,作势要跪。
谢壑摆摆手道:“免了,你且安稳坐好。”
谢宣忙将楚怀秀扶到一旁坐下,楚怀秀哪里肯坐,说什么也要给谢壑奉茶。
谢壑接过那盏儿媳茶来,轻啜了一口,随即命人取来一对绝品翡翠镯子,他抬眸对楚怀秀说道:“这是我与你婆母给你的成亲礼物,一片心意罢了,不必推辞,你们既已成了亲,之后的路便要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下去才好。”
楚怀秀点点道:“儿媳谨记。”
谢壑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对谢宣说道:“你媳妇还怀着身孕,怪不容易的,咱们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还不扶她回去歇着。”
“是。”谢宣从善如流,起身要去扶楚怀秀。
楚怀秀忽而抬头问道:“公爹,我爷爷他……”
“应国公虽然年岁大了,身子也算康健,你小弟新拜了蔺祈为师学习读书写字写文章呢,我去蔺家的时候看见过几次,蔺祈对他很是满意,想必以后的功名是不愁的,前不久你婆母去相国寺烧香碰见了你母亲,听说瞅着精神头还算不错。”谢壑缓缓道来。
楚怀秀闻言,轻声叹了一口气,盈盈福了福身道:“多谢公爹告知,怀秀退下了。”
谢宣扶着她回了后院,一炷香后才又到谢壑跟前伺候。
谢壑挥退下人,深深的看了谢宣一眼,看得谢宣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谢壑低声道:“你的功夫比不上她吧。”
谢宣莞尔一笑道:“秀秀说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她读书也比不上我呀。”
谢壑忠告道:“……好好过日子,夫妻之间别打架。”
谢宣骄傲的笑道:“秀秀从来不打我。”
谢壑从桌子上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几个字:敛之、则、曦。
谢宣低头一看,问道:“爹,您这是……”
“你也快及冠了,敛之是为父给你起的字,至于孩子的名字,男孩叫谢则,是女孩的话就叫谢曦。乳名的话,你们自己看着取吧。”谢壑说道。
谢宣抚着那个“则”字,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那本《临安雨霁》,他心中波涛起伏不定,良久之后才怅然出声道:“这胎约摸是个男孩了,也好,多谢阿爹赐名。”
谢壑点了点头,问道:“你可知我为何给你起与你的名字截然相反的字吗?”
“大概是盼我平安和顺的度过此生吧,毕竟凡事都过犹不及。”谢宣猜测道,他做事风格高调又张扬,父亲这是在担心他呢。
“难得你还懂这些道理。”谢壑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便去照做。”
“我尽量。”谢宣道。
谢壑等人在平西王府逗留了数日,直将副使们等的无其奈何,每天都要催上数遍,闻人驰这才缓缓而归。
谢壑略感遗憾,他还希望闻人驰在外面多待两天,他还没在平西王府待够呢,很长时间没见,宣儿泡茶倒越泡越地道了,他很喜欢。
闻人驰一见谢壑的面便致歉道:“西秦大军压境,兴庆军务繁忙,未能及时相见,还望钦差大人见谅。”
谢壑直道:“无妨,皆是为国事奔波,谢某等得。”
平西王府设案陈香,开始迎领圣旨。
圣旨是谢壑亲自宣的,闻人氏有特权,可以站着接圣旨,只需对圣旨行躬身礼即可。
闻人驰接过圣旨,那一百万石米粮也都由兴庆府这边交接清楚了。
恩赏发送到闻人驰手中,使团的第二个来意便是劝说闻人驰与谢徽联合出兵抵御西秦和兀目的联军。
薛云疏笑道:“汴京诚意十足,这一百万石粮草解了我们兴庆的燃眉之急,共同防御之事皆可商谈。”
“兴庆坐拥甘州马场,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优良战马,官家希望擅长奔袭的兴庆军可以做此次出征的前锋部队。”汴京使臣说道。
蒋先义首先冷哼了一声,侧过脸去不再说话。
薛云疏目光飘向小厮打扮的谢宣,不知谢宣是何意?
这种联军的前锋部队,说好听了是前锋,实质就是炮灰。
用一百万石粮食换兴庆军做前锋?齐璟倒是好打算。
谢宣递给薛云疏一个暗示,薛云疏瞬间心里就有了底,他抬眸笑道:“让我们兴庆军做前锋也行,这次是我们王爷亲自领兵出征,只要官家肯御驾亲征,这一切都不成问题。”
汴京使臣:“……”他们一致看向谢壑道,“谢尚书,您倒是说句话啊,北疆的统帅可是宁国公。”
谢壑淡淡道:“领兵打仗的是平西王和宁国公,这仗该怎么打由他二人及其属将共同商讨决定吧,我们要的是赢,是守卫大齐北疆,不是争论谁应做前锋。”
谢壑一锤定音,镇住一切牛鬼蛇神,他冲闻人驰拱了拱手说道:“王爷,大齐北疆就拜托了。”
闻人驰亦还礼回道:“义不容辞。”
谢宣心中冷笑道:“齐璟还真是……每粒粮食都花费的小里小气的,想用一百万石的粮食就指挥兴庆军,他怎么越活越天真了?!幸亏阿爹及时制止了这种蠢货行为。不过也可能不是齐璟的本意,是下面的人想向齐璟邀好。”
其他在场的兴庆臣子心中亦想:齐璟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连战场都没上过就学人家玩弄权术,真的是一言难尽。
粮食恩赏送到,旁的兴庆府又不会听他们的,谢壑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直接带领汴京使臣告别了闻人驰,踏上了回汴京的路上。
他的副使面露难色道:“谢尚书,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官家的意思吗?为何要这样急匆匆的离开兴庆府?”
谢壑瞟了他一眼,气定神闲道:“我正是为了祖宗基业才决意迅速离开兴庆的,那闻人驰是何人?从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的孤狼,你想让兴庆军当前锋,到底是有几个州要投喂于他?!先帝都不敢做的事情,你想做成了讨好官家?到时候别跌个大跟头才是。”
那人被谢壑教训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沉默半晌后,在一旁不服气的讷讷低语道:“那就这么算了吗?那可是一百万石粮食啊,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谢壑皱眉道:“怎么可能是一场空呢?用一百万石粮食哄得闻人驰不投靠西秦人或兀目人便是大吉,若能换的他出兵与大齐的将领共同防御兀目和西秦两国联军,更是意外之喜。我们竭尽全力要达成的,是确保北疆无虞,其余都是小道。”
谢壑这一番话将那人说的彻底沉默不语了,无论他最后服气与否都没关系,只要不兴风作浪到闻人驰面前,问题都不大,即便是想做什么向官家邀功也得看看风向!
谢宣依依不舍的看着他爹离去的背影,遗憾的吐了一口气。
薛云疏在谢宣身旁道:“汴京有糊涂蛋,也有头脑清醒的好官嘛,只是不知谢尚书回去会不会被齐帝穿小鞋?”
谢宣幽幽道:“那齐璟可真是本事见长了。”语带嘲弄,毫不掩饰。
蒋先义在一旁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官家粮难吃啊。”
谢宣笑道:“蒋大人这话说的,活像谁跟土匪一样。”
闻人驰在他脑袋上弹了个脑瓜崩道:“你做什么打扮成这副模样?让你爹看了指不定如何心疼呢。”
谢宣捂着脑袋道:“这叫出其不意,我爹会理解的。”
谢壑等人走了没几日,兴庆府真的忙了起来,因为西秦骑兵已然到了翰儿朵大草原的西部,一旦他们到了朔州以西的夏州,那谢徽等人就危险了。
闻人驰没在平西王府待多久就立马领兵出征了,他将兴庆事宜俱交谢宣打点。
如今兴庆府是真真正正的粮草充沛,有了这一百万石粮食,各事项都出奇的顺利。
十一月中旬,翰儿朵大草原飘起了鹅毛大雪,西秦想与兀目人会合的愿望落空,他们在翰儿朵大草原西部遭遇到了兴庆军猛烈的伏击,损失惨重,不仅没看到兀目的人影儿,甚至连粮草都断了。
西秦人打仗一向是轻装简行,粮草靠掠夺汉地城池补给,可是他们万万没考虑周详,如今他们一路沿途经过的汉人城池俱都落在了闻人驰手中,在闻人驰的治理下这些城池固若金汤,他们压根就抢不到什么东西,一路捉襟见肘准备在夏州大干一场,没成想被悍勇的兴庆军狙击在翰儿朵大草原上。
冬季的大草原空旷辽阔,万里无垠,不要说这里没有汉人城池,沿途连个放羊的牧民都没有,空荡的令人心慌。
然而西秦骑兵在大草原上急得团团转,同一时间兀目大军亦和谢徽部发生了大规模的战役,双方若碰撞在一起的两个拳头,势均力敌,又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现在要比的就是看谁粮草更充足,看谁的援兵先到。
这一对峙就对峙到了来年六月份,六月份冰雪早已融化,草原上的草都要长起来了。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此时看似西秦人要迎来转机,其实也不过是踏入最糟糕狼狈的死地,因为这时候西秦军心最容易松懈,兴庆军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机近在眼前了,不过闻人驰暂时也抽不出空来支援谢徽部。
兀目朔州以东的军队在和谢徽打对抗战无暇他顾。
若说援军,只有据守翰儿朵大草原以东,朔州以西的夏州地带的兀目守军可以抽出二万人来做支援军,而大齐各部已经调无可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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