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锦一吃那皱皱的小花生仁,倒是一咬一包的甜汁子,她惊讶地看着游飞。
“生花生是越小越瘪越好吃的,熟得就不一样了。”游飞有些得意地冲她笑,又对卫小荷说:“不一定,等过几天,咱们去你家田头找田鼠洞去。”
今儿是收花生的最后一日,院里已经堆了不少花生秧子,游飞抓起一把早先收回来的秧子,站在一块垫脚的石头上‘啪啦啪啦’地摔了几下,有些风干的花生就自己掉了下来。
时不时的,有几条红蠕蠕的蚯蚓掉下来,明宝锦找一片叶子把它们托起来,送回土里去。
游老丈已经烧了水,洗干净的花生‘哗啦’一声全倒了进去,添柴把火烧旺盛,滚了几滚,花生就熟了。
游老丈不仅让他们多吃,还让他们往家里拿。
卫小莲和卫小荷嘀嘀咕咕商量着该怎么藏住的时候,明宝锦端着高高一碗,正大光明往回家去了。
第043章 小毛驴车
游老丈种来搓麻绳的苘麻其实比稻子要早熟好多, 刚熟的时候游老丈就割了下来拖进水里沤着了。
明宝清还记着要给明宝锦做秋千的事,所以早早就跟游老丈提了,说可以买, 也可以帮他做些活计来换。
游老丈想着她吃不住搓麻绳的苦, 就没喊她, 是明宝清自己找来的。
明宝清过去的时候, 游老丈正下水拖麻。
一捆一捆麻沁满了水,其实很重,游老丈脚底一滑, 差点把自己和麻一起泡在这水里了, 还好明宝清把他拽了上来。
游老丈在岸边呆坐了很久,从他身上滴下来的水都在足下聚成了池,明宝清叫了他三次他才回神, 苦笑道:“老了, 不中用了。”
明宝清那时候蹲在水边拧湿透的袖子, 道:“您万不能这么想, 游小郎还要指望您替他张罗日子呢。”
游老丈强笑起来,点点头说:“是啊,是啊。”
沤了水的麻挺难闻的, 但剥了皮, 挂在檐下晒干的后,又有淡淡的草气冒出来, 在掌心搓的时候,气味被搓热了, 更鲜明。
秋千的绳索要很粗才行, 明宝清的手已经糙了不少,可实在也禁不住搓麻绳这活计。
才搓了一根, 她掌心火辣辣得疼,偷偷放手在身侧抻一抻,想继续搓的时候,游老丈笑了,道:“别搓啦,我给你搓好就行,就当是青脚的束脩了。”
明宝清很不好意思,她看着抿着手里的一截麻绳看,总觉得这种重复又枯燥又折磨人的过程,应该有所替代才是。
“麻做的衣裳时候更麻烦,要沤要煮还要用排针把麻都梳开梳散梳松,麻料梳成绒团之后,就跟缫丝有些像了,缫丝不是一卷卷的嘛,那种细麻也是这样,不过不是横着,是竖着卷,”游老丈用手指在空中划了几个圆来表示,“做麻绳的话,不用煮,多浸浸就行,绳的话,编法有很多,细麻绳只要一直这样往一个方向搓紧了就行,呶,这就成了纳鞋底的麻绳。”
游老丈把指尖一根细麻绳递给明宝清看,“做粗一点的话,就要多绞几股绳,也是一样,往一处绞。”
明宝清看着游老丈手上的动作出了一会神,然后站起来借了游家的柴刀砍竹子去了。
她只截了比手掌要长那么一点的竹子,对半劈成竹片,然后在这竹片钉了三枚竹钉,她把三根细麻绳各绞在一枚竹钉上,再转动竹片好让麻绳绞在一起。
“不成。”明宝清赶在游老丈之前就说出了问题,“绳子绞得不紧,太松了。”
她想了想,去游老丈家的柴堆里挑了个不大不小的圆木头块,在木头块上凿了三条棱,分别卡住三条绳子,想要拟出人指紧捏的力道。
游老丈越看她摆弄越觉得有意思,说:“我觉得那三根竹钉要做成弯钩的才好,可以分别绞动,这样的话,搓细麻绳都省力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冒出好些主意来,游老丈绳子也不搓了,跟着明宝清在那琢磨偷懒的法子。
游飞和明宝锦回来的时候,还没进家门,就听见游老丈爽朗的笑声。
他们好奇地推开门,就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木头竹片。
在这些残破的碎片边上,游老丈和明宝清一人一头蹲着,明宝清这边还护着几根戳在土里的木头桩子,桩子上卡着一片竹板,竹板上的竹钉戳破两头,拧在明宝清手里这头上多了一根横钉,另一头上拴着几缕麻。
麻的另一头都攥在游老丈手里,明宝清拧转竹钉,散麻就跟着绞成绳了,等三条散麻都绞紧后,游老丈兴致勃勃地上手把一个木头楔子卡在三根麻绳上,再用一根横棍抵住,他这边用手开始绞,明宝清那边也开始绞,两头一绞就更快,细绳就能编成粗绳了。
“细短绳子用不上这个,但要是做你那秋千架的粗长绳子,还真是省了不少劲。”游老丈中肯地评价道。
明宝清还嫌弃这装置粗糙,道:“有铁钉的话就好了。”
“铁钉?”游老丈笑道:“我得搓多少根麻绳才能买回铁钉来?”
“藤条。”明宝清脑筋一转,很快道:“您后院那些金刚藤,直接晾晒成个方便转轱辘的把手样,比我这样两根竹钉楔在一块,绞起来更快更顺。”
明宝清当即就起身去后头找粗细合适的藤条了,游老丈满眼赞赏地看着她,手上的绳子还在绞着,他一看,原来是游飞和明宝锦接了明宝清的活。
游老丈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麻绳,其实只要找几个洞眼系住就行了,那一头再拿一个掏了三洞眼的板子,套弯钉的另一头,板子一转,三个钉子都转,这活一个人都能干。
有了长长的粗麻绳,秋千就算搭好了一半。
明宝清的驴车也在一日又一日的敲敲打打中有了模样,先是嵌上了车板,又安上了四边的围护,坑洼不齐的四轮也被她一点点修补圆乎了。
寻常的驴车做到这份上就差不多了,载人拉货都可以用了,但明宝清非还要造个能遮风挡雨的车厢出来。
明宝清头一回送明宝盈去紫薇书苑的时候,那驴车还空空荡荡的,在一众香车宝马中显得那样矮小残破,惹了好些人纷纷侧目打量。
议论声细密而尖刺,被小驴车的车轮毫不在乎地碾碎。
而第一个旬假到来时,紫薇花苑门外当班的护卫们率先发觉小驴车又变了点样子。
明宝清弄不来宽厚的木材,只能用两层竹子中间夹上一层涂了桐油的油纸来代替,如此这般也能风雨不进,而且相较于一般的木车还能更轻便一些。
整辆驴车看起来翠碧轻盈,车厢四角挂着竹铃,两边各自插了个竹风车,在秋风里欢快地转动着。
明宝清斜倚在驴车的前室上,用来驱使驴子竹枝搭在她背后,纤细的竹枝和蓬散的竹叶如一条翡翠筒珠般杂在她乌黑的发里。
她手上在摆弄一个长条的竹盒,时不时从膝上那个小小箩筐拿出个凿子钻个孔,再拿出把小刀削尖,又翻出竹料、木材往上凑。
“那是什么?”左边的护卫不动唇地冒出几个字来。
右边的护卫瞄了一眼,又瞄一眼也没看明白。
直到明宝清开始捏着一个小柄开始一本正经地抽抽推推时,护卫纳闷地道:“她做了个小风箱。”
左边护卫正要说什么,下学的钟声响了,明宝清把东西都拾掇好,直起身子仰着脸看向这边。
明宝盈出现时,轻快地喊了声‘阿姐’,就提裙快步朝小驴车走去,身后有谁人在议论,有谁人在讥笑,她根本不屑一顾。
明宝盈挑开车帘的时候,明宝锦冲她笑弯了眼睛,但嘴里嚼着蜂巢,满口香甜野蜜,所以没法说话。
车上还有几个女客,都是乡里人,搭着驴车进城买东西办事情的,也有来卖山货,卖光最好,卖不光的就倒给明宝清做车费。
“家里这两日有什么事吗?”明宝盈轻声问。
明宝锦摇摇头,又认真想了想,说:“家里米缸满了,母亲买的新米。”
这是很值得一提的。
明宝盈闻着那股香香甜甜的蜜味,勉强笑了一下。
野蜂巢是住在河那头的一位姜婆婆给的,她小儿子是个油滑的人,庄稼活常躲懒,但其他的本事不少,尤其是折腾山货这一手。
野蜂巢、田鸡、蛇、野鸡之类的东西,别人弄不来,他总能弄来。游飞近来总跟着他,盼着能学个一两手,也算一条偏财路子。
这一次除了野蜂巢之外,他还弄来了一只獾子,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姜婆婆并不吃斋念佛的,她一门心思要给小儿子攒钱娶媳妇,要给大孙女攒嫁妆。所以她卖这些东西的时候,最计较的是能卖几个钱。
可能叫唤的活物毕竟同那些冰冷沉默的活物不一样,小獾叫得很可怜,黑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的鼻头,明宝锦想同它玩,姜婆婆不让,说等下叫人买走了你心里更难过。
但姜婆婆又同明宝锦说,若是卖不掉,回去的路上她就给放了,野物是养不住的,它们会寻死。
明宝锦偷偷在心底盼着卖不掉,可惜事与愿违,摊子铺开才一会,就有个内宅采买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提走了这一只獾子,说是入秋进补,自家郎主就喜欢吃点野物。
明宝锦沉默地看着小獾被提走,直到姜婆婆拿出早前藏起的一块蜂巢递给她,这才略高兴了些。
明宝盈一进来,大家都赶紧给她让座,周小娘子皱着眉往里挤了挤,明宝锦被她怼得缩起手脚来了,明宝盈张开胳膊将她搂过来,连着她脚边的小篮子也一起移了过来。
小篮子是老苗姨闲时给明宝盈编的,卫小莲也有一只,还有小背篓,她和游飞各一只。
竹篮不大,但挺能装的,明宝盈瞧了瞧,见里头有几朵菌子,几个椭圆毛绒的绿羊桃,几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芋子,还有几根歪歪扭扭的老茄子,一把虫咬疤多的嫩菜,余下的空隙都填着栗子和花生,算是这一趟的车费了。
大多数人都是满满当当来,两手空空回,荷包或多或少要鼓一点。
但只有周小娘子是全然相反的,她是两手空空来,搂着一包袱的首饰胭脂回去,荷包扁扁。
“她也不说给孩子点什么。”姜婆婆瞧着周小娘子就那么下了车,一点表示都没有,颇有些看不过眼去。
明宝盈笑了笑,道:“她也不怎么出门。”
“那可不一定,她自家的驴车是拉货的,她瞧不上。”另一位住在陶家后头的孙婶子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车顶棚上覆住的油布,道:“你这车多好,遮风挡雨还晒不着,且看吧,你要不张这个嘴,她有的白蹭呢。”
明宝盈还是微笑,道:“我们同钟娘子要好,平日里有来有往的,也是你帮我我帮你。”
“这倒是。”姜婆婆在明宝锦的搀扶下也下了车,道:“钟娘子是个拎得清的,模样性情都好。”
孙婶子接了一嘴,道:“就是不会生孩子。”
姜婆婆‘啧’一声,道:“这是缘分没到。”
孙婶子有点不以为然,扭脸对明宝清道:“明娘子,下回还记得带上我啊,等下我让狗儿给你拿些秸秆和花生秧子来。”
明宝清笑着应了,在外院菜圃的一角空地上先卸车。
明宝盈则牵着明宝锦往家中走去,听她忽然问:“三姐姐,你不高兴啊。”
明宝盈正转首看着明宝清仔细从驴脑袋上取笼头,闻言又垂眸看着明宝锦,道:“没有,只是觉得大姐姐很辛苦。”
住在青槐乡,秋试的消息被秋收的忙碌全然掩盖了,但在女学里并不是这样的。
开考、结束、阅卷、放榜,明宝盈都知道。
她知道林千衡中了二甲进士第一名,也就是整个进士科的第四名。
这个名次没有三甲那么夺目耀眼,但也绝对称得上是出类拔萃。
至今,放榜已经足有七日了,林千衡有了功名,可他没有出现,甚至连一丝消息都没有。
明宝盈很失望,但想一想,有了功名就算有了可以同家族利益抗衡的筹码吗?
她还不至于这样天真。
世家子弟有名有望,林千衡参试,林家定然为他扬名造势。
明宝盈听过他新做的一首诗,名为《恩制赐食于丰正殿书院宴赋得》。
寻常试子岂能在丰正殿书院饮宴赋诗?
若说林千衡有三分才华,再添上他的身份,旁人即便有七分才华,也要屈居人下。
既是这样,那么林千衡的功名就不是他的筹码,而是他的负累。
明宝盈知道自己可能是刻薄了些,但只在心里想想,刻薄些又怎么了?
第044章 纳粮
秸秆和花生秧子都是能给驴吃的干料, 明宝清屯了好些,庭院里的空地上也都晒着给驴的储粮。
养头牲口不容易,平日里谁有空闲谁就牵出去, 上野地里吃点草料, 等天冷起来了, 到底还是要吃干料的。
平日里溜驴最多的要数明宝锦, 阿姨、阿姐们没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她们都还忙着自己的事。
蓝盼晓依旧做衣裳绣帕子,林姨已经能给她帮不少忙了, 偶尔还跟着她去染坊叠布晾布。
明宝盈一月休假一日, 拎着她的小书箱四外去写信,平日里下学之后,也会在法云尼寺边上的集市上寻一个角落支小摊, 只不过日头渐短夜渐长, 也摆不了多久的摊。
老苗姨还是张罗着家里和田头的一些杂事, 明宝清则在屋外山脚的缓坡上垒了个炭窖, 准备做些炭以备冬日用。
炭窖搭了一层,要晾硬了才能垒第二层,这会子功夫, 明宝清又做起了风箱。
虽然柜坊里存着好些银子, 但众人都默认那些是备着日后用到明真瑜和明真瑶身上的,除了这头小毛驴之外, 没打算用了。
明宝锦好喜欢这头驴,有了这头驴, 她再也不羡慕卫家的牛了。
相反, 她有瞧见过卫家大嫂在明宝清顺路载着邻里去城里的时候,躲在边上偷看, 被明宝锦瞧见了,又做出不屑鄙夷的样子来。
眼下的天不热又不冷,风吹过来的时候凉凉的,毛驴的背暖暖的,明宝锦懒洋洋趴在毛驴背上,手手脚脚挂在驴身子两边,很像花狸狸睡迷糊时,四仰八叉的样子,不过明宝锦是反过来的。
“你溜驴,还是驴溜你啊。”
明宝锦听出游飞的声音了,只是故意不回头看他。
游飞走到这边来,她就慢慢吞吞把脸转到另一边去。
游飞走到那边来,她又把脸慢慢悠悠转回去。
游飞绕着驴子走来走去,走来又走去,差点左脚拌右脚,自己摔自己一个。
“怎么了?”游飞拉拉她的手指,小声问。
明宝锦不说话,游飞摇摇她的手指又问:“是不是我这两天没陪你玩,你生气啦?”
过了一会,明宝锦鼓着脸转回来,眯着眼看他,“你也没陪游翁翁,你干嘛呢!”
她小小的鼻头上黏着一根灰蓝的驴毛,游飞掐起指
尖一边轻柔地替她拿掉,一边解释道:“我跟姜阿兄进山里采药去了,过不了多久就是我阿娘忌日,我想买些东西祭拜她。”
明宝锦本来就没有生游飞的气,听他说是为了攒钱置办祭品,更是一点不快的情绪都没了。
“怎么不早讲,我也去。”她有些不好意思说。
“你不好去,好药都在险处,在蛇虫鼠蚁窝里,在悬崖峭壁上。”游飞应该是想到他阿娘死于峭壁,尸骨无存,所以目光黯了黯,他飞快眨了眨眼遮掩过去,道:“我求了姜阿兄好久他才肯带我进去的。”
“采的多吗?”明宝锦问。
“还行吧。姜阿兄分了我一些。”游飞笑了起来,转身让明宝锦看他背篓里的一些药材。
明宝锦看不懂那些药材价钱几何,视线往下看去,落在游飞破破烂烂的波斯裤和赤脚上,伤口就不提了,明宝锦这些时日就没见过游飞腿脚上没冒血的时候。
“后天是不是去纳粮呢?大姐姐还要进城去给我阿兄还有卫二叔寄鞋和缊袍,一起去吧。”
游飞赶紧点头,明宝锦又道:“你的鞋呢?我看姜阿兄进山都是有绑腿的,你怎么不弄?”
“鞋穿烂了,烂得没办法补了,就扔了。绑腿也绑了,但是不够紧,都松掉了。我头一次不知道,下回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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