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不给他脸,他也不必给旁人脸,论耍混,谁能比得过他和允俄?
兄弟俩敲锣打鼓往欠银子的兄弟们和大臣家里钻,坐在大门口也不进去,唱戏一样要银子。
跟允禟说欠债的是大爷不好使,他擅长叫人当孙子!
允祉气得差点在家门口跟他打起来。
允祐在家里憋得想吐血,却也只能将老血往肚子里咽。
兄弟俩闭着眼,一人往外扔了一万两银子。
到了大臣这边,允禟先找上的李光地,李光地倒没耽搁,也掏了一万两。
但除了银子,李光地还特地送了两句话,“九爷可别叫人当刀子使了,回头您全落不下好。”
“再怎么说,太上皇都还在呢,皇上定是狠不下心来的。”
允禟回家一琢磨,回过味儿来了。
好家伙,老四在朝堂上又是圈禁又是要抄家的,是吓唬他呢。
这会子也没发生胤褆和胤祥被圈禁的事儿,再说也没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允禟最知道太上皇的心软。
老爷子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无家可归,关宗人府里去生孩子吗?
允禟越想着自己被老四的阴谋诡计给吓住,这会子就越是恼恨。
他就等着看老四请不来皇阿玛,叫满朝文武和宗亲命妇笑话。
就连万寿节的贺礼,他都提前跟兄弟们和欠国库银子的宗亲商量好了,非得给老四个没脸不可!
明儿个早朝上,他就把这破差事给辞了,有本事就把他关宗人府生——
响鞭警跸的声声脆响,打断了允禟心里的发狠。
随后苏培盛阴柔却高昂的声音,似是一把利剑,破开了正大光明殿的沉默——
“太上皇驾到!”
“皇上驾到!”
两年都没动静,怎么就出来了呢?
倒是允禟反应更快些,脸只疼了片刻,就一脸喜色大跨步上前,蹿到门口去迎接。
允祉等人也目光闪烁,跟着从桌后出来,一窝蜂往前凑。
虽然太上皇能被皇上请出来这件事很叫人吃惊,但……谁都知道当今能继位的原因。
太上皇既然能出现在人前,以他还算春秋鼎盛的年纪,能眼睁睁看着皇上胡来?
就算不能将皇上废掉,往后只要太上皇多出来几趟,朝堂上谁说了算,还真是拿不准的事儿。
聪明人不少。
就算不够聪明,因为皇上手段太冷硬,站干岸的也多,都跟着挤到殿外。
片刻后,众人发现,他们震惊早了。
太上皇坐在一把两人宽的威武龙椅上,懒洋洋靠着龙椅的方垫,气度雍容,丝毫看不出残疾。
龙椅两侧有两个奇怪的大轮子,卡在正大光明殿的盘龙壁正上方。
没人推椅子,太上皇身后甚至没人,梁九功和苏培盛都陪着皇上,从侧面拾阶而上。
两排銮仪卫的侍卫守护在轮椅两侧,跟随太上皇坐下龙椅的速度,一步步走到大殿前。
众人目瞪口呆。
太上皇……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无风飘上来了?!
允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老爷子这是成仙了???
“都杵在这儿做甚!”康熙没好气地瞪了眼几个目瞪口呆的傻儿子。
“打算叫朕陪着你们晒太阳?”
“儿臣不敢!”允禟打了个寒战,赶紧让开地儿。
其他人也都讪讪摸着鼻子让开路,一脸好奇看着被侍卫抬下来的龙椅,稳当当立在门口。
侍卫不动声色将拖拽滑轨的钩锁从龙椅上甩下来,藏进衣袍中,稳立大殿两侧,没叫任何人发觉。
胤禛面色平静上前,亲手推着太上皇进入大殿,在众人纳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一路行至被屏风遮挡的九步白玉阶前。
而后胤禛云淡风轻松开手,苏培盛和梁九功立马上前躬身——
“请太上皇上座!”
没人看到两人手下往龙椅上挂吊钩的动作,都被屏风和晃动的珠帘给挡住了。
下一刻,众人又看到了更令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太上皇的龙椅缓缓升起来了!
众人:“……”他们莫不是做梦还没醒,梦到神鬼情节了?
这龙椅两侧的轮子上方,各自雕了一条卧龙,在灯火和珠帘的光泽折射下,打在屏风上,活似一侧的卧龙动了起来。
大伙儿好像看到了真龙在天一般,托着太上皇飞到了台阶上的御座前。
而后,绣着麻姑献寿的屏风突然向两侧缓缓消失,露出了用发晶做的珠帘。
每一颗发晶里头的金丝都格外饱满,在灯火中闪烁着明黄色泽,隐约露出被皇上推到中央位置端坐的太上皇。
在场所有人为这神奇龙威所镇,皆哑然失声。
梁九功看着太上皇略有些激动握紧的左手,心里酸得厉害,清了清嗓子抢了苏培盛的活儿,中气十足喊——
“跪!”
惊呆的众人下意识低下头,软了膝跪伏在地,再不敢直视天威。
“臣/儿臣参见太上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臣弟请皇上圣安!”
康熙含笑看了胤禛一眼,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这种舒爽,还是从那场大灾后的第一次。
老四的孝心确实不比给乌雅氏过千秋的时候差,怪不得前阵子在朝堂上发了疯,不急着解释。
能再次威风赫赫出来,康熙确实有些说不出的激动,可对做了几十年帝王的人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他很快平静下来,懒洋洋叫了起,见无人说话,还笑着调侃。
“各位爱卿这是太久没见朕,跟朕生疏了啊。”
李光地擦着眼泪上前,“能看到陛下天威依旧,臣着实是……着实是怀念,还请陛下恕臣等失态。”
允禟跟着凑到前头,瞪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嘴皮子翻飞。
“皇阿玛您简直神了!您怎么从园子外头飞进来的?”
“您早说自个儿真龙在世,何必在畅春园里不出来,早叫儿子们开开眼多好啊!”
“皇阿玛……”
康熙叫这蠢儿子念叨的脑仁儿疼,没好气笑骂,“就你长了嘴,朕好不容易卸下肩上的担子,不好好休养,没事儿出来看你跟这儿现眼吗?”
允禟:“……”您在畅春园也没少看儿子笑话吧?
他不依不饶还想说点什么,叫康熙直接给怼了回去。
“行了,都坐吧!”
“皇帝请朕出来是为了给朕贺寿,你们也都看见皇帝的孝心了,实在是好奇,回头你们自个儿问皇帝去。”
允禟和允俄兄弟俩,张着嘴呆呆看向皇上。
这是皇上折腾出来的?
好些人止不住又想起了太后千秋节时的午宴和晚宴,好些臣子也都用差不多的目光看向胤禛。
他们实在是想象不出,向来古板冷厉的万岁爷,哪儿来这一套套的风骚主意?
皇上这么玩儿,大家还怎么愉快地给他穿小鞋!
真是愁死个人!
胤禛面无表情坐在太上皇下首,淡淡扫视众人,“知道你们惦记着皇阿玛,倒是叫皇阿玛看看你们的诚心,再说那没用的也不迟。”
允禟:“……”
他拍拍脑门儿,突然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来,轻哼了声,冲允祉挤眉弄眼。
如今允祉算是兄弟里最大的,有什么坏水儿,允禟可以往外掏,却不能不顾及兄长。
允祉想着允禟偷偷塞回来的那一万两银子,心里腹诽这混账也知道怕,面上不露声色,积极站了出来。
他手里捧着一卷卷轴跪地。
“皇阿玛,儿臣为贺您寿辰,请了十位书法大家,教儿臣习得十种字体,每种字体写得十个寿字,特送去五台山请高僧开了光。”
“儿臣祝皇阿玛如我大清江山一般,百寿康宁,日升月恒,福寿双全,万寿无疆!”
说着,允祉展开长卷,百个寿字,竟每一个又是由百个小字组成,加起来就是万寿。
要每个字都没有错,还要讲究书写整洁,笔触有力,需要下的功夫,绝对不简单。
康熙满意颔首,“老三有心了。”
“梁九功,将这幅字收起来,回头挂到朕寝殿里去。”
梁九功笑着应下,不动声色看了皇上一眼。
诚郡王送这样出挑的礼,若是皇上送得差了,哪怕差不多,传出去也会变成皇上不如诚郡王。
到时候……好说不好听的少不了。
可见胤禛依然平静,梁九功心下倒有些好奇,难不成皇上还有比刚才主子进门这一出还亮眼的寿礼?
康熙心里也琢磨呢。
在主仆俩的期待中,允祺和允祐也站了出来。
允祺送的是自己雕刻的寿山石,中间赤红边缘清透的寿山石少见,允祺巧妙地将赤红的部分刻成了龙首,看着也还算有诚意。
允祐则送了一筐稻谷,这是他自己下地种出来的。
收成已经送到了畅春园,只拿一筐来做个样子。
康熙不动声色夸了几声,慢慢觉出点味儿来。
这几个儿子送的贺礼……都亲力亲为,省银子省到他们老子头上了?
如果说先前只是猜测,等允禟和允俄迫不及待蹦出来,一人捧着一摞佛经,大剌剌卖可怜的时候,康熙就确定了。
“……咱们也想给皇阿玛送点好的。”允禟眼巴巴看着发晶帘后面的康熙。
允俄飞快捧哏:“可我们银子都还户部去了,实在是没钱,皇阿玛别嫌弃!”
康熙似笑非笑:“只要你们够诚心,朕不嫌弃。”
允禟嘿嘿笑着不说话,拉着允俄给允裪和允祥,还有几个小的让地方。
允裪送的是河南寻来的一方好墨,允祥则送了配套的砚台,兄弟俩的礼都中规中矩。
从十五阿哥允禑到十八阿哥允衸,年纪小,手里也没银子,送的也都是自个儿打猎得来的皮子,或者抄写的孤本副本,没什么新奇的。
孙辈儿就更不必说。
除了板上钉钉的太子弘皙,送了端和帝生前亲手做的一把弓外,其他人也都是不费银子的贺礼。
到了宗亲和几个有头脸的臣子这里,也不出康熙所料。
除了明摆着站在胤禛这边的富察马武和鄂鲁泰,送了值钱的古玩字画,无一例外都讲究个心意……还只讲究心意。
到了最后,康熙面上已经没了笑,只淡淡垂眸捏着酒杯。
后头送礼的臣子腿软得都快站不住,他们也不想,可人在江湖飘,不合群更要命啊!
好些人偷偷往胤禛那里看。
若不是皇上逼人太甚,他们何至于如此胆大妄为,被九贝勒拉拢呢。
允禟憋着笑,跟允俄老老实实低着头在原地装乖巧。
只装也装不像,咬着耳朵嘀咕,“可惜老十四不在……”
那家伙被打了三十军棍,躺在府里出不来。
要是允禵也送心意……啧啧,真想知道皇上脸色多好看。
允禟还就不信了,老爷子看着满朝文武和宗亲对皇上不满,还能视而不见。
康熙确实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皇帝和朝臣离心,沉声开了口。
“老四,你要送朕什么贺礼?”
他转过头去定定看着胤禛,不动声色提醒,“今儿个朕高兴,也算是个好日子,身为皇帝,你当是比旁人都有诚意,是也不是?”
胤禛听得出,皇阿玛在逼他认怂。
如果今日他不能给出令满朝文武满意的交代,先前他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都会成空。
“皇阿玛说得是。”他平静起身,从袖口掏出一本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册子,转身跪在康熙面前,恭敬抬高双手。
“儿臣今日要送皇阿玛的贺礼,是能彻底解决我大清子民畏天花如虎的良策!”
‘嘭’的一声,不知道是谁摔了手中的酒盏,众人又一次傻眼。
允禟猛地站起身,“不可能!”
要真有劳什子良策,大清还至于这么多年闻天花色变吗?
康熙眼神闪过精光,忍不住探了探身子,“老四,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
梁九功知道主子急,赶忙恭敬接过册子,翻开送到太上皇眼皮子底下。
胤禛在康熙沉默翻看的功夫,平静解释——
“牛痘可防治天花,在唐宋时期就有所记载,朕已经叫太医院反复验证过了。”
“先后有六十七个死囚犯和皇庄男女老少一百三十二人,最小的髫龄小儿不过三岁,皆种了牛痘。”
“除一个犯人逃跑途中被打断腿,染了风寒不治身亡,其他人——全都活下来了,且再种人痘,并无反应。”
群臣哗然,连宗亲们都失态站起身上前几步,恨不能直接凑太上皇面前,把招子扎太上皇手中的册子里。
越是站在高处的权贵,越是怕死。
他们可能大部分人已经种过痘,可谁家没有子嗣呢?
早些年因为种痘死掉的人,在场谁家都能说出几个。
如果连三岁孩子都能凭着这劳什子牛痘免疫天花,往后就再也不怕府里孩子因为种痘和天花夭折了。
康熙想得更多一些,如果天花能够防治,往后大清的人口也会变多。
人口多了,江山才能兴盛。
粗粗想了下十几年后大清的繁荣场景,康熙龙颜大悦——
“好好好!老四你这事儿办得漂亮!”
“不愧是朕教出来的皇帝!”
“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胤禛依然宠辱不惊。
“怕诸位爱卿、兄弟和叔伯们不放心,好叫你们知道,朕的长女怀恪已经种完了牛痘。”
众人呼吸急促,大公主种过痘了?!
不是逗他们玩儿吧?
胤禛又道:“弘昀过了今日,朕会亲自送他进痘所,半个月就能出结果,待得弘昀出来后,大家再选择是否种痘便可。”
大家的呼吸更急促了些。
都知道皇上这根独苗不像个长命的,如果连二阿哥都能成功种痘,大家也就再不必担忧牛痘的安全性。
康熙倒是迟疑了下,“弘昀的身子骨行吗?”
胤禛含笑点头,“皇阿玛放心,弘昀仔细将养着,倒也无碍。”
其实弘昀只是胎里没养好,后头李氏又总是拿儿子争宠,伺候的嬷嬷们一有点头疼脑热的,就饿着孩子。
大灾叫他没了嫡子,弘昀看起来比弘晖身子骨弱,却还活得好好的,就知道他根子没差到底。
那风吹就倒的样子,大半是被饿出来的。
仔细将养了近两个月,换了伺候的奴才,弘昀身子骨已经好多了。
胤禛淡淡扫了允禟一眼,声音微凉,“种痘事关我大清江山的稳定,朕欲交给户部和太医院一起掌管。”
“老九差事不好办,朕心里有数,这种痘也不少费银子,朕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穷困潦倒下去。”
“欠着国库银子的,等不欠钱的大清子民种完了痘,若还有余力,再给欠钱的种痘也不迟。”
“老九,你觉得如何?”
康熙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拍着胤禛肩膀夸,“朕就知道,老四你是个心疼弟弟的。”
允禟:“……”他觉得老爷子瞎了!
他特娘还欠十一万两银子呢!
虽然他还没儿子,闺女也得种痘啊!
可这会子,再没人开口。
虽说种痘这事儿不算紧急,但……可以再不必怕天花,谁乐意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出去避痘啊!
再往深里想,牛痘要真能防治天花,皇上在百姓的口碑就稳了,这江山……差不多也坐稳了。
能在座的,没几个不长脑子的,都得掂量掂量往后路怎么走。
浓墨重彩的午宴过去,胤禛将太上皇送回畅春园后,回到九洲清晏,先解开了龙袍上的扣子。
秋老虎也不好惹。
顶着大太阳,胤禛亲自伺候太上皇从畅春园到圆明园往返,为了不出岔子,需要消耗的体力不小,出了许多汗。
他从苏培盛手中接过浸了温水的棉巾,擦脖子上的汗,状似不经意问——
“那混账怎么样了?”
今儿个这一出能圆满结束,叫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白长了嘴,胤禛很满意。
当然,要做到这点,不独靠耿舒宁给的图纸,造办处和粘杆处还有銮仪卫都付出了很多心力。
但若没有耿舒宁,他今儿个没这么容易收场。
胤禛心里寻思着,有用之人,虽混账些,他多惦记几分也正常。
毕竟他很缺人用。
苏培盛小心翼翼禀报:“连着两天晚上噩梦不断,今儿个刚吃下点东西,今儿个晚上要是不做噩梦,当是能尽快好起来。”
胤禛蹙眉,“人都杀了,她倒开始折腾自个儿。”
怕杀人,先前她跑什么?
苏培盛苦笑:“姑娘到底是闺中长大的,头一回碰上这样的腌臜事儿……也是头回杀人,受惊过度也正常。”
胤禛歪在罗汉榻矮几上,扳指轻轻磕着矮几,面沉如水。
他不喜欢脆弱的人,尤其是他身边的人,有工夫被那些无用的情绪折磨,不如早些习惯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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