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祥挑眉起身:“不好意思,这事儿还真有证据,是乌雅家三爷亲口所述,说给简亲王听的,钮国公不如问问这二位都在纤萝阁说了些什么?”
乌雅家三爷不在,简亲王却在现场。
被允祥一提醒,脸色瞬间就跟吞了米田共一样难看,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却只僵硬点了点头,不敢吭声。
怎么说?
说他和乌雅老三喝多了,如何编排皇上,还是说怎么谈论各家阴私的。
几两黄汤下了肚儿,又都是混不吝,话赶话吹牛,荒唐话能秃噜到什么程度,这谁能控制得住?
私下里说混账话行,拿到台面上来,指不定就是砍脑袋的大罪。
问题是一式三份的欠条上,把他们说了什么话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有二人的签字画押。
等他们在自己府里清醒了以后,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叫家里娘们挠得不轻,却都不敢去找允祥这混蛋算账,就是怕被人知道。
见钮国公目光似是要杀人一样,耿舒宁‘更加不解’。
“成亲之前,钮国公福晋也没少去寺庙上香吧?应该也见过不少外男?难道就能证明钮国公福晋……”耿舒宁拍了拍自己的嘴。
“抱歉,你们脑子里那些肮脏的念头,我实在是不愿意往国公福晋身上猜测,这太恶心人了。”
话是这么说,可各家女眷看热闹的眼神,明晃晃往钮国公座席那边去,帕子直往嘴上杵,生怕叫人看见笑意。
钮国公福晋乌雅氏面色涨红,起身就往柱子上撞,被宫女‘恰到好处’地拉住,捂着脸委顿在地,低声哭起来。
太后黑着脸冷冷看耿舒宁一眼,叫乌雅嬷嬷过去低声劝解。
阿灵阿几乎要吃了耿舒宁一样,怒吼:“你个小娼妇——”
“放肆!”太上皇怒喝出声,余光见胤禛转身伸手,明显是要抽护卫的剑。
他眼角抽了抽,看着还‘无辜不解’的耿舒宁,脑仁儿都一蹦一蹦地疼。
这丫头太能折腾了。
怕胤禛当场砍了阿灵阿,康熙左手上端着的酒杯恶狠狠朝着钮国公砸下去,四分五裂的碎片崩在脸上划出血痕。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疼痛和康熙的怒骂叫阿灵阿清醒过来,膝行上前叩头——
“陛下,岁宁县主污蔑内人,造谣生事,妄图转移自己的罪过,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耿舒宁呵呵:“允许你造谣别人家的命妇,换到自个儿身上就成了污蔑,您这州官做得还挺自在,干脆龙椅都让给您好啦!”
阿灵阿后背起了一层细毛汗,赶忙分辨:“臣绝无此意……”
嵩祝皱着眉打断阿灵阿的话:“钮国公福晋一事并无确凿证据,可耿总督的亡妻私通一事,乌国公是确凿过人证物证才禀报上来的,不可混为一谈!”
阿灵阿这脑子叫酒泡坏了的老东西,叫个小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也真是出息。
富存被嵩祝提醒,立刻扬声道:“臣已经将伺候过耿佳先福晋的嬷嬷和接生嬷嬷都找到了,此刻他们就在圆明园外,随时等候陛下召见!”
耿舒宁跟着扬声:“伺候我额娘的嬷嬷和接生嬷嬷卖身契指不定在谁手里,又如何能作证!”
她冷冷看向富存:“至于乌国公所查之事,若真是废后所为,那我才要怀疑她是真被谁镇魇了。”
“乌国公倒不如去景阳宫问问废后,是否为她所托,别害了乌拉那拉氏!”
富存愣了下,去看过姐姐的是乌雅氏和马佳氏,跟姐姐一个废后没有冲突。
姐姐也是为耿舒宁所害,这有什么好问的?
就在富存愣神之际,耿舒宁看向太皇太后和康熙。
“老祖宗,太上皇,我什么时候出生,是谁的血脉,再没有人比我阿玛更清楚。”
“要论人证,我兄长当时就在产房外,我阿玛也有心腹照顾额娘,他们才是最清楚的,又怎会由着人混淆血脉?那是对整个耿氏一族的侮辱!”
“还请老祖宗和陛下严查!还岁宁母亲,还岁宁一个清白!”
“若谁都能往岁宁身上泼脏水,往后人人效仿,整个大清怕是也没有几个清白人了!”
一直沉着脸没说话的胤禛突然开口,“卖主求荣的奴仆,也配到正大光明殿来?为朝廷办差的时候,倒是没发现各位爱卿这么费心思!”
看热闹的宗亲和官员都缩了缩脖子,这怎么还刻薄上了呢。
富存脸色一白:“万岁爷恕罪……”
胤禛打断他的话,冷冷看向玛尔赛:“你是想告诉朕,岁宁县主与你有私情?”
“你的人证物证不会也是你身边的奴仆吧?”
低着头的玛尔赛下意识抬头,看了荣太妃一眼,干巴巴道:“回,回万岁爷,臣,臣心仪岁宁县主,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耿佳福晋同意了……”
他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这是岁宁县主与臣交换的信物,护着未婚妻,自,自是臣应该的……”
耿舒宁气笑了,又是纳喇氏。
她抬起头委屈看向胤禛:“万岁爷,这玉佩是家母遗物,我找了好久了,却是没想过会在忠达公手里。”
“今日之前,我没有面对面跟忠达公说过半个字,给过他任何东西,我可以发誓……”在这世道立誓比证据还好使。
胤禛暗暗瞪她一眼,在她抬起手之前就打断她:“不必!”
他慢条斯理抽出护卫的剑,走下白玉阶,垂眸睨向玛尔赛。
“你是什么时候上门提的亲?你可知媒妁之言该是父母之命,你当耿佳德金死了吗?”
“是岁宁亲自与你换的信物?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有谁能证明?”
他冷笑着将剑放在玛尔赛的脖子上。
“朕劝你想清楚了再说,岁宁出宫后的踪迹,都在朕的掌握之中,若是你有一个字说谎,朕今儿个就要你的命!”
玛尔赛是受祖父图海军功蒙荫,才能成为三等公,自个儿没什么本事,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被剑逼在脖子上,吓得浑身哆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荣太妃惊呼:“皇上!”
她生怕说慢了,胤禛会要了玛尔赛的命,如今玛尔赛可是马佳氏爵位最高的了。
她赶紧面冲康熙跪地:“陛下,若岁宁县主从两年前就开始伺候万岁爷,且不说她还嫁了人,她至今无子,却霸着万岁爷不放手,本就不应该!”
“皇上为了一个于子嗣无功的女子要斩杀公爵,置后宫妃嫔于不顾,一心扑在此女身上,此事一旦传扬出去,皇家再无体面可言,您就眼睁睁看着万岁爷这般执迷不悟吗?”
康熙不置可否,淡淡看向胤禛:“行了,今晚也够闹腾的了,朕打记事起,这元宵宫宴还是第一次如此热闹。”
“收了你的剑,别叫人以为你真是个色令智昏的,你就说说看,你想怎么办?”
荣太妃和齐妃、熹嫔还有宁贵人甚至太后等人都心下一惊,太上皇这……话里有话啊!
胤禛上前,亲自扶起耿舒宁,“你求皇玛嬷和皇阿玛的事儿,朕准了。”
他不紧不慢扫视殿内众人,“朕不过是多看重有功之人,还未曾给予她嘉奖,就引得诸位爱卿们如此大动干戈,闹得元宵宫宴都成了笑话,你们确实叫朕开眼。”
齐妃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连熹嫔眸底的得意都僵住,荣太妃也白了脸,连太后都忍不住蹙起眉。
所有人都听出了皇上话里风雨欲来的气息,这莫不是皇上故意钓他们上钩的?
齐妃脸上厚重的妆都遮不住脸色的苍白,李家人受她的令,没少在其中掺和……
胤禛冷然吩咐:“苏培盛,叫托合齐带人上来!”
“嗻!”苏培盛立刻小跑着出门。
托合齐带着四个禁卫军,抬着担架进了门,躺在担架上的,是耿舒宁的兄长耿文彦。
等他们进了门,后面额头上包了一圈纱布的河南总督耿佳德金也踉跄着走进了大殿。
见到一站一躺的父子二人,在场有好几个臣子都变了脸色,连李光地都眸光暗沉。
本该回京述职的河南总督迟迟未曾归京,吏部催促也未曾回复。
李光地在进上去的折子里,给耿佳德金判了差评,只等他归京,就可以失职为由,剥夺他的总督之职。
却没想那几家派去追杀围剿的都是废物,连个銮仪卫出身的包衣都杀不了。
连他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都没杀掉。
就这还想插手皇上的后宫?等着叫皇上生吞活剥吧!
耿佳德金一进殿,跪在地上就嚎啕大哭,哭得钮国公福晋都有些哭不下去了。
耿佳德金有眼泪鼻涕,他是真流啊!
还不耽误他口齿清晰卖惨:“陛下,万岁爷给臣做主啊!臣差点就死在那帮王八蛋手里!”
“臣腊月初三就启程归京,途经张家口时,突然有群不要命的杀手,也不知奉了哪个王八羔子的令,冲上来就是杀招。”
工部侍郎王泽宏,礼部侍郎喜塔腊成泰,乌国公额角青筋都蹦了好几蹦。
“臣护卫都死在了这群混蛋的手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装作乞丐一路行乞才回到京城,求见万岁爷。”
“回京才发现,臣那造了孽的填房猪油蒙了心,想毒死臣的嫡子,好给她生的那个挪地方,回头臣就休了这个毒妇!”
“刚才在殿外听到有那生儿子没□□的,往臣亡妻身上泼脏水……不,泼粪水,臣明白了,这些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混账要杀我们父子灭口,好叫耿氏全族都跟着臭不可闻!”
阿灵阿咬牙在心里骂,却也知道大势已去,只低着头紧攥着拳.头控制脾气。
“臣亡妻实在冤枉,耿家去广慧寺上香,是因为家母受过广慧寺的恩,齐氏回回都是陪臣庶妹或臣额娘去,唯有一次是自个儿去的。”耿佳德金咬牙切齿,用力到牙龈都咬出血来了。
“有人差点拐了臣庶妹私奔,齐氏怕气坏了家母,给臣传了信儿,匆匆带人去追。”
“臣是离京办差不假,但接了家书八百里加急就回来了,在广慧寺那夜臣也在。”
“我恨不能打死那混蛋,可庶妹一直不肯说是谁,我搜了半宿也没找着人,还碰上了广慧寺主持和打更的师父,他们都能证明!”
“后来庶妹身子一直不好,心病难愈,家里也不敢再问,齐氏为了照顾庶妹还累病了,才知道自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请了广济堂的大夫,他们也能作证!”
“现在臣知道了,原来是姓常那王八羔子,他害死我耿家一个还不够,连耿氏全族都不放过,臣请求万岁爷允准,让臣打断他的腿!”
齐妃面色阴沉,垂着脸看不清神色。
富存张了张嘴,所以,他找到的嬷嬷和接生嬷嬷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富存要是还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借姐姐的名义,借刀杀人,他就是傻子!
康熙和胤禛父子听耿佳德金这一顿哭,连带着不喘气儿的骂,心里都腹诽,可算知道那丫头/岁宁那张嘴随谁了。
这爷俩说话,不噎死人不算完。
话说完了,哭声也小了,捂着脑袋抽泣,靠在耿舒宁身边看她一眼,抽抽一声,看她一眼,抽抽一声。
耿舒宁:“……”阿玛你这是辣谁眼呢?
胤禛冷冷点头,“来人,扶耿总督父女就座。”
他转身坐回龙椅,冲康熙笑了笑。
“叫皇阿玛见笑了,但今儿个这元宵宫宴的宫灯和烟花怕是赏不成了。”
“既然都非要在节下添堵,那这会子索性就把账算个清楚,也算是过节了,您说是也不是?”
康熙:“……节下不宜见血,其余的朕不过问,你才是皇帝。”
太后和荣太妃脸色都有些发白,尤其是荣太妃,连站稳都不能,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
宜太妃嘲讽看她们二人一眼,也不知道这俩蠢货图什么。
她喝了口茶润嗓子,该是送炭的时候了。
允祉早发现额娘神色不对,却只麻木地喝酒,低下头当没发现。
允祐坐到几个小的弟弟那边,几个人安静沉默吃菜,半点掺和的意思都无。
允禟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和允祺、允俄打眼神官司。
允祥在一旁冲允裪挤眉弄眼……
大伙儿心里都是差不多的猜测,今年没有宫灯和烟花看,但热闹大概是可以瞧个够咯!
第106章
皇上和太上皇的话,不止震惊了明面上蹦跶正欢的一帮人,更叫暗中推动的人瞠目不已。
老爷子竟然不贪恋权柄了?
当初康熙和端和帝关系日益僵硬,就是为了皇权之争,可现在他们听到了什么?
老爷子完全没有在背后操控皇上的心思,将自个儿放在了守护者的位置,彻底退出皇权的争夺了?!
佟佳氏一等公鄂伦岱撮了撮牙花子,看样子额其克(叔叔)对老爷子还是不够了解,佟佳氏的心思怕是得收一收。
从一开始就选择站队皇上的兵部左侍郎法海,眸底生出了更多野心。
他以余光看向沮丧跪在殿中的阿灵阿,这位占着的理藩院尚书一职,也该是时候让出来了。
吏部尚书李光地,还有忠于太上皇的纳兰揆叙,都在心里微微叹气。
两人一个是汉臣,一个是权臣纳兰明珠教出来的儿子,为私利为家族,手段自然多有不干净的地方。
可碰上这么个手段冷硬的主子爷……那些该处理干净的尾巴,也是时候该处理干净了。
与安郡王,哦不,是与辅国将军华玘交好的左都御史王鸿绪,眉心皱得比谁都紧,隐隐感觉怕是逃不过了。
胤禛坐在上首,将底下表情各异的宗亲和臣子们看得一清二楚,心下怒火丛生。
若这起子混账将钻营的心思都用在正事上,准噶尔也不敢挑衅大清。
转向耿舒宁时,她不动声色眨了眨眼,似是安抚一般,叫胤禛火气稍顿,眸底多了一抹笑意。
这小狐狸造作的手段,确实比在朝堂上腥风血雨地掰手腕要好用得多。
估计老爷子都没想到,胤禛和耿舒宁就在宫里短短十几日,钓出了这么多鱼。
胤禛沉下心冷声开口:“都没什么想说的?那朕就替你们说说。”
殿内明明坐着上百人,却安静得坟场一般,叫胤禛的话音听起来格外冷冽。
“为一己私利,截杀朝廷二品大员,罔顾朝廷律例,危害大清国祚,诛两族之罪。”
“伪造证据欲除朕身边人而后快,收买朝廷官员造谣生事,是为欺君,满门抄斩之罪。”
“还有人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借刀杀人,毁坏帝王清誉,更是诛九族的大罪。”
殿内愈发安静,听着胤禛历数,明明目光没有落在谁身上,可从心底发寒的不在少数。
尤其是齐妃和王鸿绪。
此事是李家牵头,走了华玘的路子,找上了王鸿绪。
李家花费大量金银珠宝,让这位本该监察百官的左都御史,仗着对京城局势和各家的了解,布了如此大的一局棋。
可谁都没想到,棋局的操控者,竟是最容忍不了贪赃枉法之举的万岁爷。
王鸿绪也不是要钱不要命,他自以为了解在光头阿哥时就被弹劾过很多次的四爷。
这位爷从初入朝堂,被安排到户部开始,眼里就不揉沙子,得罪了很多官员,因此夺嫡时几乎没人看好他。
他觉得,如今这位万岁爷,心计有之,城府也还算可以,只是缺点太明显。
若非那场像是老天爷喂饭吃的地震,龙椅绝对轮不到这位爷。
自认为掌控胤禛缺点的左都御史,对自己的手段太过自信。
他全然不知,他们想算计的那位惑星县主,叫皇上近墨者黑,不走寻常路。
在王鸿绪苍白的悔意和恍惚中,听到胤禛愈发嘲讽的声音——
“朕可有说错的地方?”
嵩祝和李光地对视一眼,李光地冲他微微摇头。
嵩祝只觉得膝盖下的地面冰冷刺骨,知道他们败了,礼部尚书的位子怕是要丢。
胤禛继续问:“先前说得不是挺热闹,现在都哑巴了?”
钮国公阿灵阿看向熹嫔,熹嫔抱着睡着的三阿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阿灵阿在心里冷嗤,分支都是喂不熟的狼崽子,理藩院他怕是待不下去了,但想要他痛快交出来也没那么容易。
他皱眉沉思,还是得想办法从主脉选个姑奶奶进宫才行。
乌国公富存迟疑看着耿舒宁,见她表情坦然,年轻的面庞上眉心皱成了疙瘩。
他余光扫向太后和钮国公福晋。
最有可能算计乌国公府的……当属这对姐妹。
怪他一招承继国公位子,太想做出点成绩来证明,他不比五格差,反叫人钻了空子。
好手段,他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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