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蝉鸣(花间佳酿)

回来的时候，距离第一节 课还有十分钟，教室里同学们在分发着各科教材，夏星拎着面包往位置上走。
郭明飞胳膊搭在后排桌子上聊天，少年靠着椅背，低头看手机，椅子间还留着空隙，他半个身子都占在过道上。
“你说老傅真能剃我头不？他是不是在吓唬我呢？”
“嗯，是吓唬你。”
郭明飞担忧：“那万一他要是真想剃我头怎么办？”
“你跑到他抓不住你，不就得了。”
“我这都高二了，再像高一开学那会儿被老傅追着满操场跑，那多丢人啊。”郭明飞挠了挠脑袋。
“那就剃。”
郭明飞没留意到好兄弟语气里那点不耐。望着陆斯逸那头不长不短，漆黑帅气的头发，想起军训那会儿。
撇嘴说：“我又不像你，长了这张脸剃寸头也帅爆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寸头啥样。”
陆斯逸淡笑了一声。
夏星从中间进去时，瞥见了少年上扬的嘴角，阳光下，带着一股灿烂的锐气。
少年又开口：“其实，你寸头也挺好看的。”
不管事实多明显，人在被夸时总下意识愿意相信赞美，郭明飞挠了挠眉，一脸要笑：“……真的啊？”
“真的。”陆斯逸扯唇，一脸真诚：“像哈巴狗。”
“……”
“滚！”郭明飞气呼呼：“你才像狗，不对，你就是，陆狗！”
陆斯逸闲哉哉地看了身旁一眼，对上少女的视线。
“不出去了？”
男生瞳仁黑亮清冷，侧过头的动作显得下颌骨越发清瘦，嘴角的笑容敛起时，人显得很拽。
夏星摇摇头。
陆斯逸把椅子挪回来，又靠着椅背，懒懒地看了眼前面，声线冷淡地唤了一声，“哈巴。”
郭明飞长到耳朵的头发刚要炸起毛，一回头看见男生带了点儿审视、意味深长的眼神，忽地想起昨晚那件事儿还没道歉呢，心里一打颤。
夏星撕开透明袋包装，低头咬了一口奶黄馅面包，耳边是刚刚还生气的郭明飞，忽然软声软语地跟她同桌说话。
“哥，陆哥，陆哥哥！这事儿也不怪我吧，”郭明飞也挺无奈，“我哪儿知道她一个女孩子会撒谎骗我啊。”
陆斯逸冷脸：“昨天在篮球场，我怎么拒绝她的你没听到？”
“听见了，”郭明飞皱眉：“就是因为听见了才信的，昨晚那腾阳校花找到我，说你觉得白天时拒绝的太直接，没给她留面子，过意不去，所以才想把手串送给她。”
说到这儿，郭明飞越来越小声，也意识到是自己犯蠢了。
陆斯逸拒绝是直白，但他对女孩一向有分寸，要真觉得对女孩过分了，当面就能搭个台阶给人家下，完全没必要过后送手串。
那校花昨晚不知道是跟到的串吧门口，还是碰巧吃饭遇见他们，陆斯逸被隔壁桌的小女孩羞答答地送了冰激凌，几岁大的小丫头非要喂他吃，后面却不小心把冰激凌扣到了他胳膊上，自己还吓哭了。
陆斯逸哄了几句，把手串摘了搁在桌上，去清洗。
当时白天打篮球的队友们都在，一桌人呢，郭明飞也没想太多，长得漂亮的女孩多少都有点傲气，文文静静地说是陆斯逸约她来的，还说要送她手串，他就有点信了。
赶巧的是，当时郭明飞奶奶来了电话，老人家老花镜找不到了，嚷嚷着让他尽快回家找，老人还要给乐乐，也就是他家的小狗绣枕头。
那校花也说有事急着离开，不等陆斯逸了。郭明飞这才把手串交给她。
幸好，后来手串被陆斯逸要了回来，不然那校花妹妹带着陆斯逸的东西在身上，在腾阳铁中那边，谣言还不得传成什么样呢。
郭明飞身子从前桌正对过来，态度端正，连哄带真诚地叫了好几声哥，就差喊爸爸了，才把陆大少爷脸色哄好几分。
暗暗吁了口气。
而后琢磨着：“兄弟，我感觉腾阳的那位妹妹，好像对你过于迷恋了啊。”
“你说她会不会还不肯放弃啊？”
陆斯逸低着眉眼，额发遮住一点额角，脸上没什么表情时显得冷冷淡淡的，拽王样带着几分认真。
“不会了。”
他低头划拉着手机，眼也没抬， “会放弃的。”
虽然不清楚昨晚后来陆斯逸又和女孩说了什么，但他说会放弃，就一定会放弃，郭明飞一向很信服他兄弟。
夏星安静地吃面包，听了这些对话，脑海里浮现昨天篮球场送水的那个女生。
回过神时，注意到就快上课了，她忙咬下一大口面包，嘴巴塞得满满的，往下咽的时候不小心噎到了。
夏星手握拳，捶着胸口。
忽地，视线里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她桌前，放过来一瓶矿泉水，在这个节骨眼，她还抽空看了眼那手。
指节修长，手背淡青色血管清晰，曲起的骨节年轻而有力。
白色校服袖口处，露出一点深黑色的黑曜石串珠，菱形的，质地很漂亮。
夏星眨了眨眼，看向那瓶水时，没好意思要。
她带了水杯去走廊接水就行，于是一手捶着胸口，一手把那瓶水推了回去。
她嘴里还含着食物，说不出来话，朝少年摇了摇头。
女孩子脸颊还鼓着，鼻尖秀气小巧，在阳光下能看见上面细细的绒毛，眼睛清透得像是含着一汪水。
皱着眉把水推回来，样子看着有点难受，又像是有点嫌弃。
陆斯逸第一次在看女生时，感受到了楚楚可怜这个词。
也忽而想起，昨天她坐在球场边吃花生米配汽水的样子。
他低头，又从书桌堂里摸出一罐汽水，食指一扣，单手起开拉环，一股清新的柠檬味喷散在空气里。
教室窗开着，耳畔有风。
瓶罐塞她手里，陆斯逸琢磨着问： “所以，你是只喝汽水？”

炎炎夏日，阳光践跃，盐汽水味混着一缕甜浮荡在鼻息。
手心里易拉罐微凉的触感，让夏星反应迟钝了一秒，想开口，走廊里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上课了。
陆斯逸收回眼，不紧不慢地从书桌里抽出一本英语书。
夏星趁着老师没来，喝下几口汽水。
气泡在口腔里充斥着柠檬味，微咸微甜，顺过喉咙，留下一股冰丝丝的清爽。
英语老师拿着教科书走进教室，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白衬衫，长发用鲨鱼夹夹起，时髦洒脱，前排有男同学调皮又热情地跟老师叙旧。
“斐姐，一个暑假没见，我都想你啦。”
“想我了，那行，”苏斐戴上讲课用的耳麦，看了眼那男生，“课间休息去我那，我好好给你检查假期作业。”
夏星从讲台那边收回目光，汽水放在书桌里，拿过笔记本，撕下一小半纸。
陆斯逸悠悠地翻开教材，余光里，一只细白的手，捏着一个纸条，指甲圆润，淡淡的粉色，尾端带着一点白色的小月牙。
轻轻地把纸条放在他英语书上。
他转了一圈笔，拿起来打开。
女孩子的字迹清秀小巧，和人一样，显得很乖。
[谢谢你的汽水。]
到了午饭时间，学生们如鱼贯般从教室涌入走廊，高一的新生吃饭需要排队，高二则不需要，整栋高二教学楼热闹又匆忙。
人头攒动的人群里，胡一柠拉着夏星，边下楼边跟她讲：“我们学校的食堂可好吃了，尤其是糖醋小排，去晚了就抢不到了，得快点儿！”
夏星跟着她的步伐，期待地问：“那有糖醋鱼吗？”
“糖醋鱼倒是不常做，但是有藤椒鱼片，味道也还行。” 胡一柠扭头问：“星星，你喜欢吃鱼呀？”
她弯唇：“嗯。”
胡一柠拉着她就往前挤，“那我们再快点儿！”
拐角处她们超过前方的一个男同学，男同学被挤到了，看见女生，调侃道：“胡一柠你怎么转去了十七班，还是这么不淑女啊？”
“淑女能抢到饭吗！叫我干饭女！”
男同学嘲笑：“脸都这么圆了，还吃呢？”
“关你屁事！”
男同学被挤到后面，刚要又开口打趣，注意到她身边没见过的女同学，张开的嘴顿了顿，腼腆地问。
“胡一柠，这是你同学啊？”
“不然呢？还能是你同学？”
胡一柠一回头，瞧见李茂那副想要认识夏星的那眼神，她一把将女孩子又拉到身边一点，嫌弃又护着地给了男生一个休想打我新同学主意的眼神。
男同学：“……”
男同学笑：“我中午请你和你同学吃饭呗？”
胡一柠直接和夏星换了位置，撇嘴：“做梦，小仙女才不和臭男生一起吃饭呢！”
“……”
到了食堂，排队的人不算多，两个女孩子满意地打到了想吃的菜，夏星把餐盘放在空桌，又转身去食堂里的自动售卖机买水。
弯腰拿出两瓶白桃优格乳时，看见最下排的青盐柠檬汽水。
她目光稍停，而后起身买了一罐。
回到位置上，胡一柠接过白桃优格乳，“谢谢星星宝贝。”
看见那瓶汽水，好奇问：“怎么买三瓶呀？”
“这罐是还给我同桌的。”夏星坐下来，拨开鱼片上的藤椒粒，说了早自习的事儿。
听完，胡一柠嘴里嚼着排骨，手托腮，忍不住流出羡慕的口水，“之前感觉陆草这种大帅逼，追他的女生多，多少会养出点傲气来，没想到还挺体贴的。”
胡一柠眼睛忽地亮了亮：“星星，你说我要是找机会在陆斯逸面前假装噎到 ，会不会也能收到他一瓶“体贴”的汽水？”
“会吧。”
夏星吃着美味的鱼片，抬起眼，好心提醒：“不过你要确定他手里有水，再装被噎到。”
胡一柠被夏星这股真诚劲儿可爱到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细白的脸蛋。
“星星，你怎么能这么好看，还这么萌啊。”
吃过午饭，回到教学楼。
教室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在聊天，也有准备午睡的。夏星回到座位，陆斯逸和郭明飞还没回来，她有点犯困，把那瓶汽水放进了男生的书桌里。
午后懒洋洋的蝉鸣声，犹如催眠曲，夏星趴在桌子上睡觉，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说话的动静。
她轻轻睁开眼。
郭明飞和周凯在聊中午吃的小饭馆味道变了，怀疑那家店换了厨师。
陆斯逸抽了一张题卷，勾过笔，另一条手臂懒散地搭在桌沿，他做题时很专注，一边看题一边悠哉哉地转笔。
这时候，从身边冒出来一点细微的声音，像小猫似的，不注意听还以为听错了。
陆斯逸目光往旁边瞥了眼。
夏星还维持午睡的姿势，脑袋从胳膊里抬起，她额头白皙，额角的碎发落在脸颊，遮住一点浅浅的睡痕，双眼懵懵地看着他，又唤了一声。
“同桌。”
陆斯逸转笔的手放慢，“嗯。”
夏星：“我还给你的汽水，放你书桌里了。”
这句话说的倒是清晰，但女孩子声线原本偏细又好听，刚睡醒的声音又自带了一点软。
像落在手心的棉花糖。
陆斯逸看着女孩子支着个脑袋，但下一秒立即又要睡着的样子，他扯了扯唇，“昂，知道了。”
闻言，夏星点点头，脑袋躺回臂窝里，闭上眼皮。
窗外阳光落在课桌上，眼皮也落了光，然而下一秒，好像窗帘被人拉上了，光线暗下来。
夏星舒服地弯了弯唇。
在快要睡着时，耳边有男生放低的说话声。
郭明飞意味深长地瞅了眼那被拉上的窗帘，心里啧了一声。
而后想起自己的头发，好声好气地跟他兄弟商量，“阿逸，你一会儿帮我去跟傅主任求个情呗？你说话最好使了，行不？”
陆斯逸笔尖在卷子上沙沙地写着，神色漫不经心，话却拒绝得干脆：“我不喜欢求人。”
“外面阳光挺好的，适合你去跑几圈。”
“……”
郭明飞气呼呼瞅了这陆狗一眼，心里哼一声。
重色轻友！
傍晚放学，夏星和胡一柠一起回家。
学校附近的一条街有许多小商铺，夏天傍晚依然燥热，她们去奶茶店买了冰茶。
胡一柠吸了一口珍珠奶茶，看了一眼夏星那杯三分糖茉莉茶，戳了戳脸上的肉，轻叹一声：“小仙女都是喝三分糖，难怪我这么胖。”
夏星几乎是下意识的：“你不胖呀，而且你这个样子很可爱。”
“真的？”
“嗯，”夏星肯定，“没有人说过你可爱么？”
“没有唉。”
“那一定是他们表达含蓄。”
胡一柠只被说过脸圆、胖乎乎，尤其是中午回原来的六班，被班里男生调侃，几乎很少听过夸奖。
胡一柠忍不住又捏捏那手感超级好的脸蛋，呜呜呜地感动：“星星，你好善良哦。”
夏星被她捏的有点疼，笑盈盈地躲开一点。
路上，胡一柠拿手机刷着她爱豆的新闻，不经意刷到一个最近拍网剧小火的男明星，一组校园的剧照从头滑到尾，胡一柠摇了摇头：“和我家哥哥差远了。”
又补了句：“和陆草也差远了。”
想到这，胡一柠忽地笑眯眯问：“对了，星星，你和陆斯逸做了一天同桌，觉得他怎么样？”
夏星吸了一口茉莉茶，没太懂：“什么怎么样？”
“就是对他的感觉呀？有什么评价不？”
“哦。”
夏星想了想，“……帅，话少。”
“不笑时有点拽。”
但下一刻，她眼前又浮现午睡时，少年那个浅淡慵懒的笑。
胡一柠连连点头：“就是这种拽拽的男生才有魅力，我偶像也是这种，不经常对女生笑，但一旦笑起来，有种酷酷的温柔，让人瞬间陷入恋爱的感觉！”
胡一柠手捂心口：“好想谈啊。”
目光落向街边不远处，胡一柠又眉飞色舞地挽上她，“前面有家文具店卖明星周边，我们去逛逛呗？”
夏星弯唇：“好啊，刚好我也想买两个笔记本。”
那家文具店门脸装修精致，放学时间，店里都是来买东西的学生，明星周边旁边就是笔记本的柜台。
胡一柠挑着自己偶像的明信片，爱不释手。
“我家哥哥很帅吧？”
“嗯。”
“他唱歌超级好听的！而且还有自己的原创呢。”
“好厉害。”
接下来的十分钟，夏星听着胡一柠一边挑写真，一边给她安利自己的偶像，这期间，夏星也选好两个开页笔记本。
柜台靠着落地窗，夏天傍晚的阳光落下几分柔和，胡一柠热情洋溢地讲着，忽然瞥见外面的一个身影，话音停住。
“星星，是你同桌欸。”
胡一柠眼眸亮亮地看向窗外骑着山地车，快速经过的少年。
白校服，单薄全黑的
山地车，T恤被风吹得鼓起，头发也随风扬起，少年气十足的张扬感。
宽肩长腿，清瘦的骨骼混着恰到好处的荷尔蒙。
短短几秒的经过。
让胡一柠控制不住地做了一分钟校草的墙头草，化身嘤嘤怪，捧着脸犯花痴。
“说真的，陆草好像更帅一点呢！”
夏星望着那道清俊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男生是毋庸置疑的帅气。
但转眸，看到身旁眼里在热烈冒粉红泡泡的胡一柠，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少女心好像特别迟钝。
她从小没追过星，也没有喜欢过的男孩子。
有一半的成分，是因为夏良科和林惠在她小时候经常就早恋这件事吵架。念小学时，有次班里的男同学在她书包里塞了封情书，回到家被林惠发现了。
情书就被打开，摊开在明面上，夏良科和林惠在管教女孩子的问题上，在客厅里整整吵了一个小时，都在指责对方对女儿的不关心。
只是一封情书，小男生偷偷放的，她都没有看过。
从那后，夏星更不敢做一点儿出格的事，林惠和夏良科越吵架，她便让自己学着更懂事。
追星和早恋，在她这里，并不是她可以肖想的范围。
笔记本装进购物小篮筐。
夏星又看了眼少年消失的方向。
晚霞漫天，云朵像是被撒了一层橘粉色的沙，轻轻柔柔的。
骑到公园篮球场，陆斯逸停好车，拨过挂在车上的篮球，往空无一人的场地里走。
刚才路过文具店，好像瞥见了他的新同桌。
那抹纤细的身影。
陆斯逸倒是印象深。
除了开学前与腾阳打球赛那次，在那之前，其实，他还遇见过夏星一次。
那是在高一上学期的一个周末，雨天，他在图书馆借阅计算机相关的专业书。
窗外的雨一直未歇，他没带伞，坐在角落的地方，一上午收到女孩子们送来的两杯奶茶，三把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