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伞过分倾斜,将她完全遮掩在阴影里。
冰凉的雪花仍在飘落, 却被隔在一伞之外, 好似一个安全屋的存在。
姜晚笙眨了一下眼,和他对视。
“跑什么, 差点摔倒。”祁琛扯唇浅浅笑了声,他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很轻地帮她掸了掸肩膀上的雪水。
然后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副手套, 羊绒毛, 粉嫩嫩的颜色, 递给她,“戴上。”
姜晚笙下意识拒绝:“家里没多远就到了,不用了吧。”
“冷。”
他回过来的话语言简意赅, 手依旧定格在半空, 透着坚持。
姜晚笙撅嘴,嘀嘀咕咕嘟囔道:“哪有多冷啊……”
话才说完, 氤氲的雾气顺着寒风扑在鼻息,她不受控地哆嗦了几下。
生理反应让她没办法逞强。
姜晚笙老老实实接了过来,低头将手套戴好,而后捋了捋,边晃悠两下边展示给他看,“喏,可以了吧。”
祁琛垂眼看她,“嗯”了声,说:“走吧,回家。”
“等等。”姜晚笙倏地喊住他。
祁琛侧眸,还没等他问出怎
么了,就看见女孩踮起脚尖,伸手隔着毛茸茸的手套也帮他掸两下肩颈处弥留的白雪。
她靠得很近,呼吸几乎缠上他的。
祁琛喉结上下滑动,定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她濡湿的睫毛间隙,那里有亮晶晶的光晕在来回跳动。
他不自禁地失神了几秒。
直到姜晚笙收回手心,很满意地发出一声:“好了,我们回家吧。”
在这时,祁琛的思绪才被彻底拉了回来。
他眼神里闪过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转瞬即逝,被他藏掩得很好,粗神经的女孩根本无法捕捉到。
“好。”祁琛敛起视线,回道。
风雪虽大,但好在距离不算太远,两人很快就走到家。
张妈和吴妈在门口等着,她们搂着姜晚笙进了屋内,别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门一打开就是扑面而来的温软和暖烘烘,满身冷冽寒意随之消散。
空气上方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溢满了鼻尖。
姜晚笙嗅了嗅,都没进厨房就能准确猜出来:“是不是山药牛肉汤!?”
张妈和吴妈相视一笑,口吻皆是宠溺:
“晚晚鼻子真是尖,一闻一个准。”
姜晚笙咽一口口水,已经过了饭点好久,她肚子咕咕叫饿得不行,撒娇道:“可以开饭了嘛,好饿。”
说完就要抬脚往餐厅走。
还没走两步,又被拉了回来。
张妈扯着她的手臂,说:“先去冲个热水澡,你这才从雪地里回来,小心受凉。”
姜晚笙瘪瘪嘴,还是想先吃饭,她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干闷闷的也没有被淋湿,哪里会生病。
反驳的话才到嘴边,不及她说出口,耳边倏地又听到身后的吴妈抬高声音发出“哎呦”一句。
原先想说的话被这一打岔囫囵个吞咽回去。
姜晚笙关注点就此转移,她回头望怎么回事。
就见吴妈面对祁琛低呼:“你怎么身上都湿了,快把衣服换下来,看着就冷。”
姜晚笙听到这话的同时,循声把目光落在祁琛的身上,才发现他半边身子都湿透了,水汽并拢在一块滚落,洇出大片潮迹。
不是挨靠她的那一侧,而是靠近伞檐的那侧。
她愣怔在原地,懵懵地垂下眼帘瞥看自己身上,又看了看角落里那把并不足以罩牢两个人的雨伞,瞬间明白过来——
祁琛把暴风雪中的遮蔽分了大半给她,只留下一点给他自己。
吴妈和张妈还在唠叨地碎碎念,祁琛本人倒是不以为意。
他脱掉最外侧的羽绒服,只剩一件高领黑色毛衣,随手抽出壁橱上放着的纸巾,压紧洇湿的地方擦了擦,声音无波无澜:
“没事,一会就干了。”他视线越了过来,对着姜晚笙说,“不是饿了?吃饭吧。”
姜晚笙盯着他乌黑的瞳仁好几秒,忽地心情变得非常差,她皱紧鼻尖,连带着五官都拧在一块。
“什么叫没事,洗完澡再吃饭。”她语气带着莫名的气性,不耐烦地催促,“冷死了,我也要去冲个热水澡。”
见祁琛不动,她瞪他,“快点啊,别耽误我吃饭!”
这次撂下话后,她径直转身,别别扭扭地先一步上了楼。她走得很快,耳边回荡的都是肚子的低低叫声。
闻言,吴妈怔了怔,对眼前的状况困惑不解,询问道:“晚晚怎么突然生气了?”
张妈摇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当小公主又闹脾气了,没在意。
不过她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回头蓦地问祁琛:“小琛,出门的时候我不是给了你两把雨伞吗,怎么只有一把。”
祁琛的目光还停留在女孩的背影上,盯得很牢,直到她的身形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缓缓收回。
唇角弧度很轻地勾出弧度。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角,淡然回应:“那把是坏的,所以扔了。”
张妈下意识“啊”了声。
她眉眼有片刻的凝滞,语气带着疑惑:“坏了?怎么会呢?那把是新买的——”
话没说完,祁琛忽而开口打断。只有几个字,声线沉了下来,些许暗哑。
“是坏的。”
口吻平静但又不容置疑,他垂眸睨下来,“您记错了。”
威慑力和气场不是这个年纪能够散发的。
窗户没关进,几缕寒风顺着缝隙挤了进来,张妈不知是冻的还是怎地,舌头突然打结在一块儿,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无言僵持片刻。
反应慢半拍似的,张妈迟钝点头。
祁琛收回目光,他喉结滚动,黝黑的瞳孔里读不出任何多余情绪。
嗓音再次恢复到平常一贯的疏冷与礼貌:“我先上楼,辛苦您做饭。”
姜晚笙今天胃口很好。
饭桌上,她一口气喝了两碗汤,连饭都比平常多添了半碗。
看她吃得香,阿姨很高兴,边帮她盛汤边感慨:“小琛去集训的这个星期,我们晚晚都没好好吃饭。”
闻声,祁琛停下筷子,抬眸看了一眼。
姜晚笙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心虚,她肩颈坐直,小声反驳:“哪有……我每天都吃得很香啊……”
阿姨听出来她不好意思了,没再作声只是和蔼地笑了笑,然后侧头问祁琛要不要再盛一碗汤。
祁琛示意不用了。
阿姨又说:“姜总今天打电话过来,让我告诉你一声明天会有记者来家里采访,让你提前准备一下。”
祁琛稍顿,语气依旧平和,温声回:“好。”
相比较之下,姜晚笙的反应更大些,她动作幅度很大地撂下碗筷,不开心地嘟囔:“怎么又采访啊,没完没了了。”
自从祁琛住进姜家后,姜承赫几乎是过一段时间就找记者来和祁琛做一次访谈,对资助做一系列追踪报道。
每次的采访安排几乎是通知式下达,从不询问祁琛的意见,好像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一样。
事实上,所有人其实都是这样想的。
这个世界上,有付出相对应就会索求一定的回报和价值,成年人世界想得会更明白些。
除了姜晚笙。
她不懂爸爸到底怎么想的,这些采访和报道又到底对自家公司能够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她只知道,每一次的采访,都是对祁琛原生家庭的一次深层披露。那些问题大同小异,提问的人只需要几秒钟问出来,祁琛却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回忆。
回忆自己的父母到底离开人世,后妈如何虐待的自己,姜家又是怎样在困境中将他拉起。
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就这样被反复踩踏自尊。
却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因为他正在承着别人给的施舍,他没资格。
别人或许不了解祁琛,但姜晚笙很明白地知道,他很讨厌这些采访,他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越想越烦,偏偏她也没办法,姜承赫在这个家里几乎是一言堂,他做出的决断,其他人只有听从的份。
就连陶君然都没办法说服他,更别说她了。
姜晚笙咬了咬嘴唇,暗自思索几秒,突然想到什么,兴冲冲地提议道:“我们吃完晚饭看恐怖片吧!”
话题转得很快,但祁琛大概也猜出来她是想帮他转移注意力,他抬眼看她,没急着说话。
沉默两秒后才回:“你不怕?”
姜晚笙愣了愣,在她听来这就是一种质疑,她脱口而出:“谁怕?我才不害怕呢,谁会害怕一个恐怖片啊!”
“哦哦哦。”
她微眯眼睫,抱着双臂,弯唇狡黠地笑,“不会是你害怕吧,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祁琛忽地也跟着笑,他回道:“好,那就看。”
意有所指补充了句,“看看到底是谁害怕。”
姜晚笙的语气懒洋洋:“能是我啊?!”
话是这样说的,等真的坐在沙发里,盯着面前诺大的液晶电视机,姜晚笙蓦然觉得有些后悔。
她挪来挪去,小声嘀咕:“这电视屏幕一直都这么大的吗……”顿了顿,又说,“你觉不觉得这电视和沙发中间的距离太近啦,这样对眼睛不好……”
左顾而言他,语气不安,但就是不提自己害怕这件事。
看她一脸没底气的模样,祁琛弯了眉眼,他指腹轻触遥控器,问:“真的不怕?”
姜晚笙扭脸看他,客厅的暖光在祁琛的眼眸里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明明是温暖的,她却硬生生瞧出几分嘲笑。
她从来就是个不服输的性格。
挺了挺脊背,回道:“谁怕谁是小狗!”
听她这样说,祁琛没再说话,径直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部泰国恐怖片,开头就是几道血痕,骇人得很。
音效是沉浸式环绕,回荡着阴森的笑声,时不时突然发出几声恐怖的尖叫声。
一声比一声高,塞满了听觉。
姜晚笙嘴唇被吓得发白,手指紧紧扣着毛毯,整个人僵在一块。每分每秒都过得很慢,一点动静她都要缓半天。
就在这时,剧情来到高潮,一个鬼影倏地窜了出来。姜晚笙下意识闭眼,睫毛颤抖地并紧。
过了两分钟,等音效又平和下去,她才颤巍巍地睁开又一点眼缝。
“闭眼了?”祁琛悠悠然的嗓音落在耳边。
姜晚笙一时没反应过来,表情懵然:“什么……”
祁琛坐在身侧,头都没回,又重复一遍:“刚才闭眼了吧?”
第一反应是被他看到了。
但又觉得他在炸自己,姜晚笙嘴硬:“我没有。”她故作淡定地补充,“你拿出证据来。”
祁琛故意晾着她,不说话,只是靠着沙发背笑。
脸上的神情明显是不信的。
姜晚笙坐起来推他一把,生气了:“你笑什么!我就是没有闭眼!”
祁琛伸手挡了挡,唇角还是往上勾,甚至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几声低笑。
他的表情清晰映在她眼底。
姜晚笙更急了,要站起来和他理论,还没站直,一股刺痛感忽然从腹部传来,像是被人踹了大力踹了一脚。
她咬唇“嘶”了声。
而后捂住腹部又跌坐回去。
祁琛神色一滞,他收起笑容,问她:“怎么了?”
姜晚笙摇摇头,疼得快说不出话来。她五官皱巴在一块,捂着肚子,只觉得坠坠地胀痛。
祁琛打开灯,把她上下仔细看一遍,当目光落在沙发最边角时忽然愣怔一瞬。
他盯着那摊浅色血迹,眉眼不自在地移开。
“你是不是……”
“什么?”那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过去了,姜晚笙感觉舒服多了,她缓过神来抬睫看他,“怎么了?”
没得到回答。
她茫然地顺着祁琛的目光看过去,当她也看到那团血红色时,倏然石化,直愣愣地定在原地。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来初潮了。
姜晚笙躲进厕所呆了很久,她反复深呼吸,脸颊连带着脖颈一片通红。
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
班上同龄的女孩都差不多来过初潮了,对于如何处理生理期已然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
除了她。
这还是她的第一次。
生理课也有上,但是她没当回事并没有认真听讲。妈妈陶君然很忙,抽空有问过她几次知不知道怎么处理,姜晚笙糊弄两句说知道知道。
此时真的发生,她脑袋里只剩无措。
大概了解到要用卫生巾,但是家里东西到底放哪里只有阿姨才知道。而现在阿姨早就睡觉了,喊她们起来又麻烦又觉得很不好意思。
姜晚笙双手捂脸,心里又烦又燥。
“咚咚。”厕所门突然被叩响。
姜晚笙兀地抬头,她吞咽一口,不确定地问:“祁琛?”
“嗯。”祁琛声音闷闷的,“东西我给你放门口了,背后…说明用法,你看一下。”
话毕,脚步声越来越远,听起来是走远了,过了好几分钟,确认外面没人后,姜晚笙才慢吞吞地拧开卫生间门。
探头探脑一番。
她低头,看到实木地板上放着一个塑料袋。
里面装了十几包卫生巾,有日用的有夜用的,包含各种牌子。
塑料袋上沾满了白雪。
水汽一点点融化,顺着往下滑落。
姜晚笙顿了须臾,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脱掉拖鞋悄声往前走了几步,垫了垫脚跟看向楼下。
半明半暗的空间里。
祁琛一个人站在岛台旁边,拿玻璃杯在冲泡红糖水,沸水滚烫冒出热气,咕噜噜地往上漂浮,摇晃在他的侧脸附近。
他额前的发丝已然湿透了,全身从头到尾没有一处干的,双手被冻得通红。
原来他是冒着大雪出门给她买的东西。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为她淋了雪。
姜晚笙无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脚跟碰到了地板上的塑料袋,发出窸窣的细响。
祁琛因而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眸。
两人无声对视。
窗外小雪还在淅淅沥沥打在窗台上,窗帘被呼出的暖风卷起一角,屋内没有其他人,也没人说话。
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在彼此的眼眸中慢慢红了耳根。
愣神时,姜晚笙的思绪中无端冒出祁琛先前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是在雷雨天中他第一次拒绝和她睡同一张床。
她不懂,生气地问:“为什么以前可以,现在就不可以。”
祁琛沉默半晌,最后帮她掩好被角。
他垂眼告诉她:“因为你在长大,我要保护好你。”
那时的姜晚笙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如今,她好像隐隐约约有点明了。
或许祁琛不是变得不乖巧和不听话,他不再和她睡一块,也不再随便牵她的手。
或许只是因为,她在长大。
而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好她。
第34章 百分百10
慌乱又快速地收拾好自己后, 抓耳挠腮片刻,姜晚笙慢腾腾地从卫手间里走出来。
打开门,祁琛就站在外面。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一楼上来的, 身上衣服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手中端着一杯热气氤氲的红糖水, 杯壁玻璃清晰映出温热。
“喝掉。”他把红糖水递过来。
姜晚笙抿抿唇,她的脸上浮着两团红晕,但语气却故作无事发生一般。
“嗯。”她接过来, 浓郁红糖味道不太好闻, 她皱皱鼻, 屏息仰头一次性喝完了。
一股暖热顺着喉咙进入胃部, 压下些许不适感。
这之后,姜晚笙把空杯子随手往旁边柜子一放, 说, “喝完了。”
祁琛看她一眼,又立刻收回视线:“好喝吗?”
姜晚笙摇摇头, 又点点头。
无言沉默几秒,她还是说出实话:“不好喝。”吸了一下鼻子,表情有点嫌弃, “怪怪的味道…”
“好吧。”祁琛说, “下次我泡得好喝点。”
这好像和怎么泡没什么关系吧。
但姜晚笙也没反驳, 她再一次点点头,眼神乱飘:“好的。”
你一言我一句,有问也有答。
两人就这样进行了一番毫无营养的对话, 声音略微局促, 目光上也没有任何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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