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浩也会经常过来,他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偷瞄周佐,周佐装做没看见一样,除了偶尔同周锦钰说上一两句话,基本不与人交流。
冯浩还听到周佐称呼周锦钰为小主人,冯浩暗自佩服,并视之为对手。
他自问把自己放到徐坤的位置上,如此天上地下的落差,他做不到如此淡定。
昔日的小伙伴,两个已经悄然长大,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一个佛系咸鱼活在当下,还有一个争强好胜的憨憨因为竟然输球给周佐不依不饶要继续比。
周二郎从外面回来,看到花园里玩儿球的几小孩儿,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周锦钰看到他,跑了过来,“爹。”
几个孩子跟着一块儿过来,贺景胜先叫了声“叔叔。”冯浩眼睛眨了眨,想到两家之前的恩怨,没有跟着套近乎,有些拘谨地叫了声“周大人。”
周佐则恭敬地称呼周二郎为“主人。”
周二郎冲他们笑了笑,颇为亲近的摸了摸贺景胜的小脑瓜儿。贺景胜立马感觉到自己在周家的地位与众不同,保护周锦钰的责任感也油然而升,他不能辜负周叔叔对他的信任。
周二郎走后,几个孩子又玩儿了一回儿,各自回家。
晚上,给周锦钰泡着脚,爷儿俩闲聊天儿,周二郎就问儿子,“觉得周佐如何。”
周锦钰想了想,道:“他很聪明,也能屈能伸,读起书来有爹的劲头儿,将来应该会不凡吧。”
“缺点呢?”周二郎又问。
“缺点?”周锦钰愣了愣,道:“有时候他可能有一点点自以为是。”
“怎么讲?”周二郎往木桶里又兑了些热水。
“嗯,我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周锦钰目光瞥向一边。
周锦钰没有说实话,他直觉若是说了周佐质问他的事儿,爹定然会追究,想想爹上次发脾气的样子,还是别坑周佐了,不地道。
周锦钰跟别人说慌还好,对周二郎说慌,甭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总是会觉得心虚,所以每次说慌,他眼睛不自觉就会飘。
周二郎没有揭穿他,继续问,“倘若周佐和周昌只有一个人能活,钰哥儿会把活命的机会留给谁。”
周锦钰拒绝回答,把脚从木桶里抽出来,小手拍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爹,你这都是些什么无聊的问题啊,好困啊。”
周二郎心里冷笑,自己没看走眼,周佐挺果然是出息啊,可惜聪明劲儿没用对地方,竟敢套路钰哥儿了,这才多久,就让钰哥儿对他刮目相看了。
今儿下午几个孩子打角球,他就看出来了,几个人包括自己家傻儿子在内,全都被周佐控制着。
周二郎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仁慈了,胡安把他气不轻,又来个徐坤,倘若那场宫变失败的是自己这方,他可不认为徐庚会放过自己全家。
他培养徐坤一方面是惜才,另外一方面钰哥儿的病到底让他有所顾忌,不想造太多杀孽,更不想让儿子心里有疙瘩,他可不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培养出个主子来。
周二郎给儿子擦干脚,放进被窝里,又掖好被角,周锦钰装得挺像,哈欠连连,嘟囔了句,“爹,我睡了。”
一翻身,给了周二郎个后背,装睡。
正躺床上看书的周佐打了个大喷嚏:谁在咒我?
第228章
几日后,周二郎从外面带回个同周佐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来,名唤高敬,也没说那少年是何身份,却是同周佐一样的待遇,亦可以跟着读书识字。
不同于周佐的高冷,高敬十分恭谨守礼,见人三分笑,很快就同府里众人熟悉起来,当然也讨了周锦钰的喜欢。
周佐的危机感油然而升。
他不知道高敬是被赌徒父亲卖入宫中的小太监,才入宫不久,尝尽人间冷暖,偶然的机会被周二郎赏识,带回府中。
对高敬来说,来周府就是他的第二次投胎,周锦钰就是他此生的荣辱所在,周锦钰好,他就好;周锦钰不好,他亦不可能好的了。
周佐桀骜不驯,周二郎自然不可能用对待胡安的法子来惩治一个孩子,找个再温顺忠诚不过的人来与他竞争,一切就都解决了。
而钰哥儿要做的是就学会用人的平衡之道,把这俩人拿捏在手里。
周锦钰哪里能想到,他还美滋滋做咸鱼呢,老爹把未来领导班子都给他安排上了。
他同周二郎说起周佐和高敬两个人就跟上辈子的冤家似的,谁看谁都不顺眼,周二郎就笑。
傻儿子,他们俩若是一条心了,还有你什么事儿。
心里这般想,周二郎却不会这样说,重要的东西让儿子自己慢慢悟去,孩子自己悟出来的东西才是他自己的。
说到底,皇帝要做的事看起来很多,其实本质上就一件事——把正确的人放到正确的位置上。
周二郎相信,只要大权在握,加上制度与管理设置合理,钰哥儿完全可以做一个懒皇帝。
中秋节过后,周锦钰拉着爹和大伯去庄子上挖番薯,他上次去庄子里和爷爷一块儿试着挖了挖,老爷子说肯定没少长呢。
大伯如今虽说做了兵部侍郎,业余爱好仍旧是种地,没事儿就侍弄府里的小菜园儿,看到他养的花好看,又对侍弄花草产生了兴趣。
见过猛男养花不?
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掌,却灵巧得不得了,穿梭在花枝间,从容温柔的动作中不带一丝急躁粗暴,周锦钰想到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爹也受影响,开始养花,只不过他只养他自己喜欢的花。浇水、施肥、修枝也只管那一颗,那怕是顺手的活儿,他也绝不多管旁的花一下。
旁的花枯了、死了,关他鸟事?拔掉,扔了。
——别碍他眼。
坐在马车上,周锦钰左看看大伯,右看看自己爹,觉得安京城的女子们眼神儿都不咋好。
周二郎捏了下儿子的小腮帮,“钰哥儿看什么呢?”
周锦钰搂过他爹脑袋,贴着二郎耳朵边儿,小声的,用大郎能听到的声音说,“爹,我什么时候能有大伯娘啊?”
周二郎就笑,目光揶揄地看向大哥。
大郎没有羞臊躲闪,抿唇笑了笑,目光看向车窗外,无人知晓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周老爷子一大早就在庄子大门口儿等着呢,看到自家的马车从官道上驶来,脸上笑开了,一刻也等不得似的,快步迎上去。
周二郎从车窗里看到老头儿撅哒撅哒的身影,仿佛回到自己以前读书时,每次回家,爹亦是守候在村口的小石桥上翘首以盼。
爹一看到他,立即就从石墩子上站起身,满脸欢喜地快步上前,把他背上放书的褡裢接过来,心疼道:“二郎走累了吧。”
还有一次,大雨瓢泼,爹竟然冒着大雨,趟着没过脚脖子的水,趟过一路泥泞,走到镇上私塾找他,只因昨日里村里有人办喜事,他给人帮忙,得了一小碗儿猪肉,怕夏天放坏喽,着急地送来,让他吃了长身体。
爹全身都被浇透了,唯有那一小碗肉没有被淋湿。
没有人生来就懂得上进,但生活会为你做选择,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选。
他是幸运的,他成功了。
“爷爷!”
周锦钰率先从车厢里钻出来,脆声叫道。
“爷的乖孙。”
老头儿乐呵呵把小孙子从车上抱下来,掂了掂分量,又攥了攥小孙子的小手腕儿和脚脖子,满意了。
——娃身上现在能摸着肉了。
“爹,我听说您今年又跟着去地里收庄稼。”
爷儿几个往屋里走着,周二郎问。
儿子问起这个,老头儿就无奈,道:“爹倒是想干点儿活呢,可他们都怕你,怕爹我磕着碰着、摔着累着,人家惹不起你,我要干活儿,他们就下跪,你说咋整?”
老头儿两手一摊,嘴上嗔怪,神情之中却难掩几分对儿子有出息又孝敬的炫耀之意。
说到这儿,老头儿想起什么似的,对着二郎认真道:“二郎如今是大官了,可再大的官,咱也不能仗势欺人,更不能欺压老百姓,你得做个好官,不能让咱老周家出个大奸臣,被人戳脊梁骨。”
周锦钰顺口接了一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番薯。”
一句话惹得几人哈哈大笑。
二郎食指点了点儿子的小脑门儿,“小孩子才二选一呢,爹都要,既要为民做主,又要陪我们钰哥儿种番薯。”
“走吧,让爷爷带咱们儿一块儿挖番薯去。爹,我们出门儿急,忘带遮阳的帷帽,您给找几个过来。”
“爹,我用不着,您给二郎和钰哥儿找就行了。”大郎道。
老头儿看了大儿子一眼,转身取回来三顶帷幔,先给大儿子扣头上了,嘟嘟囔囔道:“黑不溜秋不讨小姑娘喜欢,还不知道趁着冬天快来了,赶紧捂白些。”
周大郎:“……”
周锦钰捂着嘴儿乐,纠正老头儿的说法,“爷爷,我大伯那不叫黑,是健康的小麦色。”
“小麦色?那还不是土坷垃色吗,一看就是干力气活儿的,哪像你爹长得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富贵面相。”
“爷,你不懂,这叫阳刚之美。”
周锦钰耐心解释。
“阳刚之美?”
老头儿不解,向有文化的小孙子虚心请教,“那是啥意思?”
周锦钰:“就是长得像男人的意思。”
老头儿:“???”
这不废话吗。
周锦钰想了想,举了个通俗易懂的例子:“爷爷知道项羽吧,就是力拔山兮气盖世那个。”
老头儿点点头:“爷听说书的讲过,就是那个鼎鼎有名的西楚霸王呗。”
周锦钰:“我见过西楚霸王的画像,我大伯长得像他。”
“真的呀,那可是个大英雄。”孙子这么一解释,老头儿不由上下打量自家老大,还真是的,他也看出来了,自家老大好像是黑得跟那些种地的汉子不太一样。
“钰哥儿回头儿把那画像给爷瞅瞅。”
“行,我回头儿就给爷画……,那个,给爷带过来。”
爷孙俩在前边儿边走,边嘀嘀咕。
周二郎拿肩膀碰了碰大郎,“哥,你有阳刚之气,你力拔山兮气盖世,你能干力气活儿,周家开枝散叶的力气活儿就交给你了。”
大郎:“……”
躺着也能挨刀,都是你自己儿子说的,你冲大哥发什么脾气。
被人逼着干活儿叫劳作,自己主动想干活儿,那就是情趣。
周二郎如今下地挖番薯就是情趣。
这时间,田里的庄稼都已经颗粒归仓,就只剩下这半亩番薯,番薯一年可种两季,春种夏收,夏种秋收。
老爷子把番薯藤蔓扒拉到一边儿,大郎观察了一下,小心地沿着番薯根茎四周轻挖,边挖边注意避开露出的红薯,防止铲断。
待到把四周的土挖松,基本可以看到下面埋着的番薯全貌,大郎才果断下铁锹,把番薯给撬出来。
在挖的过程中,大郎就暗暗心惊,等到真把红薯一块块儿撬出来,除了周锦钰,周家三个男人全都满眼地惊喜激动和不可思议——
七块儿!一颗就长了七块儿大大小小的番薯。
周锦钰内心:哇!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瓜。
第一次种植,就能如此大获成功,系统绝对功不可没,这番薯就是按照系统给出的种植方法来的。
穿来五年,他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发辉金手指的作用,只需借用一下他爹的嘴就行了。
摄政王大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何况一块儿小小的番薯种植之法,没看见爹的书房里有多少藏书么。
周老爷子挖番薯的劲头儿激动地就像周锦钰在现代开盲盒一样:四块儿,还行。
五块儿,不错不错。
三块儿,差点儿劲儿,不过也还凑和了。
七块儿,哈哈哈,竟然又一颗七块儿的。
一、二、三……
“钰哥儿,快快快,爷爷是不是眼花了,你快来帮爷数数,快数数,这是几块儿。”
周老爷子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大郎、二郎哥儿俩对视一眼,就笑。
大郎边挖边说道:“不怪咱爹这般激动,这番薯保守估计亩产都得一两千斤左右,就算是风调雨顺的年景,小麦和稻米的亩产三四百斤也就顶天了。”
二郎点头,“大哥说的不错,最关键这东西可以做主食饱腹不说,还可长期存放,这在饥荒之年,是可以救老百姓性命的好东西。”
“岂止,平常年景,老百姓倘若能吃饱饭,就敢生娃,我大干朝有了人,有了粮,什么蛮夷倭寇,如敢来犯,片甲不留!”
二郎不由抬头看向大郎,重重点头,“大哥说的极是。”
两人都想起了西北平乱时的惨胜。
“爹,爹,大伯,你们快来看,爷爷竟然一下挖出了九块红薯!”
周锦钰兴奋地喊了起来。
大郎和老爷子都是干活儿的好手,尤其是大郎,二郎和钰哥儿说是帮忙,其实就是跟着玩儿。
就这,爷儿俩身上的土比大郎和老爷子都多,尤其钰哥儿,玉白的小脸儿上沾了泥土,滑稽又喜感。
二郎破天荒没说他,难得孩子出来撒个欢儿,可劲儿造呗,晚上洗澡就行了。
老爷子心里不服老,终究是年龄在哪里摆着,最主要来安京城这几年,日子过得安逸,没有出过真力气。
让老头儿过把瘾就得了,别给累着,周二郎吩咐跟来的人上前帮忙。
旁边站着的几人早就眼馋得不行了,这种的啥宝贝,也太能长了。主人家不发话,他们不敢上前惊扰,这会儿得了吩咐,一拥而上……
尽管有心理预期,挖出的番薯全部过秤以后,二郎大概换算了一下,亩产竟能高达三千斤!
当然,真要大面积普及,不可能人人都像老爷子一样伺候祖宗般施肥浇水侍弄这些番薯,但亩产一千斤还是很有可能的。
挖出这么多番薯,再小心,磕碰挖断亦是在所难免,这些碰伤挖断的自然无法储存起来做来年的种薯。
周锦钰对周二郎说可以蒸着吃,亦可以煮着吃,烤着吃。
周二郎命人按照儿子交代的法子拿去做,等热腾腾的红薯端上来,软糯甘甜的口感立即征服众人。
就连老太太这极少喜欢发表意见的人,都对这番薯赞不绝口,周锦钰拿了一块儿烤番薯递给老太太,“奶奶,你尝尝这个,烤得才更好吃,外焦里嫩,比煮的还要甜呢。”
老太太看着孝顺乖孙,满眼都是喜欢和慈爱。
“咦,这个竟然是黄芯的。”
周锦钰种的番薯有白芯,也有黄芯,相对黄芯的比较稀少。
他让人用刀把自己手里的黄芯烤番薯切成几段,给家里人一人分了点儿,他自己留下个最小的番薯尾巴吃。
老头儿要把自己手里的那一块儿让给小孙子吃,二郎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倘若现在只有一块儿番薯,二郎会毫不犹豫把这块儿番薯让给儿子吃,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孩子愿意把最好的东西分享给家里人,那就坦然接受孩子的好意,夸他几句,对孩子进行肯定就可以了。
在这一点上,娘显然比爹更明白,一个温柔慈爱的眼神,就会让孩子感受到肯定和爱。
人人都说他溺爱孩子,但二郎自己知道他分得清爱和溺爱。
在他心里,钰哥儿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儿子的命也永远比他的命重要,但他也会让钰哥儿明白父亲的权力,敬他,爱他。
他愿意做钰哥儿的老黄牛那是他自己的事,但钰哥儿把他当成老黄牛,把一切看成理所当然那就绝对不被允许。
一家子高兴,喝了点小酒,如今大郎、二郎都是千杯不醉,一个是天生的,一个练出来了,不过有老太太在呢,所以饮的是果酒,温和清甜,和红酒的度数差不多。
二郎端着酒杯给儿子沾了沾唇。
周锦钰有点儿好奇这个时代的果酒是什么味儿的,就着周二郎的手轻抿了一小口,在嘴巴里咂摸咂摸味儿,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一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小模样儿。
周二郎忍俊不禁,正要收了酒杯,不成想周锦钰抓住他手,一口给干了!
干……了?
二两的酒杯!
周二郎:“……”
周锦钰是故意的,明知道小孩子不能喝酒,爹你逗人玩儿,来而不往非礼也,儿子也逗逗你。
他其实没敢真喝,这具身体可禁不起折腾,都存到系统空间里去了。
周二郎却是吓坏了,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单手扣住儿子的后颈,一只手撬开儿子的嘴巴催吐。
周锦钰“呜呜呜”的,有话说不出口,两只小手用力扒周二郎的大手,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二郎沉声道:“哥,你来按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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