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看了看外面天色,也就刚蒙蒙亮,大人这十万火急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大的病,其实不过就是小孩子牙疼。
怪不得之前小少爷被人掳走,擒贼先擒王,啊,不对!应该是蛇打七寸,钰哥儿这根独苗苗明显是大人身上软肋中的软肋,把心头肉掳走可太管用了。
正月十五吃汤圆,正月十六早上吃饺子,饺子一个个都被包成了小元宝形状的,意味着招财进宝。
整个正月都在大鱼大肉的吃,一家人都吃得有点儿腻,今日的饺子做得相对清淡,鸡蛋木耳虾仁黄韭馅儿。
周锦钰喜欢吃虾,也喜欢吃黄韭,自己跟那儿吃得津津有味儿,小嘴儿油亮亮,韭菜含量吃多容易拉肚子,好在饺子里是掺着来的,周二郎张了张嘴,到底还是由着儿子吃了。
他现在是真心盼着萧祐安赶紧把钰哥儿的病给治好,让儿子吃个痛快,把大哥的哑病治好,让大哥能开口说话。
从钰哥儿的话里,他猜测萧祐安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外孙还是关心的,否则就不会冒险送玉佩自爆身份,也不会让钰哥儿每月去庙里两次。
只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皇室中的人,个个冷血无情,太子赵正堂能干出弑父的事儿来,同样永和帝杀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一样毫不手软。
就仿佛太子身上没有流着他的血,而是和他毫无关心的陌生人一样。
这位前朝的皇子历经王朝覆灭,全族被杀,自己也从高高在上一夕之间变成阶下之囚,这其中的心路历程可想而知。
为了坐上那把椅子,父子可以相残,手足可以相残,一个皇外孙算得上什么。
再者,历史上皇帝无子把女婿送上皇位的先例都有,更不要说是皇外孙,对方对钰哥儿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是纯粹的亲情还是利用,都未可知,他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在不了解这位前朝皇子之前,他万万不敢把孩子轻易交给对方。
还没放下饭碗儿,胡安就把安京城看牙最有名的郎中给请来了,当时去的时候,人家是停诊的,这牙疼又不是能要人命的大病,不差那一时半会儿,郎中家也要过年啊。
胡安直接找到对方家里,本来想要报周二郎的名头,后来一想算了,大人在乎名声,这欺压百姓的名声绝对不能有。
想到这儿,胡安乐呵呵掏出十两银子往对方饭桌上一压,道:“抱歉,打扰您一家人吃早饭了。”
“无妨无妨,治病救人乃是我等行医之人应该做的。”
老郎中废话不多说,饭碗儿往桌子上一放,急匆匆穿上衣服,拎了药箱子就往走。
老郎中的婆娘高高兴兴收了银子,把人送出门儿。
规矩是规矩,银子是银子,当规矩遇上银子,总有一个要妥协。
老郎中一番探查敲打,笑呵呵道:“大人莫要太担心,令郎的乳牙正在萌出,恰好顶到了旁边儿牙的一点儿牙根,因此孩子才会感到疼痛,再过一段时间,这牙萌出来以后,疼痛自然就消失了。”
周二郎皱眉,“如此说来,岂不是我儿的这颗门牙长歪了?”
老郎中听他语气,便知他介意此事,笑道:“大人莫急,是有一点歪,不过只是一点点,等另外一颗牙萌出来的时候,又回把长歪了一点点的这颗给顶回来,因此不会出现大人说的那种情况。”
听他这么说,周二郎才算放了心,自家钰哥儿这般好看的娃娃,长个小歪牙岂不是不美。
老郎中说完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把话说死,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位金贵的小少爷他的门牙就长歪了,岂不是会说自己误诊,延误了治疗,会找自己算账?
想到这儿,他一拱手,补充了一句:“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也不排除孩子的牙可能会出现长歪,但绝对不会歪的厉害,在下亦见过门牙长得略歪的孩童,其实并不难看,相反还有几分可爱哩。”
周二郎心里冷笑:这可爱不如送给你家儿子或是孙子。
心里不满,他面儿上不显,笑道:“本官不喜欢意外,不知可有万全之法?”
第166章
老郎中愣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周二郎有此一问,拱了拱手,道:“大人,凡行医者不可把话说满,依照老夫这么多年看牙的经验,小少爷这种情况不会有什么问题,大人若是不放心,过段时间等新牙萌出来后,再找老夫过来看一下,若真有问题,到时候再想办法不迟。”
周二郎也只能点头。
送走老郎中,周二郎带着老婆孩子一块儿出门爬安京城的一段老城楼去,那城楼正好九十九个台阶上去,也不知道怎么就演变出了“正月十六走城楼,无病无灾九十九”的说法,正月十六这天,城里的老百姓都喜欢去讨个吉利。
春气始,万物生,今天走步越多越吉利,一家三口步行出了门。
一路上俩口子发现儿子的嘴巴总是在动来动去,不由停下来,俯下身问孩子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牙齿不舒服。
周锦钰摇摇头。
“钰哥儿,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不准和爹说谎话。”
周锦钰:“爹,没有不舒服。”
周二郎不信:“没有不舒服,你嘴巴总动来动去是在做什么。”
“可能正在长牙,有点儿痒。”周锦钰解释道。
“周锦钰,你的眼睛告诉爹你在撒谎,爹给你解释的机会。——那么,你现在告诉爹,你嘴巴到底怎么了。”周二郎声色有些严厉。
周锦钰看着他,猛地把头一扭,“都告诉你了牙齿痒,你不要总问来问去了。”
“钰哥儿,不得无礼,这是怎么和爹说话呢。”
云娘忙出声制止儿子的任性。
周锦钰眼圈微红,低下头认错,“对不起爹,钰哥儿错了,不该顶撞爹。”
周二郎能够感受到孩子无声的委屈,朝云娘轻轻摆了摆手,有什么问题放放再说,钰哥儿是个乖孩子,他不想说,估计是有原因。
周二郎把孩子抱起来,拍了拍孩子的后背,“我们钰哥儿受委屈了,爹抱抱,不想说,我们就先不说,钰哥儿想说的时候再和爹说好不好?”
周锦钰趴伏在周二郎的肩膀上,闷不吭声,眼泪一点点儿浸湿了周二郎的衣衫。
一颗牙齿而已,歪点儿就歪点儿呗,周锦钰本来没当回事儿,可是刚才看他爹那般介意,莫名就有了心理压力,下意识就用舌头去舔那颗还有没脱落的牙齿,想要把它扳正了。
周二郎越宠爱他,他的压力就越大,越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偶然发现爹喜欢他活泼,他就努力表演活泼。
他控制不住自己去琢磨爹的心思,琢磨他怎么做才让爹喜欢。
他把周二郎对他的爱看成是一种奖励,因为他做的好所以应该得到奖励,只有做的更好,才能得到更多的奖励。
前世才三岁半的年纪,懂点儿事又不懂,目睹亲生父亲跳楼,因为要打官司要赔偿,一家人抱着年纪小小的他抬着父亲支离破碎的身体去债主家里闹,随后又被亲妈抛弃,被亲戚们推来推去,上学又长期遭受霸凌,他的内心早就自我封闭了。
只不过虽然封闭,但周锦钰的底色一直是善良,他并没有黑化。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来满足自己,穿到周家以后,他想要什么,都会先付出什么。
周家给他看病花钱,他就想办法赚钱让周家脱贫。
周二郎宠爱他,他就竭尽所能去哄周二郎开心。
朱云娘接受了他,他就在周二郎面前为朱云娘说话。
某种程度上,他其实是无情人,因为他没有能力爱人,也没有感知爱的能力。
他与外界链接的模式一直都是:试探——讨你喜欢——得到关注或奖励。
所以周二郎对他再掏心掏肺,在他这里都只是自己做得好的一种奖励,一旦做的不好就会失去爱,甚至受到惩罚。
周二郎轻抚着小孩儿的后背温声安慰,“乖娃不哭了,爹是不是刚才太凶,吓到我们钰哥儿了。”
周锦钰没说话,用力搂紧了周二郎的脖子,头埋进周二郎的后颈窝里。
云娘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儿,他小声说了句,“谢谢娘”就又趴在周二郎身上不肯说话。
早上起来孩子还高兴得不行,出门前也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周二郎把事情前后一联系大概猜出点儿前因后果来。
钰哥儿大概是今儿早上听了郎中的话,担心自己牙齿会长歪不好看呢。
周二郎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儿子造成了压力,还以为是小孩儿爱美呢,想到儿子跟自己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安慰道:“钰哥儿不用为牙齿的事情担心,爹向你保证,肯定不会长歪。”
“若是长歪了呢,爹是不是会不喜欢我了。”
周锦钰忍不住轻声问。
这次周二郎听出点儿不对来了,儿子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想法呢?
“钰哥儿为什么会这样想。”周二郎不动声色地问。
“爹不喜欢难看的。”周锦钰声音闷闷道。
周二郎想了想,反问他:“爹早晚会有变老变丑的那一天,钰哥儿到时候会嫌弃不喜欢吗。”
周锦钰摇摇头,“钰哥儿不怕爹变老变丑,钰哥儿害怕爹会离开钰哥儿。”
周二郎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傻孩子,爹也是一样的呀,爹希望钰哥儿长得好看,只是因为长得好看对钰哥儿是好事儿而已,爹总是盼着钰哥儿好的。”
想了想,周二郎又补充道:“如果是钰哥儿刚生下来的时候,爹的确可能会因为钰哥儿长得好看多偏爱几分,可也只是几分而已,若是现在的话,就算我们钰哥儿是个丑娃娃,也会是爹最喜欢的孩子,没人比得上。”
“爹就会哄人。”
“爹说的都是真的。”
“钰哥儿怎么不信。”
“不然爹发誓给你听啊,倘若爹哄骗钰哥儿就叫爹变成天下第一丑爹,好不好。”
周锦钰忙道:“那钰哥儿就变成天下第一丑儿子,不叫爹一个人丑。”
周二郎掩饰不住笑意,朝朱云娘挑了挑眉:那意思大概是你不表个态么?
朱云娘抿着嘴儿笑,故意反着说:“天下第一丑啊,太害怕了,娘想要休书行不行?”
周二郎一把将云娘揽过来,“你敢!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种念头有都不要有。”
朱云娘忙挣开他,臊得脸通红,虽说这段胡同偏僻,可万一有人路过呢。
周锦钰小手儿一捂眼:“娘,钰哥儿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朱云娘大窘!
周二郎哈哈大笑。
周锦钰趴在周二郎的肩膀上,感受到爹身上的温热,脑袋里反复回响着二郎刚才的那句话,“就算我们钰哥儿是个丑娃娃,也会是爹最喜欢的孩子,没人比得上。”
“爹。”
“嗯?”
“想要小解。”
周二郎看了一眼四周,好像没有可以方便的地方,“乖娃,能忍忍吗,前边儿就是太白楼了,爹带你去太白楼里方便。”
周锦钰点点头。
周二郎加快脚步,朱云娘见儿子憋得难受,两只腿绞来绞去,小孩儿存不住尿,别给憋坏了,开口道:“二郎,要不就近找个地方,给孩子挡着?”
周二郎一想也是,抱着周锦钰往前小跑几步,找了个墙角,让周锦钰解决。
周锦钰难受得小脸儿皱成一团儿,就是不肯在街上小解。
气得周二郎想揍他!
不得已,干脆把孩子背在身上,往太白楼跑,叫云娘一会儿去太白楼找。
在外面一向讲究仪态风度的周二郎不顾形象地抱着孩子往太白楼闯,看得太白楼的伙计们一愣一愣地,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位是周大人吗?
“爹,你在外面等。”
周锦钰不叫周二郎跟进去。
“臭小子,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在爹面前你害什么臊。”
周锦钰“砰!”得一声把周二郎关在门外。
周二郎:“……”
过了会儿,周锦钰从里面出来,周二郎带他去净手,太白楼的修建者相当有巧思,在三楼处修建了一处小水池,然后用一根细细的空竹管儿引到一楼,只需拔掉竹管儿的上的木塞子就有清水流出来,方便客人净手,干净又卫生。
洗完手,父子俩正要往外走,忽地被人叫住。
周二郎回头一瞅,就见端王从酒楼三层款款步下楼梯。
端王今日穿了件月翡缠枝暗纹灰鼠毛领鹤氅,与他平日里的着装很是不同,少了威严,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周二郎带着儿子上前见礼。
端王从台阶上垂眸看着爷儿俩,心里轻叹一声: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谁能想到周锦钰竟然是他的亲外甥,而周二郎则是他的表姐夫,早知如此,他前面又何须费尽心机多此一举,造成今日之难堪局面。
端王以前对周锦钰有几分喜爱,几分亏欠,大概类似于大街上看见个流浪猫,合了眼缘,于是施舍几分同情和怜悯那种。
如今知道了周锦钰身上竟然跟他流着相同的血脉,他自己又无后,再次见到周锦钰,心态就有些微妙的变化。
“钰哥儿,来,到本王跟前来。”
他温声招呼周锦钰上前。
周锦钰抬头看了他爹一眼,不情不愿地挪过去,作了个揖,“锦钰见过王爷,王爷过年好。”
端王一笑,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来,“既是接受了你的拜年,本王理应回礼,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便将这枚玉佩送予你了。”
说着话,他拽过周锦钰的手,将玉佩扣在孩子的掌心。
周锦钰忙推辞,“这玉是王爷随身佩带之物,想必王爷定是王爷喜爱之物,锦钰惶恐,还请王爷收回。
端王见他竟是如此聪慧,心里不由更加喜爱几分,他那位舅舅找了这么多年都不找不到,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眼前这个不就是现成的继承人么?
只要能解掉孩子身上的毒,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周锦钰不收,端王干脆直接把手里的玉佩给周锦钰系在了腰上。
周锦钰还想推辞,这时周二郎突然跨步过来,冲儿子笑道:“王爷如此厚礼,钰哥儿还不快快谢谢王爷好意。”
周二郎发话,周锦钰只得向端王表示感谢。
周二郎亦朝端王拱手一笑,“王爷如此厚爱,下官替钰哥儿谢过王爷。”
语毕,他眼角微弯,带着感激的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世界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周二郎是识货的,端王腰间的这枚玉佩价值绝对不菲,周二郎可以肯定端王八成知道了钰哥儿的身份!
朱云娘急匆匆赶到太白楼门口的时候,二郎父子俩正随着端王一道走出来。
“云娘,这位是端王爷。”
朱云娘一惊,慌忙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见礼,“臣妇见过王爷。”
“周夫人不必多礼。”
端王抬手虚扶了她一般,温声说道。
朱云娘见过礼就自动退回到二郎身边,二郎对着她轻声吩咐,“我与王爷有事要谈,你且带钰哥儿先回去。”
“无妨,带着孩子一道去本王府上吃个便饭。”
端王毫无预兆地突然开口,把朱云娘吓一大跳。
周二郎侧过头,朝端王笑道:“小儿太过顽劣,怕是会麻烦到王爷。”
被迫顽劣的周锦钰听出他爹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愿去端王府,眼睛眨了眨,仰头对周二郎道:“爹,钰哥儿不能同您一道去王府,钰哥儿今日约了朋友去凳城楼,爹教过,做人要守信,不能失信于人的。”
闻言,端王不禁挑了挑眉,垂眸看向周锦钰,目光里带着“我看透了你小伎俩”的揶揄,似笑非笑。
周锦钰被他看得不自在,往周二郎身上靠了靠,不由拉住了爹的手。
其实他这理由找得极好,对方若是拒绝就是强人所难,陷他于不守信了,只不过他面对的却是端王这样的老狐狸,岂能吃他这一套。
对方一个了然的目光投射过来,这为难就落在了周二郎身上。
既要替儿子把话圆上,又不能得罪端王。
周二郎大手安抚地轻握了下儿子的小手,笑道:“爹教钰哥儿守信用没错,但凡事需得变通,不可死板恪守。凡事都有轻重缓急,需得区别对待,爹派人替你去告知你的朋友,说明原由,想必他会理解的,钰哥儿若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回头儿送他一件小礼物聊表歉意即可。”
周锦钰忙点头称是,“爹,钰哥儿晓得了,以后做事不能死板,要考虑实际情况。”
端王站在一旁看着小孩儿对父亲满脸信任与依赖,一副乖巧听话的小模样,莫名有些妒忌,这就是父子天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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