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颂着法音,佛像肃穆,杨枝站在殿外,双手合十,不合章法地鞠了一躬。
慕留站在杨枝旁边,也鞠了一躬。
出了寺庙,杨枝才问他:“Leo不是不迷信吗?”
慕留开着玩笑:“你在那瞎拜呢,万一以后因为这个受了罚,我还能在佛祖面前帮你解释解释。”
杨枝没搭理他。
哪跟哪啊。
俩人按原路下山,杨枝的两只手这摸一把,那摸一把,指尖冻得通红。
慕留问道:“巴黎会下雪吗?”
“不怎么下雪,”杨枝往手里哈气,“所以很久没见过雪了,波士顿下雪了吗?”
“嗯,特别大的雪,有一个礼拜我一直在家里待着。”
杨枝想了想,“程唯好像也说过。”
慕留低着头下台阶,“他在巴黎待了几天?”
杨枝这回走在他后面,“一个周末。”
“都做了什么?”
杨枝笑了一声,“你确定想听吗?”
慕留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直直地锁住她的眼睛,清冷的雾气压抑着嗓音,“你是要跟他一直谈下去吗?”
“因为你和他在一起四年,所以你觉得他更好?”
“你更喜欢他,是吗?”
杨枝一寸一寸地看回去,一个问题也没答,“没有程唯,就一定会是你吗?”
她绕过慕留,自顾自地迈着台阶,步速越来越快,脚下一滑,重心偏移之际,一股力量及时拉住了她的手,将她稳在了平地。
可是慕留没放开。
宽阔的手掌越过界限,虎口贴上了虎口,手指覆上了掌心。
杨枝往下瞥了一眼,“慕留,你在干什么?”
他把杨枝的手握得更紧,插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声线异常平稳,“地上滑。”
杨枝不愿和慕留在路上争执,被他牵着一步一步向下走,他不放手,她也用了力,报复似地攥着他,手心满是潮湿,骨头硌得生疼。
沉默之间,对面的白雾里走来了两个上山的游客,面容模糊。
道路空间有限,慕留拉着杨枝站到一边让路。
却没想到来人是馥芮白和西西,她们看见慕留,脸色一喜,刚要打招呼,突然发现这对男女手牵着手,一时没了话。
昨天喝酒的时候还像普通朋友,今天却牵在一起,不管真实关系什么样,总归不正常。
慕留在口袋里握着杨枝,若无其事地开了口,“你们也来爬山吗?”
西西僵硬地点头,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对,对的,我们来拍拍照,算推广的一部分。”
慕留笑道:“雪景很漂亮。”
西西:“是的,我们也听说了,所以来看看,那我们先走了,回来再约。”
说完,拉着馥芮白溜走了。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杨枝冷眼瞧着慕留,吐出两个字:“放开。”
慕留说道:“她俩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那你知道吗?”
慕留垂着眼睛,缓缓松开了杨枝的手。
一直到酒店,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
其他三个人在餐厅吃午饭,杨枝不想吃,她洗了澡,裹了浴巾,走到了阳台。
往右一扫,旁边阳台的藤椅里坐了个人,手里拿着一个茶杯,静静地盯着她看。
嗒,嗒,杨枝朝慕留走了两步,站到了他眼前。
女人胸前袒露着大片光滑的肌肤,浴巾勉强盖住臀部,两条腿又细又长,和某段幽暗的记忆严丝合缝地重叠。
杨枝低头看着慕留,“你没见过吗?”
慕留移开目光,一道道水波纹在他眼里颤动,“见过。”
“那你耳朵红什么?你不是挺喜欢当小三的吗?还是你觉得在外人面前握个手就是当小三了?”
杨枝又走近一步,“要真是让你做/爱,你是不是要一边做一边哭?”
“杨枝。”
慕留蹭地站起来, 高大的身体隐隐向杨枝压下去,眼睛满含怒气,几乎要贴上她的。
大概他这辈子也没听过这么出格的话, 更想不到会从杨枝嘴里听到这种话,胸腔起伏得厉害,玻璃杯被他砸在茶几上, 水从杯口溅出来, 尽数泼在了他的手心。
“对不起, 我忘了,”杨枝善解人意地说道,“你还没做过。”
没意思。
她转身向回走, 腿刚迈出一半, 手腕被另一只手抓住,硬生生地把她扯回到他眼前, 腰后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力道, 挨着她,碰着她, 不敢真正地压着她。
“杨枝,”慕留冷冰冰地开口,“跟他分手。”
话没来得及被空气冷却, 就温热地落在了她的额头。
她和他已经这样近, 她却还要踮起脚,鼻尖轻轻地划过他的鼻尖,嘴唇,脖子。
每移动一厘, 男人的身体就僵硬一分,像她背后的松柏一般静止不动, 任她嗅,任她闻。
慕留的颈间散着淡淡的柑橘香,闻不见一丝酒气,可杨枝偏要扬起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昨天晚上喝的酒,今天还没醒?”
浴巾吸收了他掌心的水渍,黏腻地贴上了她的皮肤,腰一点一点湿了。
手腕松了。
杨枝轻轻一甩,挣开了慕留的手,推上了那扇门。
回程的路上,女生一辆车,男生一辆车,刘其名看着副驾驶上双唇紧闭的慕留,小心地询问:“你和杨枝吵架了?”
慕留双手交叉,眼睛盯着指尖,“她生气了。”
杨枝上车的时候跟陈琢江珠说说笑笑,她生不生气,刘其名看不出来,只说道:“你也挺生气的,一路都没说几句话。”
慕留笑了一声。
他就没有一天不生气。
刘其名:“那你俩吵明白了吗?”
慕留闭上眼,“明天吧。”
杨枝说得没错,他今天是没醒酒,不然也不会睁眼闭眼都是她。
就像那天晚上。
江珠把杨枝送到了附近的地铁站。
杨枝读大二的时候,家门口通了地铁,去市区的时间缩短为一小时,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坐过39路公交车。
这几年省城发展迅速,越来越多的人口从市区流向郊区,西郊的楼盘越建越多,杨枝的爸妈也在前年搬进了新房子,杨枝出了一半的首付。
房子是一套宽敞的三室一厅,靠近大学城,离水果店开车十分钟。杨枝只在新家住过一个月就飞去了巴黎,现在走在小区里还有点不认路,靠着前几天的记忆回到了自己家。
爸妈又做了一桌子的菜,杨枝扫了一眼,“没炒回锅肉吧?”
她提前说好要给他俩做个菜的。
“没炒,”妈妈往厨房一指,“菜都给你切好了,你就直接炒。”
杨枝一笑,“马上就好。”
她太久没用天然气,动作有些生疏,但程序却很熟练,煎肉,翻炒,调味,出锅,把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回锅肉端上了餐桌,信心满满地说道:“尝尝。”
爸妈各夹了一筷子,竖起了大拇指。
杨枝坐下来,也夹了一筷子,火候刚好,豆瓣酱味道纯正,她满意地点头,“好吃。”
妈妈笑道:“只会做两道菜也不行嘛,这次回来再学一道嘛?”
杨枝吃下一口米饭,“两道就够了,饿不着。”
爸爸说道:“乖乖,我看网上有些留学生,做饭做得可好了,你咋一点做饭的热情
都没有?”
杨枝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因为她没那么闲。
爸爸叹了声气,“你不爱做饭,程唯也不爱做饭,你俩以后喝西北风咯?”
杨枝端着碗闷头吃饭。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大家在一中校门口集合,被好久不见的赵老师领进了学校。
赵老师和以前一样时髦爱笑,对着从前的学生挨个点评:
“江珠还是那么漂亮,慕留还是那么帅,陈琢还是那么淘,乐乐还是那么快乐。”
最后才看向杨枝,欣慰地说:“长成大姑娘了,真好。”
杨枝开心地笑了笑,“您还是那么年轻。”
赵老师摆摆手,“老了,都快四十了。”
大家纷纷摇头,“一点没变。”
学校下周才正式开学,现在只有高三的学生在上课,校园里空空荡荡,一个学生也看不见。
五个人答应了赵老师,下节课要进班给她的学生讲几句话,于是跟着她走到了教室门口,头顶的牌子上写着“高三一班”。
杨枝七年没回学校了,教室没变,楼道没变,爬山虎没变,身边的人似乎也没变,好像换身衣服就能重回学生时代,杨枝有点恍了神,倚住了墙壁。
门从里面打开,赵老师探出头来,“你们进来吧。”
教室里坐着一屋子穿校服的高中生,一眼望去分不清谁是谁,他们看着这五个哥哥姐姐,青涩的脸上充满了好奇。
五个人自报了家门,台下惊叹连连。
给高三的学生讲话,校名说完了,目的也就达到了,赵老师不想浪费宝贵的课上时间,说道:“那你们每个人再送学弟学妹一句话吧。”
江珠:“把时间用在该用的地方。”
杨枝:“希望大家有理想,有信心,会努力。”
陈琢:“就算考倒数第一,也没有关系。”
常乐乐:“没错,但我才是倒数第一!”
最后轮到了慕留,他说道:“希望大家珍惜这段时间。”
男生又高又帅,脸上一笑,把小姑娘们看得眼里直冒星星。
杨枝的视线慢慢地扫过教室。
鹅蛋脸,小圆脸,短头发,马尾辫,捂着嘴笑,露着牙笑,坐在前面,坐在后面,杨枝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脸。
她的心头泛起了不安。
他们完成了任务,在不同的办公室之间穿梭,几乎所有老师都记得江珠和慕留,跟两个人东拉西扯,其余三个人作陪,硬是聊到了第九节 课下课。
上完课的赵老师有始有终地把他们送出了教学楼。
天色幽蓝,通往校门的路灯照着两边的公告栏,杨枝一个也不认识,那里印着陌生的名字,贴着年轻的脸庞,写着相同的学校,等到四个月之后,它们会被几张相似的新海报代替,从此没了痕迹,就像她们和他们。
“行了,我回去了,”赵老师跟五个人分别,“学习的学习顺利,工作的工作顺利,一路平安。”
“真不吃饭了吗?”陈琢问道。
“真有晚自习。”
赵老师挥了挥手,进了学校,边走边摇头。
一对也没成,这几个人,可真行。
正是高三放学的时候,校门口人来人往,其余三个都说有事回家,剩下杨枝和慕留在空地上站着,他们今天还没说上一句话。
慕留先出了声,“我请你吃晚饭?”
杨枝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我也要回家了。”
“回哪里?”
“小姨家。”
“那我和你一起。”
出租车停到了小区门口,慕留陪着杨枝走过小径,走过分岔路口,一直走到了小姨家楼下,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沉默系在过去,绑在现在,绕于两人之间,绷到了临界点。
两道脚步声忽然只剩下一道,慕留停了下来,站到了杨枝对面。
路灯下,他眉眼认真,字字清晰,“杨枝,跟他分手。”
杨枝看着他,不遮不掩地嘲弄道:“你还没醒吗?”
慕留不为所动,“醒了。”
“醒了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她轻声问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吗?因为你觉得你在我眼里不一样?”
慕留没应声。
杨枝顺着问话往下说:“为什么你不一样?因为我会买你喜欢的薄荷糖?还是因为你的生日是我和程唯的恋爱纪念日?”
她心平气和地把陈年往事一件一件拿出来,“薄荷糖不是为了你吃的,高考的时候,我每科考试之前都吃了薄荷糖,等到成绩出来,我每一科的个位数都是0,我觉得这个糖很幸运,也因为我自己喜欢薄荷,所以我吃它,和你没什么关系。
“生日也是,这个日子是程唯选的,他告白了,我答应了,我们刚好在这一天在一起,这一天刚好是你的生日,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还有什么?生日贺卡?慕留,那是多少年前了?”
慕留的眼睛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他挺着僵直的后背,干涩的嗓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九年。”
杨枝点点头,“所以,你要拿着一张九年前的贺卡,跟我说,让我和程唯分手,是吗?”
慕留安静了很久。
久到一辆又一辆车从他们身边开过,他终于朝杨枝迈了一步,低下头,下巴几乎蹭得到她的额头。
他咽了下嗓子,“九年很长吗?”
天气这么冷,他又这么近,杨枝的声音莫名发哽,“很长。”
他瞧着她,不疾不徐地说道:“高二忙竞赛,忙申请,来不了学校,和你见不到面。高三下学期倒是有了点时间,可是又怕耽误你高考,所以一条短信也不敢发,发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以后怎么见面。
“大一大二学得昏天黑地,大二暑假去纽约实习,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挣钱,自己挣的钱,想怎么花怎么花,想给谁花给谁花,想买机票就买机票,想去哪就去哪,我特别开心,感觉自己终于有点底气了,可以联系你了,但是呢,联系不上,你把我删了。你和江珠离得近,我就去问她,她说你谈恋爱了。
“没关系,女孩长得漂亮,还可爱,在大学谈个恋爱很正常,我可以等着。我从大三等到大四,天天想着怎么能赚更多的钱,天天盼着毕业,想着毕业可以去找你,想着你毕业也许会分手,可是呢,疫情来了,我回不去,你也没分手。
“又等了一年,没把分手等来,倒是把你男朋友等来了,那也没关系,先当室友再说。
“和他住了快一年,你一次也没来过,电话倒是听了不少,我怕你不来了,所以我约了法签,想去法国找你,但是你又来了。”
慕留眼底潮湿,哑着嗓子问她:“杨枝,九年很长吗?”
杨枝还是回答:“很长。”
“你说你不知道你要给我发什么短信,你是真的不知道吗?”她抬起头,眼圈红了,“慕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你,对吗?”
慕留点了下头。
“所以,我想听什么,你不知道吗?”一滴泪珠从杨枝的眼角滑下来,“我不想要什么以后,我不在乎以后和你怎么见面,我没有想过要和你谈恋爱上大学,也没想过以后要和你在同一个城市定居,我只想在我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的时候听你明明白白地说一句喜欢我,我从高一等到高三,每天都在等——”
“我爱你。”
这句话忍了许多年,也排练了许多年,一说出来,落地生根。
“可是我不想要了!”杨枝哗地哭出来,“我今年二十四岁了,不是十五岁。”
这是杨枝第二次在慕留眼前哭,又是因为他。
他大着胆子用手指给她抹眼泪,低声说道:“可是我没有一天不爱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就喜欢你了,知道的时候,也只喜欢你,十五岁的时候喜欢十五岁的你,二十四岁的时候喜欢二十四岁的你。”
“我不在乎你吃薄荷糖是不是因为我,我在乎的是以后可以和你一起吃。我的生日刚好是你和程唯的纪念日,那也没关系,我想要的是以后跟你一起过生日。我也不想只在十几岁的时候说喜欢你,我想在二十多岁,三十多岁,五十六十七十岁的时候说爱你,我想和你有以后。”
“杨枝,我知道你不喜欢回头看,可是我也在往前走,我没有站在你后面,所以你不需要回头。”
杨枝哭得更凶了。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喜欢什么,害怕什么,顾虑什么,从前知道,现在也知道。
可是他非要现在才开口。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杨枝抓住慕留的外套衣领,将他拼命向下拽,拽到她不需要踮起脚尖,唇瓣磕上了他的唇瓣。
她对他又爱又恨,于是又咬又吻,牙齿肆意地撕咬,舌尖吮着他的气味。
可是远远不够。
她在最敏感的年纪捧着一颗少女的真心等了那么多天,那么多年,等到她都快忘了,他却突然出现,怎么会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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