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面,他就用不了手机了。
明明就看见了,还在那里大言不惭地说谎,杨枝气得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慕留笑了,“动手还不够,现在还要动脚?”
因为你欠,杨枝在心里回答。
两个人打打闹闹,聊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说到了他们的小学同学,初中生活,还有他们行将结束的高一。
慕留收敛了笑意,认真问道:“北京那次,你在机场哭,是不是因为我说错了话?”
杨枝“咕咚”咽下一口雪碧,“不告诉你。”
换成她问:“上个学期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江珠,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慕留的视线对准她的眼睛,悠悠开口:“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杨枝抓着冰凉的塑料瓶, 心中反复掂量。
有一句话,她很想听慕留对她讲,在他们一起放学回家的路上, 在他坐在旁边低声笑的时候,在她睡前胡思乱想的时候,她都在想。
可自卑是十五岁的她埋得最深的秘密, 它在一条单行道上, 向下不向上。
慕留偏偏选了这样一个问题当筹码。
杨枝拒绝交易, “就不告诉你。”
慕留在用纸巾擦嘴,来来回回。
直到洁白的纸巾蹭出了一个小洞,他才停下动作, “好。”
夜晚的柏油路挥散着白天的余热, 风远不如今早清爽,自行车道上的女孩和男孩却不觉难捱, 两人慢吞吞地踩着脚踏板, 十几分钟的路,拖得比第五节课还长。
可是骑得再慢, 也有到终点的时候,十点过了,小路亮了灯, 清楚地照着尽头的分叉路口。
杨枝和慕留下了车。
慕留先出了声, “下学期我事情好像有点多,但期中和期末肯定会来学校,到时候跟你说。”
“慕留,”杨枝低着头叫他, “下个学期,我就不住小姨家了。”
一道车轮声戛然而止。
“那你要住在哪里?”慕留问道。
杨枝也被迫停下, “住学校宿舍,小姨她,有点事情,所以我不能住了。”
“那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想告诉你的,可是你一直没来学校。”
慕留攥紧车把手,一声不吭地瞧着杨枝,眼里的光亮暗下来,少年的张扬肆意随之消隐,最后只留下青涩的无措。
他张开嘴,干
哑地问:“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回家?”
杨枝垂着眼,“嗯。”
慕留点了点头,“那我陪你走到家楼下吧。”
“好。”
慕留还差一个承诺没有兑现,杨枝记得。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楼门口,朝他抬起下巴,眼睛弯如新月,“慕留,你不是要给我表演动耳朵吗?”
慕留顿了顿,“你想现在看吗?”
杨枝“嗯”了一声。
不然还能在什么时候看呢。
慕留闻言,把车停好,站到了杨枝对面,耳朵微微泛了红。
他询问道:“你想看两只耳朵一起动,还是一只一只动?”
杨枝笑了一声,“都想看。”
“好,你想打拍子的话也可以,我能跟着节拍动。”
耳朵更红了。
杨枝转了转眼珠,“那唱歌可以吗?”
提议过于新奇,慕留怔了一秒,“也可以。”
“嗯…那我上楼拿个东西,马上就下来。”
“好。”
“你不许趁机溜走。”
“那你也必须要下来。”
两个人做好约定,一个跑进电梯,一个原地练习。
再回到楼下的时候,杨枝的肩上没了书包,怀里多了一个深蓝色的小纸袋,胳膊挡得严实,慕留什么也看不见。
杨枝微笑道:“那我开始唱了,你准备好了吗?”
慕留点了点头,他从刚才就好奇,不知道杨枝到底要唱什么节奏奇怪的歌来罚他。
杨枝清了下嗓子,乐曲单调,但歌声温柔:
“祝你生日快乐——”
慕留看着杨枝,眼神一滞,一米八几的身体一动不动,凭着本能扯了一下左耳朵,又扯了一下右耳朵。
“祝你生日快乐——”
慕留集中了精力,蹭蹭蹭动了三下左耳朵,又动了三下右耳朵。
“祝你生日快乐——”
两只耳朵紧跟节奏,向上动三下,再向外动三下。
“祝你生日快乐——”
左右交替,一高一低,噔噔噔噔,一句歌词动了十二次,灵活得像小狗耳朵。
但是小狗的耳根不会冒出粉红色,也不会罕见地蔓延到那张帅气的脸上。
杨枝嘴角一咧,在慕留面前笑开了花。
“很可爱,”她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嘟起嘴巴,颁发封号,“图图。”
慕留的两耳恢复原位,他顾不上害羞,一心想问:“为什么唱这个歌?”
“因为要给图图送礼物。”
杨枝把紧抱在怀里的纸袋递出去。
慕留往里一看,是两本《全球通史》。
视线转回到杨枝的脸上,“为什么送我这个礼物?”
“让你好好学历史,不要偏科。”
“要求可真多。”
慕留把书捧在手里翻了翻,一下就翻到了扉页。
那里夹着一张贺卡,字迹清丽,祝福简单。
慕留将卡片抽出来,捏在了指间。
杨枝的心也缩成了薄薄一片,她藏了呼吸,没了动作,眼里只有他的手指,不知下一秒是压还是抬。
“啧,”慕留眼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笑意,嘴上挑三拣四,“只有一句?”
杨枝用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他,坦荡地点了点头。
是的,只有一句。
因为女孩的心思写在脸上,散在风里,眼睛能看见,鼻子能闻到,如果有一天心血来潮,指腹在某张卡片上划过,或许也能摸到。
慕留把贺卡原封不动地塞回书里,把书收进袋子,对杨枝说:“谢谢,一定会读的。”
杨枝扯出一个笑,“不客气。”
收完生日礼物,慕留才想到他的动耳朵表演,低着嗓子问:“那你还生气吗?”
杨枝笑着摇头。
一点也不生气。
可是近水救不了远火,近梅止不了远渴,更远的地方,山穷水尽了。
那一晚夜风温热,邻居的空调外机在耳边嗡嗡作响,杨枝和慕留站在路灯底下,冒了好多汗珠,听了好多蝉鸣,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杨枝说道:“那我上去了。”
“杨枝,”慕留看向她,第一次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以外的人,“我想去哈佛读经济学,你呢?”
借着灯光,杨枝最后一次打量起身边的男生。
暖黄色衬得他轮廓柔和,鼻梁很高,眼睛清澈,向来目标明确,朝气蓬勃。
她也坚定了声音,“想去北大国关。”
慕留放心地点了点头,“好,加油。”
“谢谢,你也是。”
杨枝转身走进了楼门,耳后始终没有响起车轮的声音。
高二是杨枝印象很模糊的一年。
她在八月末搬进了学校寝室,室友人都很好,只是和她不在一个班,只有在晚自习之后才会聚在一起聊上几句。陈琢一直想进宿舍看看,某一天的中午,杨枝带她偷偷溜进来,不幸被宿管阿姨发现,两个人各写了八百字的检讨。
少了几个人,教室宽敞了许多,座位也变成了4x2的格局,杨枝依旧跟江珠坐同桌,后面是陈琢和常乐乐,右边是过道,她变得来去自如。
高二第一次月考,杨枝排在年级五十名,陈琢考了四百五十名,江珠还是第一。
连几个快退休的老师都说,教了这么多年,很少在一中看见能稳坐年级第一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基本就是这一届的状元了。
可是状元预备役却和陈琢吵了一架。
那天发了成绩单,她们三个人在食堂吃晚饭,江珠突然对陈琢说:“你知道常乐乐的学籍不在咱们班吗?”
陈琢点头,“知道啊。”
“所以你知道你才是班里的倒数第一吗?”
陈琢寸步不让,“不是每个人都要像你一样非要考第一。”
一句话让江珠变了脸色,“你考得了吗?”
杨枝不知道江珠为什么这么生气,不过从那以后,陈琢像变了一个人,她回家之后还是会看小说,但是,只要她待在学校,就会利用每分每秒学习。
平淡而枯燥的生活里,杨枝渐渐养成了一些新习惯,她会让小姨给她在网上下单薄荷糖,会期待着每个早上打开手机的时刻,期待座位换到窗边的那两周,那样她就能在早上七点左右透过玻璃往校门口张望,盯着每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杨枝还期盼着各种各样的集体活动,做操,升旗,午饭,年级大会,可惜一班离十五班太远,隔着几百人,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她总能听见。
她在学校广播里听见高二十五班的慕留在数学竞赛上拿了省一,后来又进了国家集训队。
她听见班里的男生说进了国集就可以保送清北,但是慕留没有去。
杨枝偶尔也会听见一些传闻,说慕留和一个同班女孩走得很近。
听的人反驳道:“他们那个班常年就十个人上课,连学校都不来,怎么走得近?”
说的人理由充足,“就是在校外走得近啊,正好一起去留学。”
杨枝仿佛回到了高一的开学典礼,慕留又变成了那个活在别人嘴里的人,他站得远,她一点也不认识,只知道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高三是八仙过海的一年,因为太痛苦,杨枝同样记忆不深。
她记得江珠参加了清华的自招,拿到了六十分的降分录取,从此安心地折磨她和陈琢。
常乐乐花重金请家教一对一,成绩居然真的有了一点起色,从五百九十名进步到五百八十名。陈琢每天学到凌晨一两点,成绩在一百名徘徊。
而杨枝突然就从年级前五十考到了前三十。
在杨枝水深火热准备一诊的时候,她又听到了有关慕留的消息。
十二月份,十五班的同学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录取通知,因为有慕留和宋乔凌,所以这一届的申请结果格外出色。
陈琢跟杨枝说了七八个校名,每一个都如雷贯耳,可是里面没有哈佛。
慕留唯独被他最想去的学校延迟决定。
再后来,听说他选了麻省理工,学了什么专业,杨枝并不清楚。
杨枝的高考考场就在一中,考试在即,她把宿舍清空,又住回了小姨家。
妈妈特地从西郊过来陪考,而爸爸也没有在看摊,他不来市里,是因为没有他住的地方,只能待在家里哆哆嗦嗦。
为了让杨枝舒舒服服地考试,妈妈和小姨挤在一张床上,把一整个卧室都留给了杨枝,就像她的高一。
高考的前一晚,杨枝把自己的各类证件和文具放进文件袋里,确认无误之后,她往里面塞了两颗薄荷糖。
她心平气和地在床上躺下,最后看了一次手机。
没有新消息。
事实上,他们已经将近两年没联系过了。
毕业典礼在高考结束的三天之后,杨枝穿上了一中的正装校服,白色衬衣,蓝色格子裙,深蓝色的西装外套拎在手上,因为不穿外套更好看。
杨枝坐在黑压压的礼堂里,身旁的陈琢举着昨天刚买的相机冲江珠一通拍,江珠正站在台上发言,她是她们的优秀学生代表,是学校的骄傲。
从开始到结束,杨枝没看见慕留。
杨枝随着同班同学回到教室,赵老师早已站在讲台等候。
见学生都到齐了,她才开口说道:“毕业了,最后跟大家说几句吧,高考不是你们人生里最重要的事,只能说是你们这个人生阶段最重要的事,现在你们要到下一个阶段了,以后的路怎么样,得看你们自己怎么走,我祝大家前程似锦,但是,山一程水一程嘛,我就陪你们走到这儿了。”
向来嘻嘻哈哈的赵老师流了眼泪,杨枝跟着红了眼圈。
她哽咽地把话说完:“小花老师谢谢大家这三年的配合和陪伴。”
人往右跨了一步,向全班同学深深鞠了一躬。
也许是江珠带的头,大家纷纷起立,也朝赵老师鞠了一躬。
师生作别,高中三年就此结束。
同学们在即将不属于他们的教室里合影留念,陈琢晃着相机问杨枝:“你想不想去找慕留拍照?听说他今天来了。”
“来了来了,”一个女生加入了对话,“刚才毕业典礼结束,五班有个人跟他表白来着。”
陈琢睁大了眼睛,“然,然后呢?”
“然后慕留拒绝了。”
“怎么拒绝的?”
“拒绝得挺温柔的吧,他说他去美国,不想考虑这种长距离的关系。”
杨枝把每一个字听进心里,没什么反应。
等到女生被拉去和其他人拍照,陈琢又问了一遍:“那你还去吗?”
杨枝摇头,“不去了吧。”
那一天,杨枝在教室等了很久,等到同学走了大半,等到暮色四合,她等的人还是没有来。
窗外的人潮不断向校门涌动,像一片深蓝色的海,千种水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这一天漫过边界,再一次散到五湖四海。
杨枝终于相信,有些人能成为暂时的朋友,只是因为轨迹在某个时空偶然交叉,时间一过,距离变远,就什么也不是。
等是等不来的,她再也不想等了,每一个早上七点,每一场重要考试,每个重要节日,任何形式的等,她都不要了。
杨枝拿出手机,花了十分钟,删掉了慕留的每一种联系方式。
她收拾好书包,带上一中送给毕业生的纪念礼物,对江珠和陈琢说:“我们走吧。”
高三毕业的暑假是杨枝最后一个清闲的暑假。
填完志愿的第二天,她躺在江珠的床上吃水果吹空调,陈琢已经和爸妈飞去了英国。
江珠问道:“北大招生办怎么跟你说的?”
杨枝咬下半颗杏子,“招生办老师直夸我考得好,考得太高,报国关浪费,考得太低,又进不去北大,这个分数正正好。”
“可以,”江珠在她旁边躺下,“以后一起去杭州找陈琢玩。”
“好。”
杨枝把杏核吐出来,对着天花板发呆。
“江珠,”她轻轻出声,“你为什么不喜欢慕留?”
江珠冷哼,“干什么,跑到我这儿找灵感来了?”
“不是,我就是想知道。”
江珠同样看着天花板,“没有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哦,”杨枝又问,“那你说,这些同学,我们以后还会遇到吗?”
“好几十年的事,谁说得准。”
“可是我觉得,有些人,好像再也不会遇到了。”
“那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江珠问。
“好像高中之后就没见过了, ”陈琢笑眯眯地瞧着杨枝,“你应该经常见吧?”
“没有,”杨枝怔了怔, “他今天也来吗?”
“对啊,乐乐的名单里有他。”
杨枝点头,声音不冷不热, “哦。”
她没时间看名单。
她前天晚上才从巴黎飞回来。
杨枝大二的时候出钱给爸妈租了一个店面, 这家店在西郊的大学城, 顾客以学生为主,现在是二月份,学校还在放寒假, 爸妈也闭店休息, 得了个清闲。
昨天爸爸妈妈齐上阵,给久未归家的杨枝煎炒烹炸, 做完午饭做晚饭, 全是她爱吃的菜。
杨枝待在家里跟爸妈腻了一天,吃完晚饭, 她带着衣服和洗漱用品上了地铁。
本市的婚礼一般在中午举行,常乐乐也随了这个习俗,杨枝想从容一点, 所以昨晚就住到了小姨家。
她不爱赶时间, 尤其是婚礼。
常乐乐的婚礼在市中心的一家豪华酒店举办,宴会厅里摆了五十桌,外面的走廊里还有一排长桌,放着五颜六色的点心和饮品。
这会儿新娘新郎正在会场里拍照, 宾客暂时站在走廊里吃喝聊天。
杨枝走了几步,拿起一个盘子, 站在长桌边夹点心。
因为时差的缘故,她早上六点就吃完了早饭,现在肚子正饿。
陈琢跟上来,“你会不会紧张啊?”
杨枝夹了两颗草莓,“?我为什么要紧张?”
“……因为你俩出过绯闻,关系特殊,反正你现在——”
话声骤然中断,陈琢伏在杨枝耳边说道:“诶,他来了。”
杨枝把夹子放回原位,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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