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杨枝把这半边纸放平了。
国旗下面用法语写着几排小字,翻译过来是“法国驻华盛顿总领事馆”。旁边的正文是英语,她粗略读了读,是入境法国的一些注意事项。
杨枝记得自己当初拿到法签的时候也收到过类似的纸。
她把纸条折回去,积了一早晨的闷气有了消减的迹象。
杨枝对恋爱没有很多期待,对伴侣的要求也就不高,两人同频就好。程唯临时变卦,可也事出有因,更何况这不是他俩之间第一次放鸽子,现在这个情况称不上司空见惯,但也不算毫无准备。
她最生气的地方在于原本的安排被打乱,不过这个新安排也没有那么糟,她有好友相伴,这趟旅行一定会很开心。
杨枝的视线从走廊尽头的阳光扫过门口的深蓝色拖鞋,脚步往前一迈,走出了这间静悄悄的房子,程唯跟在她后面锁上了大门。
这一次换成程唯送杨枝去纽约,他拉着杨枝的行李箱,一直把她送到了火车车厢里。
杨枝只问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来巴黎?”
程唯弯起嘴角,“马上。”
“马上”又是哪一天?他们的恋爱纪念日就在下个月,会是那个时候吗?
杨枝还没有彻底消气,一句也不想多说。
程唯捧住杨枝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眉心,嘴唇,下车了。
火车开了三分钟之后,杨枝收到了程唯的一条消息:【我爱你】
她把手机塞进包里,合上了眼睛。
杨枝是在纽约的火车站见到的江珠。
江珠也是个高个子,短头发,人长得漂亮,却总是冷冰冰,在人群里十分显眼。
一看见她,杨枝把上午的不愉快全都抛在脑后,喜笑颜开地将女孩抱住,“猪!”
江珠回抱着她,眉心紧蹙,快嫌弃死了,“你才是猪!”
杨枝笑嘻嘻地松开她,“我们现在去哪?”
“打车回家,”江珠问道,“巧克力你给我带了吗?”
“那当然。”
“那就好,没带的话你今天晚上就露宿街头吧。”
“……哦。”
出租车上,杨枝来不及打量这座外貌独特的城市,只顾着和江珠说起波士顿的所见所闻,从冰岛转机讲到了程唯放鸽子,故意省略了慕留这一部分。
江珠下了车,点评道:“只能说是金融男正常水平。”
杨枝等着她说完下半句——
“但是也没有说其他男的就很好的意思。”
杨枝笑出了声。
江珠自己住一个studio,离学校很近,采光很好。进门的那一瞬间,杨枝全身的乏意都涌到了脑子,把她搅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声音打着蔫,“我想躺着。”
江珠指着浴室的门,“如果你现在去洗澡,那你洗完澡可以躺在床上。不洗澡的话,就只能躺在沙发上。”
“哦,这个也行。”她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卷灰色瑜伽垫。
杨枝想也没想,直接走向了沙发,躺倒,发出一声长叹:“唉。”
江珠给她倒了杯水,搬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杨枝的脸。
杨枝被她盯得有点心虚,抱紧了靠枕,“你看我干嘛?”
江珠冷声冷气的,“自己想。”
“高中毕业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一句?”
“说的好像我没给你讲过高数一样。”
“……所以是干嘛啊?”
“你怎么这么累?”
“因为坐火车真的好累。”
“不止吧?”江珠看着她,“你是不是碰到慕留了?”
从江珠的嘴里听见这两个字,杨枝心更虚了。
在江珠无声的威逼利诱下,她把慕留
的事浓缩成了三句话:“这半个月我住在程唯家里,程唯有个室友,这个室友是慕留。”
“哦,那你实习找得怎么样了?”
“……你好歹给个反应吧,我就知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个,三句都多。”
“我就问你是不是,你说一句‘是’不就行了,谁要听你讲这么多?”
杨枝“哼”了一大声,“以后不跟你说了。”
不过也没有以后了。
江珠很支持,“干什么事找什么人,你要是去找陈琢,她估计明天就能跑到法国,跟你面对面把这事聊出花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找?”
“就陈琢那个散布信息的能力,你要是找了,我现在能不知道?”
“…哦。”
“再说了,就算你真的出轨了,伤害的也不是我,我知不知道有什么差别?”
“怎么就到出轨了…?”
“我看你也不敢,”江珠话题一转,“所以你实习到底找得怎么样了?”
“……”
杨枝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这两个人逼疯。
她有气无力地回答:“拿了两个offer,有地方去,您别担心。”
江珠挺满意,暂时放过了杨枝。手机上有两条新消息,江珠看了一眼,坐到电脑前,戴上了左耳机,“行了,我要加会儿班了,你自己玩去吧。”
“你不是还没入职吗?”
“写论文。”
又戴上了右耳机。
杨枝躺在沙发上,一点也不想动弹。
过了一会儿,附近的教堂敲起了钟,杨枝在悠长浑厚的钟声里听见了江珠的笑。
她疑惑地看向她,“这么开心,你赚钱了?”
江珠摘下一只耳机,“嗯,谈了个deal,晚上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火锅?”
“这么便宜?能不能吃点贵的?”
“那预算是多少,我努力挑个贵的。”
江珠笑眯眯的,“没有预算。”
“这么大方?”杨枝开玩笑道,“这样的话,要不你把这四天的饭全请了吧,咱们每顿饭便宜一点。”
江珠眼睛一亮,“也可以。”
“……我说着玩的。”
“但我是认真的,”“江珠敲着键盘,“今天吃火锅。”
“那我先谢谢你。”
杨枝打了个哈欠,意识越来越薄。
她很少在白天睡觉,但是在这个五月末的下午,在陌生的纽约,她蜷缩在江珠家里的沙发上,听着滴滴答答的键盘声,安心地睡着了。
江珠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给杨枝盖了条薄毯,对着她的睡脸拍了两张照片,发给了陈琢。
杨枝的午觉足足睡了三个小时,睡醒之后,她跟着江珠去中国城吃了个火锅,江珠怕她吃不饱似的,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再配上两碗蛋炒饭和两碗冰粉,把杨枝撑得站也站不起,坐也坐不下。
杨枝瘫在椅子上,“咱们不能就这么回家,有没有地方能遛遛弯?”
江珠瞅了瞅她圆滚滚的肚皮,笑了一下,“有。”
江珠秉着就近原则,出门左转再右转,带着杨枝走上了一条狭长的小路。
夜色四合,橙黄色的路灯照到目光尽头,一个行人也没有。
右边的栏杆上竖了一排铁丝网,左边是一排涂鸦墙,杨枝夹在其中,走得不明所以。
“咱们是上了个桥吗?”
“对,曼哈顿大桥,走到前面能看见河,夜景还不错。”
杨枝低着头看路。
又是一座夜晚的桥。
“这里好清静,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也是来这里吃火锅,有个朋友住在布鲁克林,跟着她走了一遍,”江珠补充道,“桥对面就是布鲁克林。”
两个人慢悠悠地向前走,跨过了一条街的中文招牌,脚下的路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高悬在河面之上,铁丝网在这里破了口,杨枝从洞里向外看,正下方的车流在马路上拖出两道相反的光束,源源不断地从天边的钢铁丛林里流进流出。
江珠指着那些灯火通明的高楼,“这一片都是金融区,周末还在那儿卖命呢。”
杨枝一笑,“那你要去哪栋楼卖命?”
“不在这,在另一边,”江珠想起来,“你这几天可以去联合国总部参观,买票就能进。”
杨枝摇头,“不想去。”
“为什么?”
“因为没拿到offer。”
“?你不是收到两个了吗?还是你说纽约的,那你本来也没申。”
“没收到最想要的那个。”
“杨枝,你是真能钻牛角尖,”后面这句江珠说得不是太情愿,“但你有的时候确实能钻出来。”
杨枝很喜欢这句话,“江珠说的肯定对。”
第二天,江珠陪杨枝在曼哈顿逛了一天,又请她吃了两顿饭。睡前,江珠心情大好地躺在床上,问旁边的杨枝:“明天想吃什么?”
杨枝摇头,“不用请了。”
“别跟我客气。”
“真的不用请了。”
杨枝的发音吐字在黑暗里异常清晰,“如果花钱的是你,那一顿饭我就很开心了。如果花钱的是程唯,那不管是两顿三顿还是四顿,差别都不大,他都不能和我一起吃。如果花钱的不是你也不是程唯,那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吃。”
江珠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冷哼一声,“程什么唯,说了我请你,那就是我请你,不领情就算了。”
杨枝信誓旦旦,“给猪省钱。”
江珠没好气地重复了一遍,“给猪省钱。”
她不是猪,她烦死杨枝了。
杨枝在纽约待了四天,这里的人过马路不看红绿灯,地铁老旧,流浪汉遍地,时不时还能看见一只大老鼠,和巴黎一样。
但她还是对这座城市印象很好,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就像程唯说的,纽约很热闹,她喜欢热闹的地方,喜欢北京,喜欢巴黎,喜欢每一个都市,城市越大越好,人越多越好,最好多到把一个人扔进去找也找不到。
杨枝离开纽约的这天,江珠有别的事情,只把她送到了家附近的地铁站。
她抱了抱杨枝,语气正式,“加油。”
杨枝觉得江珠不需要再加油了,“那你注意休息。”
不知道下次和好友见面是什么时候,她突然有点离别的伤感,反观江珠,居然一直都在笑。
“……你笑什么?”
“笑你。”
“笑我什么?”
“不告诉你,快走吧。”
“那再抱一下。”
“不抱。”
江珠摆了摆手,扔垃圾似地把杨枝送走了。
杨枝回到巴黎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可这个时间几乎没有饭馆开门营业,除了美国那些连锁快餐。
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这些。
偏偏手机快没电了,杨枝查不了餐厅,只能在自己有限的记忆里搜索了一阵,最后拎着行李箱来到了十三区的一家越南河粉店,她记得这家店一周开七天,从早开到晚,没有关门的时候。
作为唯一的客人,杨枝选了个窗边的座位,点了一碗生牛肉粉。
一小盘鲜切的生牛肉一股脑倒进滚烫的高汤里,再夹上两根缅甸香菜,三根九层塔,四筷子豆芽,五粒小米辣,挤上一小瓣青柠。
杨枝用筷子把配菜和碗底的细河粉一起搅拌,搅拌均匀了,肉也烫成了八分熟。
她喝下一口鲜中带辣的骨汤,再吃下一口肥瘦相间的嫩牛肉,双眼才终于有了精力,看起了窗外的街景。
行人匆匆而过,斜对面是家港式点心店,招牌上写着法语和繁体中文,哪一个都不是她最亲近的文字。
巴黎,波士顿,纽约,杨枝对每一个中国城都感到陌生。店铺招牌多用怀旧的字体写着怀旧的叫法,酒家,饼家,珠宝行,服饰公司,超级市场。也许像现在的香港或者七八十年代的中国,可这两个她都没去过。
然而,在这家小小的河粉店里,在纽约摩天大楼的推波助澜下,杨枝第一次对中国城多
了一点亲切感,对巴黎多了一点归属感。
眼前的景色没什么特别的,但就是不会出现在巴黎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她很想和他一起看,她需要一个答案。
杨枝放下筷子,翻出手机,用仅剩的百分之一的电量给程唯发了消息:【你法签是不是办下来了】
发送完毕,手机自动关机。
杨枝把一碗河粉全部吃完,坐地铁回到了她阔别已久的小家。嘉禾去了匈牙利,她一个人乐得自在,把手机充上电,开窗通风,整理行李,洗澡睡觉。
一直到睡着都没收到程唯的回复。
第二天早上,杨枝被六点的闹钟叫醒。
百叶窗被她故意留了缝隙,冷色调的光线溜进来,把房间照了个半亮。她按下窗边的开关,百叶窗嘎吱作响地升上去,她站在十三层的窗边伸了个懒腰。
眼下的城市还没醒,在一片杂乱无章的直线里泛着淡蓝色的睡意。十三区的鸽子楼零星亮着几格灯光,远处的先贤祠穹顶近乎透明,更远处的铁塔小小一个,像黑人摊贩拎在手里的一大串铁塔钥匙扣,丁零当啷,五颜六色,一欧五个。
杨枝从床头柜上捞起手机,点开了邮箱。
教科文还是没有给她回信。
她又点开了微信,弹出了三条新消息。
第一条是程唯发来的:【宝宝,美国的签证我还没着落呢,opt办完我就办法签】
后面两条都是江珠的,她先发了一张截图,是程唯的朋友圈背景。
大三那年,杨枝和程唯一起去了迪士尼,她买了一顶史迪仔的帽子,戴着它在城堡前和程唯拍了一张合照,拍完的当天,程唯就把这张合照设置成了朋友圈封面图,一直到现在也没换过。
在照片的下面,江珠写道:【你和慕留这同桌当的,不值】
杨枝最初的同桌并不是慕留。
高一开学第一天, 早上第一节 课的下课铃一响,班主任赵老师拎着手提包准时离开了教室,杨枝坐在位子上看了看她的英语笔记本, 上面空空如也,就像她的脑子。
她把本子合上,拿在手里扇起了风。
秋老虎在今年的九月初来势汹汹, 教室里更为闷热, 头顶的电扇也于事无补, 杨枝听完这节似懂非懂的全英文授课,整个人喘不上气来,手腕加快了扇风的频率。
还没等杨枝回过神, 一道冷清的女声叫住了她:“你好,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杨枝看向她的同桌。
邻座女孩梳着和她相仿的高马尾,额头饱满, 皮肤很白, 即使有求于人,那双漂亮眼睛依然掩不住傲慢。
不到十五岁的杨枝还没学会在说话的时候直视别人的眼睛, 视线在那张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就匆匆错开,“怎么了吗?”
女孩笑了笑,“我想问, 你愿不愿意和我换个位子?我事情比较多, 坐在里面的话,可能会一直麻烦你起来坐下,所以我能不能坐在外面?”
她说的没错,杨枝想, 班里还没有选班委,同桌是赵老师指定的临时班长, 事情的确很多,刚才的早自习她就没上。
可这个教室的座位安排并不像她初中那样是4x2,现在的班里有五十七个人,为了节省空间,座位排成了3x3,同桌女生的位置就是中间的那个,如果和她换了座位,她会有两个同桌。
杨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右边的右边瞥了一眼。
那里坐着个男生,款式相同的夏季校服在他身上格外宽松,他散漫地靠着椅背,长手长脚规矩地收在桌椅之间,手里拿着一个英文册子,一秒翻一页,似乎对上面的内容很没兴趣。
杨枝知道他,新生开学典礼的时候他作为学生代表之一上台发言,汇报了他这个暑假去美国参加夏令营的体会,和他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女生,分在了隔壁班。
那天操场很晒,音响也不好,杨枝站在队尾,根本没听清他的名字,斜后面的女生也没听清,和朋友窃窃私语:“我天,他长得好帅,叫什么啊?哪班的?”
“慕留,一班的。”
“原来他就是慕留啊,那他怎么不在竞赛班?”
“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我哪知道。”
“那他有没有女朋友?”
“你可真是问对了,这是一个未解之谜。”
两个女生窸窸窣窣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聊这个夏令营,说选拔标准有多么高,名额有多么少,这些在杨枝看来和天方夜谭一样远,在那个炎热的上午,她只记住了这个男生的名字,但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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