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先惹我的。”谢翎嘴硬辩驳道。
邱时也知道谢翎性子直,怎么劝他,他都有一百句等着自己,于是只好拐了个弯说:“侯爷不如回屋里看看,夫人如今肯定在哭呢,我和小花闹别扭的时候,小花也一个人偷偷躲在屋里哭,您若喜欢夫人,就不该让她哭。”
“哭了?”谢翎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不放心,把弯弓往邱时怀里一塞,大步往听荷院走去。
听荷院里。
银杏正在和几个丫鬟坐在廊下打花牌, 金穗坐在银杏后面低头打络子,时不时抬头看上一眼。
银杏拿着花牌举棋不定,正要打出素字, 脚底下就被人踢了一脚,她抬头瞄了其他人一眼,赶忙把素字插了回去。
她犹犹豫豫的样子让桌上的其他丫鬟有些不耐烦起来, “银杏姐,快着些呀,有什么好想的。”
银杏噘着嘴嘟囔道:“当然得仔细想想了,我都输了几回了, 明日还要替你们干那么多活,我这回好好打,肯定能赢回来。”
对面的几位丫鬟对视一眼抿嘴偷笑, 府里不许赌钱, 她们玩花牌没有乐子可以取, 就让输家替赢家干明天的活计, 银杏手气差,还爱玩, 丫鬟们都喜欢找她一起玩。
银杏举高了花牌, 手指在花牌上从左往右摸了一遍,直到金穗踢了她一脚, 她才丢出一张红字, 坐在她对面的丫鬟注意到金穗与银杏作弊了, 当即便戳穿道:“哎,金穗姐姐, 您可不能替她作弊。”
金穗无辜道:“没有啊,我在打络子呢, 你看见我张嘴了吗?”
“你踢了银杏一脚,她就打出一张牌,好姐姐,您可不能这么偏帮银杏呀。”
“就是,若是你帮我我帮你,那咱玩花牌还有什么意思。”
众人起哄,金穗只好起身让开了,她无奈地看了银杏一眼,叮嘱其他丫鬟道:“点到即止啊,别让银杏输得太难看。”
丫鬟们纷纷笑着打趣道:“放心吧。”
“金穗!”银杏喊了她一声,金穗冲她苦笑着摇头,她爱莫能助。
金穗转身走去一旁的廊柱下歇息,她坐着的位置正巧对着垂花门,低头摆弄了一下络子,忽听闻院外有人推门而入。
金穗以为郡主把姑爷哄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来。
绿影搀扶着崔荷进院,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郡主皱着一张脸,绿影周身都带着森森冷气。
金穗察觉出二人情绪不对,途中肯定是出事了,但是又不敢问,生怕触到郡主眉头,她看了绿影一眼,绿影冲她摇头,她只好跟在身后,将崔荷送进屋里。
崔荷跨进屋内,两个丫头还想跟进来,崔荷低声制止道:“别跟着我了,我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出去。”
绿影颔首,退至一旁,金穗担忧地望向崔荷,去的时候还兴高采烈,怎么回来却怒气冲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金穗有些懊恼,早知道就跟着一块去了,一会得问问绿影才是。
金穗垂首跟着退出去,伸手要替郡主关上房门,院门里忽然闯进一道身影。
来人穿着深色长袍,大步流星地从廊下赶过来,金穗见状,欲出声提醒崔荷,正屋的大门便被人用力关上了。
金穗吃了一鼻子的灰,连忙走到一旁和绿影并肩而立。
谢翎追了一路,总算是追上来了。
进了院子以后才发现院子里有很多丫鬟,他奔走的脚步放缓了不少,面色恢复平静,佯装无事发生。
他抬头一瞥,正巧看到崔荷关上门的一瞬,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用力地甩上了房门。
好像那道门甩在了他的脸上一般,谢翎伸手摸了摸鼻子,觉得脸上有点疼。
他来到门前,两个丫鬟立在一旁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绿影不卑不亢面沉如水,金穗小心翼翼满眼好奇。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特意转过身去背对两个丫鬟,抬起左手去推门。
门后被人挂上了门闩,崔荷生气了。
谢翎暗自运用巧劲要推门,屋里有阻碍,透过一纸窗纱,他能看到崔荷头上的蝴蝶簪子,是他送的那一枚。
谢翎停下了手里的暗劲,眼睫低垂,盯着门后面的身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的手掌压在门板上,轻轻拍了拍,说:“崔荷,开门。”
挡在门后面的崔荷靠在门板上,抿着唇不吭声。
他的面子是面子,难道她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也该让谢翎尝尝被人送闭门羹是个什么滋味!
崔荷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盯着屋里点着的琉璃盏,她轻咬着下唇,骂道:“呆瓜,就不知道说两句好话哄一哄?”
他一会若是说好话了,她也不能轻易让他进屋,总得为难他一下。
但是院子里有那么多丫鬟在,太过了,似乎也不太好。
崔荷微微侧身,透过白色的窗纱看向屋外,谢翎站在门后面,侧身而立。
他冷硬的下颌线带着冰冷的弧度,眼睫低垂,看不清楚神情,他的薄唇抿得紧紧的,始终不发一言。
崔荷皱眉看他,抓着门板的手指头曲起,紧紧攥着门闩木板。
她很想要把门闩拔下,但她忍住了。
刚才当着绿影的面,他那么不给她面子,如今绿影还在旁边站着呢,她要是这么没骨气的拉开门,往后脸还要往哪儿搁。
“你说话呀!”崔荷轻声低喃,见他默不作声,不由咬紧后槽牙,怒其不争。
院子里正在打花牌的丫鬟们都纷纷停下手里动作,往他们这儿看来,谢翎如芒在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哄崔荷,实在是有些丢脸,他做不出来。
话到了嘴边,硬是被他吞了回去。
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走吧,要不等到晚一些院子里没人了,再哄一哄?
再……再换上裙子逗她一笑?
他瞥了眼廊下的几个丫鬟,紧皱的眉宇松开,挺直腰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压低了嗓子说:“我就是回来交代一声,我还有些事没忙完,今夜得待在虎鹤园……”
崔荷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待在虎鹤园不回来是吧,她冷哼一声,想也没想便回道:“那你走吧,别回来了。”
她的声音不大,只有一门之隔的他,以及金穗绿影听到了。
他后半句话被堵在舌尖,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本想说待到亥时就回来,可崔荷这般决绝地将他后路斩断,他好似说什么都不对了。
谢翎脸色沉了下来,手从门板上收回,垂于身侧,目光沉沉地望了雕花木门一眼,脚下往后退去,最终没留下只言片语便离开了。
金穗想要出声劝阻,绿影一把拉住了金穗的手臂,冲她摇头,说:“不该管的事少管。”
“怎么会是不该管的事,郡主,你快开门吧,姑爷真的要走了。”她不能劝谢翎,只好劝屋里的崔荷。
谢翎的身影就快要离开院子了,郡主再不出来,就真的来不及了。
崔荷拉开门闩,终于打开了房门,她亲眼看着谢翎绝情离去的背影,心中失望不已。
她掩下眸中的失落,重新阖上屋门,转身回到塌边坐下。
她对谢翎今夜反复无常的态度摸不着头脑,热情是他,冷漠也是他。
尝过他的亲近,崔荷便有些无法忍受他的若即若离。
她这一辈子就喜欢过谢翎一人,情窦初开是他谢翎,芳心暗许是他谢翎,纵使被他讨厌了,喜欢的念头也不曾改变过,在心里发了芽扎了根。
若他一辈子都不给她回应,她也可以把喜欢藏一辈子。
可是她又不是木头,怎么能感觉不出谢翎的变化呢,牵她的手,饮她的杯,暖她的脚,若不是喜欢,他又怎么能做出来?
今夜他回来陪她用膳,看见他眼底的笑意时,心头的雀儿快要倾巢而出,雀跃起舞,可他态度一转,又待她冷漠至极,实在让人猜不透。
她不知道他说待在虎鹤园不回来是真是假,若是他一时嘴笨,那今夜应该会回来吧。
若是不回来,那就是真的冷落她。
崔荷起身来到房门口,把门闩拉开,走了几步,又折身回来,拔过一根头发放在门缝里绑好,若是第二日不见了,他就是回来过。
崔荷冲屋外的金穗喊了一句:“今夜你们不必进来伺候,我先睡了。”
“是,郡主。”
崔荷回到屋内,脱去鞋履躺到床上,她原本睡在外面,想了一下又挪到了里面,给他留了位置。
她睁着眼睛发呆,听着屋里西洋钟滴答声音传来,似是催眠曲,一阵倦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闭上双眼,没一会就陷入了梦乡。
因为记挂着谢翎一事,鸡鸣声一响,她便睁开了眼睛,抬眼去看床外侧,空无一人。
她伸手去摸床榻,冷冰冰的,昨夜他没有回来。
崔荷失望地坐了起来,听到屋外有动静,像是金穗要进来伺候,她连忙喊道:“别进来!”
敲门的金穗愣住了,与捧着水盆的银杏对视了一眼,她只好和银杏垂首站在门外等崔荷吩咐。
崔荷穿上鞋履,披上外袍往外间走去,来到门边,她借着朦胧晨光去找门上的发丝,伸手一摸,果真摸到了。
心头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她恼怒地扯开发丝,转身走进屋内。
屋里许久都没有声音传来,直到热水快要冷却,金穗又喊了一声,崔荷才让她们进来。
他们的婚假在昨日已经结束,谢翎要去上朝了,他在卯时之前便已离开谢府。
一整日,崔荷都没有再见过谢翎。
她还在养伤中,风寒也没完全好,不好去给三位长辈请安,怕过了病气。
不过她们倒是送了不少药材过来,崔荷心中感激,便让金穗去库房取了些补品给几位长辈回礼。
白日闲来无事,她躺在榻上继续刺绣,帕子很快就已经做好了,她拆掉绣棚,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图案。
绽放的荷花与游弋的锦鲤,绣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若是仔细辨认,便能发现荷花的花芯里还藏着一根孔雀翎,因为太小太精细,她绣得眼睛干涩了许久。
揉了揉眼睛,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快要到晚膳的时间了。
崔荷唤来银杏,让她去虎鹤园瞧瞧谢翎回来了没有。
银杏很快就回来了,她沉默地摇头,“可能姑爷公务繁忙,便耽搁了些时间。”
崔荷没应,望着眼前的饭菜出神。
晚膳恹恹地用了两口就不吃了,回屋里躺了许久,听到屋外有开门的声音,她从床榻边沿撑起身子,仔细聆听,好像有男子说话声,她起身下榻,来到窗边拉开一条缝。
院门外站着邱时,他正在和金穗说话。
金穗面露不满,指责了两句,邱时歉意地垂下头来,转身就走了。
崔荷从金穗的脸上大致知道了些事情,邱时回来了,谢翎还能不回来吗?
他不进听荷院,却让邱时来听荷院传话,还真是给她两分颜面。
崔荷冷笑了一下,放下窗牑,重新躺回了床榻里。
她躺在床榻外沿,眯着眼睛睡了一会,突然把脑袋下的枕头抽了出来,一把扔到床底下。
第46章
邱时离开后, 很快就回到了虎鹤园,书房里没人,他转身便上了阁楼, 一路走来他都没有提灯,借着朦胧月色拾级而上。
来到阁楼上,他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他便在门外说道:“侯爷,话已经带到了。”
“知道了,你去歇息吧。”屋里的人声音带了点沙哑, 听起来似是疲惫至极。
邱时并未离去,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心中思忖今日之事。
今日上朝, 大长公主殿下提及了松洲粮仓一事, 谢翎主动请缨要去松洲调查此案, 大长公主顺水推舟, 擢升他为巡案御史,代天子巡狩, 大事奏裁, 小事立断。
大长公主责令他三日后出巡松洲处理此案。
下了早朝后,谢翎去了一趟督查院调取卷宗, 接着又马不停蹄的, 把马车案件登记在册的百姓都找了一遍。
只为找一个丢失的荷包。
找了一天一夜, 却始终没有找到,有人诓骗他, 拿一个假的荷包来领赏,邱时亲眼看着谢翎从满怀希冀到黯然失望的转变。
邱时有些纳闷, 如今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把郡主哄回来吗,找的劳什子荷包?
他本来想劝侯爷跟郡主坦白,让郡主再绣一个便是,但是从昨夜起,他们二人关系急转直下,荷包这件小事,早一日说可能无事发生,如今去说就是火上浇油。
侯爷怎就不知道低个头哄一哄,偏要做些无用功,找到了荷包又如何,关键的地方不在荷包上,而是在侯爷昨夜的态度上。
明明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们二人偏要弄得这般复杂。
一个人一张嘴,两个人两张嘴,偏偏一个不张嘴,一个乱张嘴。
邱时摇着头走下了阁楼的台阶,决定明日找许公子帮着劝劝,他人微言轻,侯爷肯定不听他的,若是经验丰富的许公子,或许侯爷便能豁然开朗,与郡主解开心结。
翌日,邱时与谢翎一道入宫上朝。
他踏着稀薄晨光入殿,再出来时,日头已经晃过了琉璃瓦,照耀在宫道的青石板砖上。
邱时在墙根底下候着谢翎出来。
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宫殿,上了自家马车,或是打道回府,或是去当值。
谢翎与即将同行前往松洲的大臣缓步走出宫门,几人闲聊着松洲的案情。
许如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和其他几个年轻的朝臣并肩而行,一身青色官袍的许如年,庄重打扮的时候颇有几分清高风骨。
“许大人,你知道醉仙楼来了个新花魁吗,舞姿曼妙,柔弱无骨,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向来对美人很感兴趣的许如年,却在听闻此事时,流露出了抗拒的情绪,他面色一滞,笑了一下,说:“听说了,也不过如此。”
“怎么会,你可知宁国侯世子和李尚书的儿子曾为搏芸娘一笑大打出手。”
“竟有这等事?”
“那这个芸娘肯定是个大美人,可比安阳郡主还美?”
许如年倏地感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他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谢翎斜眼睨了过来,他冷冷扫向说话的那二人,许如年故意咳嗽两声提醒,他们一无所知,还自顾自聊着。
“自然是美的,近日汴梁来了个画师,只画美人,他的美人图,一幅能值千金!听说这两日便要在醉仙楼为芸娘作画,若是被他画进了画里,芸娘怕是能名垂千古了。”
“若是能成芸娘的恩客,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是没见着她那节小蛮腰……”
他们的话题越扯越远,许如年只当听个乐子,几人走出宫门后,他们二人打算去醉仙楼碰碰运气,许如年却婉拒了。
无人作陪,便打算打道回府再睡个回笼觉,正欲离去,邱时突然找上门来。
“许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是邱时,许如年回头看了红衣官袍的谢翎一眼,他还站在宫门下与同僚讲话。
许如年与邱时并没有私交,他来找自己,确有几分稀奇,于是便跟邱时走到树荫下讲话。
“邱副将找我有事?”
邱时摸了摸鼻子,谄笑一声,说:“许大人,几日不见,近来可好。”
“有话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邱时憨憨的笑了两声化解被嫌弃的尴尬,随后用三言两语把自己看到的事情挑拣着告诉了许如年。
不敢说得太详细,只好言明二人发生争端的起因,侯爷让郡主吃了闭门羹,郡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结果夫妻二人生分了。
“许大人可否帮着劝一劝侯爷,侯爷心里是有郡主的,就是拉不下脸来哄人,您见多识广,又很懂女子心思,能否帮帮侯爷把郡主哄回来?”
许如年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谢翎落到崔荷手里必然熬不了几个回合,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沦陷了,这才成亲多久?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无迹可寻,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情分,若说谢翎对崔荷没意思,他是不信的,只差他谢翎拐过弯来,夫妻二人便能皆大欢喜。
两人都成亲了,还怕迈不过这道坎吗?
若是真的迈不过去,说明有缘无分,好聚好散吧。
许如年轻笑一声,安抚地拍了拍邱时的肩膀,冲他使了个眼色,“放心,有我呢。”
那厢谢翎结束了与他们的谈话,转身离去时,便看见许如年依靠在一旁的白玉石狮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翎踱步到许如年身旁,二人对视了许久,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些释然,谢翎笑着问道:“云归楼?”
“行,为你践行。”许如年也跟着笑了起来,之前那点不愉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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