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正让乐凌另眼相看的,是宋时三在上船之后的态度。
她的船上满是奇珍异宝,并且没做任何防盗措施,连在市场上价值百万的元素石都是随地乱放。每个有幸上船参观的人,无一不是瞪大了眼,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渴望。胆子小的会选点儿不起眼的悄悄私藏,胆子大的甚至直接当场反水打劫到了她头上。
乐凌之前带过的几批雇佣兵,几乎都悄悄从她船上顺了点儿“小礼品”,她没追究,但在这些人遇难的时候也没任何施救,偶尔还会加点儿小料,给他们的任务增加难度。
如果不是时间紧,需要人帮自己分担伤害和扛运货物,她压根就不打算招募雇佣兵。
但宋时三是个例外。乐凌从宋时三上船时就一直在暗中观察她,除了最初时一闪而过的诧异,宋时三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对这满船珍宝的关注。
没有渴望,没有羡艳,只是单纯的不在乎、没兴趣,仿佛参观了一个毫无趣味的博物馆。
甚至她看自己手里这把小阳伞的次数,都比看元素石和珠宝要多。
乐凌心情复杂起来。不管是从钱财还是从高纯度元素石的珍稀度,居然真的有人能将这一切视若无物。
她觉得自己对宋时三升起了一种很奇妙的情绪,可能是欣赏、可能是感激、可能是好奇,她也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总之她现在非常不希望、甚至有些害怕宋时三就这么死了。
偏偏自己狠话放得太早,现在只能悄悄跟在对方后面,做贼似地当保镖,被发现后还得扯谎找补隐瞒目的。
幸好宋时三对矿质学没那么了解,没发现她漏洞百出的拙劣借口。
乐凌心下庆幸,没再多说话,轻盈跳下裂缝,率先开路。
宋时三跟着她翻身下去。
除开未知的异种威胁,地下矿脉其实比地面上要安全得多。这里没有稍不留神就被卷入的电磁球,也没有突然漂移出现的悬空岛屿。但毕竟曾经是这颗星球上元素能量最高的地方,一旦出现异种,危险程度恐怕随随便便就直逼S级,最低的食物链底端也至少有A级。
两人顺着狭壁向前走,进入一个大半部分都已经坍塌的洞口。
洞内不算暗,不知名的菌落亮着幽幽荧光,被附近破碎的宝石晶体几番折射,反而将整个洞壁都照得荧光闪闪起来。
地上有些潮湿,脚踏上去有薄冰碎裂的轻微响声,但仅仅一瞬,方才蔓延的裂痕立马被萦绕的寒气修补,平滑的冰面倒映出过路的人影。
路边散落着一些虫族的尸体,因为没有及时清理,被封存在层层冰影之下。
“这里居然还有虫族生存?”宋时三扫视一眼,皱了皱眉。
“越简单的生物往往越能在艰苦的环境生存下来。”乐凌对此见怪不怪,“只需要不停地繁殖就行了,虫族就是这样,大部分都没有什么智商,但靠着恐怖的繁殖力,反而成了星际人类的最大威胁。”
宋时三敏锐捕捉到她的用词:“大部分?还有高智商的虫族存在?”
“谁知道呢。”乐凌耸肩,神情却没有语气那么轻松,“目前的官方说法是它们只是一群靠着本能进行繁殖和迁徙的生物。”
宋时三走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等着她继续说。
“它们基因突变的速度很快,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进化到了什么地步。”乐凌道,“出来做星盗后,我流浪过很多地方,其中不少都是被官方禁止迈入的危险地带。我去过的危险地方越多,就越是对虫族感到恐惧。”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宋时三:“你知道吗,不管对人类来说多么危险的星球,居然都有虫族的生活痕迹。”
见得太多了,她有时也难免会怀疑:会不会其实虫族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智商低?相反,它们比人类能适
应的生存环境更广,因此高智商的种族往往为了避免争端而远离人类。历史上爆发的虫潮,会不会其实是因为没控制住繁衍数量,而进行的有预谋的对人类地盘的争夺进攻?
不然为什么除了虫潮,虫族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和人类领地相安无犯呢?明明它们的身影几乎随处可见。
“你觉得距离下一次虫潮来临还会有多久?”宋时三问,她对虫族的了解确实不多。
“不好说。”乐凌摇头,“近几十年来,人类在精神力和元素石科技上的研究都取得了很大成果,联邦和帝国的地盘都在扩张。”
星球上异种的进化速度在变快,人类寻找更多栖息地的步伐也在加快,和其他物种在生存资源上的竞争也难免会更激烈。
宋时三静静听着,忽地没继续搭话了,抬手指了指前方的洞壁,提醒道:“你身后。”
乐凌扭过头,离她不远的前方,几滩粘液态的不规则卵状物质正牢牢扒附在洞壁上。
卵呈透明,可以清晰看到里面肥大蠕虫状的生物,正瞪着卡姿兰大眼,直直地盯着她们。
蠕虫柔软的节腹急速收缩着, 两侧鼓动,似乎有什么正要刺破血肉生长出来。
乐凌神色微变, 已经看到了蠕虫口器内长出的尖牙和两侧初具雏形的薄翼。
“是蛆蛾,它们在加速孵化!”
话音落下,几颗快到看不清痕迹的晶石从乐凌指尖弹射出去,晶石精准命中粘稠透明的卵膜,随即爆炸开来。
汁液飞溅。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腥臭味,还未松口气, 前方传来黏腻的嗡嗡声,更远处的看不清数量的蛆蛾已经完成孵化,振翅朝着猎物飞来。
乐凌轻啧一声,宋时三右手正要摸向身后的背包, 忽地被她斜跨一步,严严实实护在了身后。
一把浅蓝与银白蕾丝交叠的小阳伞在头顶撑开, 将二人都遮蔽在阴影之下。
伞荫只出现了片刻,下一秒, 乐凌将伞柄一转, 精巧的蕾丝布面沿着伞骨折叠,露出下面锋利的银白金属叶片。这些叶片呈放射状排列, 内厚外尖, 从中心点向外延伸, 形成一个巨大的八芒星结构。
宋时三呼吸凝滞了一瞬,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乐凌一直提在手中的小阳伞,果然是一把元素兵器。
变形后的阳伞褪去了之前的华贵, 给人一种冷酷精致的感觉。乐凌再转伞柄, “咔嗒”一声轻响,叶片下的八根伞骨架起了细长的炮口。
随着伞面的飞速旋转, 无数颗难以捕捉发射痕迹的晶石从炮□□出,流光般划过眼帘,紧接着爆裂四散在空中,像突然燃起的焰火。
蛆蛾的尸体一只接一只掉落在地,只有少部分还能看出个大概形态,更多的只剩些残肢碎块,凌乱地洒在冰面。
火力倾泄下,不论是空中飞的完全态还是吸附在墙壁的孵化态,目之所及,所有的蛆蛾都被扫射在地,无一幸存。
“……”宋时三站在身后,看了眼满地残骸,默不作声收回准备掏出兵器的动作。
“啧,这儿居然被蛆蛾这种恶心生物占领了。”乐凌嫌弃地抖了抖伞面,手中凝聚一束水流,将金属叶片和伞骨仔细清洗一番,再撑伞时,阳伞已经恢复成之前繁复华美的样子。
蛆蛾是一种A+级虫类异种,但因为其特殊的攻击孵化方式,真正实战中,危险程度其实达到了S。
完美继承于虫族的超强繁殖力,一只蛆蛾一生中最多可以产下数万枚卵,但产卵期也仅有一次。这些卵像鼻涕一样被随意涂抹在任何角落,阴暗地孵化。
和其他生物不同的是,蛆蛾的卵并不是成熟了便破壳而出。它们的幼虫会一直待在透明的卵膜里,不活动,也不发出声响,静静地蛰伏着,直到猎物进入视野。
一旦猎物出现,幼虫便会在短短数十秒的时间内羽化为蛾,咧出自己沾满毒液的口器。
由于没有活动痕迹,蛆蛾的卵很难被发现,当注意到时,数千只幼虫早已完成了羽化,铺天盖地飞袭而来,片刻间便将猎物啃噬得只剩白骨。
好在地下矿脉的蛆蛾似乎才刚刚入驻没多久,卵的数量甚至没有达到万级,解决起来还算容易。
宋时三又看了眼乐凌手中的阳伞,对这把高强度大范围炮塔型兵器来说,或许解决掉上万级的蛆虫也不算难事。
她有些好奇:“你这把元素兵器,是哪里来的?”
阳伞方才的攻击手段其实和自己的制作思路不太一样。宋时三的兵器是通过集成回路来调动元素能量,因此,不论供能的元素石纯度如何,对兵器的攻击强度都没有影响。这把阳伞刚刚的炮塔模式,发射的子弹实际本身就是元素石,并不是通过兵器产生的能量。
也就是说,宋时三的元素兵器可以自己产生子弹,而乐凌的阳伞炮塔,其实更偏向于传统意义的枪管,只有发射和装弹的功能。
宋时三不太清楚这些发射的元素石是如何被引爆的,但乐凌之前通过弹掷也引爆过这些晶块,显然爆炸的环节是和兵器无关的。她猜想,也许是某种特殊的元素石加工技艺,需要使用精神力引爆。
但不管怎么说,单是可以做到变换形态这一点,这把阳伞就值得宋时三高看一眼了。甚至说不定,炮塔并不是它唯一能变换的形态。
乐凌像是早就料到宋时三会对阳伞产生兴趣,得意地晃了晃伞柄:“这把阳伞呀,说出来吓你一跳!”
她故作神秘地拉长语调,一边偷看宋时三的表情:“它呀——可是出自——那位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天才的兵器师——”
“蒙特·乌姆之手!”
居然是蒙特·乌姆的遗作!
宋时三愣住,她有猜想过,但当真的得到这个答案,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你怎么会有蒙特乌姆的作品?”
蒙特·乌姆是几十年前的人物了,遗作基本都被财阀世家们瓜分干净、供为珍宝严加看护,没听说有哪件遗留在外。
何况这把阳伞明显已经成功运用了形态变换技术,连和蒙特·乌姆有不浅交情的唐甜甜家都只有一份形态变换的设计图,乐凌瞧着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哪儿来的一把完成态兵器?
乐凌对宋时三的反应很是满意:“我可是星盗,自然是什么密宝都有。”
见对方神色微变,又急忙解释道:“这把兵器可不是抢来的,盗亦有道,我可从来不随便劫掠别人!”
“大师曾经被人追杀重伤,恰好被我们家救下,休养的时候顺手做了这幅作品当做报答,就这样传继到我手里啦。”说完,怕宋时三不信,特意重音补充了一句,“是为家族特别定制的!”
宋时三当初在猜想兵器设计者时,虽然有怀疑蒙特·乌姆,但也实在很难将这把梦幻蕾丝阳伞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联系起来。说是为报答救命恩情的定制造型,似乎也还算合理。
提及往事,乐凌回想起大师最后的结局,心中有些酸涩:“你们联邦不是很自豪出了个兵器大师吗,怎么还让他沦落得被四处追杀的境地?”
这话宋时三没法答,联邦政体特殊,为利而来为利而往,别说保护了,将蒙特·乌姆逼得四处窜逃的十有八九就是联邦核心的某些世家。
宋时三抿唇,没答话,注意到阳伞伞柄上刻着的“凌”字,问道:“你不是联邦人?”
听起来乐凌对联邦的了解,似乎比自己这个刚穿越来不久的异界人还要少。而且按照乐凌的说法,如果蒙特·乌姆是将这把兵器送给某个家族,那伞柄上雕刻的应该是家族的姓氏,而不是某个名字,除非这个刻字是后来才印刻上去的。
能护下被追杀的蒙特·乌姆,还提供休养的条件,一定也是实力不容小觑的世家。在宋时三的认知中,确实听过这么一家
“凌”姓权贵,但却不是在联邦。
“我……我是星际海盗,本来就没有国籍。”乐凌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在这儿耽误不少时间了,咱们快走吧。”
说着扭头,将伞柄靠在肩头,只留给宋时三一个被弧形伞面遮挡的背影。
两人继续向前走,沿路的异种都被乐凌闷声清扫个干净,根本没给宋时三出手的机会。
宋时三默不作声观察着,乐凌很少直接使用精神力攻击,攻击手段基本依赖于“晶石子弹”,数量少的异种就将“子弹”从袖间弹出,数量多则直接开启阳伞的炮塔模式。只有在需要清洗伞面时,她才会使用精神力调度元素水。不过从操控水流的精细程度来看,乐凌的精神力等级应该也不低。
那些射出的“晶石子弹”,宋时三在仔细留意后,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它们是纯度极高的元素石碎块。
不知道乐凌究竟对这些矿石进行了怎样的加工,晶石爆炸的威力堪称恐怖,一击便足以致伤A+级异种,令人咋舌。
宋时三心中对乐凌的真实身份和实力有了重新估量。
又转过一个洞口,她停下脚步,轻声道:“到了。”
面前是一大片透明的半固态晶石,乍一看和寻常的水晶软胶没有什么区别,但宋时三知道,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源核爆炸的威压下,连元素石都灰飞烟灭,这些类树脂态的金属矿居然还能保存完好,足以见得它的超强韧性。
“这是什么?”乐凌好奇地凑过来,“矿石?这儿居然还能有矿石留存,你就是来找这些东西的么?”
她蹲下身,跟在宋时三旁边打量这些晶石。
“嗯。”宋时三从身后背包掏出便携采矿仪器,确认了矿石特性后,就地开采起来,“我需要它们来制作新的兵器。”
往容器中装树脂矿的间隙,她不忘抬头打趣乐凌:“你呢?不是要找元素石吗,这儿我一个人就可以,不用特意等我。”
乐凌茫然地眨眨眼,像是刚刚回想起自己的设定,眼神闪过一丝慌乱,“谁特意等你了!你没看到附近除了这些奇怪矿石,什么都不剩了嘛!”
她装模作样地摊开手,叹了口气,“唉,估计是被源核爆炸的余波一起炸毁了吧,我这趟扑了个空。”
宋时三看着她表演,没去戳穿。
等采集得差不多了,宋时三提了提背包,准备返程,“那我先回船上了,你还要去别的地方找找吗?”
“当然了。”乐凌立马跟上,她的目的地本来就不在这里,等送完宋时三,她才要真正开始动身采矿,“不过这一趟出来,我的弹药也消耗了不少,我和你一起回船上,顺便补充点儿补给再出发。”
“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宋时三奇怪地看她一眼,估摸了一会儿路程时间,建议道,“时间可能来不及,我陪你去找元素石吧。”
等他们返回飞船,恐怕都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飞船的反侦察屏障只能维持三天,对乐凌来说,剩下的时间太紧张。
“不用。”乐凌回以更加奇怪的眼神,“……你又不是勘探员,跟着我干嘛?而且我一个人很快的,探测高纯度元素石是我的独门秘技,可不能被你偷学了去。”
“……”宋时三无话可说了,起身往外走。
归程要比来时快得多,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暮色降临前回到了飞船。
将宋时三送进船舱,乐凌看了眼怀表,心中对自己翻了个白眼。
她剩余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补充弹药自然是随便扯的理由,主要是天色渐晚,她怕宋时三返程路上出事。明明当初说的只是顺路稍上一程,现在居然变成了全程护送。
到底谁才是雇佣兵?
吐槽归吐槽,乐凌却一点儿都不后悔耽误的这些时间,大不了之后再来一趟。好不容易有个看得顺眼的人,总比真的让人不小心死了强。
警惕地在周围打探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活动的痕迹后,乐凌跟着上了船。
“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回来,在这期间,你乖乖等我就好,不要随便出来。”
她认真地叮嘱,手指在操作台翻飞,又加固了几道外层防御,转身就打算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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