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熟悉的场景,内容和他锁在抽屉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而那下方,篆写着一个模糊的大写数字,壹。而他的那张照片下面,是同样的铅笔字,上面写着,贰。
妈妈,妹妹,还有他。
坐在唐椅上的是妈妈,站着的小男孩是他,那小女孩,他彷徨地对上黎砚知的视线,他听到自己内心近乎绝望的声音。
是黎砚知。
喉间瞬间泛起腥甜,他很有预见地捂住了嘴巴,可还是有艳红色的血液从指缝里滴落下来,他本能地用另一只手垫在黎砚知的肩膀上,害怕自己的血弄脏她的衣服。
可只是片刻,他便撑不住地后仰过去,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上。
糊在他脸上的血液让他难堪,头顶直射的明亮光线更是让他睁不开眼睛。
模糊之间,他只看到黎砚知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那单薄的眼皮颤动着,眼神漠然落在李铮身上,看血液在他胸襟蜿蜒曲折。
真是美的像画一样,她想。
城西区乐一投资的私立医院里, 住院部的顶层并不对外开放。
这里原来是李梧桐定期疗养的地方,现在,他插着昂贵的机器, 近乎死寂地躺在那里。
黎砚知从大厅一路上来,畅行无阻, 顶层很安静, 原先的医疗团队被削减大半, 只偶尔有换药的护士路过, 病房外只能听到仪器规律的音波在震颤,那是无边的寂静, 一寸一寸消弭着未亡的生命。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完整地打量着李梧桐,真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往日精光四射的眼睛阖着,眼窝已经凹陷下去, 身体也萎缩的厉害, 局促地摊在床上。
空气里钻营出难言的尿骚气味。
她就这么看着,微抬着下巴,不咸不淡地与一个植物人僵持着。
身后卫生间的门板晃动了一下,护工拎着清理身体的工具出来, 看到站在病床前的陌生背影,试探着开口, “不好意思,请问, 您是?”
她虽然照料了病人将近一年, 可对于他的信息可以算得上是一无所知, 雇主并不希望她知道太多,她也就老实干活赚钱。
只是, 这一年来的访客屈指可数,她不得不对这突然出现的小姑娘警惕着些。
黎砚知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很熟练地散发出无害的气质,勾起一个礼节性的笑容,“周阿姨,我来看看我外公。”
见来人准确地叫出她的姓氏,她又抬眼瞧了瞧,她记性好,模糊记得面前这小姑娘她好像好几个月前真在走廊上见过,那时她好像是在和雇主说话。
周姐放松下来,虽不热络,但也消了赶人的念头。
她照例开始给病人擦脸,黎砚知默默站到一边,病床上的李梧桐的眼睛缓缓睁开,在日光下眨着,机械地扇动。
周姐早就习惯了病人偶尔的反应,她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擦拭着脸上的边边角角,“你可以和他说说话,有时候他好像能听见声音一样。”
黎砚知看着李梧桐的瞳仁循着声源偏移过来,并不聚焦,像一具被本能反应操控的傀儡。
“他还会醒过来吗?”黎砚知的视线直直落在病床上,平生第一次从脸上看出符合她年龄的迷惘。
面前的背影忙碌着,闻言动作也是一顿,她并不高明地附赠着安抚家属的服务,“还是有希望的,也许有一天突然就那么醒了。”
她咽下去未尽的下半句,也许会有这样的奇迹。
她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任谁都知道,这是一件概率渺茫的事情。
外面是难得的晴朗天气,阳光普照,透过简明的白色轻纱窗帘,削去大半明度,朦胧又柔和。保湿乳的香气氤氲在周姐的掌心,比气味更轻盈的声线在她背后响起,黎砚知的语气喃喃,显得光怪陆离,“真是太可惜了。”
周姐想都没想便随口搭着话茬,“确实挺可惜的。”活到这个岁数了,本该是安享天伦的好日子。
她去拿专用擦身的湿巾,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女孩眼神黑沉,看向病人的表情也并不是自己想象的悲痛,而是漠然。
擦身的时候,她原想开口提醒黎砚知,一回头却发现黎砚知已经自觉往外走去,她拉上帘子,木然地开始帮病人清理下身,没了遮挡,空气里的尿骚气味更加显著。
她做护工做了很多年,经验也足够丰富,其实她之前照顾的那些人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她会定时带她们排尿,可这个病人特殊,□□是残缺的,她只好勤快些,多清理多换。
好在现在已经轻车熟路,除了比之前累一点,可赚得却是之前的五倍。
雇主也不是事多的人,只是有些神秘,以及让她签了一大堆保密协议之外,也再没什么好指摘的地方了。
黎砚知从李梧桐的病房出来,径直往走廊尽头去,一扇紧闭的钢制大门横在之间,过了这里,那边就是普通的顶层vip病房。
黎砚知将食指放上去,大门核验指纹之后不徐不疾地退进门洞里。
她穿过中间的连廊,像往常一样,站在李铮病房的外面。
透亮的玻璃将里外划开边界,从这里探进去,只能看到李铮单薄的肩背,他依旧保持着前些天的姿势,缩在病床上,固执地盯着窗外。
“他还是不肯吃饭吗?”黎砚知侧头,身边的营养师凑过来,斟酌着开口,“还是不肯吃饭,只能先给他打着营养针剂。”
双向玻璃中,能透出黎砚知的倒影,她有些伤脑筋地抽了抽眉毛,语气很理所当然,“那你们可以掰他嘴给他灌流食。”
营养师吓一大跳,快速摆着手,“那可使不得,”她比划了一下,“他如果抗拒的话,很容易窒息的。”
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给有钱人卖命起码还有钱拿,但背上一条有钱人的命就只有牢坐。
黎砚知见营养师慌张的脸色,神色骤然一轻,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开玩笑的,你去准备他的午餐吧,我劝劝他。”
“他很听我话的。”
营养师将 信将疑地瞄了她一眼,但见她这样说,也只好抱着记录册火速离开。
走廊里瞬间静下来,只剩下黎砚知自己。玻璃上的反光很扰人视线,给李铮蒙上一层凛凛的亮泽,她倾身将额头抵在门框上的玻璃处,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心也静下来。
她能感受到各种欲望在她体内逐渐膨大。
病床上蜷缩着的脊背轻微的颤动着,她推门进去,脚步轻慢。
听见她进门,李铮飞快用手掌胡乱擦了一下眼泪,她在他面前站定,他默默把脸侧开,遮掩住红肿的眼睛和干燥的嘴唇。
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来的人生里最不体面的时刻。
黎砚知放下手里的东西,将李铮蜷着的腿往里一推,自然而然往病床上那么一坐。
李铮只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连只是看黎砚知一眼都觉得很累,仿佛耗费他所有精力。所以,黎砚知俯身圈住他的时候,他没有躲。
黎砚知环住他的手紧了紧,似乎是掂量了一下,很肯定道,“你又瘦了。”
“为什么不吃饭。”
李铮不说话,那张苍白的脸隐在被子下面,执拗地沉默着。
若是以往这种情况,黎砚知已经动粗,但这次她只是淡淡沉下眉眼,视线落在李铮的身上。
听主治医师说,李铮头些天吃一次吐一次,反反复复,整个人被折磨的活脱脱消瘦下去。她耐着性子,“医生说你是应激导致的胃黏膜出血,如果你是因为不舒服不想吃,那就先听医生的,把病治好了再吃。”
黎砚知很认真的念叨着,是难得的温情。
明明是他最渴望的场景,可他的眉目却死寂着。
“砚知,你别管我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别管我了。”
黎砚知只当他在说胡话,她并没有和他计较,“我要管你,我们在谈恋爱,管你天经地义。”
李铮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灰败,他下意识地木讷反驳,“砚知,那只是一个游戏。”
“我们不能谈恋爱,我也不喜欢你了。”他快刀斩乱麻一样,想即刻斧正两人已经偏离的方向。
可这谈何容易。
黎砚知的眼神立马冷下来,李铮此刻像她秩序王国里忽然脱线乱蹦的小人。
她像是被李铮的出尔反尔刺激,不管不顾地扣住李铮的肩膀,弯腰封住他的嘴唇。不想从他嘴里听出这些话,她想让他把剩下的也咽回去。
清凉的气息滑进他的口腔里,黎砚知舔了舔他的嘴唇,像之前那样强硬地撬开他。
她这次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察觉到他的抗拒,她更加变本加厉地纠缠着他的唇.舌。随后她的手绕过他的身体径直向下探去,李铮能感觉到一股燥热缓缓向下沉去,游走。最后,黎砚知的手停在他难以言喻的地方。
摸到他动情的证据,黎砚知瞳仁缩了缩,整个人的气场变得莫测。
她的眼睛毫无温度,“你撒谎!”
李铮心如死灰,下.身那难以忽略的存在感让他难堪,他的冠冕堂皇,他的心口不一,这些总是让他难堪,他就像是个胡乱发.情的牲畜!
黎砚知的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脸上,他的头被扇侧过去,几天没吃饭的嘴里终于有了点滋味,是血腥味。
“说话!”黎砚知忍不住疾言厉色,她收回掌心,却看见门框上的玻璃处晃过去一个人影,她停下动作,飞快和走廊上的李泽西对上视线。
李铮的脸虚弱的侧到一边,他脸上显眼的巴掌印是她动粗的铁证,可李泽西只是在她的视线里站立了片刻,随后默默退回他身后的暗处。
被她按在身下的李铮动了动,她当即又把目光收回来,继续逼问,“你到底怎么了,那天你就是这样,突然就吐血,现在也是,突然就说不喜欢我,告诉我理由。”
要告诉她,如实地将一切向她坦白。
身下这张脸满是疲惫,被无声的悲恸覆盖,沉默了片刻,终于出声。
“我之前瞒了你一件事,其实我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她在我很小的时候被绑架了,绑匪给我们打电话要价1个亿,”好几天没吃饭他说话有些吃力,“妈妈凑够了钱送去,那绑匪拿了钱却告诉我们他已经撕票。”
“全家都以为妹妹已经死了,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甚至在我长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泽西都否认着妹妹这个人的存在,还是我当时从妈妈的遗物里翻出那张照片时,我才重新确定,我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并不是臆测。”
他根本不敢看黎砚知,只能飞快将这些事情用他能想到最简洁的语句概括。
讲到这里他再次沉默下去,黎砚知小声地催促,“然后呢。”
如果,这时候,他有勇气看她一眼,一定能看到她眼底诡异的兴奋。
可他只是闭了闭眼睛,认命一般地将一切和盘托出,他说,“砚知,黎秀不是你妈妈。”
“你和我拥有同一个母亲,她叫李静优。”
空气都静下来,窗外飞过一阵聒噪的鸟群,似乎它们也无法接受这个崩坏的故事,只好慌忙拍翅而去。
李铮只能听见黎砚知清浅的呼吸,他忽然心中一处酸涩,抬手轻轻攀上黎砚知的指节,“阿宝。”
他叫她阿宝,妹妹的小名。
说出这些事情并没有让他轻松,黎砚知在外面流落十几年的辛苦他甚至不敢去想,愧疚排山倒海般压倒他,他感觉自己跌进了粘稠的泥潭里,无尽的下坠着。
黎砚知清凌凌的声音从上头落下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翻照片,那天。”
他原本一直猜不透那张合照下面的小字代表什么,现在才明白,那是编号。
黎砚知将手指从他掌心里抽开,自上而下的看着他,李铮感觉自己是粘鼠板上无法逃脱的老鼠,而黎砚知的视线让他惊惧又痛苦。
她缓缓开口,很轻巧地揭开他最后一块遮羞布,“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我们之间是乱/伦吗?还是你想说,不知者无罪?”
李铮突然就崩溃了,他最避讳的这个词语就这么直接地被黎砚知吐了出来,像凌空插到他心口的长刀。
他近乎乞求地念叨着,“不是乱/伦,我有罪,我有罪!都是我的错,砚知我求求你不要讲那个词好不好。”
“都是我恬不知耻的勾引你,如果有因果,也应该我来承担,和你没有关系...砚知,不要讲那种话。”他害怕极了,乱/伦这个词听着就像在各打五十大板,可黎砚知有什么错呢。
他一遍又一遍的悔恨着,明明李泽西已经警告过他,明明是他一意孤行跨过雷池,都是他的错!
黎砚知强制扳过他的脑袋,质问的眼神如同钢针一般,“所以呢,你不吃饭是为了这件事?但如果你想要饿死赎罪的话,是不是太大费周章了。”
看着李铮有气无力的样子,她没忍住又加了一句,“还有你的遗产呢,你的遗产会留给我吗?”
李铮的瞳孔被直射过来的阳光照进来,缩成一个黑点。
他眼角酸涩,孱弱地摇了摇头,“砚知,其实那些都是你的,如果妈妈知道你还活着,她一定会把那些都留给你的。”
黎砚知才不上当,“口说无凭,你把财产公正转移给我才算数。”
李铮多日来惶恐的心脏总算找到一个支点,他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着,“钱我还没有拿到,妈妈留下的遗嘱里写明,我需要大学毕业之后才能自由支配她留给我的遗产,在那之前,公司和资产都由李泽西代替管理。”
刚说完,他就被黎砚知掰开嘴塞了颗巧克力,“那你还要死要活的,这几天我会经常来监督你吃饭的,必须给我活到大学毕业。”
她有些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带着警告。
李铮克服着一瞬间涌上来的恶心,努力吞咽着嘴里的东西。
营养师准时带着她搭配的药膳和营养餐的推车过来,黎砚知只盯了一会便匆忙离开。
李铮端着碗的手放了放,就在营养师以为李铮又要故技重施的时候,李铮喝了口水,还是努力地把面前的饭给吃完了。
考虑到李铮多日未进食,营养师给的分量都很小,只是给他补充些基本的饮食。
几次他都要反胃干呕,又靠着白水压了下去。
将吃过的碗碟一点点收好,营养师将这些接过去放回小推车里,她没忘了提前给李铮通知,“过两三个小时,还要再吃一小顿。”
李铮沉默着点头,得到回应营养师总算放心下来,推着车往门边走。
刚要开门,门却先她一步打开,她看着侧身进来的李泽西李总,恭敬地打了个招呼,“李总好。”
李泽西点了点头,往一边跨了一步给她让行,她忙不迭地钻出去将门关好。
正要离开时,却从透明的窗口处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
刚才一直沉默的李铮忽然拔掉针管站了起来,将床头上的花瓶径直往李泽西身上砸去,李泽西侧身一躲,花瓶在地面上迸开,碎片四溅,隔着门,都能听出声势的浩大。
她眨了眨眼睛,即刻掏出记录本,在上面写下:已初步复原体力。
门内的李泽西被花瓶里用来插花的水浇了整脸,胸襟前的西装氤出不体面的深色,多日来的紧绷已经让他的情绪濒临结界,他止不住大叫,“李铮,你个没良心的,你真把我当你们老李家的奴隶了!”
“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爸!你这幅样子你打算给谁看?”
李铮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睛里是直白的恨意,他抬手下了逐客令,“滚出去。”
“滚出去!”
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李铮根本不知道该恨谁了,他只能将这份怨毒发泄在自己身上,发泄在李泽西身上。
李泽西只得愤愤出门,脸上身上的狼狈让他心里窝着火,他一脚油门踩到公司楼下。
这副难得的失态模样也引得员工们纷纷侧目,林特助慌忙要去取备用西装,被他一个眼神拦下,“各忙各的去,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靠近我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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