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司悬还没来得及动手,赌场的打手就已经围成一堵人墙,直接把潘南北举过头顶从后门带了出去。潘南北被人举着还在剧烈挣扎,挣扎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猛地哭了起来。
还留在赌室里的祁淑灵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秦公子,刚才?”刚才那近五十万两的赔率是她的手开出来的……五十万两,为什么不是她的!为什么秦盛不主动给她一万两银子让她赌。
“刚才太精彩了,一赔五十,她居然真的赌对了!”秦盛对刚才的赌局回味无穷。
两人各有心思,话说不到一块去。秦盛以为祁淑灵是累了,便提出先送她回去。祁淑灵点点头,对秦盛的殷勤劲已经淡了许多。谁见过最好的以后还能看上充数的呢。
宋墨玉被带去的房间在赌坊的二楼,宽阔奢华,连窗户都是五彩琉璃做的。最吸引宋墨玉的却是最上头放着的一个摆件,那是一件做得极其精致的海船模型。仅这个模型的价值便抵得上千两银子了。
很快,地契还有一箱子银票都被人带了过来,就放在旁边的桌上。四大赌坊的总管事拱手朝宋墨玉行礼:“这位贵客可愿和我们赌坊再谈一笔生意?”
“说来听听。”宋墨玉道。
“我们愿出三万两银子,买下您刚才赢下的地契。”管事开门见山。这个价格很公道,也是当初他们出给潘家的价钱,只是潘家死活不卖。主子反倒生了气,不止不加价反而一步步压价,更是放出话去,此后那片荒地再没有旁的人敢报价。
宋墨玉但笑不语。如果是她准备建商圈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这张地契。但现在,什么价钱都不行了。
管事见她只是笑却不说话,决定动用自己的权限再加点:“姑娘,一口价三万五千两,您若是愿意,现在就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地契拿在您手里并没有多的用处,但银子可是实打实的。”
这三万五千两加上那四十九万两,宋墨玉足以做一个富庶县城的首富了。
说得夸张点,在偏远穷苦的地方,这些银子甚至够她做一州巨富!
以后好日子多的是,现在何苦要为了一张没用的地契和他们过不去呢?
宋墨玉摇摇头:“这地我确实有用,多谢管事的好意。”
“你……”管事目光不善起来。
却听宋墨玉喊道:“陈司悬,我们走吧。”
谁谁谁?她叫的是谁?管事瞪大眼睛朝着旁边一直被他忽视的郎君看去,倒抽一口凉气后叫道:“您是小公子?”
陈司悬没直接承认也不否认,笑容淡淡地:“丘管事,这块地我们要不得?”
“要得要得,怎么会要不得呢?您过来怎么不直接找我,瞧瞧这都什么事。”丘吉祥的语气和善程度直接提升一万倍。
宋墨玉:“……”多少是个总管事!怎么变脸这么快呢!
等宋墨玉和陈司悬带着地契和银票走了,红姐面色复杂地走进来:“老丘,你就这么把他们放跑了?银子也就算了,那地契怎么能放出去,主子争的就是这口气。”
丘吉祥就着身边的椅子坐下,连忙摆手:“这事不用管了。”
“什么意思?”红姐不明白。
丘吉祥脸上的肉抖了抖,一脸的释然:“反正都是进主子自家人的口袋,你说咱还管个什么劲!总归主子回来也不会罚我们就是了。”
与此同时,潘南北浑浑噩噩地跑到了纪宅。
纪宅是纪遂在宫外的私宅,每月休沐的两天时间,纪遂都会回到这来。
宅子里婢女小厮们不多,但个个都很规矩,平常能不出声就不声,只当自己是个哑巴。在这干久了谁都知道,纪遂最不喜欢的就是吵闹。
这两天时间里,纪遂最喜欢做的事,是侍弄他的菜地。没错,圣上跟前如今的第一大红人,多少人想巴结的对象,却喜欢种菜。一瓢一瓢的粪水浇下去,明明是臭气熏天,纪遂也不觉得脏污,神色依旧如常,甚至还会轻声对着这些顶出土的菜说话。
对菜比对人和善,这是府里所有下人的统一想法。是以他们在纪遂来不了的日子里,对着这些菜极尽殷勤地伺候。在纪遂来的时候,所有人又自觉离开,把这方天地留给纪遂。
潘南北一进府里就哭天抢地,连滚带爬。惊得府里下人都暗自纳罕,这人怎么敢的……
果不其然,正在菜地里头拔草的纪遂皱起眉头。但皱眉只是一瞬,他自顾自地继续拔草,并没有开口询问潘南北的状况。
潘南北准备好的哭声还有话都噎在嘴里。他被一阵风吹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做什么蠢事。好在他是个知道补救的人,“咚”得一声就直接跪到了地上。不偏不倚正跪在刚清理出的一堆碎石子上。
一个时辰后,他的膝盖已经跪出血来。
劳作完的纪遂擦了擦手,坐到旁边的躺椅上:“蠢货说吧。”
潘南北连忙抓住机会把改装后的来龙去脉说了一番,末了伏在地上:“我是被人坑害了,您要为我做主啊。”
纪遂只会捡重点听,抽丝剥茧再结合潘南北素来的秉性,他已然知道真相是什么。
“你说赢走你地契的是一男一女?”
“是!”潘南北就怕纪遂不问,不问等于不想管,既然问了那说明纪遂会干涉这事,地契就还有拿回来的可能。他也不至于回家被老娘打死。
“叫什么名字?”纪遂漫不经心地问。
“我听那郎君似乎是叫她什么墨还是玉来着。不用想,肯定是四大赌坊的托。专门来坑我的!”潘南北一口咬定。三十多岁的人了,却总还是如此无赖和天真。
这一回纪遂却无话了。
若不是纪遂还睁着眼睛,潘南北几乎都要以为纪遂睡着了。
“您认识她?”潘南北生锈的脑子在这一刻转了转。
“输了就是输了,你不要再管,郑姨那边我会去替你说。日后如果我再知道你去赌坊,你的两条腿不如就埋在我这菜园里和萝卜作伴。”纪遂的语气很平淡,可说出的话却让潘南北后背又起了一层汗。
“还在这杵着作甚?”纪遂往地上丢了一把土。
“是是是,您明天可要去家里吃饭,我娘很惦记您。”潘南北道。
“明晚去。”思索半天后纪遂答道。
他很想见见宋墨玉,这个念头在纪遂心里头寸寸生长。透过故人之子,才能看到故人之姿。
阿姐。纪遂口中念出这个词。
天和三年,父亲得罪巡视钦差夏通,散尽家财才得以保全一家人。
同年九月,父亲病逝,家中剩余财产被亲戚瓜分殆尽。十月,母亲思念成疾,疯癫无状,投井而死。
十一月,夏通买通族亲,意欲纳十四岁的纪嫣阿姐做妾,而他则要被送入宫廷成为最低等的太监。
他与阿姐的最后一面,是两人躲在废弃的茅草屋里分吃一根烤熟的萝卜。
外头是簌簌白雪,冻得发抖的阿姐对他说:“我们离开这里,去没人认识的地方。以后阿姐保护你。”
他吃完说好,却把阿姐打晕后交托给一位从前受过他家恩惠的老嬷嬷,让老嬷嬷带着阿姐回乡下去。而他自己则走向了夏家。
天和十年,纪遂在内宫里已做了快七年的太监。他称自己是夏通的一条狗,甘愿做他在内宫的眼线。
同年十二月,元帝驾崩,如今的圣上继位,改号建平。
建平三年,夏通入狱。在一个同样的大雪天里死在牢中。而那时候,纪遂在宫中锋芒必现,已经是圣上的左膀右臂。时至今日,手上不知沾过多少鲜血,当年那些纪氏族人,自然也没有逃过。
而现在他扶持潘家,则是因为当年有一个在宫中极为照顾他的宫女,她为他挡过一刀,他自然会护住她全家。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想完这些,纪遂看了眼已经成熟的萝卜。不知道外甥女,会喜欢萝卜吗?
突然暴富的宋墨玉并没有落下肥皂的进度,反而还加快了。只是不缺钱的她调整了经营策略。
药皂依旧由她供货,每家医馆限量供应。但香皂的秘方她选择直接卖给了知语阁。
知语阁的大掌柜在看过各种切片装的实物后,就立刻意识这些香皂如果摆在知语阁里售卖能创造出多大的收益。但没想到宋墨玉却居然愿意直接把秘方卖给他们。
卖给他们也就算了,价钱还是极其低廉的一百两。只不过条款上写明,秘方并非独家售出,她会保留一部分自主经营权,价格会和知语阁协商保持一致。但至少在香皂推出的两个月内,她能确保知语阁卖的香皂是大俞朝独一份的。
大掌柜不由对宋墨玉好感倍增,小公子的心上人,东家未来的外甥媳妇,不止聪明能干,而且温柔大方,视金钱如粪土,实在是万里都挑不出一个!
只有宋墨玉心里清楚,她开外挂赚了小舅舅差不多五十万两银子,又白得了一百二十亩地,她简直赚翻了好嘛,当然要投桃报李!香皂生意专门针对达官贵人富商名流,最适合知语阁不过了。
最后大掌柜拍板,秘方价格提到一千两银子,此外每卖出一块香皂,会分给宋墨玉纯利润的四成。
宋墨玉本来不想答应,但在大掌柜的再三恳求中,宋墨玉只得“含泪”答应了。
接下来的事就要简单多了,药皂她自己就可以保证产出量,香皂则全权交给知语阁,她可以专心致志投身到商圈的建设中。
第一步就是实地勘验面积,画图纸。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宋墨玉感觉这回她和陈司悬再去杨花巷,那里的秩序似乎好了许多,仿佛有人专门打理过一般。
此刻的丘吉祥内心:你俩地皮都买了想必是要常来,我可不得让那些找事的收敛点吗?
宋墨玉做起事来极其认真,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图纸改了又改。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大俞朝第一商圈的规划图已经跃然纸上。
“阿玉。”陈司悬匆匆走过来。
“啊?”宋墨玉小心翼翼把图纸收好,应声。
“太后说要召你入宫!”陈司悬急切说道。
作者有话说:
两个舅舅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另外,朕还有份赏赐要给你◎
宋墨玉跟着陈司悬回国公府时, 薛乔已然穿上命妇服饰,另外叫婢女给宋墨玉准备了一套正式体面的衣裙。宋墨玉一踏进房间就见人关上了门,然后她就被按在妆奁前坐下, 给她弄头发的弄头发, 戴钗环的戴钗环。
临出门前,陈司悬欲言又止。
薛乔瞪了他一眼:“有我在你怕什么?”
半个时辰后陈家的车驾停在宫门前, 然后薛乔和宋墨玉由宫人接引着坐上宫中的轿辇。
“别紧张,太后人很和善。”薛乔拍了拍宋墨玉的手安慰她。
有些出神的宋墨玉回应着露出一个笑容。实则刚才她是在随身空间里开小差,继续完善自己的设计图, 每次看她都感觉还能再完善完善。此外她还差使药药帮她计算装修需要请的人数和花费的具体银钱。至于面见顶级统治者, 对她来说还没有见陈司悬的家人来得紧张。
且不说不一定坏事, 就算是坏事那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墨玉从不杞人忧天。
等两人进殿时,发现里头已经坐了好些人,被围在正中间的是太后、荣嘉长公主,旁边坐着的则是几位娘娘。大家脸上都是笑意盈盈,看起来其乐融融。
薛乔身份贵重, 只需行简单的礼, 宋墨玉则按照薛乔之前教她的行了跪拜礼。
让她没想到的是牧昭会亲自过来扶她,宋墨玉错愕间也不忘道谢:“民女多谢长公主殿下。”
牧昭拉住她的手, 一路把她带到太后面前,像无数母亲身边最受宠的小女儿一般甜甜说道:“母后,这就是同您说过的玉姑娘。”
太后穿着一身湘红色金牡丹宫袍,保养得很好,猛一看起来比薛乔还要年轻几岁,当真是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她一双眼睛含笑, 慈爱的目光从牧昭身上挪到宋墨玉身上。
妃子们倒是有眼力劲, 一个两个都起身告退。
只是在出了太后宫门后, 迎昭仪便跟在了瑶妃身后。她俩都是王氏送进宫的人,但瑶妃是王太公的小孙女,且已经为妃,身份怎么都在迎昭仪一个旁支远亲之上。在这后宫里,迎昭仪一直唯瑶妃马首是瞻。
瑶妃抚摸着已经有六个月身孕的肚子,娇媚的面容上蹙着眉:“方才国公夫人带来那姑娘是谁?”
她现在身怀六甲,圣上把她宝贝得当什么似的,加派了不少人手在她宫里。导致她很多消息都很闭塞,还得反过来问迎昭仪。
迎昭仪果然知晓:“听说她就是那位救治陇州疫病的宋神医。前不久在杏林堂坐诊,解决了不少疑难杂症。现在她在百姓中颇有名望,又因为她和陈家关系密切,是以百姓连带着对陈家都感恩戴德。咱们一向高傲冷淡的长公主殿下待她如此不同,只怕就是这位女神医治好了长公主的病。看长公主的气色,好得都能掐出水来。”
长公主的病在后宫中不是什么秘密,她们俩又是经过精挑细选培养的,自然对后宫之事了如指掌。
“陈家当真了得,连这种本事的人都拉拢到手里了。”瑶妃叹了声。都说枕头风最好用,她在圣上耳边不知明里暗里说了陈家多少坏话,可圣上要么装糊涂笑笑要么随便哄她几句赏赐些东西,从不敢明面上做什么。现在好了,连长公主殿下都要跟陈家一条心了,她们王家真的能扳倒陈家吗?她在心里想道。有了身孕以后,她感觉自己胆子变小许多,只想好好护住这个孩子。
迎昭仪惯会揣摩她的心思,说道:“娘娘,宫中后位空悬,只要您安稳诞下皇子,说不定不止贵妃之位呢……”
“你倒是会说话。”瑶妃笑笑,坐上轿辇。她才来太后宫里坐了这一会已经乏了,得回自个宫里好好休息一番。才能在圣上过来时依然以最好的状态侍奉他。
妃子们走后,太后便直截了当地问宋墨玉,她治好了长公主的病,想要什么赏赐?
薛乔也是才知道这件事,诧异地看向儿媳妇。国公府和将军府虽然相邻,但她免了儿媳的晨昏定省,是以并不知道牧昭这几日都在吃宋墨玉写的药膳。
果然,现在站在这的牧昭唇红齿白,面色红润有光泽,和给她奉茶那日弱不禁风神思忧虑的模样,已经判若两人。
“好啊。”薛乔打心眼里高兴,“恭喜太后娘娘,恭喜长公主殿下。”
“这都是这孩子的功劳。”太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她一共就生育了圣上和牧昭两个孩子。圣上如今春秋鼎盛,妃嫔也已怀有身孕,这是一喜,现在女儿顽疾得愈,从此不用日日汤药度日受病痛折磨,这是二喜。
无论宋墨玉想要多么贵重的赏赐,都不过分。
太后完全没有想过有给不起的可能。
宋墨玉确实在思考这个问题,要赏她她当然不会傻乎乎推辞说不用,这又不是去亲戚家拜年还要做假意。只是她要什么才好呢……
牧昭看着都有些着急,怕宋墨玉是被吓着了或者是不好意思要,连忙挽住她的手低声询问她的意见:“要不,我让母后给你和陈司悬赐婚?到时候再赏……”
赏赐一场如同她和陈司靖一般排场的大婚。
宋墨玉被牧昭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别别别,不赐婚她和陈司悬也能结!别浪费她的愿望!宋墨玉感恩涕零地握住长公主的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后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说自己想要的赏赐。
而这个赏赐也让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好在太后一言九鼎,不仅爽快答应,还额外赐了些宋墨玉没有要求的东西。
因为太后留长公主在宫中住一晚,是以没有和宋墨玉她们一道出来。
“阿玉,你且在这等我一会,我再去太妃娘娘宫中一趟。”薛乔道。太妃娘娘是薛家的族亲,算起来和她也是亲戚,虽说现在只在后宫中礼佛不怎么见人,但薛乔来了总会去见一面。
当然薛乔另外交待了熟悉的宫人在附近看顾着宋墨玉,以免她人生地不熟碰到什么麻烦。
宋墨玉心里乐意之至,一座巍峨皇城可以说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建筑美学的集大成者,普通人在外墙看上一眼都觉得美不胜收,但现在她却可以置身其中,将这些重峦叠嶂的宫殿尽收眼底。宋墨玉站在汉白玉扶栏前极目远眺。
不远处时不时有一队禁卫装扮的侍卫路过,且队伍与队伍之间穿着的颜色也有不同区别,想来就是宫中的禁军十二卫。想到这,宋墨玉忍不住想起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顾怡。不知道她是不是得偿所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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