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夏充耳不闻,在后头慢悠悠的跟进:“速水爷爷,明人不说暗话,无事不请人登三宝殿,您找我过来不只是抬杠这么简单吧?好吧,就算拖拖拉拉四处绕圈可否先放我寻一处幽静地点补个眠,在下困顿至此还勉力比这嘴上功夫就算您侥幸赢了也胜之不…武…”
跨槛入室,抬眸一瞬,懒音轻绕,呀然而止…
午阳羞涩,却禁不住好奇,偷偷探视刹那安静的屋子,所到之处,四壁骤亮…
或蹙眉,或勾唇…
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或愠怒,或开怀…
举手投足,神态天成…
有一女子,容华绝世,栩栩如生…
窥那风情,染尽纤尘,直摄心底…
一列相片,半生沉浮…
写尽风花雪月…道透俗世变迁…
回头观之,无尽惆怅…
唯有那记忆中温婉平和的慈爱老人…
定格永恒,宛如生前…
“如何,丫头?”许久后,老人的声音响起,一改往日的精怪,略显沧桑:“这是她所有的作品。”
那个如清风柳月般女子,一生中所有的辉煌和荣耀,尽在于此啊…
“…恩,厉害。”墨发少女静静屹立着,背光的面容朦胧得瞧不清表情,只留懒音浅淡,没有起伏:“…速水爷爷,您的变态追星收藏癖丝毫不受年龄影响已经登峰造极到一定境界无人可及了…晚生佩服。”
“……”谁问这个了!请你把握重点好吧?!老人呛了半天,抚着额头叹气:“夕夏丫头啊…你不会不知道…这是谁吧?”
少女慢慢从阴影处踱出,眉目清秀,却有着掩不住的倦意,她抬手抚上就近一张巨幅照片,从上而下指腹轻划,看着相框下的牌匾,一字一顿的念着:“…首席巨星…架月美沙…唔,比划够简洁,名字够好听,前缀够气势…”
“……”老人再度抽了抽嘴角,刚想继续叹气,就在少女接下去的话里卡了声…
“其实,我觉得就叫夏木美沙也勉强过得去,进个演艺圈还得改名字,婆婆她也不嫌麻烦?”夕夏顿了顿,垂手负于背后,定定看着照片中浅笑嫣然的女子,轻声道:“莫非,是家族原因?”
“……”老人合上张大的嘴巴,干咳两声,掩去惊异,赞赏道:“作为夏木家的私生女,本来就难见光,美沙她却一心要进圈子,只能放弃夏木姓氏…夕夏丫头,原来你都清楚了…”
少女淡淡瞥过一眼:“虽然您特意让我假扮佑希参加夏木家小姐生日宴无非就是想通过这种戏剧性的情景刺激我的求知欲用以满足您变态的玩乐嗜好,不过很可惜如非您告知,以上那些我是不知道的…”
“……”老人顿觉青筋凸起:“丫头,你的用词伤了我苍老的心啊…”
“我更不介意让它千疮百孔…”少女看着老人垮塌的夸张表情,耸耸肩:“所以速水爷爷,既然事情已经接近尾声了,您的热闹也该看够了,折腾了我这么久,怎么说,都该给个官方解释吧?”
“我哪里有折腾你啊丫头!我不过是让你认主归宗…哎哎…好吧,丫头乖,别扯胡子…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夕夏扔了手里又一根白须,问道:“相原家到底要什么?”
“…嗯?”老人愣住…
“别说想要自家血脉不流于外这种鬼话啊...又不是古代皇室尊贵至此?”少女揉揉刘海,懒洋洋的继续道:“商人不做亏本买卖,既然劳师动众必然是有利可图,人贵自知啊,我自认并不出众不值得费力争夺,如此看来,只能是身上有他们要的东西了…”
“……”老人放下抚着胡须的手,看着少女有些朦胧的侧颜,毫无不悦,他缓了半响,开口:“当年的相原老头子立下遗嘱,其中有一部分要留给他那离家出走的宝贝二儿子,你回相原家自然是无事,如果不回…”
“肥水不流外人田么?这样就说得通了。”少女打断老人好不容易组织出来的话,不再细问,抵着下巴极有感慨的下定论:“果然啊…老头子都是见不得人好过的原始祸害啊!”
“……”指桑骂槐?速水老人被堵噎一番,努力无视最后一句话,有些气喘:“丫头你能不能别这么轻松!多大一笔令人垂涎的金额啊你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
“哎…”少女叹口气:“我原本也打算敲锣打鼓的放过啊…可惜我生性内敛气势全无,这种事情只能麻烦素来嚣张跋扈的速水爷爷您代而为之了…”
“……”这算什么高帽子?!还有!为什么重点又扯歪了!老人死盯着某小娃一脸‘不好意思我太没出息’的模样,安慰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咽下满肚子热血,转回正题:“也就是说,你决定放弃遗产?不后悔?”
夕夏抵着下巴看着老人,挑起嘴角轻笑:“从我自相原家逃出来,您不就知道答案了么?这场关于金钱和自由的抉择…”
老人一怔,直视墨发慵懒的少女,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那清秀稚嫩的女童执意入孤儿院也要婉拒他的领养好意,同样也是这般决绝…
“我一直以为,你长大了就会有所不同…哼,自由么?估计只有你们把这些地方看成是牢笼。”速水老人摇摇头,想了想,眯起眼:“如果,我拿最后一个要求迫你答应回相原家,你要怎么做呢?”
少女微怔,而后毫不掩饰一脸惋叹:“速水家原来已经落魄至此需要靠相原家的受贿款项来接济维持了…速水爷爷您也算老来败家晚节不保一世虚名毁于一旦啊…不过可惜,我无能为力帮不上您的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您走向腐败颓废之路…真是于心不忍啊,所以您放心,我会闭上眼的…”
“……”老人顿时为自己将一时的想法脱口而出悔恨不已…
“好吧,刚才是说笑的…”少女看了眼老人青黑的脸色,识趣的不再调侃:“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因为我明白,您是站在我这边的…”
“…哦?”老人脸色一缓,饶有兴趣的挑眉…
“…恩。”少女缓慢的扫遍四周一系列照片,最后定定看向老人…
如此不言而喻…
“……”速水老人眼神一凛,而后失笑着感叹:“难道高龄产妇诞下的小孩都如此聪明早熟么?丫头啊,你自小就老成如大人,还有什么是你看不出来的?”
“……”夕夏手指轻抖,淡淡别过脸,懒音有些模糊:“…您过誉了…我看不出来的…很多…”
老人看着少女略显苍白的侧脸,忽觉失言…
微冷的气息从屋门飘入…
一如北海道那个落雪的午后…
积雪覆盖的庭院中,墨发女童孤身而立,任由铺天盖地的飞来雪水打上面容,润湿双颊,懒眸中被摧毁的七零八落的情绪,凌乱成激流…
呼啸北风飒飒作响,不住的在耳畔告知她…斯人已逝…
从此天上人间…再无温婉之所…
永无归处…
“丫头,你…怪她么?”
“……”夕夏扬颈,看着画中熟悉却陌生的女子,轻轻摇头…清浅的阳光撒入,将那眉梢眼角渲晕得有些淡薄…
“果然,那年我将你从雪地里抱起来时,听你断断续续几句话,就知道…你早就猜到了啊…”红灰发色老人佝偻了脊背,声音渐渐暗哑:“可是,丫头啊…你不能怪她啊…她不过是…太爱你…”
“…恩…我知道。”少女轻应一声,几不可闻…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她四十一岁高龄产女,难产后身体大不如前,后来三年已是病入膏肓…”仿佛压抑了很久,老人有些语无伦次:“她知你自小聪慧,怕你拥有幼年丧母的不好记忆,宁可舍弃母亲的称谓每日装成一个花甲老人陪你,更不在病痛时表露丁点整天笑意以对…这些不过是想你日后忆起,脑中只有个年老该去世的婆婆的影子,随着你长大,更会日渐淡忘…因为投注不多的感情,失去后终究不会难受多久…”
“……”少女用视线静静描绘照片中人的形貌,并不出声…
老人润了润喉咙,继续道:“在美沙走前的最后一个月…她实在捱不住了,才把你送到我家,原本我想直接领养你,她却不肯,只托我代为照顾…丫头,你还记得怎么答应那三个条件的么?”
夕夏微微一顿,面色无波:“…您说是婆债孙偿…”
“呵…这不过是借口。其实那三个条件都是她早就设想好的,我只是执行者…”老人想起以往,细细说道:“她先委托我找到当年你父亲那毛头小子救下的人来领养你,怕你在别人家受委屈…然后嘱咐我,等你长大懂事了,告知你的身世,让你自己选择是否回家…丫头,你刚才猜得不错,爷爷我是会站在你这边的,相原家的事,我会处理。”
“…恩…”少女点点头,抬眸看着他:“速水爷爷,您为什么选择这时候来告诉我这些?”
“…啊?”老人愣了愣…
“如果我没猜错…”少女依旧盯着老人,懒眸清透:“女士工作从北海道调动到东京,也是您从中起的作用吧…您早就打算在今年让我和相原家接触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