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暗的天光里,孙心妍迎上他的视线,一怔。
她身上穿着男生外套,发型和平时不一样,柔顺地披着,面孔上是一种刻意保持的自然表情。而她身边坐着的,无疑就是外套的主人。
何滨也在看着他。
十分忽然地,几个小摊位上的灯都亮了。黄色的廉价灯光点亮这段小路。
旁边的摊主忽然对韩东说:“东东,把那个桌子上的碗收一下。”
韩东收回目光,平静地走到旁边去了。
孙心妍听见身边人问,“吃好没有?”
何滨一脸无所谓地看看她,“吃好了就走吧。”他拿着钱包站起来。
“走啊,傻了?”
孙心妍慢慢站起来。何滨牵起她的手,带她走了。
35、35 ...
事实上, 周末带孙心妍去打球原本不在何滨计划内。
可似乎这世上很多事情的发展都是突忽其来, 而又顺其自然的。
当他和孙心妍在约会时, 突忽其来地被叫去打球,于是打完球,他顺其自然地带她去见了一面“老熟人”。
也许感情的最初,我们只在想付出, 结果付出越多,占有欲越强, 不能容忍一丁点觊觎。何滨和孙心妍相处越久越清楚, 韩东身上的优秀、礼貌、温和, 全是她喜欢的特质。而他自己呢, 恰恰站在这些的反面。
是的何滨对韩东有着深深的敌意和不屑,于是当他发现韩东的另一面时,他对这个人的不屑更深了。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装的。
再过几天就是期中考, 这天的体育课上, 体育老师只上了十来分钟课就体贴地让大家自由活动。好多女生回班上看书,只剩爱玩的男生们还在下面打球、玩闹。
孙心妍和李笛把几张讲义带下来了,坐在花坛旁边的小树荫下互背知识点。背着背着李笛停下, 看见几个男生成群结队地正往器材室走。
何滨和陈彦其走在后面一点, 两个人走姿还是那么痞。
李笛问孙心妍:“这几天你跟何滨怎么啦?”
孙心妍的目光还在讲义上,“别跟我提他。”
“你又跟他生什么气了?”
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她三天没理何滨了。
说是生气,其实更像是一种迁怒。孙心妍觉得如果不是陪他去打球, 他们的事根本不会在韩东面前暴露,她也不会看到韩东不想让人知道的隐私,弄的大家都很尴尬。
而何滨这次像是也沉住气了,每天给她发条短信,她不回他就不再发,学校里不找她。
李笛还在等着听故事,孙心妍像是越想越烦,不愿聊了,“先背书吧,下次再跟你说。”
器材室里面一股子灰尘味。
体育老师在操场抓住几个大个子男生,让帮忙整理器材。何滨跟陈彦其进去时,韩东恰巧出来。两个人肩擦肩,没有目光接触。
等陈彦其跟两个男生说了几句玩笑话,一回头,何滨不见了。
韩东拿着乒乓拍往台子那边走,后面有人跟上来。
何滨双手插兜走在他旁边。
走了一段路,韩东骤然停下。不出意料地,何滨跟着他停下。
操场上很多学生,午后阳光下,追追打打,踢球玩球。
只有心里的那个人,会在人群里发光。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静静的在那儿,你的目光就会自然地追随。
停下的脚步里,韩东和何滨几乎是同时看向树下的女孩。
孙心妍坐在花坛边上,手上拿着一份讲义,白纸一角被风吹折了,卷在她手上。眉清目秀,米色毛衣、淡蓝色牛仔裤,也许这个操场上有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却绝不会有比她更加刚刚好的。
刚刚好的优秀,刚刚好的美丽,清纯可人,自然干净,一如秋空里的云,让人心旷神怡。
韩东听见身边人用一种淡淡的、挑衅的语调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沉默。
歪头看着远处那幅宁静画面,何滨说,“我跟她在谈恋爱,你离她远点。”
是的,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何滨,你不用怀疑他真正嚣张起来的那股狂妄劲,那种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桀骜。
韩东没说话,两秒的静止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继续往前。
可是,他只走出了三步。秋风如刀,一刀刀割在脸上。
三步后,这个被生活所困、隐忍压抑多年的少年顿住身影。下一秒他折回来,一把抓住身后人的T恤前领,何滨被逼得连退两步,脸上的傲慢神色一分不减。
“打架了!那边有人打架了!”
操场上的人忽然骚动,孙心妍和李笛本来还没在意,直到班上有两个女生也往那头去,面色焦急地说,“你们不去看看啊,我们班男生打起来了!”
“我们班的?谁跟谁啊?”
李笛立马炸了,孙心妍也站起来。
操场周围已经挤着一堆人,两个年轻力壮的体育老师在中间奋力拉人。孙心妍一过去就听见两个熟悉的名字。头皮发麻,惊慌中,她看见老师彻底把人拉开了,几个男生在帮忙。
隔着几个人头,孙心妍看见何滨外套斜挂在身上,体育老师教训着他,他扬着下巴,一脸无谓。
对面,韩东也被几个人拉走了。
恋人之间可能真的有心电感应。这样混乱不堪的场面,何滨还是轻而易举地找到孙心妍,并和她在人群中对视了一两秒。
心口起伏着,孙心妍的失望、伤心溢于言表,她安静看着他,眼泪落下来之前,掉头就走。
体育老师很快把周围学生驱散了,副课老师不想多管闲事,嘱咐何滨几句,往其他地方汇报情况去了。陈彦其拉着何滨往旁边走。
走了几步,何滨甩开陈彦其,往另一个方向追过去。
“你给我站住。”
在礼堂背后的无人小路上,何滨拽住孙心妍胳膊。
走到她面前,他低头看着她,“你跑什么?啊?”
“为什么跟他打架?”
“没看见吗?他先动的手。”
孙心妍抬起头,晶澈的双眼中有了泪光,“他先动手?上一次你和朋友去体育馆打球,就是我们后来去的那个对吗?你其实知道他家情况,还要带我去给他难堪。”
“对,我故意给他难堪。就像你明知道他喜欢你,还给他希望。”
“何滨,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全世界都要跟着喜欢?”
“对,你就是最好的。”
眼泪终于掉下来,孙心妍看着他,“践踏别人的自尊好玩吗?为什么你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一点都不为别人考虑?”
面前的人不再是她熟悉的幼稚男孩,他的口吻异常冷酷陌生,“为什么要为别人考虑,我只对我喜欢的人好。”
“可你这样不是对我好,你是在让我难堪。”
孙心妍满面泪光,何滨从来没这样看她哭过。
“你为他哭啊?”
“何滨,你给他道歉。”
“做梦。”
孙心妍看着他,终于,声音颤抖着小下去:“对,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们的错,我们根本不了解对方……”
下课的铃声响彻天空,孙心妍绕开他,快步走出礼堂背后这条小路。
校园里,学生们鱼贯而出,她孤身穿过人群,身影匆匆。很多人用诧异的眼神看她,这时候的孙心妍完全不在意,只想赶快把控制不了的眼泪流完。
原来,这就是恋爱啊。
以为会收获甜蜜和微笑,结果得到失望和眼泪。以为互相喜欢,就能在心灵的靠近中彼此了解,结果却看到一个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人。
——你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
太年少了。
年少到何滨并不真正理解孙心妍的眼泪,只知道她的眼泪是对他的质疑,是对挑衅韩东的指责。也许多年后他才会懂得,那些眼泪只为他。
那是一个女孩对爱人的完美苛求,是爱之深、责之切。
何滨和韩东的打架事件没有在操场结束,体育老师第一时间跟十七班班主任李爱珍汇报了情况。
下午第三节课是物理,李爱珍把两个人叫到办公室谈话。十分有默契地,两个男孩话都很少,认错态度倒是端正。
阻止地及时,没人受伤,被教育一番,两人回教室。
第二天早读课,韩东一来就被李爱珍叫出去。
他们的谈话不在走廊上,而是在六教背后的小花园里。
那天,破天荒的,李爱珍和韩东聊起自己的故事。
“知道老师是哪儿人吗?”
早读时间,六教后面一个人没有,老楼边的小假山旁,古旧的小喷泉汩汩往外涌水。
师生俩坐在长木椅上,像在公园一样闲适。
李爱珍说:“老师是安徽人,六安,听说过吗?”
韩东点头。
“但是老师家是在六安下面一个很小的村。”李爱珍笑笑,“李老师的父母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我是老二。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的姐姐和弟弟学习不好,都只念到初中,就我一个人后来考到大学。考高中时候,家里太穷,父母不想我上,想重点培养弟弟,家里很多亲戚也劝他们不要继续让我上,我说不行,我一定要上高中、考大学,今天谁拦住我我以后一辈子跟他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