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跑?”
发狂的白自在一跃而起,挥剑刺向石中玉。
石中玉抓起丁珰挡在自己身前,拔腿向外跑去。
丁珰俏丽的脸上满是震惊。
“小子,还想耍花招?!”
白自在彻底被激怒,纵身一跃,一脚踢中石中玉的脑袋。
“咔嚓——”
石中玉脖子一歪,身体软软倒在地上。
【“一个死亡的石中玉。”】
“不,”闵柔目眦欲裂,不顾发安危冲上前,“玉儿!”
她抱起倒地不起的石中玉。
血,蜿蜒而下,顺着台阶,一点点落在洁白的冰雪上。
丁珰呆呆望着倒地不起的石中玉和伤心欲绝的闵柔。
突然发疯一般尖叫着冲出雪山派大门。
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中玉死了。
以一种滑稽荒唐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白自在杀了石中玉,仰头大笑,收剑走人,把方才与他打斗的狗哥忘得无影无踪。
安小六觉得他不是忘了,而是觉得输给狗哥丢人,只能用这种方式保全名声。
至于那个高呼“掌门,害死阿绣小姐的人要跑”的婢女,原有个姐姐。
是白万剑女儿的贴身丫鬟。
当年石中玉欲要对阿绣姑娘做不轨之事,婢女的姐姐出手阻拦,被他一剑砍去了一条大腿。
她来雪山派做活,就是为了打听石中玉的消息。
婢女瞪着石清闵柔,又瞪着长得与石中玉极像的狗哥。
“别以为我会道歉,他活该!”
“假道学!伪君子!”
“只有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该死!”
“现在知道难过了,早干什么去了!”
婢女觉得石清闵柔不会放过她,索性骂个痛快。
白万剑一声长叹。
如今他大仇得报,心里却不是滋味。
石中玉就算死一万次,也换不回女儿阿绣的性命和封师哥的右臂……
他道:“这位姑娘,冤有头,债有主——”
婢女冷笑:“不用你假好心,我姐姐为了护住你女儿少了一条腿,你们雪山派用银子打发了事,这些年不管不问,装什么好人,呸!”
大约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这姑娘又指着雪山派众弟子大骂道:
“你们这些人满口仁义道德,一个个不把我们当人看,踩高捧低,见了有钱有地位的就舔上去,狗都比你们有气节,全是些黑心肝的玩意儿,小心被雷劈死!”
一众雪山派弟子被那姑娘骂得灰头土脸,敢怒不敢言。
本派门规第三条,不得伤害不会武功之人。
第四条,不得伤害无辜之人。
一旦对这姑娘动手,就是触犯门规。
雪山派诸人只能期待石清闵柔做些什么,比如像掌门砍断封万里右臂那般,一怒之下将这个放肆的婢女杀了。
可石清闵柔只是守着儿子冰冷的尸体,心里既痛心又惭愧。
他们不怪这个姑娘。
是他们没有当好父母。
害了别人,也害了孩子性命。
“这位姑娘……是愚夫妇没教好儿子,愚夫妇向你磕头赔礼了。”
说罢,石清闵柔真的跪下来,向这姑娘磕头道歉。
婢女吓了一跳,她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又不会功夫,如何不怕?此时不过是强撑。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我是不会上当的。”
“我们夫妇不敢请姑娘谅解,原是我们没有教好他,今日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石清悲伤道。
婢女抿着嘴,倔强地没有说话。
石清望着石中玉冷冰冰的尸体,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干净帕子,擦拭着儿子脸上的血:
“玉儿,是爹爹没教好你,爹爹带你回家。”
他抱起石中玉的尸体。
狗哥搀扶起伤心欲绝的闵柔。
一家三口慢慢走出雪山派。
这一次没有人再阻拦他们。
夫妻二人回望皑皑白雪。
闵柔想起无数个夜晚梦到玉儿葬身大雪中。
这里终究是成了长子的绝命之地。
安小六没有为难她,而是拿出暴雨梨花钉,对准了花万紫……和她身后的一众同门。
“安姑娘, 你, 你拿的是什么……”
花万紫盯着安小六手里的细长的黑色铁匣子, 目光惊恐。
“我仿制的暴雨梨花钉,它的效果比真正的暴雨梨花钉威力大,覆盖广, 毒性强,你想试试吗?”
安小六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花万紫沉默。
花万紫脸紫了。
怎么试?去黄泉路的那种逝吗?
“我不喜欢勉强别人,可以带我去地牢吗?”
“……可以。”
花万紫十分憋屈地应下来。
她觉得从今天起,自己对“讲道理”有了更为深刻的见解。
尽管“瘟神”凶名赫赫,在西域诸国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路上, 花万紫小心翼翼问道:“安姑娘,你要去地牢做什么?”
莫非雪山派的地牢里关押了“瘟神”认识的人?
“去见丁不四。”
“丁不四,丁不四不在——”
花万紫本想说“丁不四不在地牢”,话到嘴边突然咽了下去。
丁不三昨晚闯入凌霄城, 不仅杀了六名雪山弟子, 还伤了许多人。
若丁不三不是一个人来的……
花万紫心乱如麻。
一路都在后悔,若是她再坚持坚持……
“那你死了, ”安小六凉凉道,“不仅你会死,你的同门也会。”
花万紫:!!!
花万紫毛骨悚然地望着安小六, 她居然无意识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不对, 她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
“你,这是什么功夫, 你对我做了什么,”花万紫惊恐地望着安小六,“……波斯摄心术?”
她小心翼翼觑着安姑娘的表情。
摄心术是魔教功夫,难道安姑娘真的与魔教……
安小六不想理这个傻瓜。
雪山派的地牢的位置偏僻。
让安小六意外的是,这里的戒备并不严,只有两个弟子在地牢外面看守。
雪山派似乎对本门的地形位置有极强的信心,哪哪都松散。
安小六让花万紫找个地方藏起来,她则旁若无人向地牢入口走去。
“什么人?”
看到陌生人,两个驻守地牢入口的弟子大惊。
不过还不等他们说话,就被安小六用迷粉药晕了。
花万紫急忙跑出来。
查看两个同门的情况,发现二人只是晕过去,而不是死了,顿时松了口气。
当她再次抬头,只见安小六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也睡吧。”安小六说。
花万紫连忙屏住呼吸,可是太晚了。
她头晕目眩,最后的记忆是安小六弯腰从看守地牢的弟子腰间的取下钥匙……
安小六是在半山腰追上的石家人。
石清闵柔并不意外安小六的出现,也没有质问她为何毁约。
他们清楚,倘若不是安姑娘的阳奉阴违,他们夫妻二人早已成为白自在的剑侠亡魂。
安小六看着石清背上石中玉逐渐僵硬的尸体,又看着憔悴苍白的“黑白双剑”:
“石庄主、闵大侠,节哀。”
石清惨笑:“让安姑娘见笑了,愚夫妇实在是——”
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石中玉是石清第一个孩子。
他对这个孩子有多期待,后来就有多失望。
明明……
已经决定不再管他,看到长子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心里还是痛苦万分。
下山后,石清闵柔一把火烧了石中玉的尸体。
期间,闵柔几度晕厥,全靠次子一遍遍输送内力,才勉强撑下来。
当夫妻一同将长子的骨灰和碎骨装进一个陶罐里时,闵柔再也忍不住,伏在罐子旁嚎啕大哭。
安小六注视着那个陶罐。
富贵儿告诉安小六,这个罐子原是夫妇二人为自己留的。
石清闵柔原是准备“两命抵一命”。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石中玉最终还是死在白自在的手里。
回去的路上,闵柔大病了一场。
安小六施针喂药,依然不见清醒。
不是安小六医术倒退,而是闵柔自己不愿意醒来。
她恨抢走孩子的梅芳姑,更恨无能的自己。
倘若当年她再厉害些,坚儿不会被梅芳姑抢走,玉儿也不会被她娇惯得不成样子,以至于丢了性命。
她觉得自己不配做母亲。
所有人都知道,闵柔这是心病。
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很难治愈心病。
狗哥和石清只能衣不解带地照顾她,期待闵柔苏醒的那日。
狗哥身体强壮,少睡一会儿倒也没什么,石清却是受不住了。
于是安小六趁他不备,点了他的睡穴。
还给他喂了一颗安神养心的药丸。
“去榻上歇一会儿,这里交给我。”安小六对狗哥说。
狗哥却没有动。
他沮丧地低下头,半晌,喃喃道:“姊姊,我是不是错了……”
安小六没有说话,他知道狗哥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宣泄情绪。
狗哥说,白万剑挨打的那天晚上,他听到了大哥和丁珰姑娘的谈话,二人聊起了他。
丁珰说:都怪你父母偏心,让你那个便宜弟弟走了……
狗哥听了一会儿,方知兄长和丁珰不是在前往凌霄城的路上认识的,两人本来就是旧识。
丁珰姑娘潜入大营,并非为了救她的爷爷丁不三,而是为了兄长石中玉。
当初,丁姑娘故意模糊信息,误导丁不四去杀姊姊。
她知道姊姊不好惹,以为可以借姊姊的手拖延时间,救出兄长。
没想到丁不四虽然武功高强,对上姊姊却输得很快,连她本人也中了姊姊的迷药。
二人交谈中,不断后悔不该放他这个便宜弟弟离开,让他随他们一同去凌霄城,再由丁珰出面说些软话,这样愚蠢的他就会心甘情愿当兄长的替死鬼。
事后,即便白自在意识到杀错人了,在已经杀了石清一个儿子的前提下,自是不好再对石清另一个儿子下手了。
“难怪那天,他能立刻喊出你才是石中玉,原来是早有预谋,”安小六道,“他多行不义,与你无关。”
狗哥:“若是我愿意代替兄长,兄长就不会死,爹爹妈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兄长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
“你是觉得若死的人是你,石庄主、闵大侠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是吗?”安小六直接道。
少年没有说话,因为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是这样吗,闵大侠?”
安小六目光越过狗哥,看向他身后简陋的木床。
狗哥倏然回头,发现不知何时,一直昏迷不醒的闵柔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极力捂着嘴巴,簌簌掉眼泪。
“妈、妈妈,你醒了,”狗哥手足无措,“要不要喝水,有没有不舒服……”
他连忙上前,扶闵柔坐起来。
闵柔紧紧抓着次子的手,眼泪一颗又一颗落下。
“妈妈,你别哭,你别哭……”
狗哥笨嘴拙舌地安慰着母亲。
闵柔哭得更凶了:
“你这孩子,怎么可以这么想——”
安小六默默走出房间,关上门,将屋子留给了这对过去因种种原因,从未有机会谈心的母子。
几个时辰后,当石清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是眼睛又红又肿、却精神不错的妻子,和同样眼眶又红又肿,精神不错的次子。
“师哥,你醒了?”闵柔声音有些哑。
石清茫然:“我睡了多久?”
他最后的记忆是安姑娘点了他的睡穴。
安姑娘内力深厚,又得了常春岛的传承,说不定有什么外界不知道的奇异点穴功夫,能让人睡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
“师哥睡了九个时辰,安姑娘说你太累了,不让我们叫你。”
只是九个时辰吗?
石清很想知道这九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
竟能让一蹶不振的妻子重新振作起来。
于是石清望向心思单纯的儿子。
可惜儿子是个直肠子,只会憨憨地笑:
“爹爹,你的眼睛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爹爹睡了很久,可要起来洗脸漱口?”
石清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望着床畔温柔憔悴的妻子,又看着耿直淳朴的儿子。
心里依然苦涩,却又多了一些平静。
或许他和师妹命中注定身边只有一个孩子。
也罢,就这样吧。
安小六挂念着寄存在姬冰雁家的骡子。
又担心回去的太晚,朋友们着急。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约定时间内到达兰州。
没想到姬冰雁见她第一句话竟然是:“你那骡子不错,卖我如何?”
安小六:……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我还没死呢,就惦记我家宝骡。
“不卖!”安小六干脆利落回绝。
“我用两匹马再加这个数?如何?”
姬冰雁伸出三根手指。
安小六十分心动,还是拒绝。
“那这个数?”
姬冰雁伸出四根手指。
安小六沉下脸:“你好烦,不卖不卖不卖,骡子还我!”
——你再多出点,我就真要卖你了!
姬冰雁哈哈大笑。
狗哥见过安小六与朋友们是如何相处,并不觉得奇怪,可对于一年到头在外奔波的石清闵柔,这一幕就相当稀奇了。
没想到安姑娘也有如此活泼的时候。
姬冰雁对安小六十分不客气,待石清闵柔却十分有礼。
他将安小六和石家三口迎进家中,摆上宴席。
依然是美食美酒。
姬冰雁作为兰州的大老板,西北最阔的有钱人,从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朋友。
安小六只在姬冰雁家里住了一夜,就要启程离开。
前来送行的不仅有姬冰雁,还有收到消息特意赶来的染香。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别或许就真的不能再见面了。
姬冰雁说:“我还有家人,侠客岛那个地方,我不去了。”
安小六说:“你本来也不能去。”
侠客岛的使者又没来找你。
姬冰雁:……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一张嘴。
“我不去,有人会去。”姬冰雁又道。
安小六不说话了。
“我可以为你们两个张罗一场冥婚,”姬冰雁说,“这一定是江湖近十年最骇人听闻的婚礼,比快活王还要轰动!”
安小六微笑:“死公鸡,闭嘴。”
说完,她扬起丝鞭,驱赶着骡车离开。
“你若死了,骡子归我了!”
姬冰雁喊道,这家伙不讲武德,这样一句话居然也用内力。
“做梦!”
安小六让自家宝骡走快点,幻想滚轮扬起的沙尘喂了姬冰雁一嘴土。
入秋时间,安小六一行人来到河南洛阳。
或许是心态不同了。
狗哥和父母相处的愈发融洽。
石清闵柔似乎想把这些年缺席的亲子时光一同补回来,夫妇二人同狗哥去了不少地方。
石清带儿子去了澡堂,父子一同搓澡沐浴。
闵柔想给儿子做双鞋子,可惜她的针线活实在一言难尽,不如安小六,更不如狗哥。
她缝了拆,拆了缝,终于做出一双针脚歪歪扭扭鞋,却不好意思送出去。
但这双鞋还是送出去了。
因为安小六说“梅芳姑从未给狗哥缝过一双鞋,他从未穿过母亲纳的鞋”。
收到鞋的少年极为开心,不算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眼睛亮晶晶的。
“姊姊,看妈妈给我做的鞋子,好不好看。”
“好看。”
狗哥又欢天喜地跑到石清面前炫耀。
石清说:“我都没收到过你妈妈做的鞋子,。”
少年听后更高兴了。
安小六心里有些安慰。
她虽然没有帮狗哥找到当年他想找的那个妈妈,却无意间促成了他和亲生父母团聚。
也算完成了当年的诺言了吧。
一行人在洛阳生意最红火的酒楼里饱餐一顿。
隔壁桌旁有几个书生。
他们似乎才从与洛阳相距不远的熊耳山回来,那里的枫叶红了,煞是好看。
闵柔心念一动,道:“师哥,不如我们带坚儿和安姑娘一起爬山赏枫叶吧,就去熊耳山赏枫。”
“安姑娘意下如何?”闵柔问。
狗哥看着姊姊,似乎对这次活动十分期待。
安小六从未去过熊耳山,自然没有拒绝。
熊耳山很大。
闵柔买了许多吃食,还有几个生鸡蛋和葱花。
可最终动手的还是狗哥。
他用猎来的野味、山上的野果和闵柔准备的吃食,烹饪出一道道风味独特的美味佳肴。
安小六用沿途薅来的山珍熬了一锅香喷喷的粥。
闵柔也动手了,她用带来的鸡蛋和葱花,炒了一道葱花蛋。
就……很一般。
从味道到形状都很一般。
石清讲了一些他与闵柔过去的旧事。
安小六这才知道,闵柔虽然看起来很像一个贤惠温柔的灵巧女子,其实既不会针线也不会烹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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