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的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尖叫。
男人的、女人的。
痛苦万分的朱七七没有回头,所以她不曾看到,不曾看到安小六扑到云梦仙子身上,一拳捣在对方脸颊时的飒爽英姿。
【“一个被你一拳KO的云梦仙子。”】
【“她回血很快,宿主小心。”】
第二天清晨。
安小六很疼,全身都疼。
【“宿主不要睁眼,云梦仙子正在看你。”】
【“她想把你大卸八块。”】
“为什么,”安小六茫然道,“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把我大卸八块?”
【“昨天你喝醉后用内力揍晕了王怜花,割喉了一个云梦仙子的走狗,还扑到云梦仙子身上揍她,云梦仙子武功高强,你打不死她,把她耳朵咬了……”】
安小六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都这样了,我居然还活着?”
【“她要留着你慢慢折磨。”】
伴随着佩环叮当声,安小六听到一阵曼妙的声音:
“好孩子,睁开眼睛吧,我知道你醒了。”
安小六装不下去了,索性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云梦仙子一夜变大的脸。
【“被你一拳砸肿了。”】
——原来如此。
王夫人笑容甜甜的,宛如少女一般娇嫩。
难为她居然能顶着这样浮肿的一张脸,露出如此甜美的表情。
“好孩子,是我小看了你,没想到你除了用毒,还有那么深厚的内力,难怪你这般有恃无恐。”
云梦仙子娇滴滴说道,她红艳艳的长指甲,慢慢刮着安小六的脸颊。
安小六本能想要避开对方可能抠过鼻屎的长指甲,向后缩了缩。
“哗啦啦——”
“哗啦啦——”
那是一串极为清脆、极为响亮锁链声。
安小六情不自禁低头,她的手腕、脚踝,分别被四个一寸宽的铁环束缚着,铁环之间是一条锁链,各自垂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实心铁球。
【“两条重达八十斤的玄铁链。”】
云梦仙子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
“好孩子,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我已经二十年没动过这件东西了。”
安小六眨眨眼:“我要怎么吃饭呢?”还有怎么蹲茅坑?
云梦仙子搂着安小六的肩膀,长指甲刮过安小六的脸颊、耳垂、脖颈:
“我喂你啊。
“从今天起,我喂你吃、喂你喝、陪你睡,你煞费苦心不就是想见我吗,我让你天天看到我,开不开心呢?”
安小六顿时有一种“以身饲魔”的悲壮感:
“我的荣幸。”
安小六觉得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一下、两下、三下……
【“一个想把你皮剥了的云梦仙子。”】
安小六:……
我为什么要擅自增加任务难度呢?
让司空摘星帮忙把“天云令”偷出来不是很好吗?
我,安小六, 因拖欠朝廷巨款, 需拿到前“江湖第一女魔头”云梦仙子号令武林群魔的“天云令”, 以功抵债。
由于野心勃勃,得知“快活王”的前妻就是云梦仙子后,决心将这对家财万贯、反目成仇的前夫妻一网打尽。
目前身陷囹圄、以身饲魔, 初步达成“与女魔头同床共枕”的成就。
——“好孩子,醒了就睁开眼吧。”
一声曼妙的声音响起,安小六看到一张风情万种的脸。
安小六有一点恍惚。
她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师父们说她的母亲生下她后就去世了。
“你在想什么?”
云梦仙子笑吟吟问道。
她的声音如梦似幻,媚眼如丝, 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哪怕是女人也会浑身发烫,可安小六却很平静。
——谁会对自己年迈后的样子浑身发烫啊。
“我在想我的母亲,”安小六定定地说, “我从未见过她。”
云梦仙子银铃般笑道:“傻孩子, 你不会认为我是你娘吧?”
安小六没有说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了,我虽没见过我娘, 但我娘可比你善良多了。
“你在洛阳城大张旗鼓的引我现身,就是为了证明你的身世,”云梦仙子掩口而笑, “傻孩子, 我可向你发誓,我也想要你这么一个贴心的女儿, 但除了怜花,我可没生过旁的孩子。”
说完,她伸手理了理安小六凌乱的头发,柔声道:“告诉我,到底是哪路神仙让你去的洛阳城?”
【“一个怀疑你是快活王派来的云梦仙子。”】
安小六又不说话了。
原来王夫人一直怀疑她是被人指使。
其实这话也不错,但指使她的人却不是王夫人那个杀千刀的前夫。
见安小六不吭声,王夫人笑道:
“好孩子,你既不说,我也不难为你,可惜……”
她拉了拉安小六身上八十斤的铁链,在马车里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
安小六闭上眼睛,轻声道:“夫人何必诓我呢,您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我的话有那么重要吗?”
王夫人“咯咯咯”地笑了,她的手反复抚摸着安小六的脸颊,安小六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真是个聪明姑娘,怜花那孩子做事鲁莽,终究不如女孩子贴心。”
【“啊啊啊啊,她威胁你!”】
【“用铁球砸她,砸她,砸死这个不修德的老鸨子!!”】
富贵儿在脑子里疯狂尖叫。
安小六也很费解——
你儿子都被我脑袋捶开花了,你就不怕他被我打死?
还是你已经准备和沈浪再生一个崽儿,所以对和前夫共有的崽儿就没这么在乎了?
就……同情一下王怜花吧。
云梦仙子说,要让安小六天天看到她并非妄言。
自十月十六那晚,安小六大闹一场后,云梦仙子做什么事都将安小六带在身边,两人几乎寸步不离。
安小六因此知道了很多事。
比如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兰州,因为快活王目前人在兰州。
比如快活王身边有云梦仙子的人,对方竟是白飞飞。
比如白飞飞是快活王的女儿。
比如自己的暗器毒药被云梦仙子放在杂物箱里……
她像是对安小六信任至极,闲来无事甚至与安小六讨论起天下暗器,对自己的独门暗器“天云五花绵”也毫不遮掩,仿佛要倾囊相授。
只因在她眼中的安小六已是个死人。
安小六听得也很认真,甚至让富贵儿与自己一同将这些知识记录下来,只因她觉得王夫人一死就再也听不到了。
这一刻,横跨江湖二十载的云梦仙子和安小六想法诡异重合了——
两人都殷勤期盼着对方的死亡。
这日黄昏。
在一片飞雪中,马车来到兰州城外的一处隐蔽的庄园。
下马车时,安小六见到了王怜花、熊猫儿和朱七七。
自与云梦仙子的同进同出后,安小六就极少见到朱七七,更不要提熊猫儿。
若非富贵儿提示,安小六甚至不知道熊猫儿也在随行队伍中。
如今难得碰面,安小六微微一笑,随着她的动作,扣在她手脚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熊猫儿目眦尽裂,挣扎着要冲上来帮安小六,但他身中迷药,周围都是云梦仙子的爪牙,刚动两步就被旁人架走了。
朱七七目光空洞,自从和王怜花订婚后,她已经丢了魂。
倒是王怜花……
【“一个忽然不想让你去死的王怜花。”】
云梦仙子为安小六拂去发间的雪,柔声道:
“好孩子,这里太冷了,咱们进去吧。”
说完,她拥着安小六的肩膀,走进这神秘的庄园。
每上一步台阶,束缚安小六手脚的长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铁球砸在地面“哐哐”作响,云梦仙子帮安小六提起铁球。
【“一个还是觉得你应该去死的王怜花。”】
“……”
吃过晚饭后,王云梦为安小六梳妆。
这段时间,安小六连头发都是云梦仙子亲手打理,她似乎有意要在安小六身上找回自己逝去的青春,将安小六打扮的与自己年轻时的画像分毫不差。
明亮的烛火将安小六照得美艳不可方物,连身后的云梦仙子都黯然失色。
“好孩子,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吗?”
云梦仙子望着镜子里的女孩,仿佛是感慨,又仿佛是缅怀。
安小六同样望着镜子里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女人,轻声说:“夫人从来没有准备放过我,我又何必多言呢?”
云梦仙子叹息道:“我在你这个年纪,比你识时务很多,所以我能活现在这个岁数,你却再没机会了。”
“兴许夫人愿意改个主意。”
“那可不行,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容不得半分差池,”王夫人对着镜子里的安小六娇嗔,“好孩子,要怪就怪你出现的时机不对,你若是早出现两年,兴许已成了我的心腹,你若晚出现两年,我愿收你当个弟子。”
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颗鲜艳的药丸,掰着安小六的嘴巴,喂到她的口中:
“好孩子,这是一颗十二个时辰后发作的毒药,你我朝夕相处,到底生出几分情谊,我舍不得你死的痛苦,这颗药服下去后会像做梦一样,一点都不疼。”
——胡说八道,信你有鬼。
安小六佯装挣扎了两下,吞下云梦仙子的药丸子。
云梦仙子笑了,笑得妩媚动人、万种风情。
盏茶时分,一个貌美的少女进屋欠身道:
“夫人,马车备好了。”
“好,我知道了,”云梦仙子说完,微笑望着镜子前的安小六,“好孩子,我要出门了,明晚才回来,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你去哪儿?”
“听过‘蓝田盗玉’卜公直吗?”
安小六摇摇头。
云梦仙子虚虚点了点安小六的额头:
“小糊涂鬼。”重点是“鬼”。
说着,她娇笑着离开。
【“宿主,她走了。”】
天黑了。
房间里的炭火烘得屋子干燥而温暖。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一个看你死没死的王怜花。”】
天旋地转,伴随着“哗啦啦”的响声,一个人从身后将安小六抱了起来,仿佛八十斤和一百八十斤在他这里都毫无区别。
王怜花,也只有王怜花。
他将安小六放在床上,以极快地速度点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一双轻佻的桃花眼笑吟吟望着她:
“好姐姐,我都看见了,你被我母亲喂了毒,告诉我,我母亲临走前都对你说了什么?”
“你有解药?”
王怜花坐在安小六身边,漂亮的桃花眼滴溜溜地转:
“我自是没有,不过我愿意为姐姐找,若找不到,我以身抵债如何?”
说着,他侧头亲了安小六一口。
此时他已知道安小六不是母亲的私生女,调戏起来毫无压力。
安小六、安小六就无语:
“王公子,你……有病吧。”
我本来就和你母亲有七分像,经你母亲一捯饬,已无限接近她本人年轻时的样子。
“我有病?你真觉得你们很像,”王怜花伸手将安小六的脸掰向自己,似笑非笑道,“不要以为看了几幅画就觉得你们像,我可是她亲儿子,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母亲?你们不像,越看越不像。”
说着,他像赌气一样亲上安小六的唇,安小六开始有几分抗拒,后来竟顺从了。
王怜花有几分兴奋和动情,但这无关情爱,怀中的女人不仅是风华绝代的美人,还是令武林一众豪杰风声鹤唳的妖女,征服这样的女人让他很有成就感。
唇齿相依间,他尝到了一丝血的锈味,喉咙里涌出阵阵腥甜。
“噗——”
王怜花口吐黑血,瘫在安小六身上。
安小六嫌弃地将他推到一边,连穴道都懒得点。
她开始束腰带,腰带束得紧紧的。
王怜花吐着血,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女人,明明受到了暗算,他看起来却更高兴了:
“你居然冲开了穴道,还给我下了毒,究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安小六没有说话,在铁链“哗啦啦”的声音中,她径直走向梳妆台,从首饰盒里拨来拨去,选出一支细珠钗插入手腕铁环精巧的钥匙孔中。
左拨右拨,但听“咔嚓”一声,铁环扣开了,“哗啦啦”,手上的铁索重重砸在地上,她如法炮制,又打开了脚踝的锁链。
在王怜花又兴奋又痛苦的眼神中,她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你们母子都太自信了……”
“哗啦啦——”
那是昂贵的宝石洒在地上的声音。
安小六直接将宝石盒倒进自己的衣领里,束得紧紧的腰带,让衣服瞬间变成了一个好几层的大口袋。
“我不仅是用毒用暗器的行家,我同样是制毒制暗器的行家,甚至……我就是毒。”
“咔嚓。”
安小六用珠钗打开了云梦仙子放钱和贵重物品的箱子,在王怜花逐渐发青发黑的脸色中,取走了里面所有的银票。
“咔嚓。”
存放毒药的箱子。
“咔嚓。”
存放重要信物的箱子。
安小六拿出来了天云令和快活王的资料。
“咔嚓。”
最后一个、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存放杂物的箱子,里面是安小六的毒药暗器、还有她的碎银子。
她将毒药和暗器认真检查后一一收好,平静地注视着床上口中涌血的美少年。
王怜花嘴唇发紫,痛苦地捂着胸口,他明明疼得浑身是汗,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甚至还在笑,畅快的、肆无忌惮的笑。
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安小六,唇边一片殷红。
安小六看了一会儿。
盏茶工夫,她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颗药喂进王怜花口中:
“等王夫人回来,记得告诉她,我八岁用毒的本事已经超过她了,想和现在的我比,重新投胎吧。”
说完,她点了王怜花身体的几处穴道,重中之重是哑穴。
王怜花震惊地盯着安小六,他发现体内那股难以想象的疼痛在逐渐消失。
——为、为什么?
安小六说:“我有一个弟弟,比王公子小不了几岁,但我弟弟比你乖巧听话,他从不做坏事。”
说着,她把王怜花放在床上,替他盖上被子,像对一个孩子那样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王公子,保重。”
她点了王怜花的睡穴。
【“一个昏睡的王怜花。”】
【“一个轻功卓绝暗中偷窥的武林高手。”】
倏然间,安小六眼前一黑, 一只冰凉的手自前方蒙住了她的眼睛。
安小六踉跄了几步, 不等她站稳, 身体被拦腰抱起,带到某个地方。
当她双脚重新碰触地面。
迫切的、如骤风急雨般的吻,一个又一个覆在她的唇上。
安小六嘴巴紧紧闭着, 任对方多么急切巍峨不动。
“哼!”
那人不满的在她腰间一点,为了让她张嘴,那人竟点了她的麻穴。
只一个失神,安小六紧闭的双唇被打开,她舌尖上的血瞬间散开。
在唇舌厮磨间, 安小六品尝到了更浓郁的腥甜。
那是来自对方喉咙里的毒血。
安小六张开双臂,环抱住对方。
这人一定在外面站了不短的时间,他身上凉透了,湿冷湿冷的。
饶是如此, 他的身上还是有一种淡淡的、郁金香的气味。
想着,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药, 摸索着塞到对方口中。
当剧烈的疼痛平息后,迎接她的是对方更加猛烈、细密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放开了安小六, 却没拿开掩住她眼睛的手。
安小六说:“香帅几时也这般幼稚了?”
“你、你知道是我?”
那人失声说。
安小六睁开眼睛, 身前赫然是月余不见的楚留香。
【“嘻嘻,这个傻蛋儿。”】
【“他在吃醋。”】
楚留香讪讪地望着安小六, 不由得拉住她的手:“你怎么知道是我?”
——当然是富贵儿告诉我的了。
安小六在心里很大声地说。
除此之外,还有……
“你身上的郁金花香,”安小六眨眨眼,真诚建议道,“不想让别人认出来,下次换一种。”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
却在这时——
【“一个讲义气且富有的武林高手。”】
安小六一怔,另一道熟悉的、已有段时间没有听到的声音响起:
“我希望你们两个快一点,不要把时间耽搁在闲聊上。”
那是一双锐利如鸷鹰般的眼睛,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五官棱角分明,精明强悍。
他虽然轻功不及楚留香,但也在一流好手行列,眨眼的工夫已来到安小六身前。
“姬冰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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