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家主的游戏玩了太久,让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只要情蛊一日种在体内,她便得乖乖俯首称臣。
二人默契地凝声摒气着,死僵的氛围充斥在空气中,如同沉甸甸的大山。
郎灵寂轻慢地剐着她的下巴,阳光下的强大逆光将他五官遮成了阴影。
“我让你再说一遍。”
王姮姬被迫面对着他,清凌凌的眉眼中充斥着浓烈的不屈之意。如果她敢再说一遍,此刻轻剐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架在冯嬷嬷脖颈上的刀。
或许不止冯嬷嬷。
所有她在意的人,无辜的人。
王姮姬唇舌轻颤,扼制自己再出声。
“呃……”
太阳的清辉斜斜地落在王姮姬的肩上,王氏的九小姐,高贵的家主、主母,真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天下第一贵女。
可她握在他的手里。
这半年来琅琊王氏在行政方面做出的所有决策,皆是以她的名义,出自他手。
他出身于末流皇族,她和如日中天的琅琊王氏就是他实现能力和抱负的工具。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算是一类人。他绝不可能放过她。
“下次再让我听到这话,”
他丝丝入扣,“就……”
王姮姬五指蜷成拳头,快把银牙咬碎,表面上她是掌管琅琊王氏的女家主,实则她是阶下囚,饮下了情蛊。
郎灵寂正要说后半句,冯嬷嬷此时取了鱼食来,远远望见王姮姬一声“小姐——”没叫完,截没在喉咙里。
姑爷也在。
瞧那副罗裳挨蹭的样子,小姐和姑爷似乎还在行亲密之事。
冯嬷嬷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姐和姑爷方才还因为许昭容的事生气吵架,现在便凑到一块去了。
王姮姬见了冯嬷嬷,想顺势离开。郎灵寂却握了她的手,示意留下。
她只要扭过头去,浑当身畔的人不存在,手被扣着,纯纯壮士断腕的念头。
前几日因合作刚刚缓和的关系,俨然又破裂了,裂得比之前还大。
郎灵寂盘桓着那一问,“你刚才究竟在想什么,那般入迷?”
情蛊没有反馈,应该不是想文砚之。
还有别的男人。
王姮姬,“管你何事……”
他话语隐约沾了些警告,“当然关我事,你若死了,没法跟你家人交代。”
现在正是青云直上仕途锦绣的好时候,她死了,琅琊王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岂非威胁他中书监的位置。
死可以,别挡他的路。
没有他的允许,死都不能。
王姮姬听他句句不离权力,字字紧绕仕途,“我没想自戕,你都没死呢,我岂能先死。放心,你死了烂成渣滓,我都能好好活到一百岁。”
郎灵寂气得笑了,“你的行为最好和你的嘴一样硬。”
王姮姬耐心告罄,这里寒风呼呼地吹,谁爱喝西北风。
郎灵寂不深不浅地瞥着她皙白的脖颈,秀色的墨发,恰似雪中红梅的玲珑身段。这么美的躯体,似乎不该变成尸体。
但他与她那个的次数透支光了,下次在遥远的两个半月以后。
他从后靠近抱了抱她,泛着几分探究神色,“刚才究竟在想谁,告诉我吧,男的女的?”
王姮姬被逼得没办法,知他素来敏感,只得道:“我爹爹,没想别人。”
郎灵寂口吻顿时化作松林间凛冽的风,“想你爹爹就着了魔往湖里跳?”
还没等她辩驳,便撂下一句,“以后别想死人,死人都是勾着你去死的。”
“凭什么你说这些无稽之谈,”
王姮姬猩红着眼睛,猝然转过头,两靥生愠,“我爱想谁就想谁,与你有半分关系了,有毛病。”
“放心,以您的能力,即便没有我做新妇也照样一线飞天位极人臣。”
郎灵寂臂弯正虚圈着她,距离很狭窄,被她这么猝然扭头,两唇几近相触。
他怔然,她的头却又扭回去了,清瘦的后背阻隔在他们中间。
他的唇便轻触到了她的发,滑如流墨。
那是一头精心养护的头发,只有贵族才有,柔腻似绸缎,透着淡淡香,头发丝都整整齐齐,穷人是绝计养不起的。
郎灵寂阖了阖眼,心上仿佛被细微的钩子钩了下。顿了半晌,他才回应她的话,“有你的助力,不是飞升得更快么。”
王姮姬一噎,他利用她还真利用得干干净净,收留许昭容,既得了权力又得了美妾,人生赢家,何乐而不为。
怪只怪她前世瞎了眼,错把狼主当恩主,付出那么多感情。那些感情里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情蛊使然,已经难以清算了,权当一场梦罢了。
好在他马上就要去江州了,将近两个半月的长久分离,她能享受清净日子。
天色暗沉下来,灰扑扑的。万事万物像是蒙上了一层黏黏糊糊的薄雾,朦胧,潮湿。
她和他并肩在亭子中坐着,一时间很静寂,只有枝桠的乌鸦发出嘶哑声。
疏离到骨子里,比雪花还疏离。
湖风迎面传来徐徐清冽,半飘残雪,落在孤瘦的枝桠上,给本就萧条孤森的画面平添一点寒意。
这样的天气干燥而阴郁,全然没有美感,空气钻进鼻子里让人阵阵打喷嚏,并不像诗词中描述得那么美。
“你打算拿许昭容怎么。”
良久,王姮姬终于问出今日的核心问题,声线低得快要和湖雪融为一体。
抱也让他抱了,睡也让他睡了,他还欠她一笔账,她有权要求。
说好了两人合谋,她设圈套他赶人,今日他却怜香惜玉地放过。
难道让许昭容和许太妃这两条臭虫继续呆在小王宅吗?
膈应也要膈应死。
许家母子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该解释下刚才放过许昭容是几个意思,刚刚他们闹掰了,这个问题显得至关重要,关系到她是否鱼死网破。
郎灵寂的情绪没有什么波澜,亭外雪花变大,化作沉甸甸的盐粒,半晌就给湖边的八角亭子覆了一层霜。
长久的沉默令王姮姬心里打鼓,他沉默得越久,结果越不利于她。
流放,发卖,杖责……这些他大抵都舍不得了,许昭容那样细皮嫩肉,吃不了刑罚之苦,他大抵会用些不轻不重的言语训诫许昭容两句,然后草草揭过此事。
王姮姬暗暗攥着拳,心里做好了预设。如果他说些甜言蜜语转移话题,她绝不答应;如果他委婉替许昭容求情,那么她就去找二哥评理。
这是琅琊王氏,谁也别想在她的土地上撒野,王家不可能任人欺凌的。
她唇瓣隐隐颤动,已做好了吵架的准备,郎灵寂却抬手抚平她的眉心,带着冷静而细腻的情感,柔声道,
“把她杀了给你解气,好不好?”
第060章 赠妾
王姮姬愣了刹那, 迟钝地回过头,杀了二字轻描淡写浑如家常那样简单。巨大的陌生感充斥心头,令人神惊肉跳, 肌肤激灵灵起了一层寒栗子。
“你认真的?”
郎灵寂不屑, 那副清冷的样子譬如桂树生于山巅,上为甘露所沾下临不测深渊,无声之中已然给出了答案。
某些事情不宜点得太透。
唯一确定的是他对许昭容没什么感情, 或者有感情但能随时牺牲掉。
王姮姬撇撇嘴,这么做虽然如了自己的愿, 也侧面透露了他的凉薄, 护了多年的爱妾竟说废弃就废弃。
这不禁令人猜疑, 郎灵寂对许昭容有一丝温情结局尚且如此,倘若有朝一日轮到她,又是怎样惨烈的结局?
在这乱世若想好好活下去,最重要的是“有用”——无论自己本身很能干, 还是有被利用的价值。
她一个深闺中姑娘又抱病多年,显然不属于前者。于是爹爹临终前将琅琊王氏家主的名头扣在她头上, 无论朝代怎么更迭, 她对于政局都绝对“有用”。
爹爹或许没指望她走出深宅大院,带领王氏成就一番宏伟事业,但只要她戴着王氏家主的头衔,便永远不会沦为无用之人, 遭到抛弃与戕害。
这年月真情能值几斤几两, 唯有实打实的长期利益交换关系方得牢固。
她方参悟了爹爹的良苦用心。
爹爹用王氏的前程去赌她的后半生, 幸福喜乐不敢说, 至少性命无忧,衣食暖足, 表面活得风光体面。
至于王氏的未来,以及整个家族在越来越集权的皇族下的生存问题,爹爹悉数托付给了王戢和郎灵寂。
王戢勇猛非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乃是王氏子弟中的佼佼者。
而郎灵寂平素不好臧否人物,清净寡欲,往往是处柔守慈,心机之残酷藏于本性深处,在关键时刻透露出来。
这二人一刚一柔,可为她的保护伞,可护琅琊王氏百年之内的族祚流传。
王姮姬第一次意识到王家和郎灵寂之间关系复杂,千丝万缕,要斩断难上加难,并非能以简单儿女情长概括的。唇亡齿寒,郎灵寂和王家互为唇和齿。
正思忖间,耳畔传来郎灵寂空白而冷漠的嘲讽:“放心,我比你讲信用。”
王姮姬回过神来,五味杂陈,“你要帮着我家,教我,告诉我,不能什么事都瞒着我。你喜欢谁我当然不管,你纳多少妾我都不管,但妾室……”
他打断,“废话就到此为止吧。”
谈情说爱的没意思。
情与爱不过是闲暇时的调剂品罢了,有了锦上添花,没有却也行。
王姮姬一噎,他好像天性凉薄禁欲,眼睛里只有利益和事业,说他“爱”许昭容,倒玷污了他的清高了。
这样的人若去经商或教书还好,入了漩涡似的官场,真是可怕,有高度凝聚的心力和城府,源源不断纵横捭阖。
他会规划,肯下功,拎得清,舍得下,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会设计可行的路线,不动声色地获取。
而且这样的人,常常做壁上观 ,隐藏在暗处,像世族牵着一根傀儡线控制着皇帝一样,控制着世族。
她确实正面不是他的对手,但可以缓而图之,借他的力量为己所用。
“你总说我的话是废话。”王姮姬沉着嘴角轻喃了句,“那我该说什么。”
很多时候,她确实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前世她的话很多,时常黏着他,但那样的小女儿行为根本没意义。
郎灵寂见她仿佛有点委屈,随即又听她续续夹枪带棒地道,“把家主的话当废话,这就是您所谓的‘以王家为第一顺位’?”
他哂,果然,王姮姬是什么人,天生贵女,跋扈傲慢,目无下尘,怎会在言语上吃亏,受什么委屈。
郎灵寂微笑,道:“好,家主您的话,我以后都白纸黑字记下来,挂在书房里日夜诵读。”
王姮姬寒声,“那倒不必。”
二人话里机锋,暗戳戳地火拼着,一个比一个傲慢,谁也不肯服软。
良久才回到许昭容这一话头上。
对于轻纵许昭容和许太妃这件事,郎灵寂给出的解释是事出有因。
刚才叫许昭容她们离开是不想在厅堂里丢人现眼,任妇人撒泼。况且王姮姬欲达成的目的,明火执仗也做不到。
根据契约他会一直向着王家,王家的事和她的心愿他都会在能力范围内办好,直到两家不再合作的那日。
她自己也说了,王章将偌大的琅琊王氏托付给他,给他掌握中枢的权力,他不能光拿报酬不办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别总怀疑他。
王姮姬听罢仍半信半疑,目光带刺,“那你为什么刚才不说?”
害得她担忧了许久,以为琅琊王氏要被两个寒门妇人欺负得颜面扫地。
郎灵寂风清月白反问:“你给我机会解释了?拂袖便走。”
他追来便看见她要跳湖,她真是不讲理,和前世一模一样。
王姮姬只求除掉眼中钉肉中刺,无论将许家那二人发卖还是杀了。
“你该早点和我说明白,我作为家主有权知道全部计划,否则会担心。”
郎灵寂,“现在说明白也不晚。”
他的本意是让她来当甩手掌柜子,他自己料理好一切,毕竟许氏二人原本是他那边的亲戚,给王氏带来困扰是他的失职。没想到她还非要插手了。
王姮姬暗暗忖度,郎灵寂现在就是她手上一把最锋利的剑,虽然她自己也时常被这把剑威胁,但指向旁人的时候又快又准。
对于那些欺负她、欺负琅琊王氏的人,她不介意用这把利剑斩杀。至于日后如何不反受其累,再想办法。
反正她身陷囹圄,和离不得,不合作也得合作,不讲契约也得讲。
既如此莫如好好运用这把利剑。
“你帮着王家就好。”
王姮姬微微阖上眼,撑肘在鹅颈长廊边体味着夹杂雪花的西风。
郎灵寂漫不经心触着她的发,眼底俱是深沉暗意,落在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上。
不过他什么都没做,拂拂她的脸,提醒她该回去了,老在寒风里容易生病。
“当然。”
许太妃惴惴不安。
这一遭功败垂成,非但没能搬倒王姮姬,还被反咬一口,不禁令人有种深深的不祥的预感,俨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临走前王姮姬睨她和昭容的目光很怨毒,宛若夹杂了刺骨的冰碴,无形中把人戳烂,她们姨俩落在王姮姬手中定然得不到好下场。
她是官眷贵妇,好歹有许氏照着,昭容却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一旦被王氏问责,恐怕被折磨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琅琊王氏素来是杀人不见血的,作为西晋以来的第一豪族,他们有绝对的手段和能力剥削别人而湮于无形。豪门的肮脏手段,她这些时日也见识了一二。
许太妃左思右想涌上些悔意,当初真不该听昭容的和琅琊王氏彻底闹翻,现在这烂摊子如何收拾?
螳臂挡车,不外乎如此了。
上次和王家抢地时,郎灵寂毫不犹豫牺牲了许家,罢免了兄长。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王姮姬又咬死了要追究到底,郎灵寂若善罢甘休才怪。
毕竟他的孝顺三份实三分虚,按照所谓的合作关系,他只将王氏一家捧上神坛,事事听从那王姮姬的摆布。
许太妃带着许昭容小心翼翼地做人,生怕被王氏算计了。每日在惴惴不安中过活,警惕着王宅内的风吹草动。
等来的却是十分意外的消息。
半日后,郎灵寂忽然传话来说,要纳许昭容为妾室,落定户籍签死契的。
妾室不算完全脱离贱籍,起码在琅琊王氏这里不算。若想在王氏为妾,就得以奴婢身份,身契握在家主和主母的手中。
很不巧,琅琊王氏的家主和主母是同一个人——
王姮姬。
她一人大权在握,既管朝政又管内宅。
但好在妾是郎灵寂纳的,以后昭容要侍奉的夫君也是郎灵寂,王姮姬只是占着大婆的名头。
许太妃喜出望外,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叫侄女熬出了头。看来悍妇到底没管住丈夫,有情人命中注定相守。
她略有激动地对许昭容道:“姨母曾托雪堂给你一个遮风挡雨的所在,看来他还没忘。你以后要侍奉夫君,谨言慎行,尽量少与王姮姬正面冲突。只要握住了雪堂的心,琅琊王氏就不敢把你怎样。”
许昭容虽怀有隐忧,被这泼天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玉颊微微晕红。
郎灵寂她真的很喜欢,从年少相见的第一眼就喜欢,风华无双一身清隽,与那些脑满肠肥的达官贵人全然不同。
她出身低微些,被旁人捷足先登,占走了正妻的位置。而今,凭着她的努力,终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给她们送来纳妾文书的大人,自称桓思远,是位贵气非凡的高官。
许昭容觉得此人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桓思远道:“怎么样,二位考虑得如何?签与不签速速决定,过这村没这店了。”
许太妃还在为许昭容争取脱离贱籍的机会,桓思远摇头否道:“这都是王家的决定,本官做不了主,仅仅是来送信的,若有疑议还请问询当家主母。”
许太妃撇了撇嘴,可不敢让侄女去见王姮姬。那女人本就针对昭容,主动送上门去,说不定到手的妾室位置没了,好事也变成坏事。
相似小说推荐
-
本体是深海巨兽真是抱歉了啊(鲤亦檬) [BG同人] 《(综英美同人)[综英美]本体是深海巨兽真是抱歉了啊》作者:鲤亦檬【完结+番外】晋江vip 2024-10-11完结...
-
抓周(孟冬十一) [现代情感] 《抓周[恋综]》作者:孟冬十一【完结】晋江VIP2024-10-28完结总书评数:232 当前被收藏数:2447 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