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在一旁搭腔,“我们竹清姐姐自掏腰包让大厨房做的,还使得吧?”
“哟,这怎么好意思。”小厮也上道,“两位姐姐叫我文泉就好,我是在前院伺候王爷进出的。”
竹清心说这我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特意领这个差事,不就是想交好你吗?
这种跟随王爷进出王府的小厮很方便,能帮她们买卖东西,所以很多人都想搭个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得用得着了。
尤其眼下,竹清需要买一些药材,奈何自己差事多,脱不开身,而钱师傅,因着被贬,日常出入王府的资格就没有了。
至于一直帮她的晚秋,也卷进了旁的斗争中,脱不开身。
“那你定然忙碌,若是等下需要赶紧去伺候王爷,这儿我替你看着。”竹清说。
“不碍事,在这里跟姐姐们说说话也是好的。”文泉想起师傅的嘱咐,一定要跟正院的丫鬟们交好,便一个劲儿地说笑话逗乐了竹清还有竹溪。
不多时,打扫就结束了,竹清和文泉各带着人回去交差,临别时,文泉还低声说道:“竹清姐姐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来找我。”
竹清心念一动,只是到底是第一次见面,不好直接让他捎带东西,便应了一声好。
府中许多管事来来往往,有一个长着山羊胡的管事瞧见了竹清,指着她问旁边的人,“那是正院的丫鬟?”
“是呢,叫竹清,卖身进王府,短短两个月,就从扫洒丫鬟升到了二等,听说很受王妃器重,在正院颇得脸面。就是年纪实在太小,整个王府中,二等丫鬟属她最年轻。”
那管事摸了摸山羊胡,点点头,身份样貌都有了,仔细一思索,与自家小儿子还挺般配的。
“竹清,你好厉害啊。”
在又一次得了圣上的赏赐之后,小丫鬟们围着竹清,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这风头,倒是一下子就把四个大丫鬟都盖过去了,风铃瞧着风光无限的竹清,咬着唇,内心的情绪愈发隐忍不住,跺跺脚之后跑了出去。
“风铃。”画屏低低喊了一声。
绘夏扯了扯她,不满地说道:“别理她,当着差呢,竟也耍小性子,让她跌个跟头就知晓厉害了。”
都是大丫鬟,风铃这样心气高的,整天拉着个脸做什么?她们是更喜欢竹清呀,但是又没有排挤她,她一天到晚想如何搞好关系,都把正经差事给落下了。
画屏叹气,“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从前就是和风铃住一起的,怎么说呢,风铃是有点小心思的,不过无伤大雅,顶多是与旁人比一比穿戴,如今却……
“这心里的弯得自己转过来才好,旁人一味劝是没有用的,说不得,她心里还怪你看她笑话呢!”
竹清也看见了风铃跑出去,但是她不在乎,而是继续让大家看圣上赏赐的东西。
这次赏赐就有运气的成分了,按照陈嬷嬷所说,雍王用了她制作的很清新的那款香料,恰逢圣上风寒刚痊愈,闻多了后妃的脂粉,乍一闻她做的香,龙心大悦,雍王趁机呈了新香给圣上,传出了孝顺二字的美名。
父子二人其乐融融,皇帝赏赐了雍王,连带她这个微末的人物也一同赏了。
当然,面见陛下这样的事自然是不会有的,因香料被赏已经很让人惊讶了,面圣那是话本子里的故事。
皇帝才不会理一个小丫鬟呢。
总之这下,彻底没有人敢在竹清面前传难听的话了,哪怕她没有当上大丫鬟,旁人也不敢随意给她脸色瞧。
那头,跑到花圃附近揪树枝的风铃被人喊住了,来人蓄着山羊胡,手还一捻一捻的,“不是是正院哪位姑娘?似乎还没有见过。”
风铃瞧他穿戴颇有体面,应当是某个管事,便也客客气气地介绍自己,“我是正院伺候王妃的一等丫鬟,风铃。”说到后边,她微微抬起下巴,一副得意的模样。
那男人哂笑,放下手回道:“我是给王爷管庄子的管事,你可以叫我荣管事。”
风铃脸上的得意慢慢只剩下一两分,变得有些客气,管事么,总是有很大权利的。
“荣管事有什么事情吗?”
“你认识竹清吗?同你一样,也是伺候王妃的。”荣管事又捻上了胡子,摇头晃脑地问道。
“竹清?既都是正院的,定是认识的,你找她何事?”风铃打量了荣管事一下,脸庞尖肚子却老大,皮肤又黑黝黝的,瞧着三十多岁了,都能当她爹了,找一个丫鬟?
她暗自猜测,莫不是看上了竹清,想让她做个填房?
这可不成,风铃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她们如此年青,被老男人哄骗了去可不成!
荣管事不知眼前这小丫头在想什么,瞧着她神色速速地变化,不由得无语地说道:“风铃姑娘在想什么?我是想找你问问竹清是否正在说亲,我有一小儿子,刚过十岁,与竹清倒是相配。”
他其实已经查过竹清了,自发卖身进王府,短短三个月坐稳了二等丫鬟的位置,可谓风光无限,难得的是,年龄还小,按他所想,她应当会答应嫁入荣家的,对于丫鬟么,这已经是难得的去处了。
这也是大多数小娘子们的去处,和同在府里做活的人成亲,比外头找的人知根知底。
所以荣管事才觉着竹清不会不同意。
一般来说,婚配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议论的,有伤名誉。成了还好,要是没成,旁人的闲话便蜂拥而至,特别是女子,受到的议论如潮水,光是那些小娘子大婆子们的吐沫星子,就能把她给淹死了。
虽说这里偏僻,树木光秃秃,不怕有人偷听,但是风铃依旧对于荣管事的举动很鄙夷,感觉他对竹清也没有多重视么,什么人呐!
不过,她忽然想到,如果竹清真的许了人家,就肯定不能当大丫鬟了,毕竟夫家肯定催她成亲。
风铃想促成这件事,荣管事这个人不怎么样,可是他的儿子,未必就差了,以后对竹清应当会很好的,她这般在心里暗示自己,随后看向一直等她说话的荣管事,扭扭捏捏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婚配,想来是没有的。”
荣管事当即微微弯腰,询问道:“那可不可以请风铃姑娘帮我探一探?若事成了,我必给风铃姑娘报答。”
风铃还在犹豫,内心仿佛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白色的在说,当父亲的这般放浪,巴巴儿地就来问一个小姑娘的婚事,可见这荣家家风应该也不怎么样,那他儿子也不定有坏毛病,不能帮他!
可一个黑色的小人又邪笑着说,这是父亲又不是儿子,说不定他儿子还不错,何况竹清是什么人?无父无母一介孤儿,荣管事也是个体面的人,到时候竹清嫁过去荣家,不也当少奶奶一般养着?她还不亏呢!
黑色的小人逐渐变大,风铃又想到,竹清走了,她便也是名正言顺的大丫鬟了,再不会有人因这件事嘲讽她,她就不用怕竹清把她挤下去。
“也罢,便当做好事了。”她出声,为自己寻了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成不成还不一定呢,她就这样帮一下。
荣管事是什么人?在外头摸爬滚打好不容易爬上几个庄子的管事位置,察言观色那是一点不输,一眼就瞧出来了风铃像是不太喜欢竹清,顿时有些踌躇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是又见她同意了……
第022章 天灾人祸
被两个人念叨的竹清这会儿正和新进正院的稳婆和医女们检查王妃的住处和用品。
住处不必多说,用品是很繁琐的,譬如衣服首饰,库房里的字画屏风,平常用的膳食等等,一溜烟都需要细细地查过。
两个稳婆就是忠勇侯府老夫人送来的,为的就是让雍王妃能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
稳婆和医女们皆看向竹清,年龄最大的稳婆笑着说道:“不如请竹清姑娘先行检查?咱们不懂正院的规矩,怕冲撞了,姑娘想必是了解的。”
“大家不必如此客气,都是照料王妃的,你们也是有本事的,你们接生惯了的,也知道许多平常咱们注意不到的细微地方,也请两位嬷嬷告知。”竹清又望向三位医女,同样先赞了一通,“三位学艺十几年,医术精湛,我可是要好好跟你们学一学了。”
闻言,两位稳婆和三位医女都笑了起来,竹清说的话,医女们都不在乎,虽说手艺不可外传,不过竹清这样有身份的丫鬟,以后还能去做了医女不成?
竹清带着钥匙开了库房,身后的两位稳婆窃窃私语,“听见了吗,她喊我嬷嬷!我也有这样的一天。”
“瞧着很和善,不知后续行事如何。”
三位医女则流露出艳羡的神色,她们其实就比竹清大一点,从小学医才能得了这糊口的差事,可是瞧瞧在王府伺候的人,好似小姐一般优渥。
因着王妃有孕,竹清忙碌了好一阵,白日检查各种各样的器具,早中晚领膳食,下午还得抽空制香。
忙的头晕脑胀之后,终于到了一个月一出府的时候,竹清与竹溪约好了的,这次随她家去。
“那咱们就在这儿分开,我等下再去寻你。”竹清说。
“成,我去糕点铺子买些点心,买你爱吃的果脯。”竹溪眨眨眼。
竹清得先去医馆里拿自个儿定制的银针,她上辈子学的是中医,对于针灸也颇得真传,能用银针治疗各种病症,寻常的头晕脑热就是邪风入体,用针灸一逼,连药都要不用吃,直接就能痊愈。
不过在一个多月前,她还没买到银针呢,这会儿购买银针周折不断,这才买到了她合心意的。
进了医馆,认识她的老大夫转身从柜子中拿出一个白色小包放在桌上,他用手打开布,露出里边整整齐齐的二十四根长短不一的银针。
这里对于银针的管控还挺严格,老大夫也是托了关系才能弄到的,他收的价格自然不便宜,比大冬天出诊要好多咧!
“喏你要的东西,不过这两种针我还没见过呢,是何用处的?”老大夫试探着问道。
“弄着玩的。”竹清笑说,看见老大夫的撇嘴的样子不以为意,转而问起有没有自己想要的药材。
老大夫懒懒散散地说道:“有的,不过很贵的,你上次来医馆定这银针的时候,也买了些药材头,都用完了?”
“这哪够啊。”竹清说,她上次买的药,除了治疗风寒高热的,还有能缓解女子月事疼痛的,她自个儿倒是还没来月事,不过正院中不少丫鬟都来了,而且因着大部分大夫都是男子,她们也不好去看,她一拿回去说能治疗,她们就赶着要了。
吃了一看效果不错,都央着竹清带,这不,竹清又能赚一笔了。
“喏,按照你要的抓的,一共二十两。”老大夫把几大包药材包好,见竹清这次买卖的多,他忍不住提醒道:“没钱就买些药材碎头就好了,这全乎的药材,贵的很。”
竹清掏钱毫不犹豫,只是依旧问他怎的这次的药贵出许多,“我上回来问你,这完整的一片片的当归才半吊钱半两,怎的现在一两三十文半两了?翻了一番不止。”她指了指医馆内挂着的木牌子,上边清楚的写着各种药材的价格。
老大夫边收钱边回答她,“哎呦这你就不知道啦,南边水灾你知道不?”
“知道啊,不是已经挺久的了吗?听说已经控制住了?”竹清在王府里也会听见一些风言风语,大多数都是下人们对于南边平民们怜悯的话,说哪个远房亲戚流离失所来投靠他,又说小时候认识的邻居卖妻女才换回一些口粮。
这个时代的平民,是很苦的,特别是遇上了天灾人祸,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老大夫看没什么人进医馆,也不急着打理药材了,直接搬了两张凳子,等竹清坐下后,开始大吐苦水,“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南边还有瘟疫了,那些发大水冲去的人,没有人敛尸,导致了瘟疫,又是水灾又是瘟疫的,许多州都不让难民进城,这不把人逼死吗?”
所以这跟全部药材价格上涨有什么关系?
要涨也应该涨那些治疗瘟疫的药材吧?
竹清喝了口水,听老大夫慢慢说。
“这人呐,一旦没有人活着的指望,就离疯魔不远了,一大帮难民冲了郊外的庄子,他们打听好了的,打砸的都是连成一片的药庄。而且不止一处的难民闹事,你说说,这药材价格能不上涨吗?你且去瞧瞧,这街上多少人卖妻女儿子,又有多少人卖身葬父母爷奶,难哟。”
老大夫眼里流露出些许感慨,不过他不会去帮他们的,这年头,自保为上。
竹清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天灾人祸齐全了,而且瘟疫什么的,府里的一些下人才从南边回来呢!
她当即问老大夫有没有治疗瘟疫的药,结果老大夫摇摇头,“都被贵人们买走了,现在是想买也难了。”
竹清叹气,她知道老大夫肯定有余货,不过人家舍不得拿出来呢,留着自个儿用,倒是贵人们……看来上边的人早就开始防范了,那么雍王府,应当也开始动起来吧?
又聊了几句,竹清就离开了医馆,提着东西,她脚尖一转,去了外巷。
外巷并不是一整条巷子,而是外城区的别称,住着的人,都是在盛京养家糊口的平民亦或是逃难来的难民,与内城不一样,外巷没有琼楼玉宇,只有一排排矮矮的房屋,地上随处可见垃圾,一个果核,一块烂叶梗子。
竹清提着裙摆,果然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有人卖身,不止一个。
“贵人,贵人,这是我的小女儿,可精明能干了,已经十三岁了,您把她买了吧!不拘让她干什么,有口饭让她吃就成了。”一老妪推了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竹清看去,只觉得这个小女孩枯瘦得像个八岁孩子,脸上一点肉都没有。
还有人在不停地磕头,“把我买了吧,只要二两银子,能买副薄棺材就成了,求求贵人发一发善心。”
他们见竹清穿着体面,有些人面露贪婪,想直接扑上前抢,不过看着她旁边的外巷守卫,又忌惮着不敢动。
竹清庆幸自己只是站在出口处瞧一瞧,没有贸然一个人进外巷,这指不定就死无全尸了。
“姑娘快些家去吧,别想着做好事,你要不是有万贯家财,这种事切莫轻易沾染。”
另外一个守卫接话,“可不是,其实这里日日有贵人们来施粥布善,倒也饿不死他们,只是他们求得太多了,这才引发各种事端。”
哪怕只是守卫,却也天然和这些难民流民有着差距,仅短短的三言两语,言语中对这些人的不屑就让人看的一清二楚。
“嗯,谢谢。”竹清转身离去,不可否认,两个守卫的话很有道理,她自个儿还是卖身伺候人的,能怎么救他们?
这次她来看看,也是为了让自己更加警醒,当上了二等丫鬟,让她有些飘飘然来,这次看见悲惨的真实底层世界,犹如闷棍敲在脑门上:
要是她未来不谨慎一点,被赶出王府了,只怕就与这些人一样,任人宰割了。
更惨点,进了青楼船舫当妓子粉头。
乱世黄金,既然买不到想要的药,竹清就把得到的银钱赏赐和月例银子都换成了金首饰,只留下几十两应急。
这次攒的钱,就这么投资好了。
她买了水果点心去了竹溪家,由于父亲是掌柜,母亲又当上了王府绣房的副管事,竹溪家住的位置其实很不错的,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在这样寸土寸金的盛京城,已然是富裕水平了。
“竹清你来了,快些进来。”开门的是竹溪的母亲,袁娘子。
竹清在绣房也见过她,虽然没有交流,却也面熟了,故而这会儿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把上门礼递过去,“袁娘子,你拿着吧。”
“来就来,还提什么东西。”袁娘子嗔怪,能审时度势当上副管事的人,自然不是心里没有成算的,她是真的想拉好竹清这个关系,也欢喜自个女儿有了好友,所以不喜她过于客气。
竹清进了院子,恰好竹溪奔跑着出来,她手上还拿着擀面杖。
“竹清,你来啦!快些与我进去坐着,我嫂嫂说要给你做饺子,我现在正在擀面皮呢,你且等着。”竹溪眼睛亮亮的,仿佛坠入了蜜糖般的甜蜜中,家人对她的朋友这般看重,真让她高兴呀!
竹溪的嫂嫂很朴素,头发全部挽起包成一团,再用一条颜色不算鲜艳的布包裹住,只在耳边的位置插上两朵布花,两根素色银簪子点缀。
“这就是溪溪说的竹清姑娘吧?来,坐这里。”竹溪的嫂嫂喊了小儿子一声,一个小胖墩就端着茶,努力垫脚放在桌面上,奶声奶气地说道:“姐姐,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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