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又看向假寐的男子,娇俏地撒娇道:“爷,您看她,都吓到妾了,你听听妾的心,跳的慌慌的。”
这般做派,说是粉头妓子也没有差了,陈嬷嬷在心里啐了一声,呸,没个正形的狐媚子!
看这个浪荡样子!
那男子原本睡着了的,被吵醒不耐烦地睁开双眼,下一秒,眼睛微微瞪大,霎时坐直了身子,口中惊讶万分地问道:“你怎的来了?”
雍王妃却没有回他,而是在这小二层走了走,等底下的人端了个圆凳过来,慢慢悠悠地坐下。
暖春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道:“王妃,委屈您了,这儿只有这种凳子。”
他们一进来就把这儿控制住了,比主人家还要清楚这里有什么,只不过到底地方小,什么都小家子气。
“不碍事。”雍王妃边说边坐下,随后看向整理衣衫的雍王,言笑晏晏地说道:“王爷近日好兴致,找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陪着。”
雍王仿佛很是坐立难安,把紧紧挨着他的女子推开,干巴巴地问道:“是,解个闷,王妃怎的来这里了?”
说着,他眼里闪过一抹防备,不会是来劝他回去,顺便发卖了莺娘的吧?
雍王妃与雍王是夫妻,十分了解他,看他这个样子,自然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时心里对他有些失望,难不成在他眼里,她就是这样一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女子么?
瞧着两人都不说话,那女子站起身,伸出手想过来牵着雍王妃,被陈嬷嬷上前两步挡了,她委屈地看向雍王,见雍王没有反应,又讪讪地望向雍王妃,“莺娘见过姐姐,姐姐来怎么也不提前告知一声?妹妹好让人准备宴席。”
她盯着眼前气度不凡的女子看,她是王妃,好似比她也没大几岁,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两个手腕上戴着的,是她说不出品种的玉镯。
虽然头上没有多少头饰,可是这更叫她羡慕。
在大文朝,当家主母们是不会佩戴太多的首饰的,只会由身边贴身服侍的丫鬟娘子们打扮华丽,以此彰显主人家的实力。
“姐姐?”雍王妃玩味地笑了笑,“本王妃族中是有许多族妹,可似乎没见过你,你是哪个?”
说罢,她看向雍王,轻飘飘地问道:“王爷平常就容许她这般没规没矩吗?还是说,王爷就喜欢她这样没规矩?”
男子麽,往日见多了规规矩矩的世家贵女,现在就找了一个不懂任何礼仪的女子,都是劣根性。
“莺娘,退下!”雍王训斥她过后,又软了声音,为她解释道:“她年纪小,天真烂漫,这些事不懂也实属正常,王妃何必为难她?”
“王爷这就为她辩护上了?妾身还没说什么呢。”雍王妃嗤笑,她懒得和雍王周旋,直截了当地说道:“王爷误会了,妾身这次来,不是问责她的,而是来接她入府的。”
“入府?”
“入府?”
相同的两个字,却是不同的语调以及语气,一个是不可置信的反问,一个则是小心翼翼的确认。
雍王皱眉,“这不妥。”
“爷!”莺娘揪着他的衣袖,入府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从前伺候他的时候,她也问过王爷打算何时接她去,可是他总说不急,现在当家主母都主动开口了,难不成王爷也不答应吗?
雍王妃讥讽地看了看打开莺娘手腕的雍王,瞧瞧,这就是男人,无非就是觉得莺娘身份低微,不配入府。
果然,半响,雍王就又开口,“不行,我从未想过接她入府的。”外室么,自然要在“外”才得趣儿,若是接入府里,那与王府后院的女子有什么区别?
再者,一个身份卑贱的扬州瘦马,他怎么能让这样的女子出现在后院中?
自己猜想是一回事,如今男人亲口承认,从未想过她的未来,还是让莺娘落了泪,可她不敢多说什么,怕惹怒了他,更没了未来。
她悄悄抬眼看着雍王妃,希望她能替她说句话,同是女子,她应当懂她的难处吧?
雍王妃喝了一口茶,轻慢地打量一脸冷漠的雍王与满脸泪水的莺娘,重点却是放在莺娘身上,她说,“绘夏,给春莺擦一擦泪,看看这梨花带雨的模样,王爷不心疼,妾身都心疼了。”
春莺到底不经事,被绘夏温柔细致地擦拭脸颊过后,忽然觉着,雍王妃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大度的女子。
她满心希冀地想,雍王妃能不能说动王爷,让她进府呢?她也不愿意当外室呀,虽说没有人管她,可一辈子就这样了,还不如如王府呢,她摸了摸肚子,那样,她的孩子身份多尊贵体面。
雍王妃注意到了春莺摸肚子的动作,她也抚上自个的肚子,心里隐隐有些怀疑,只是暂且没有声张,而是继续劝雍王,“王爷,您整日整日地出来,多不方便呀,且二月二龙抬头过后,侧妃与侍妾们就该进府了,到时王爷少不得多看顾,哪里能再来这儿呢?就这样把春莺丢在这里,让人欺负了去也难说。”
春莺顿时就慌了脚,若是以后有更多的人伺候王爷,那她就更没有前程可言了。
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倒勾起了雍王心里为数不多的怜悯,只是仍旧不肯松口,“她身份……后宅其他人不得把她欺压得抬不起头。”
雍王妃不屑,那你倒是正正经经抬个身份高贵的侧妃进府啊,那就不会被欺负了,自个要找个外头送来的女子,又觉得人家身份不好,不好还让她伺候你?
那你算什么?
“怎会?妾身管着后宅,断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且,王爷若时常来这里,倒容易让人发现。”
谁会发现呢?那自然是一直盯着你的政敌了。
雍王一想,近日屡屡被圣上夸赞而发热的头脑顿时就清醒了,是了,若果然被他们知道,以此做文章,少不得在圣上那里留下一个不稳重的印象,惹了圣上厌弃,那他做的事情,岂不是前功尽弃?
这么一想,只余下三分的犹豫。
雍王妃还在劝,“王爷,若您实在是担心,妾身会对外宣称,这是买进府里为家宴贺喜的舞女,这样也就有了一个过得去的身份。”
虽说比起扬州瘦马,舞女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麽,有块遮羞布就行。
春莺很是激动,她的愿望,就要成真了吗?一个气急,她顿时有些站不稳,晕晕地扶住了榻背。
雍王挥了挥手,便有伺候她的小丫鬟壮着胆子上前扶住她,雍王妃见状,吩咐道:“竹清,给春莺看看,这是怎么了?高兴过头了?”
“是。”竹清上前,抽下自个的手帕搭在春莺手腕上,然后细细地把脉,半响过后,她为难地说道:“王爷,王妃,奴婢觉着,还是请个郎中来为春莺姑娘看看稳妥些。”
“怎么?”雍王问道。
“是滑脉。”竹清说,就是怀孕了。
“请个郎中来。”雍王妃颔首,她看向雍王,显然他是不知情的,看看,倒让她猜中了,春莺不安分,想着生个孩子,以此要挟雍王。
雍王怒意上到了眉宇,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让春莺替他生儿育女,论起正统身份,必得是府里的女子们生的才名正言顺,哪怕是洗脚婢,那也是府里出来的,春莺……谁知道她会不会不守妇道,与别人有染再生个孩子?
春莺心虚,“不必了,妾不用郎中,只用歇息一下即可。”
一看就有事。
郎中很快到了,给春莺把完脉,拱手道喜,“恭喜恭喜,这位小娘子脉像来往流利、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是喜脉啊!”
这话一出,春莺脸色霎时白了,雍王一瞧便知,“你早就知道有了身孕?还伺候本王?”
他的脸黑的不行,他可没有这方面的喜好,要是动了胎气,流了血……想想就恶心得慌!
春莺被他低沉的语调吓得身子抖了抖,雍王妃不欲叫外人看了戏去,吩咐暖春,“把郎中请出去,家里添丁,这是喜事,给郎中一个上好的红封。”
这是封口的意思,暖春领了,带着郎中退出去。
雍王妃旋即又抬手,绘夏便上前扶住身子摇摇欲坠的春莺,等下人们另抬了一张小榻上来,她就扶着春莺躺在那里。
“王爷何须如此疾言厉色,春莺有了身孕,王府即将添丁,都是大喜事。”雍王妃冷笑,幸亏这回来了,不然等春莺肚子大到瞒不住的时候,那才难于处理。
只是这一回,春莺必得接回去了,而且要快。
雍王却是有些不乐意,如果说方才他还有一些对春莺的怜惜,那么这会儿,怜惜没有了,他被人当杂耍一样戏弄!
“且还不知道是不是本王的。”雍王拂袖。
春莺都快撅过去了,她不敢忤逆雍王,只得自己暗自伤神,雍王妃朝画屏使了个眼色,画屏上前给雍王换了一盏新茶。
“王爷喝口凉茶降降火,她从楼里出来就跟着王爷了,骨肉哪里会不是王爷的呢?”雍王妃看出雍王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是她不会允许,一是孩子多了,王府才能延续下去,二来,有了这次的教训,想必雍王也不敢再养外室了。
“不如依照妾身所说,择个日子把春莺接进府里,在王府中好好安胎,也好让父皇膝下多个皇孙,以享天伦之乐。”雍王妃提醒道。
“王妃做主便是。”雍王有些羞愧,春莺有了身孕这件事还是王妃与他一同知晓,太不该了!
这般想着,对于养外室这件事心思就淡了,是他忘了,哪怕是一只小雀儿,也会有小心思,就像春莺,让她喝的避孕汤药,想必都倒掉了。
“把她扶下去歇息。”雍王吩咐,等春莺不在后,他才慢慢与雍王妃说道:“这院子里的下人们阳奉阴违,本王让他们监督春莺喝避子汤药,他们违反命令,该罚。”
“康云林,传本王命令,春莺亲近者杖杀,其余者拔掉舌头发卖。”
“至于春莺……”
“若有幸诞下子嗣,王妃寻一位温婉柔和的侍妾,把孩子记在她名下。”
雍王妃应了,又问道:“那麽春莺,王爷打算给她一个什么位份?”
“通房。”雍王说,如果春莺乖乖的,哪怕今天被雍王妃抓到,雍王也还是会念在旧情上,给她一个侍妾的位置。
可她明显不是个乖顺的,偷摸着有身孕还不让他知道,气血上涌气急败坏的男子哪里还会为春莺着想?
眼见春莺惹了雍王的嫌弃,雍王妃嘴角弯了弯,随后说道:“那王爷不如先回王府,妾身留在这里处理。”
“劳烦阿姚了。”雍王握了握雍王妃的手,等雍王走后,她才吩咐道:“打水,本王妃要洗手。”
沾染了脂粉香气就来贴她,什么脏臭男人。
她翻了个白眼,先用自个的手帕擦手,擦完丢在一边。眼里的嫌弃那是满满当当的,丝毫没有对雍王的情爱。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雍王妃评价,她已经预料到了春莺的日后。
没了的雍王宠爱,在后院中又不像在外头那般自由,容易被欺负,春莺显然只能依靠她,在她的手掌心里,便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按照雍王的意思,在院里伺候的只剩下雍王妃身边的人,春莺还在对雍王妃表达感激,“王妃,若不是您,妾该如何自处。”
“王妃,妾以后定当听话。”
“你先养好身子,过了年节,本王妃会让人接你去的。”雍王妃留下两个嬷嬷教导春莺规矩,随后上了马车。
春莺的效忠她并不放在心上,一个失了宠爱的通房,能带来甚麽?
马车里的炭火很足,永远都是那般红通通的,雍王妃看着看着,蓦然笑了笑,“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是陆游的词。”她说,“只是咱们这位王爷,到底对多少人说过山盟海誓呢?”
瞧春莺情意绵绵的样子,就知道雍王也时常说甜言蜜语,可惜了,一个男子,若真的喜爱她,哪里能留她独自一人在外头受流言蜚语?
提起自己的夫君,雍王妃的眼里没有一丝真情实意,只有满满的讥讽,她还记得几年前大婚那日,她着凤冠霞帔从十六抬大轿上下来,款步入雍王府与雍王拜堂成亲。
洞房花烛,雍王拉着她的手,说,“阿姚,我此生必不负你。”
豆蔻年华遇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王爷,她也曾期望过的,可惜逐渐磨灭了。
所幸,她从小就受教导,女子,不应以情爱度过一生,权力才是立命的根本。
她不会失望,也不会对雍王抱有期待,摸了摸肚子,她想,这才是她的倚仗,不论男女,她都会给他最好的。
回了王府后,竹清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先是搬过去与画屏一起住,除了竹溪和尘心她们,三个大丫鬟也来帮忙搬东西,竹清刚升为一等丫鬟,搬过去后,与画屏商量了一下,就订了一桌席面回来,在厢房里请客。
暖春、绘夏、画屏、竹溪、尘心和尘音,这几人都是与她感情不错的,尤其是竹溪。
尘音顶了三等丫鬟的缺,如今干一些比较轻省的活计。
她们都是俏生生的小姑娘,搁厢房里吃吃喝喝,笑声传出去,让雍王妃听见了。
“竹清在请客呢,也请了老奴,不过呀,老奴老了,不与她们一起,免得她们不自在。再者,她们都在用餐,没有人伺候王妃,老奴不放心。”打量着雍王妃的脸色,陈嬷嬷这般说道。
“是竹清的大喜日子,也该庆祝庆祝,陈嬷嬷,把本王妃库房里的葡萄酒送一些过去,当是贺礼了,告诉竹清,今儿本王妃准许她醉一回,让她不必担忧当差。”雍王妃说,听着这样鲜活的声音,她仿佛回到了当闺阁小姐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般,在轩榭小楼中与姊妹们玩行酒令,那样的肆意……
有了雍王妃送的酒,厢房内更是热闹了几分,连暖春都喝了两杯,不过目光还是清明的。
后罩房中住着一应粗使婆子们,有人特意看了热闹回来,又跑到曾婆子面前问她,“哟,你那般讨好竹清,怎的她不请你去吃酒?我可是瞧了,聚仙楼的席面,一桌就要十两银子,什么鸡鸭鹅都有。”
“什么!十两银子!”
“乖乖,竹清姑娘可真有银钱。”有婆子眼咕噜一转,想着竹清还没有嫁人,要是能嫁入她们家,可就飞什么达了!
飞什么达来着?
曾婆子可不管那些个,“管那样多做什么,怎的,你这样问,是知道婆子我没有吃饭,要请我?来来来,这就去聚仙楼。”她上手扯住那个挑拨离间的婆子,一副把她扯到聚仙楼的模样。
“你这泼妇,上手做甚麽?谁要请你了,多大个脸皮!”那婆子讪讪的,嘴上却不饶人。
曾婆子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别看她在大丫鬟跟前卑躬屈膝,到了婆子们这里,可以拔尖得很,她叉着腰,大声嚷嚷道:“你个老杂毛,私下嚼舌根子,又不肯与我婆子赔礼道歉,你再与我乱说,我就扭了你去见王妃!”
“你敢!”那婆子色厉内荏地喝道。
“如何不敢?你都敢搁这挑事儿,婆子我不得告知王妃?哼,吃了教训你就知道自个的蠢了。恁多事,怎麽不见你去打扫,散一散精力?”曾婆子也是厉害得很,三言两语,把那婆子说的低头。
说罢,她扭着肥胖的腰身洗漱去了。
“呸,就会拿王妃压我,哪天等王妃不吃她做的梅子了,看她怎么得意!”婆子小声嘟囔,又瞧见桌上曾婆子分与她们吃的姜片,拿着小签刷刷戳几块丢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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