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徐毕归眼里有些疑惑，他不太了解鹿爻口中喜欢的含义。
六岁之前的些微记忆里，他姑且算是有个正常的家庭，那个家里，母亲总是看不清脸，父亲总是满脸疲惫，他很少看到有他们笑，但鹿爻不一样，鹿爻经常笑。
后来他被异能者带走，抹除了记忆，成了一个听话的傀儡，每天除了训练、学习各种杀人的知识，就是出去做任务，偶尔极少的空闲时间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
再后来他突然晕倒，被烈阳基地带走关押，他的记忆开始恢复，但往事太久了，久到偶尔回想起来就像是看了一部老电影，心里仅是有些波澜又很快散去。
在烈阳基地里，他就是被饲养的血包，开始的两年的时间，他完全没想过反抗，直到罗金的儿子罗异出现在他面前。
“你是做错事情了吗？爸爸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你好可怜，每天都必须呆在这里，我把我的故事书借你好了。”
“你看电视吗？我给你拿来了一个手机。”
徐毕归很久很久没有思考过了，甚至很久没有说过话了，罗异是个很健谈的小孩，每天都会偷偷溜到关押他的地方和他说话。
可惜罗异身体不正常，罗金太想要一个天赋异禀的儿子，给罗异喂了他的血还不够，竟然还把一块陨石碎片喂给了罗异，罗异如罗金所愿的成了一个S级潜力的异能者，可罗异经常会吐血昏迷，基地的人都以为罗异是生病了。
只有他知道，罗异的身体在崩溃，罗异没有抵过陨石的能量，被那团能量反过来吞噬了，要不是他的血抵着，罗异早就变成尸了，不过即便没有变成尸，罗异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从罗异提供的书籍和手机了解到了世界，原来正常的人是可以自由行动的，他这样被关着才不正常。
正常的人都可以决定自己要做什么，而不是像他一样只能被饲养着。
只有犯人和牲畜才会被关押，他不是牲畜，那就是犯人，可他做错事情了吗？
不，他什么都没做错，上一个异能者杀了他的父母带走了他，烈阳基地的人杀了上一个异能者，关押了他。
罗异的故事书里，被关住的人都会反抗，所以他也要反抗。
反抗之后呢？他要做什么？
徐毕归记忆深处那个看不清表情的母亲总是在说‘求老天保佑，让我儿子变成一个正常人，健健康康的长大’。
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他现在已经长大了，那干脆做个正常人吧，像父母一样的正常人。
然后他吞噬很多人，包括罗异的母亲，那个会跑到牢房跟他说话的小少年朝他开了枪，却因为受到刺激太大，变成了半人半尸的怪物，毫无理智的去吃他母亲的尸体。
而他杀了那个小少年后，来了F市。
徐毕归从记忆中脱离出来，低声道：“我说喜欢你，你会继续叫我老公，和我成为一家人吗？”
他不知道喜欢的含义，他只知道，他想了解鹿爻，想和她一起生活。和鹿爻在一起，比成功完成一台手术更加愉悦。
鹿爻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她无法分辨徐毕归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亦或是在她身上执着某种东西。
鹿爻：“徐毕归，你以前和女生接触过吗？”
徐毕归点点头：“接触过，成为林羽以前接触的都被我杀了，医院里有很多女同事。”
他的任务对象和烈阳基地里的女性还是挺多的。
鹿爻：“……”
鹿爻：“我建议你试着和医院适龄的医生护士相处，或许这样你可以找到真正喜欢的人。”
徐毕归：“我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你？”
鹿爻冷笑：“因为你顶着这张脸让我看着不舒服。”
徐毕归愣了一下，下一秒，他的身形开始发生变化，原本一米八的身高变成了将近一米九，肌肉变得更加明显，那张脸更是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鹿爻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死死的盯着那张脸。
狭长微挑、极具古典韵味的凤眼，淡漠深灰的瞳色，微抿的薄唇，配合着立体凌厉的脸部线条，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讥讽的意味，再加上那头微卷的黑发……
鹿爻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偷看了我的记忆。”
不然怎么会变成一个她记忆中的男人，还是一个和她表白后就意外身亡的男人。
鹿爻手已经掐进了掌心，想起了曾经那个叫做李琮的男生。
李琮是她大学同班同学，她是个不会主动和男生打交道的人，所以从开学之后基本上和全班男生无交流。
而她和李琮唯一的交集，就是周末逛街的时候她的手机被偷了，而她发现了小偷并去追赶，恰巧李琮也在那里，李琮帮她抓住了人。
她趁着警察没到、小偷被李琮拉着的时候，狠揍了小偷，事后她请李琮喝了一杯饮料表示感谢。
之后的日子他们就没什么交集了，只是李琮总是掐着点来上课，坐在她后面那排的位置。
大学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班级联谊，李琮长得很好看，可他总是坐在角落里，一个人低头摆弄手机，有传言说他有一个异地恋的女朋友，也有传言说他喜欢男生，为了不暴露自己真实的性向才来联谊。
这些鹿爻都只是当做八卦，听听就过了。
可大三即将大四的时候，李琮突然和她告白了。
“鹿爻，我喜欢你。”
“你应该记得我的名字，不过我还是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琮，和你同岁，南市人，性取向——以前没考虑过，现在是你，从来没有过女朋友或男朋友，喜欢你两年半了，我用了两年半的时间确定我对你是真的喜欢，这才向你表白，你想了解我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和你在一起。”
鹿爻很懵，下意识道：“我——”
“停。”
李琮：“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快给我答案，无论是拒绝还是答应，都希望你认真考虑过以后再说，我知道我今天把你叫出来很唐突，但很快就要放假了，大四实习后，我们就更没机会见面了，所以可以请你一个星期以后给我答案吗？你不想当面说发消息给我也可以。”
“哦。”
鹿爻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你？”
李琮：“你非得问原因的话，你那天打小偷的动作很美，之后就忍不住观察你，观察之后彻底喜欢上了。”
鹿爻：“……”
再然后，鹿爻回去考虑了，被人表白她也是头一次，她想认真的回应李琮，虽然认真过后，她还是决定拒绝。
拒绝不是意味着李琮人不好，只是她完全没有想谈恋爱的感觉，她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里介入另外一个人的情景。
虽然第二天就得出了答案，但鹿爻还是决定等到李琮说的一个星期的时限再告诉他，可她没等到那天。
李琮表白完的第三天，车祸离世了。
被一个闯红灯的司机碾压过去，血肉模糊，当场死亡。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鹿爻脑子里全是空白，之后，她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封回信，烧给了李琮。
鹿爻从回忆里抽出来，看着眼前的这张脸，三年前那短暂得犹如彩虹一样的记忆慢慢变得清晰。
她再次问道：“徐毕归，这是你的真实模样吗？”
徐毕归很不解，坚定道：“我没有探查记忆的异能，这就是我真正的样子。”
难道他真的样子没林羽好看，鹿爻不喜欢他真正的模样？
徐毕归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毕竟以前没有镜子给他照，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伪装成别人的模样。
徐毕归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鹿爻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她真的是被刺激糊涂了，这可是另外一个世界，她还是周雅雅在平行世界的分身，和周雅雅长得一模一样呢，说不定这个徐毕归是李琮的分身。
鹿爻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她无法直视这张脸，微微侧过头道：“三花，附近有没有异能者？”
鹿爻决定暂时无视徐毕归，先把正事解决了。
“喵。”没有。
鹿爻依旧警觉的观察着外面，他们现在还在家里，残破的家里很安静，鹿爻决定先转移到其他地方。
这个小区里可都是普通人，要是再多来两个思维怪物，恐怕会伤及无辜。
徐毕归眉头微皱，见鹿爻不看他，也没有了赶他走的意思，便像个背后灵一样跟在鹿爻身后。
苏许双几人努力记住徐毕归真实的长相，挤在远处，尽力降低存在感。
鹿爻把空间撑到最大，几分钟的时间就移到了废弃的工厂，她才挪到这个位置等待了几秒，和刚才相似的气息又来了。
这次气息不是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弥漫过来。
无数黑色没有眼睛的四脚巨兽像潮水一样涌入工厂，无声嘶吼着，张着血红的大嘴，‘看向’空间的方向。
看来之前赵听只放出黑衣少女，是想要逼她出来。
鹿爻几人在空间里，思维怪兽进不来，但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
可出去的话，她和徐毕归能同时对付这数都数不过来的思维怪兽吗？
就在鹿爻思索该怎么办的时候，苏许双主动道：“学姐，这东西数量太多了，让我们出去对付，你去找异能者吧。”
封高泽：“没错，我们对异能者不行，对付这些东西还是可以的。”
先前鹿爻和黑衣少女战斗的时候他们就观察过了，思维怪兽没有思想，是使用武器和蛮力的攻击，比防不胜防的异能好对付多了。
鹿爻看他们是真心想帮忙，思索了一下道：“出去会面临危险，要不我给你们印下空间的钥匙吧。”
这样他们打不过的时候随时可以跑进空间，避免伤亡。
鹿爻解释了一遍钥匙的作用后，苏许双几人立刻同意了，纷纷伸出了手。
给他们五人弄完，鹿爻面前又伸出一只手，她抬头看向徐毕归，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要，我要随时可以进你的空间，你不给的话，我就——”
徐毕归环视一圈，指着桃桃道：“我就抱着她，让你甩不掉我。”
鹿爻：“……”
这种时候，鹿爻懒得跟他扯，反正钥匙她随时可以收回来。
鹿爻给徐毕归印了钥匙，面前又伸出一只毛绒爪爪。
三花：“喵嗷——”它和大旺也要。
行行行，都给钥匙行了吧。
鹿爻想到了监狱的那几个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张数、齐一思、贺喜三人聚在一起，开门见山道：“你们可以选择帮我对付异能者，也可以选择被我关在这里，若是帮我对付异能者，那我们之间的账有明确的结算清除日期，反之，你们的未来只能看我的心情。”
鹿爻选择这几个人是有原因的。
齐一思好控制，本性并不坏，还等着用鹿爻的血去救妹妹；而张数和贺喜，他们都有人质在鹿爻手里，鹿爻根本不怕他们出去之后反水。
物就要尽其用，这些人能给她提供的消息已经被榨得差不多了。
“我答应。”
最先回答的贺喜，他一开始就向鹿爻投降了，现在龚也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他想赌周雅雅是个诚信的人，他能带着龚也离开这里。
齐一思有些犹豫，和这些人比起来，她的能力很弱，但如果她尽力表现让周雅雅高兴，她会不会提前给她血让她离开。
齐一思：“我愿意。”
张数同样想到了张理，他心里冷笑，周雅雅这简直是空手套白狼，把他们当成奴隶驱使，可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鹿爻才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反正他们都同意了。
印下钥匙后，齐一思瞬间就感知到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了。
鹿爻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在空间里设下了禁制，这些人即便是进了空间，也只能回到自己原本的牢房，根本去不了其他地方。
同样，苏许双几人只能回到中间和他们自己的房间，而三花大旺拥有所有空间的权限。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鹿爻意念一动，带着大家出了空间，留下还没好全的大旺在空间陪桃桃。
贺喜还好，他只是半天没有见到光，很快就适应了，可张数在全黑的环境了呆了一整天，齐一思虽然有小灯，但光不强，这骤然出来外面，被刺得眼睛生疼。
张数闭上眼睛，猛地释放出一批飞虫跳蚤，炸开一个空白区域，所有人立刻进入战斗模式。
徐毕归毫无保留的释放出吞噬体，不停地吞噬着这些思维怪兽。
千米之外的酒店房间里，一位身形娇小的少女右手拿着狼毫笔，聚精会神的画着画。
她下笔一气呵成，寥寥几笔就画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怪物，最后一笔落下，银蓝光芒乍现，一只相貌怪异的巨兽出现在她身边，仰头无声嘶吼，消失在房间里。
她的额头开始冒出细汗，不停地有墨点从窗外飞回来落在墨盒里，她全然不在意，任旧不停的画着，仿佛她的生命里只有画画这件事。
鹿爻击飞几只思维怪物，想去找赵听，可她一移动，思维怪物也跟着移动。
赵听的目标是她，这些怪物也只跟着她。
鹿爻一边攻击，一边喊道：“三花，带着贺喜去找赵听。”
三花感知范围大，贺喜是个喜欢远程攻击的人，适合去找人，如果贺喜杀不掉赵听，她还可以通过三花直接移过去找赵听。
“喵呜——”
三花俯身趴地，发出一道风刃从思维怪物中劈开一条路，带着贺喜朝着东边狂奔而去。
鹿爻不仅是自己在战斗，还时刻在注意其他人的方向，见有危险的就立刻拉进空间，比如齐一思，她是真的不适合战斗。
毕竟一叶障目的异能是针对有情感思维的生物，她想假冒思维怪物的同类都假扮不了。
张数有意无意的保护着她。
相比之下，苏许双五人配合默契，李池、封高泽、苏许双是主攻，梁琪防备后方，发出指令，林明随时注意队友的状况提供治疗，偶尔代替队友位置攻击。
就在他们和思维怪兽焦灼、等待三花找到目标的时候，两个男人出现在一栋小区楼楼顶。
“这些东西……是赵听啊，看来不用我出手引周雅雅出来了。”
罗远洲含着糖，心情愉悦的看着工厂方向，对身旁的罗文尧道：“大哥，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我去给你买个冰淇淋。”
罗远洲和罗文尧临时接到老大的通知，让他们兄弟两来抓周雅雅，罗文尧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罗远洲却是在听到命令那一刻就把这当成了一次旅行。
——他终于不用工作，可以舒舒服服的赖床吃东西了。
罗远洲拍拍罗文尧的肩膀，步伐轻快的打开门走了下去。
罗文尧岿然不动的摆弄着手中的摄像机，调整到拍摄模式，抬着相机，慢慢聚焦到鹿爻身上。
徐毕归一直站在鹿爻身边，不停地吞噬着无止境的思维怪兽。
这些思维怪兽数量多，但每一只蕴含的能量都极少，他都吞噬得有些厌烦了，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转移到把棍子耍得行云流水的鹿爻身上。
正面无表情欣赏鹿爻的徐毕归突然抬头看向前方，眼神变得锐利冰冷，他察觉到有人在窥探他和鹿爻。
徐毕归猛地拉过鹿爻就要进空间，下一秒，周围的思维怪兽消失，周围的场景骤然变化，所有的声音消失。
鹿爻眼前一花，等眼神聚焦后，她周围变成了灰暗的环境，身上似乎有重物，她猛地直起身，脑袋撞上了硬物，疼得眼冒金星。
“哎呦——”
一个犹如珠玉撞击的女声痛呼一声，鹿爻只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抱住，那声音道：“雅雅，做噩梦了吗？脑袋疼不疼？”
鹿爻下意识拍开身上的手，睁开眼睛的一瞬便呆住了，她面前竟然是一个穿着深蓝绣花立领对襟长袖，满头珠钗的女人。
这女人和周雅雅记忆里的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周围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而她正坐床上。
女人眼里泛着被撞疼的泪花，满眼担忧的看着鹿爻道：“雅雅不怕，娘在这呢。”
看着对面的女人又要抱自己，鹿爻摆出攻击姿势，然后她发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她能在这张雕花床上站起来，站起来后的高度竟然还没对面女子高。
而且她完全感知不到空间的存在，连桃桃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比桃桃大不了多少、带着银手镯的肉乎小手，陷入了沉寂。
鹿爻动了动手，又看了看这个自称是她娘的女人，慢慢把目光移到女人头上的钗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