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华看见青樱身边的惢心,捧着一个盘子,盘中放着舞谱,心内暗叹,不合时宜,青樱的一切总是这样不合时宜。
贵妃娘娘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祖母了,哪里还会像年轻时那般,把这些欢愉一时的东西看得珍贵。
况且谁不知道,熹贵妃当年的惊鸿舞是被迫之下跳的,这无疑是在提醒熹贵妃,她也曾是个任人宰割的低位嫔妃。
弘历依旧去了养心殿伺候圣上议事,琅华便带着晞月、青樱去了永寿宫为熹贵妃贺寿。
永寿宫是后宫最奢华的宫殿,以椒涂壁,金砖铺地,正院之内,几十缸莲花引温泉水浇灌,四季盛开,隔着高耸的云屏宫墙,琅华便闻到了一阵清香。
穿过一道游廊方才到了正殿,殿前匾额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柔嘉顺则。
素练上前为琅华整了衣襟,惢心和茉心也依样检查主子的穿着有无不妥。检查完了便站在廊下,琅华带人进去。
“儿媳琅华,臣妾晞月,臣妾青樱,给额娘请安,恭祝额娘千秋,南山之寿,龄比椿松,”琅华盈盈拜下,晞月、青樱跪在她的两侧。
“都是好孩子,起来吧。”温柔和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熹贵妃端坐在座上,命锦溪来扶人。
琅华坐在熹贵妃下首,晞月青樱侍奉在两侧。
熹贵妃保养得宜,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少了几分年轻时的凌人傲气,多的是和蔼可亲。
“听闻苏氏诞下麟儿,这是弘历的第三子了,府里子嗣兴旺,一半都是你的功劳。”熹贵妃对这个自已挑选的儿媳极其满意,家世贵重,品性持重,又能生养。
“都是皇阿玛和额娘挑了绿筠进府,臣妾只不过做了份内的事情。”琅华不敢居功,连忙推辞。
“本宫备了一份贺礼,回去你带给苏氏吧,宫规按例不让阿哥们随便进后宫,本宫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孩子们。”熹贵妃用护甲撑着额头。
“等明年额娘的千秋节,孩子们都大了,都争着捧着蟠桃来贺寿呢。”琅华连忙说道。
“你就会哄本宫开心。”熹贵妃脸上有了笑容。
“额娘就先看看儿媳们准备的贺礼吧,额娘只疼孙儿,不知道媳妇们的贺礼额娘称不称心呢。”晞月也打趣道,熹贵妃对晞月也亲厚有加,是以三人说说笑笑,一团和气。
只有青樱,一直低头盯着自已的花盆鞋面,精致的苏绣穿出梅花的图案,她一时看呆了,熹贵妃和乌拉那拉皇后不睦已久,自从乌拉那拉皇后被禁足景仁宫,熹贵妃连面上的体面也不再给青樱了。
青樱也想借贵妃生辰缓和二人关系,因此费尽心力让人寻来了这个谱子,不知熹贵妃会不会因此对她改观。
熹贵妃看过琅华和晞月的贺礼,一个珍贵,一个用心,心里熨帖的很,又赏下许多东西。
到了青樱这儿,看见惢心呈上去的谱子,眉头紧蹙,迟迟不说话,青樱心内忐忑,开口解释到“臣妾年幼时就听说贵妃娘娘才艺双绝,一舞名动紫禁城,心向往之,想着额娘是爱舞之人,便寻来了此谱。”
“本宫并不喜欢跳舞。”熹贵妃把谱子放回盘中“当时本宫在敦肃皇贵妃和敦亲王一干人面前跳舞,也不是心甘情愿。”
青樱一时间冷汗直流。
“青樱呐,很多事情,不要被自已的一时所见所闻所感迷惑,本宫知道你的心意了,这个谱子你带回去吧。”熹贵妃仿佛累了一样,让琅华带着两人回去了。
刚出永寿宫,晞月就忍不住发作了。“青樱,你怎么就这么特别,我和福晋都送的吉祥如意的好兆头,偏偏你却想另辟蹊径,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我并没有想在娘娘面前争宠。”青樱只这一句话。
琅华想起来前世,青樱认为所有人都该相信她,从不跟人解释什么,对什么事都是淡淡的。
琅华看着就有些来气,同为王爷身边人,在宫里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青樱这个性子,早晚会害了自已,害了身边人。
“好了,在宫里要谨言慎行。”琅华拦着晞月,不让她再说话。
琅华回到府上,将贵妃的赏赐整理,自已又添了几件小孩子的玩意儿,一并送到绿筠屋里去了,没一会儿,绿筠便让人来谢恩了,来的人却是海兰。
琅华总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世的海兰,按上一世来讲,她对永琏下了杀手,但此时的海兰,不过是一个懦弱的普通女子罢了,这一世,她先为海兰要了名分,想来海兰不会再如上一世一样亲近青樱了。
“奴才海兰,拜见福晋。”海兰依旧行的是下人的礼节,卑微谦顺。
“不必多礼,起来吧。”琅华语气生硬。“怎么是你来了”
“是奴才自已求着来的,奴才想来谢谢福晋,福晋给了我名分,又护着我,奴才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海兰小声回答,垂着手,也不抬头。
琅华内心叹气,海兰这种人,没有自我,仿佛有毒的藤条,谁扶起来她,她便攀在谁身上,琅华避之不及,既然如此,就让她攀着王爷算了。
“这是我身为福晋的本分,府里的所有人,我都有责任护着。”琅华给她赐座“其实王爷是很怜惜你的,也是他嘱咐我,你胆子小,让我多护着你。王爷那日虽然是喝多了酒,但对你也是情深不能自抑,王爷说起来,只是心疼你呢。”
琅华把弘历描绘地深情款款,准备来一招祸水东引。
“真的吗。”海兰小声问。
“我怎么会骗你,今儿是贵妃千秋节,王爷回来的晚,但他今晚,一定会去看你的。”琅华借机把海兰打发走,让她回去打扮一下了
琅华在莲心的伺候卸下钗环,望着窗外缺了似圆非圆的明月,心绪翻涌。
这几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还没时间好好整理思绪。
这一世的境遇上一世已经好了很多,她避免了对晞月的伤害,解开了和永璜的心结,对金玉妍也能有所提防,最重要的,海兰应该不会再极端地站在青樱那边。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前世所有的不幸,都是从永琏无辜被害开始的。
除了外患,她还要让永琏身体强健,让太医院正吴连海为永琏调养身体,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就算是死神要夺走,她也要挡在前面和死神斗到底!
琅华不知道弘历今晚去了谁的院子,也不想派人打听,去了海兰那儿,海兰就会信任自已一分,去了别人那儿,海兰的性子,就会恨别人一分,总之不会伤害自已罢了。
前世海兰被弘历酒后宠幸,弘历半个多月不曾给她位份,所以海兰惶恐害怕,对弘历只有畏没有敬。
现在海兰被临幸第二天,琅华便给她了位份,还刻意渲染弘历对她的怜惜,海兰心中已经把弘历当成了夫君当成了主子。
一个女人,只要有了倾慕,就有了软肋。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这一个多月,她每隔两三天就带着璟瑟接永琏下学,偶尔会遇见永璜,永璜只是远远儿地行礼,琅华也总是微微点头。
弘历虽然喜欢青樱,爱和青樱说话,可琅华这边贤妻幼子,和乐融融,让弘历也不禁感叹,天伦之乐不过如此,琅华也不再紧逼永琏学习,闲来无事也会带着永琏和璟瑟画画,放风筝。
当真是一段无比惬意的时光,转眼间进了六月,正是酷暑难当,琅华正和璟瑟吃着冰西瓜,素练行礼进来了,手中拿着一龙纹祥云佩。
“福晋,奴婢亲眼瞧着李嬷嬷去了平安当铺,拿此物换了五十两银子,您吩咐的其他事,也办好了。”
琅华放下手中的银叉子“素练,该收网了。王爷回来后,请他过来一趟,带人去永璜屋里,拿下李嬷嬷吧。”
“奴婢遵命。”
弘历身上的朝服还未脱去,便被琅华的人请了过来,说是府里出了大事。
“福晋,究竟有何要事啊。”弘历坐到琅华身边,两人端坐在主位之上。
“本不该叨扰王爷,可是事关王府清誉,臣妾拿不定主意,只能请王爷过来一同裁决了。”
琅华拿出玉佩“王爷可还记得此物。”
弘历一眼就认出,这是永璜周岁之时,皇上身为皇玛法,赐给永璜的。后来褚瑛去世,这东西都由永璜的乳母保存着。
“这是圣上御赐给永璜的,怎么在福晋这儿?”
“圣上御赐之物,竟然被素练在平安当铺赎回来,若是被有心人揭发,这后果……”琅华话没说完,弘历便一把接过。
“是谁这么大胆,这可是死罪,琅华,你叫本王过来,一定是有了眉目。”
素练此时带着李嬷嬷进了正堂,李嬷嬷被押在下首,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奴才给王爷、福晋请安,奴才惶恐,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惹得福晋不快了。”
弘历将手中的玉佩轻轻掷到李嬷嬷面前“偷主子东西,典卖圣上御赐之物,诛你九族都不为过。”
一句轻飘飘的话,让李嬷嬷直接瘫倒在地,片刻之间,她好似又抓住了救命稻草“王爷,这是阿哥赏给奴才的,奴才并不知道这是御赐之物啊。”
“满口谎言,圣上赏赐之时永璜刚满一岁,后来富察格格早逝,这些东西都被收起来了,永璜从未见过这些,怎么会赏赐给你?”琅华开口质疑道。
“是奴才,奴才奉命保管格格遗物,为解阿哥思母之情,奴才经常给阿哥看格格的东西。”李嬷嬷慌忙解释。
“也就是说,格格的遗物有什么,有多少,你再清楚不过了?”琅华轻蔑一问。
“那是自然。”
琅华终于套出来了李嬷嬷这句话,叫莲心带着永璜进来了。
莲心行礼以后站在李嬷嬷身边,有条不紊地说道“启禀王爷,福晋,奴才奉命到李嬷嬷家中察看,李嬷嬷家本是镶蓝旗包衣,家境贫寒,这两年却先后置了京郊旱田30亩,水田十亩,还修了家里老宅。这是家里搜出来的田契、地契。”
莲心呈到弘历、琅华面前。
“奴才又打听到李嬷嬷生下女儿后就开始守寡,有个不争气的大儿子,却也娶了媳妇,生了一个孙子,按理说几年以间,不会突然发迹,奴才便去了京中的平安当铺、永安当铺,总共查得李嬷嬷变卖褚瑛格格首饰二十五件,阿哥的东西更是不可计数,连家中的孙儿还穿着福晋给阿哥做的新衣呢。”
永璜从莲心后面走出来,向弘历、琅华行礼。
“阿玛,母亲,李嬷嬷说儿子长得快,性子顽皮,从未给儿子看过新衣服,从不给儿子穿,儿子一直以为自已是没人疼的孩子。”
永璜身上半旧的短衫就是最好得证明,永璜已经六岁半了,却比永琏还要瘦弱。
李嬷嬷却一把推开永璜“阿哥,你是吃奴才的奶长大的,你怎么能攀咬我啊,奴才可是最疼您的!”
永璜泪眼朦胧,一脸委屈“嬷嬷的疼爱,就是不让我吃饱饭吗,我每日上课,都饿得要晕倒,只敢偷偷的拿几块糕饼,那糕饼还是馊掉的。”
琅华越听越不忍心,弘历心中早就怒气翻涌,一脚踹在李嬷嬷的心口。
“狗奴才,竟敢欺凌主子。”
“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李嬷嬷的哭喊声久久不散,屋里的永璜还在低声啜泣,不知在哭自已悲惨的身世,还是哭自已早逝的额娘。
琅华跪下请罪“王爷,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怪臣妾治府不严,让永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臣妾任凭王爷责罚。”
弘历扶起来琅华“别这么说,琅华,这件事也是你查出来的,不然永璜还要受多久委屈,我这个阿玛也极不称职,永璜以后,还要你多照料了。”
“这是臣妾应尽的义务,王爷的孩子,也都是臣妾的孩子。”
琅华趁机把永璜屋里不老实的全都换了,从自已屋里拨过去了两个大丫头碧儿、青儿伺候永璜。
没过几个时辰,琅华收拾李嬷嬷的事儿便传遍了府里。
第9章 阿箬
云端之上,霞海翻腾,盛夏的午后总是极其燥热,冰室的冰块儿源源不断地送入乐善堂。
每年冬至后三日就有专门官员带人去护城河大规模开采冰块,运入紫禁城的冰窖之内,酷暑之时,按位份分进各宫和高官府邸,各府都预备着冰鉴和冰缸。
圣上钦赐的乐善堂宝亲王府邸,便按着宫里的规矩分冰消暑。
按份例,琅华每日五十斤,晞月青樱每日三十斤,剩下的格格们每日二十斤。
绿筠屋里还住着海兰,按例能得四十斤,自海兰住进来,两人都是婉顺的性子,便一起抚养永璋,感情甚为深厚。
海兰抱着永璋亲近,绿筠则坐在床前,身着一身藕荷色暗花锦衣,温柔似水。
“海兰妹妹,你每日也不出去走走,就守着我和永璋,明明是府里最年轻的格格,却这么安稳守静。”绿筠这话是真心话,她已经入府五年,永璋已经八个月了,心里还是会惦念着王爷,偏偏海兰心静,每日就在这玲珑苑里帮她照顾永璋。
“姐姐良善可亲,愿意收容海兰卑贱之躯,其他的姐姐们恐怕不愿意我亲近,福晋又太忙了,海兰有心亲近,也不敢打扰。”海兰对绿筠是亲近信任,对琅华是感激涕零,可是仅有的几次相处,福晋似乎对自已淡淡的,她只觉得是福晋生性如此,善良疏离,就听琅华的话,一心扑到绿筠和永璋身上。
“我照顾好了永璋阿哥,福晋就能少操点心吧。”她这样想着。
“傻妹妹,我的出身还不如你呢,你好歹是旗人,我只不过是个民籍女子,虽然诞下了子嗣,可也不如福晋的永琏阿哥尊贵。”绿筠接过永璋“不过,我只求永璋能够平安长大,学得一身好本领,自已能谋求一份出路就好。”
“姐姐所求,定能如愿。”
两人正说着话,带着宫里小太监去冰室领冰的可心,却捂着红肿的脸哭着跑进来了。
“可心,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哭什么?”绿筠待下人一向亲厚,别说动手,平日里连个重话都舍不得对可心说,可心也是要强要好的,从没有被训斥过。
可心跪在绿筠面前“奴婢没办好差事,冰块没领来,格格您罚我吧。”
“可心,快起来,你说,究竟怎么回事?”海兰安抚着着急的绿筠,先开口问可心。
“奴婢领了冰块出来,遇到了青福晋身边的阿箬,阿箬看到奴婢领了两份,便说青福晋身体娇贵,也要领两份。”可心放下手,脸上的巴掌痕迹触目惊心“秦公公自是不同意,便说明奴婢领的是您和海兰格格两个主子的份例。”
“没想到阿箬说您是贱民出身,什么热没受过,还说海兰格格本是绣女,没有资格用冰块,要抢了给流光阁用。”
“奴婢不给,阿箬姐姐就动手打了奴婢,还命人把冰块都端走了。”可心越说越委屈,竟然放声痛哭起来。
“岂有此理,简直没有王法了,青福晋是个好说话的,偏她的奴才,嘴如此的恶毒。”绿筠让下人接过永璋,拉着海兰,带着可心,就要去找琅华评理。
琅华此时正在给璟瑟涂指甲,见绿筠和海兰委委屈屈的过来,让素练带璟瑟下去了,两人把可心的话和琅华交代了,琅华心中也不快的很。
阿箬仗着自已阿玛是个知县,一直自命不凡,青樱又不约束,导致她心比天高,这才酿成了后面的大祸。
琅华命人去请青樱,让素练带人压着阿箬过来。
对绿筠和海兰加以安抚,想来好笑,这一世青樱和海兰竟然站在了对立面,她对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好感,但绿筠确实无辜。
青樱在府里的前两年,琅华和晞月都不大搭理她,她也没什么相处好的姐妹,后来绿筠进了府,青樱才有了绿筠这样亲近的人。
如今也差点被阿箬作没了。
真是蠢货身边净出蠢货。
“福晋,不知现在召臣妾过来有何事?素练到了流光阁便说要提了阿箬来,臣妾心中疑惑,可是阿箬犯了错?”青樱领着阿箬进来行礼。
绿筠眼睛通红,仍然保持着温婉的样子,海兰默不作声。
“你身边这个阿箬,竟敢以下犯上,欺辱绿筠海兰两个格格,还动手打了绿筠身边的可心。青樱,你可知情?”琅华盯着青樱,厉声问。
阿箬闻言赶紧跪下“福晋,奴婢没有。”
“主子之间问答,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琅华呵斥,阿箬却一脸不服气。
“阿箬,是福晋所说的这样吗?”青樱语气还是淡淡的,丝毫没有震慑力。
“奴婢确实和可心发生了争执,但奴婢没有打她,是她先动手,奴婢才还手的。”阿箬辩解道,其实她也忘记了是谁先动的手,但可心只是个普通包衣,苏格格也没有什么家世,想来福晋也不会为了她们重罚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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