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断的这半块是肥肉,她经常看小婶婶喂给堂弟吃,小时候没吃过,长大了爹妈不管,爷爷供她上学已经非常吃力,这学期的学费还欠着一半,没有余力再买肉供自己吃,李招娣不由想知道,让这么多人喜欢的红烧肉到底是什么味儿。
肥肉一入口,油汁爆开,满口香糯流入喉间。
李招娣惊喜一瞬,忽然皱眉,忍了又忍,猛地站起,捂着嘴巴,撑着树干干呕,胃部一抽一抽的痛,或许是很少吃过大油的胃部无法一下子洗手这么大的油。又或者油还没进入胃部,自我厌弃自我否定的心理让她的身体强烈排斥荤油进入。
李招娣呕了许久,才跌坐在地上,衣服脏了也无法顾及,捂着抽痛的胃部,李招娣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张开嘴,却不敢漏出一点声音。
她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都黑了,脑袋因哭的太久,有些缺氧头晕。
她蹭掉眼泪,再次抓起身边的袋子,里面是没吃完的红烧肉,她面无表情的将红烧肉塞进嘴里,一边干呕,一边拼命往下咽。
最后擦擦嘴巴,拍掉身上泥巴,匆忙往小叔家跑。
李招娣回去的时间比以往晚了三个钟头,小叔一家早就吃完饭,等她到家的时候,小婶婶正在洗脚,小叔蹲在洗脚盆边,捧着她的湿脚擦得细致。
忽然那脚从手中抽走,一下踹在他脸上,不疼,但让人不舒坦。
小叔皱皱眉,顺着老婆不悦的目光扭头,看到一身脏兮兮的侄女,眼中闪过一抹心疼,紧绷的后背微微放松些许,开口却格外严厉:“天都黑了才回来,死哪儿去了,赶紧上去睡觉!”
小婶:“这么大声做什么,别把云宝吵醒了!”
云宝是她的心肝宝贝儿子,家里的掌上明珠。
小叔还待说什么,李招娣低头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说完拘着身子,垫着脚尖小心翼翼上楼,来到小小的杂物间。
杂物间虽然又小又杂,但关上门,却是唯独能暂时接纳她的一方小世界。
走到窗前,她拿出爷爷给她买的小手电筒,拿出一个本子,翻开新的一页——
x月x日,星期三,天气晴朗。
我终于吃到了红烧肉,俞老师给的,真好吃。
如果俞老师是我妈妈就好了……
一滴液体啪嗒一声掉在字迹上,晕开一片模糊水痕。
赵娟被下岗了。
先前说周母原本的愁绪因自家外孙开始好学而暂时消散,很快,随着下岗名单的下发,周母看到自己的名字清清楚楚写在公告栏上,笑容彻底消失。
领到七百多的赔偿金,回来后先把张惠珍的钱给结了,剩下的全塞给俞爱宝,然后一头钻进屋里,一整日没出来。
还是周淮升回来,听说这件事情,紧张之下,找到榔头就砸门锁。
屋里尖叫:“啊!别砸了,我的锁!”
“周淮升侬个龟逆子,我日你娘个西批,伐要靠嘞!”
然而周淮升力气大,周母喊那几声的时间,完全足够他将门锁彻底砸坏。
房门晃晃悠悠,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门后捂着胸口,既惊且怒的周母。
周母看看门锁,又看看儿子手里的榔头,万万没想到,人生第一次酝酿情绪悲春伤秋那么一回,就遭到了如此报应!
周母两眼冒火,俞爱宝捏着那笔赔偿金默默后退。
算了,等晚上再还给娟姐吧。
她心想。
果然,很快,院里一阵喧闹,你追我逃,你打我躲,好不热闹。
一个白天没吃饭,傍晚又一阵剧烈活动,周母晚上饿得吃了一大碗饭。
吃完一边打嗝,一边摸着撑得胀鼓鼓的胃开始发愁。
“愁什么呢?”
头顶熟悉的声音响起,周母仰头,就见自家儿媳背着手,探头过来,一脸兴致勃勃想听八卦的表情。
周母没好气:“在想以后家里不用找保姆了,我就是你们的保姆!”
言下之意,是要把惠珍婶子给辞了。
或者说,已经辞了。
这个想法不是突然有的,而是在前段时间听说自己有可能在被下岗的名单上时,就有了这个念头。
她也找张惠珍谈过,张惠珍舍不得这份兼职,但也知道周家少了周母这个工作,相当于每月少了六十块钱的入账以及年节福利,除此之外如果不辞退她,就得再出一笔雇佣她的钱,周家的生活将会更加拮据。
何况,在张惠珍这等没有工作的人看来,自己没工作,在家里肯定不能歇着啥事儿也不干,就等着雇佣保姆,自己当个老娘娘。
家里又不是钱多的花不完。
因此,当今日一早把钱结给张惠珍后,原本张惠珍是不需要再干活,要不是周母一天没出来,出于人道主义,张惠珍也不会白干一天活。
emmm……
也不算白干吧,至少今天也蹭到了早中晚三顿饭,吃不完的还能带回去。
俞爱宝沉吟:“你当保姆也不是不行,正好我今天多了一笔钱,可以每个月付你工资,一个月十五够不够?”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眼熟的信封,在周母头顶扇了扇。
周母立马伸手去够:“你拿我的退休赔偿金给我付工资,一个月还只有这么点,咋滴,我干的还没你惠珍婶子干的好是吧?”
俞爱宝撇嘴:“谁说得准。”
周母脱鞋砸人:“你个死丫头!”
俞爱宝跑得快,鞋子砸歪了。
周母气闷扭身,抱着膝盖埋头看地,不想让人看出她的窘迫和难受,从背影看过去,就像是有人气成了一团球。
俞爱宝背手看天:“也不知道你在愁什么,上次咱去了申城,兜回来这么多,有些人是一分钱都没把它给规划进去啊。”
“六万九,那就是能给你发1150个月的临时工工资,也就是近96年。”
“等于我嘎了,钱还在。”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
周母站起来,精神抖擞。
是嘞,她有什么好憋闷的,有六万九在手里,怎么着都饿不死!
别说一个月六十了,就是从里面每月拿出三百块钱,都能用十九年多!
想到这,周母紧张兮兮的靠近她,左右看看,确认周围没人,才开口:“那钱你藏好了吧,千万别让人给偷走了!”
俞爱宝面不改色:“藏的好好的,谁都偷不走。”
的确藏的好好的,藏股市里呢。
晚风吹过,有些凉。
俞爱宝紧了紧外套,看看头顶清冷的月光,回头,一整栋楼房静静伫立在身后,不知道有多少户人家,和周家一样,无数人挤挤挨挨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连吃饭都得站立。
“娟姐,咱现在也不缺钱,要不,我们也买一套房子吧?”
俞爱宝试探着问了句。
一听要动那钱,周母紧张起来:“不行不行,
可不能动那钱,你要动那钱我可跟你翻脸啊!”
“傻子才买房,租房多好,专家都说了,租房才最划算!”
“……”俞爱宝,“那也行,我们去租个房间,现在这房子你不觉得太挤?”
“咱多少户人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别看咱们七个人挤五十平米不到就觉得挤,楼上好些户人家,谁家不是这么点大的房子,挤上十来个人,连睡觉都没地方睡,打地铺不够,还要睡在堂屋过道里,咱这么睡着就挺好!”
俞爱宝:“……”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或许是俞爱宝沉默太久,周母紧张了:“你可别打租房的主意,之前我还有工作也就算了,现在每月少六十的补贴,要是再加上租房子,压力得多大。咱不能一直指望着那笔钱啊,总得留着,万一以后能救命用咧!”
话虽这么说,周母工作时俞爱宝也提起过这个话题,依旧被拒绝,总之就是心疼钱。
再过几日,俞爱宝身家即将过亿。
这个消息却不能告诉周母。
周母要强,也格外爱炫耀,一个不留神,这笔钱就会被暴露在一些有心人的视野中。
因此,有什么办法可以一边瞒着那笔大钱,一边说服周母租房呢?
忽的,脑海中闪过一张英气的脸。
——原文女主李昭昭。
俞爱宝摸摸下巴,周母一看她这表情,就觉得她一肚子黑水正打着什么坏主意:“你想什么想这么久,该不会要背着我租房子吧?”
俞爱宝乖巧微笑:“怎么可能,我像那种人么。”
周母:“像。”
俞爱宝:“……”
婆媳俩一番你来我往,总算让周母剩下那点郁气都消散了。
“不早了,把钱给我吧。”周母振作精神,伸手要钱。
“什么钱?”俞爱宝缓缓将装着钱的信封塞口袋里,一脸疑惑,“你有什么钱在我手上?”
“别装傻,就我的那七百多赔偿金!”
周母去抢,刚扯出来一头,又被俞爱宝抢回去。
“妈,瓜妹?大晚上的你们不睡觉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周淮升的声音,俞爱宝一顿,扭头看去,周母趁机一个起跳,抢走信封,嘎嘎直乐:“是
我的了!”
大拇指食指搓搓信封,厚度不对,打开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钱呢?!!”
抬头,就见俞爱宝勾起嘴角,啪的一声,响指一弹,一叠钱变魔术般在她指尖展开,纸钞轻轻扇动,挑眉:“进了我口袋的钱,还想要回去?”
“刚刚问你要不要,你不要,晚了。”
说完,手指一合,纸钞合成一卷,随手塞进口袋里,另一手随意挥挥:“娟姐,不早了,睡吧,明天开始,还有一场硬仗等着你呢。”
周母:“!!!”
谁家儿媳妇敢这么对自家婆婆!
真是大逆不道!
等人都走光,周母恨恨低头,左摸摸右摸摸,摸出两张她写电话号码的卡纸。
“唰唰”
响指声音不够脆,仿佛老树皮擦过地面般短暂粗糙,塞袖子里的卡纸也怎么都无法出现在手指间。
“奇怪,她刚刚藏哪儿了。”
“啧,这动作怪帅气的,我咋学不会?”
俞爱宝口中所说的第二天的硬仗,来了。
“砰砰砰”
刚起床穿好衣服,就听大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周母打开院门,看到门缝外那张精神奕奕的老脸,心头浮起一万句MMP,差点就想用力拍回去。
心里这么想,手上下意识这么干了。
“砰!”
“嗳哟,赵娟,你做什么呢,看见我跟见了鬼似的!”刘梅刚要探头进来,就被拍回来的门撞到鼻子,先是一怒,而后想起什么,又笑起来,“嗳哟,听说你们厂前两天下岗了一批临时工,里面该不会真的有你吧?”
“怪我怪我,前天昨天有事回了趟娘家,才刚回来,出这么大的事儿,作为姐妹,我该陪你待一块儿的!”
赵娟假笑:“怎么会,我就是手滑,这么大早过来,吃饭了没,我这还没做饭……”
刘梅挤进门缝,摆摆手:“没吃过,你们起这么晚呐,没关系,我能等,你先做不着急。我外甥媳妇呢,你们家现在没请惠珍干活了吧,没人干活,她一个儿媳妇不动手,难不成还要你这个婆婆伺候她?”
“吱呀~”
屋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拿着漱口杯的漂亮女人
从里面出来,见到刘梅,扬唇,笑容乖巧:“大姨,早啊。”
刘梅到嘴边的话立马咽回去,自然接道:“早早早,瓜妹不多睡一会儿?你婆婆就是不会心疼人,我就说我外甥媳妇在学校里工作一天多累啊,还得补贴家里,起这么早做什么,就该让你多睡一会儿才是。”
周母:呵。
真想把她刚才说的话丢她脸上。
个怂包蛋!
早起是不可能早起的,要不是要带两个孩子上学,否则她真能做到睡到课前大半小时再起来。
周淮升一身热气从外面回来,刚跑完步,见媳妇儿已经起来,大跨步来到她身边:“起来了?我出去跑步前烧了水,锅里有粥,不要用冷水洗,对身体不好,来,给我,我给你兑点热水。”
不由分说从她手里接过死亡芭比粉色漱口杯,去里面接了点热水才递给她。
“谢谢哥哥,哥哥真好~”
大早上起来,还没洗漱过的年轻女人素面朝天,长发垂在肩头,带着温柔人妻特有的温婉气质,这会儿甜甜的叫他哥哥,周淮升身上更热了,脸红红的背过身去,含糊的应了声。
周母和刘梅对视一眼,打了个哆嗦。
她们是不知道什么叫‘绿茶’,不然真得让周淮升好好看清楚。
家里人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只留下周母在家里,一边要做家务,一边还得应付难缠的刘梅,以往习惯了的生活,周母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不是身体跟不上,而是心理上倦怠起来。
不想干活,想学儿媳妇那样,周末没什么事情的时候,要么在屋里睡觉,要么躺在院里长椅上打盹儿。
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磨蹭。
刘梅:“咋的,下岗对你打击这么大呢?”
周母不想搭理她,越搭理越来劲儿。
刘梅躺在躺椅里,两手放在肚子上,翘着个二郎腿,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儿,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噗嗤一声乐出来。
周母本来心情就不好,对下岗这件事情也有些敏感,知道刘梅今天是过来看笑话的,但她这么明目张胆的幸灾乐祸,还是惹恼了人。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这么空,要不过来帮我洗衣服?”咬牙切齿,手上的力道也愈发
“我又没笑你。”刘梅一脸莫名。
这次,周母还真是冤枉了刘梅。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刚子厂里有个工友尖的很,跟他特别不对付,上次把活做毁了推给刚子,害刚子被他们领导骂了一顿。”
周母来了兴趣:“然后?”
刘梅坐起身,凑近了笑眯眯的传八卦消息:“他们厂里也要下岗一批人,负责这件事情的是刚子的领导,他们领导跟刚子工友的领导不对付……”
周母:“……”等待后续。
刘梅:“。”给个反应。
周母:“???”后续呢?
刘梅:“!”给个反应啊?
“不是,后来呢?”周母终于忍不下去刘梅这磨叽劲儿,开口问道。
“这还听不出来啊,他们厂被下岗的人,肯定有刚子那不讨喜的工友啊!”
周母:“你又知道了?”
“这不是有眼睛都能看出来么,你别自己被下岗了,就来我这里挑刺儿!”被反驳的刘梅不高兴了,张口说话也不好听起来。
这话一出,可不就戳了周母的痛点,一摔衣服,怒道:“谁挑刺了谁挑刺了?!!事情没到最后,谁知道谁输谁赢,万一刚子他工友没给弄走,弄走的是刚子咧?!!”
刘梅刚刚还有点后悔自己说话冲,结果听周母这么说,也怒了:“这什么话?你这什么话?!!这话是你一个当小姨的说得出来的吗,刚子对你这么亲,说这话你亏不亏良心!”
“我看你是自己不如意,恨不得拉我们所有人一起下水!”
“刘大梅!!!”
“赵小娟!!!”
周母气的手抖:“你走你走,别跑我这种过得不如意的人面前,免得拉你下水!”
“走就走,谁稀得来!”
“然后呢?”
俞爱宝好奇。
“然后赵奶奶就跟刘奶奶闹掰啦!”小光摊手,“俞阿姨,给钱。”
俞爱宝掏出五毛钱纸币递过去:“喏,说好的价钱。”
小光接过来,欣喜的藏进口袋里,拍拍胸脯:“俞阿姨,下次有这种活儿还找我啊!”
“行,麻烦小光了。”
小光一脸小大人
样:“客气,咱都老熟人了。”
“那下次给老熟人打折不?”
小光一言难尽:“俞阿姨,你们大人已经很有钱了,就不要打克扣我们小孩这点情报小钱的主意了好吗?”
俞爱宝:“……好的小情报员。”
知道那天他们离开后,周母和刘梅发生的对话,俞爱宝若有所思。
其实周母说的那话还真不一定是针对刘梅。
九十年代后期进入大批职工下岗潮,无数人没有工作,在家无所事事,才有了后面的混乱。
但下岗潮并不是后期一下子爆发,而是九十年代初就开始出现了征兆。
一些效益不好的厂子小批量一点一点辞退员工,数量少并没有引起注意,这会儿大家还没当一回事。周母就算不是现在被辞退,今年,或者明年,也很难保住工作。
周淮升的运输队工作倒是比较稳定,但外面的混乱已经初现,周淮升经常需要跑外地,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太过危险。与其去拼一把赚那么点钱,不如给他换别的活计,能赚点钱回来就成,反正家里也不缺他那点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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