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山点点头。
程言禹又看眼母亲,低着头提着行李箱上楼,去了主卧室,一进去里面已经收拾过了,只是收拾得更多的是少了温漾所有的东西。
程言禹脚步一顿。
他开了窗户,一转头却看到柜子上放置的纸巾盒上夹着一个带珍珠的发夹。
那是温漾的。
程言禹看着那个发夹很久,当初是他买的,亲手给她戴上的。几分钟后,他回神,才拉着行李箱去衣柜,一打开衣柜,里面也空了一大半,属于温漾的衣服都收拾完了。这个衣柜里,温漾的衣服曾经占了一大半,他犹豫了下。
他关上衣柜门,走出房门,下了楼梯,看向父母,“妈,温漾的东西呢?”
郑瑰丽冷脸没理他。
程山看妻子一眼,再看程言禹,说:“都收拾起来,本来是送去给温漾父母的,他们没要。”
程言禹回了句。
只要不是扔了就行, 他这样想着,人转身上楼,回到主卧室, 来到衣柜前, 才弯腰将行李箱里的衣服一样样地取出来,挂上去, 填满了空旷的衣柜。
恋爱的第二年, 因为都是南安人, 暑假回来看父母的时候,他就带温漾回来了, 那个时候彼此的家距离都不远。
来来往往,双方父母知道两孩子在恋爱, 大学两个人都考出去了, 却能在一个大学里相遇, 又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这都是缘分。
没结婚以前, 南安的亲戚邻居朋友同学就已经或多或少听说他们的恋情了, 南安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但消息就是灵通。
恋爱, 毕业,结婚,创业, 大家无所不知。
包括离婚,也是。
年二十八左右, 温漾就跟父母回老房子了。
老房子是爷爷留下来的,两层半的小楼, 在村里,也是祖屋。因为常年没人住,温砺已经提前回来收拾了下,这次温漾跟祝云一块回来,也还是要帮忙收拾,毕竟她们要在这儿住几天,该搞的卫生得搞好,还有床跟沙发之类的,得铺上,以及水电得重新看看。
下了车,提着小行李箱,一进巷子,附近的邻居经过,有些则是亲戚,看到温漾,笑着道:“温漾回来啦。”
温漾笑着点头,一一打招呼。
“镇伯,周姨。”
“温漾这是一年比一年漂亮,看着还像个小姑娘似的。”
祝云睨看温漾一眼,笑着说:“别夸她,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温漾:“哪会,我都习惯啦。”
镇伯跟周姨都笑了,说温漾还是没变。
祝云点点温漾的鼻子,母女俩迈腿进门,不远处的巷口,几个阿姨站在那儿,望着这边不知在说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那是村里最八卦的几个阿姨。
温漾跟祝云都看到了,祝云示意她别看她们,进门后掩上了一扇门。
温砺在清洗茶盘。
客厅的原木沙发上堆着坐垫,还没套上坐套,温漾上前帮忙套上,祝云拿着拖把出来,用的老式的脱水桶,在上面按着,她对温漾说道:“你出去遇见那几个人,喊你聊天,你不要搭理,她们唯恐天下不乱。”
温漾套着,说道:“好。”
“如果听见什么乱说的话,你回来跟我说,我不会饶过她们。”祝云语气不客气,她拖到今天才带温漾回老房子这边,就是为了避免这些,老房子跟中心区的房子不一样,中心区的大门一关,谁也不知道谁,但老房子这边,大家都是自建房,家家户户门都敞开着,出门倒个垃圾就是隔壁亲戚。
她们乱说的那些,从一开始程言禹离婚为温漾报不平,到后来就变成温漾没能力把人留住等等,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之类的话,一听一个冒火。
温漾套好一个摆正,说道:“知道了,妈,你放心啊。”
祝云嗯了一声。
温砺说道:“你偶尔也收收你这个脾气,咱们过了初二就走,没多少天,不要跟她们起太大的冲突。”
祝云直接说道:“该起还是要起,不然他们以为我们好欺负。”
温砺:“行吧。”
温漾看父亲无奈的神情,笑了笑。
小时候祝云为温漾出头,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有一年老姑姐的孙女来抓温漾的发夹,温漾躲闪不及被抓个正着,要抢回来,与她头发互扯,最后温漾被推倒在墙角。祝云一个恼火,跑出来拎起那小孩把她丢到泥巴地里,给她滚了一身,造成那小孩好多年的阴影。
温漾那时是爽了。
但是老姑姐却不善罢甘休,来家里闹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会儿所有人都怕了祝云,但祝云搬走后,一段时间她们又旧态复发。
老房子二楼有两间房,有个小客厅,两层楼打扫起来三个人合力,一个下午就弄好了。接下来就准备过年的东西,之前买好的那些都需要带到这边来,但还差一些,温漾陪着祝云去市场采购,温砺开着车帮忙拉回来。
二十九这天需要祭祖,去祖祠拜拜,大年三十这天则下午就忙活年夜饭的事情,温漾帮着祝云剥虾线,母女俩站在一起,恍然隔世。
因为前两年,温漾这个时候都在婆家,如今,温漾又回到祝云的身边,帮她剥着。
祝云想到,唇抿得很紧。
希望女儿在身边,又心疼她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温漾则很享受跟母亲一起剥虾线的日子,祝云做的一手好菜,椒盐虾做得最好,年年都给她做,还有滚糖红薯,都是祝云的拿手绝活。
剥完了虾线。
祝云就要开始做饭了。
温漾探头,偷吃了几片黄瓜,祝云撕了小片陈皮递给温漾,看她一眼道:“你赶快先去洗澡,晚点开饭了。”
温漾哦了一声。
饭前先穿新衣,这是他们家一直的习惯,她噔噔噔上楼,去洗澡,换了一身新的衣服下来,红色毛衣配上黑色半身裙,衬得她靓丽动人。
祝云炒着菜。
温砺端着菜,回眸,看到女儿这般,仍是美丽,红色养气,过年果然该穿红色的,夫妻两人看得满意,祝云轻声道:“来帮忙。”
“来啦。”
温漾笑着下楼,上前就去拿碗筷。
年夜饭也是有数量讲究的,祝云做了双数的菜,一桌子摆得满满的,都是温漾爱吃的菜。祝云上楼匆匆洗个澡,换下带了油烟的衣服。
温砺是男人就没什么讲究,穿着毛衣也没立即换新衣,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开始吃年夜饭。
温砺倒了酒。
温漾跟祝云则喝果汁,温砺端起来,示意碰杯。
一家三口在半空中碰了下,温砺看着温漾道:“爸希望你新的一年事事顺意。”
温漾抿唇,眉眼一弯,“谢谢爸。”
“你跟妈身体健康,不用太担心我。”
温砺点点头,喝完酒。
祝云拍拍女儿的手,给她夹菜。
三个人刚夹了菜放进嘴里,身后就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有邻居已经响起了新年的第一炮,紧接着第二炮,第三炮,鞭炮声响彻天,新的一年开始了。
在鞭炮声中吃完年夜饭。
温漾的手机响起,她看一眼来电。
傅行舟。
她拿着手机上楼,去了露台的躺椅上。
傅行舟嗓音从电话里传来,“新年快乐。”
温漾看着天空零散的烟花笑着回道:“新年快乐。”
她嗓音带笑。
傅行舟听出来了,他眼眸也含了笑意,问道:“吃饭了吗?”
“刚吃完,你们呢?”
傅行舟站在落地窗旁,身后是坐在沙发上聊天的一家人,他穿着黑色衬衫袖子挽起来些,“也是刚吃完。”
他听见那边的声响,问道:“家里放了鞭炮?”
温漾顿了下,说道:“没有哦,是村里的人放了,我们家没放。”
“怕不怕鞭炮?”他问。
温漾摇头:“不怕,习惯了,我们这里从大年三十的鞭炮要打到元宵。”
“假期挺长。”
傅行舟知道南安习俗保存得会比较完整。
温漾笑着道:“是好长,我们这儿过节都比较长,不过自从我爸跟我妈做这份工作后,就没办法在老房子这里待到元宵了,我爸初九就得开工。”
傅行舟听罢。
“温叔是工程师?”
温漾应道:“嗯。”
“妈妈呢?”
温漾回道:“审计。”
一个工程师一个审计,傅行舟其实都知道,之前调查的资料有。温漾听到他那边也有少许说话的声音,问道:“你在南城对吗?”
傅行舟含笑回答:“嗯,奶奶在这里,妈妈也回来了。”
温漾一听,啊了一声。
傅行舟说道:“我妈大部分时间在国外。”
温漾噢了一声,“原来如此。”
“还好奇吗?可以再问问。”傅行舟轻声道,他喜欢温漾主动问他一些家里的事情,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似的,这样一开口,温漾耳根一热,她犹豫了下,本想问爸爸,但是看他没提,她就不好再问。
她摇头道:“没有了。”
傅行舟就知道她停下不问的原因,她很体贴,正是新年,有些话题可以不用在这个时候提,她既然没问,那就下次再跟她说。
傅行舟问道:“喜欢烟花吗?”
温漾趴在椅背上,望着天空,偶尔的烟花挺漂亮,她说道:“喜欢,但都只是一瞬间闪过。”
傅行舟轻声道:“今晚或许不会。”
他话音刚落。
远处天边,嘭地一声。
本来安静的天空,出现了巨大的烟花,在天空炸开,一片绚烂。温漾微愣,仰头盯着天空道:“刚刚突然炸出了一束超级漂亮的烟花。”
傅行舟唇角轻勾:“是吗。”
“嗯。”
就在温漾以为只有一束的时候,接连开始一束接着一束,冲上天空,而且就在她们村不远处的空地上,不少亲戚邻居闻烟花声而动,纷纷从家里跑出去看,温漾在二楼看到空地上聚集了一群人,全都是来欣赏烟花的,温漾趴在椅背仰头看着,天空似乎就近在眼前。
她说:“好美啊。”
傅行舟听到她惊叹的声音,眼里带笑。
温漾看着看着,道:“好像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傅行舟嗓音清冽,“你想什么时候停下?”
温漾随口说道:“这我能说了算吗?”
话音一落,觉得这话不对劲,温漾怔住,想到他刚刚问她喜欢烟花吗,下一秒烟花就出现了,她握紧手机,“你放的吗?”
傅行舟眼里含笑,总算反应过来。
他说:“嗯。”
温漾愣住。
五彩斑斓的烟花炸开后, 正徐徐地往下坠落,宛如流星,印在她眼眸里, 像是一幅画, 她轻声问道:“傅行舟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他明明人在南城啊。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温柔侬软, 傅行舟破天荒地愣了几秒, 随后笑着道:“安排了几个地方, 等着你发朋友圈。”
温漾顿了顿,点开朋友圈一看。
她饭前发了九宫格, 祝云做饭,温砺泡茶, 中间是年夜饭, 一家三口的合影, 她还拍了家里刚挂起来的灯笼。
最后还有定位。
温漾眨眼,说道:“万一我要是没发地址呢?”
傅行舟:“这殷勤我就献不出了。”
温漾眉眼一弯, 看着漂亮, 美得无与伦比的烟花, 在这一刻好像连心情都平静下来。楼下传来祝云的声音, “温漾, 你看到烟花没有?”
温漾从躺椅上下来,跑到栏杆处,往下探头:“在看呢, 妈,好看吗?”
祝云跟温砺站在巷子里, 仰头说道:“好看极了。”
温漾笑得眼里亮晶晶,她大声地说:“那就好。”
温漾说完跑回了躺椅。
傅行舟静静地听她那边与父母的对话, 他唇角也轻勾。温漾窝回躺椅,问道:“南城有烟花吗?”
傅行舟看眼窗外:“可能中心区有,只能无人机表演。”
老宅很安静,只有管家安排的湖上孔明灯,大家都喜欢安静。
温漾反应过来,道:“对,南城不能放烟花,那你岂不是看不到了?”
傅行舟:“你看就行。”
温漾笑道:“我给你分享吧。”
傅行舟挑眉,“好。”
于是,温漾下楼拿上另一部当初买来拍照的手机,举着手机对着天空聚焦,然后生成图片,一张张地发给傅行舟。
傅行舟拿下手机,看着她发来的。
每一张构图都极为出彩,他笑着回复:好看的。
温漾发了一个(开心)的表情包给他。
年夜饭吃完,程言禹与程山收拾碗筷送进厨房,程山看一眼在院子里的妻子,吃完饭,郑瑰丽拿着椅子就去了外面坐着。
去年这个时候,婆媳两个人开心地布置了院子,搬了两张躺椅在那儿吃零食聊天,偷蹭别人偶尔放的烟花,后来温漾去小卖部买了几束仙女棒,婆媳俩在那儿点得不亦乐乎。
而今年,郑瑰丽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院子里,程山轻轻叹口气,扫了眼程言禹。
程言禹没吭声。
程山:“婚姻破碎,影响的不止是你们两个,而是两个家庭。”
程言禹还是没吭声,他洗好碗,擦干放在篮子里,弄完,擦擦手,他离开了厨房,不一会儿,他进了洗手间里,提着一个泡脚桶出来,走出门,来到郑瑰丽的跟前,桶里放着艾叶以及玫瑰花瓣,都是郑瑰丽喜欢的。
他把桶放下,蹲下身子,顺顺郑瑰丽的裤子,“妈,泡脚了。”
郑瑰丽冷脸看他,脚缩了下。
程言禹低头,拉她的脚往桶里放,“水温刚好,我刚刚试过了。”
他这斯文低眉的样子,郑瑰丽盯着看一会儿,母子之间僵持好久,才终于把脚放进了桶里,程言禹松一口气,拿过毛巾搭在她膝盖上,抬眼问道:“妈,你想喝什么?我给你倒来。”
郑瑰丽没搭理他。
这时,天空突然炸出了漂亮的烟花,有段距离,似是另一个村的,也是温漾那个方向,郑瑰丽被烟花吸引,抬头看去。
绚丽得无与伦比,漂亮得一看就很大手笔,像在讨好佳人一般。
程言禹扭头,也跟着看去。
一束接着一束,不间断地渲染了整个天空。
程山被吸引,端着热茶出来,递给郑瑰丽,郑瑰丽接了放在手心暖手,程言禹看母亲接了热茶,微微松一口气,他理了理她腿上的毛巾。
炫亮的天空就在他的身后,一再地炸出花朵。
年三十,大路上依旧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一辆保姆车缓缓地开入棕榕岛,停在其中一栋别墅的门口,黎蔓穿着杏色长裙跟黑色大衣从车里下来,转头牵绳,德牧从座位上跳下来,被黎蔓牵在手里,黎蔓戴着墨镜走进家门。
上了台阶,推门而入,屋里灯火通明,文月娴正抱着小狗在哄,抬头母女四目相对,文月娴低头又哄了哄小狗,说道:“有人还知道回来了。”
黎蔓取下墨镜放在茶几上,道:“阿姨呢?”
文月娴漫不经心地道:“我让她回去了。”
“那这个饭谁做?”
“你回来就你做啊。”文月娴抬头看她一眼,眼里带着挑衅,黎蔓冷笑一声,“我能做什么?我会做什么?你别阴阳怪气。”
“我阴阳怪气?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有我这个妈?”文月娴直接把狗放了,眼眸眯了起来,“一声不响就把婚给离了,你有能耐啊。”
“不是我想离的。”
“不是你想离的,那你做了什么事情?你丢不丢人?”文月娴咬牙切齿,“也就傅家大度,不跟我们计较,要是真计较起来,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呛?”
黎蔓略微歇了点气。
她看着文月娴,说道:“我想要爱有错吗?”
“你想要爱?那个东西值几个钱?虚无缥缈的东西,有爱能给你买包买房给你过人上人的生活吗?你是不是脑子抽了?黎蔓!”
文月娴站起身,来到黎蔓的跟前。
黎蔓沉默几秒,对上母亲的眼睛,“傅行舟不会爱人。”
文月娴好笑地盯着她:“不会爱人怎么了?给你钱给你权还不够吗?要那些没有半点价值的爱情有什么用?就三个月的保质期你要来干什么?!”
她指着黎蔓,点了点,“我告诉你,你迟早会后悔的。”
黎蔓没吭声。
看着母亲一身的名牌,精致的指甲油,涂起来一只一万,而她的指甲油也不遑多让,她伸手去倒茶,想了想,说道:“年夜饭吃还是不吃?”
“吃什么?你点外卖啊。”
文月娴冷笑,转身回去抱她的狗。
黎蔓喝一口凉掉的茶,最终拿起手机,请人送一些吃的来。
这场烟花烧到温漾准备睡觉之前,她与傅行舟的通话也有将近两个小时,挂断时,手机发烫,温漾穿上兔头毛绒拖鞋,离开露台,一进门发现屋里很暖,但她刚刚在外面完全没感觉到冷,她跑下楼,父母在二楼的小厅喝茶,看她下来,说道:“终于下来了,冷不冷?要不要吃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