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理直气壮反驳道:“吴阅卖妻求荣, 自个儿把发妻送到我榻上谋求前程, 反过来还倒打一耙说我夺妻, 简直是笑话。”
这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萧同晖愣了好半晌,才道:“你们私底下……”
萧煜当即向他讲起前因后果, 听得萧同晖三观俱裂, 一脸难以置信。
他虽是商人,却也有做人的底线, 无比同情沈映蓉的遭遇。
“倒是可惜了那般有才情的女郎, 遇到了这么一个伪君子。
“可是四郎,你乘人之危,也实非君子。”
萧煜坦荡回应,“我就是个纨绔, 相中了沈氏, 吴阅将其送来,岂有推拒之理?”
萧同晖:“……”
萧煜:“我想带她去京城,她不乐意,拿吴阅来搪塞我。
“方才二叔说吴阅吃醉了酒, 我看他压根就没醉,只怕是故意让你来敲打我。”
萧同晖道:“四郎甭管二人有没有生出嫌隙, 只要他们没有和离,你便是插足婚姻的第三者,若传了出去,势必会影响你的声誉。”
萧煜:“无妨,我受得住。”
萧同晖皱眉劝说:“四郎莫要任性,你身为萧家子弟,国公府的脸面还是要的。
“年初你在京中受了冤枉被老夫人罚来宜州,难不成又得被她老人家处罚吗?”
提起萧老夫人,萧煜还是有点怂,但比起把沈氏讨到手,他还是愿意冒被罚的风险。
“只要二叔别跟京里告状,他们自然不知宜州的情形。”
萧同晖埋汰不已,“你这是掩耳盗铃,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萧煜:“我管不了这许多。
“今儿吴阅既然捅出来了,我便同二叔你说清楚,勿要插手管我跟吴家的事,甄嬷嬷也管不了的。”
萧同晖语重心长道:“虽然我与你们这支不是亲房,好歹也是沾亲带故的。
“四郎听我一句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只要沈氏没与吴阅和离,二人就还有重修旧好的余地。
“你横插一杠子进去毁人姻缘,实在不像话。
“依我之见,那沈氏也挺可怜,她一介弱女子,就因家道中落,便成为你二人争夺的棋子,你若真心喜欢,也得替她考虑一下处境。
“再说了,天下何处无芳草,四郎也不是非得沈氏不可。”
这话萧煜不爱听,“二叔此言差矣,我还就非要讨沈氏不可。”顿了顿,“她能做吴阅的媳妇儿,怎么就不能做我萧煜的媳妇儿了?”
萧同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郎好歹是国公府的子弟,你的婚事定然是父辈做主定夺,由不得你胡来。
“那沈家虽有功名在身,到底门户太小,与国公府云泥之别,匹配不上。
“且沈氏还是二嫁妇,纵使她有才情,样貌也不错,到底出身差了一截。
“不是我这个做二叔的看不起人,是世道就是如此。
“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日后与四郎匹配的女子定是京中的高门大户,待四郎入了仕,妻家总会有帮衬。
“你现在还年轻,任性着些也没什么,唯独在婚事上需得慎重,不能任由你妄为。
“四郎贸然把沈氏带进京,以她现下的身份,是决计入不了萧家门的。
“倘若是做妾,也得她自个儿愿意,如若不然,日后定生怨怼,两看相厌,与四郎的初心背道而驰,又何苦如此?”
这番苦口婆心是来自长辈建立在现实世道的规劝,萧煜听后一直没有吭声。
见他有在认真听,萧同晖权当他都听了进去,继续劝说道:“你二叔是过来人,知道其中的厉害。
“婚姻大事不是两个人卿卿我我,它还涉及到两个家族的繁荣昌盛。
“且你身后又是国公府那样的门楣,比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更是注重家族背景。
“你长姐萧贵妃,兄长萧侍郎,他们个个都担起了家族荣誉,齐心协力把萧家推上繁荣。
“纵使身后有祖辈的功绩庇荫,但要把荣华绵延下去,还需后辈努力去维持才行。
“你身为萧家人,享着萧家的金尊玉贵,自要为萧家的前程担责。就算没有承爵重担,始终都是萧家的一份子。
“咱们再看沈家,甭管祖辈有多风光,后辈跟不上,说败落就败落。
“哪怕平时父辈疼宠,放任四郎你胡作非为,一旦牵扯到婚姻前程,他们自会要求你听从安排。
“倘若四郎非要讨沈氏不可,难不成真为着她去与整个家族对抗,追求你所谓的情爱?
“且沈氏还不乐意与你携手,四郎单枪匹马去与家族对抗,你背负不起世道压力,何故这般执迷不悟?”
他的言语现实又扎人,萧煜喉结滚动,显然被刺到了,欲言又止道:“二叔……”
萧同晖拍了拍他的肩,“二叔也曾年轻过,情爱这东西也曾尝过,知晓其中的滋味。
“但待时日久了,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靠的还是性情契合,方能走得长远。
“你现在的年纪冲动些也在情理之中,二叔我能理解,但这股子冲动维持不了多久,日后冷静下来再回头看,只会懊恼曾经的鲁莽。”
萧煜垂首沉默。
萧同晖苦口婆心劝他回头是岸,言语里没有训斥,有的只是对现实世道的妥协与权衡。
这是一个来自中年男人的考量,因为看着萧煜,就如同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萧煜倒也没有反驳他的观点,因为他说的都是现实。
但他自有一番见解,来自十八岁青春年少的叛逆与鲁莽。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是有股子中二病的,知道错误,但是绝不悔改。
下午萧同晖与他说了许久,以男人和男人的身份去对话。
萧煜打小就骄纵,就算是自家父亲也不曾像萧同晖这般苦口婆心,对这个二叔还是挺敬重,并未像反驳甄氏那般回嘴。
下午有宾客陆续离去,萧同晖前去相送,吴阅也在其中。
萧煜心里头到底不太高兴吴阅,若不是因为他,也不至于被萧同晖上了一顿思想教育,越想越觉得那厮虚伪。
这不,晚饭用过后,萧煜便回祖宅去了。
甄氏见他归来,问起在那边的情形,萧煜同她八卦吴阅吃醉酒的事。
甄氏无奈道:“这事要传出去,四郎的脸真没地方搁。”
萧煜不高兴道:“他都不要脸了,我还要什么脸?”又道,“我若要脸,这辈子只有打光棍,连媳妇儿都讨不到。”
甄氏掐了他一把,“莫要胡说!”
萧煜阴阳怪气道:“那王八羔子,装醉酒借二叔来敲打我,害我听了好一顿念叨,真他娘的卑鄙。
“他若有胆量,直接来寻我理论,我倒是高看他!”
甄氏头痛道:“四郎就消停着些吧,看在我照料了你近二十年的份上,让我多活两日。”
萧煜连忙哄她道:“嬷嬷长命百岁,我还盼着你照料我到八十岁呢!”
这话把甄氏气笑了。
那小子真真让人又爱又恨,顽劣的时候恨不得抽他,哄人的时候又嘴甜得要命。
晚上下了一场秋雨,萧煜躺在床上,双手枕到脑后,想起前儿夜里的荒唐,忍不住抿嘴笑。
他觉得沈映蓉清醒的时候也挺有意思的,逗起来让人心情愉悦。
要是以后能日日都与她相拥而眠,那该有多好啊。
他喜欢女人娇软的身体,喜欢她身上香香的脂粉气息,更喜欢跟t她腻歪。
那种肢体触碰跟男女欲望无关,仅仅只是心理上的欢愉。
转念一想,吴阅今日的行为委实虚伪,他都没有把他卖妻求荣的事抖出去,却不想他反而倒打一耙,厚颜无耻跟萧同晖诉起委屈,真是好笑。
萧煜是个吃不得亏的人,他虽然不太注重声誉,却也容不下吴阅的无耻行径。
先前他一门心思琢磨怎么攻略沈映蓉,现在吴阅惹得他不快,索性把目标落到他头上。
既然那伪君子要捅篓子,他索性成全他,让他名声大噪好了。
于是第二天萧煜把常生寻来,让他偷偷传播谣言出去,说吴阅卖妻求荣。
常生吓了好大一跳,欲言又止道:“四爷此举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事若传了出去,你的名声也会受影响的。”
萧煜冷哼一声,“我怕甚,倒要看看谁不要脸。”
常生为难道:“这事若让甄嬷嬷晓得了,非得扒了小奴的皮。”
萧煜:“你傻呢,谁知道是你散布的?”
常生闭嘴。
萧煜继续道:“甭啰嗦,让你办事就办事,我自有权衡。”
他这般说,常生也不敢多言,只得应是。
市井百姓素来对这类风流韵事有兴趣,不出所料,没过几天就有风声传出。
萧煜本就有身份背景,在这个地方与国公府的话题度可想而知。
最先听到风声的是周娘子,是从自家男人嘴里得知的。
周娘子平时经常去吴家玩叶子牌,她家乌七八糟一堆烂摊子,经常跟胡氏吐槽自家的破事,不曾想吴家竟然藏得这般深,委实不可思议。
这不,周娘子频频问自家男人,“郎君是从何处得来的传闻?”
程彪应道:“市井里早就传开了,起初我还不信。”
当即兴致勃勃跟她八卦宝福楼里跑堂小二的见闻,听得周娘子啧啧连连。
程彪说得有板有眼的,周娘子信了七八分,下定论道:“人不可貌相,那吴阅看起来斯斯文文,一身正气,却不想竟干出这等荒唐事来,着实匪夷所思。”
程彪鄙夷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你别以为读书人就不得了,只怕骨子里比我们这些逐利的商贾还肮脏。
“依我看呐,此事多半是真,那吴阅屡次会试失利,想走萧家的门路求前程,吴家又不是大富大贵之家,能拿得了什么出手去走门路?”
周娘子点头,“甚有道理。”
程彪捋胡子道:“大丈夫行事坦坦荡荡,我程彪虽一副花花肠子,却做不出卖妻求荣的事来。
“三娘你想想,萧四郎那纨绔生在权贵之家,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吴阅若要打动他,不就得把女人送上吗?”
周娘子惋惜道:“倒是可惜了惠娘,我瞧着她聪明识大体,被娘家教养得这般好,那沈家只怕得被气个半死。”
程彪道:“怕就怕这种人,表面笑脸相迎,背后两面三刀,叫人防不胜防。
“我们这些男人混账,是光明正大的混账,那吴阅着实阴险可怕。”
两人就吴家的事议论一番。
周娘子委实八卦,居然在第二日去了吴家一趟。
当时胡氏还不知外头的传闻。
周娘子试探问了一嘴,她愣了愣,诧异道:“三娘是从哪儿听来的谣传?”
周娘子敷衍道:“外头都在说惠娘的事,我压根就不信。”
胡氏压下心底的忐忑,说道:“不知是哪个挨刀的乱吠,若是被吴家逮着了,定要状告到公堂去。”
周娘子见状,连忙道:“我就说嘛,这事儿听着就不靠谱!”
也在这时,过来向胡氏问安的沈映蓉在外头顿足,听到里间周娘子的声音,她没有进去。
旁边的魏氏脸色微变,紧张地看向她。
沈映蓉没什么表情,知道纸包不住火,早有心理准备。
主仆二人折返回去。
魏氏一直心神不宁,待二人入了厢房后,她才压低声音道:“那周娘子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谣言,简直胡言乱语。”
沈映蓉坐到凳子上,平静道:“魏妈妈莫要遮遮掩掩,吴家沈家和萧家,哪个不知道?
“只要有人知道,这事就瞒不住,迟早都会败露出去。”
魏氏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沈映蓉只想摆烂,“我一介妇人,命运全系在男人身上,我现下还能怎么办,难不成右手劈死吴阅,左手打死萧煜?”
魏氏焦头烂额道:“娘子莫要说气话,你若不自救,旁人是救不了你的。”
沈映蓉看着她道:“我心里头烦。”
魏氏心疼道:“老奴知道娘子的难处,但眼下不是你撂挑子的时候,倘若真被萧四郎带走,那才叫倒了八辈子血霉。”
沈映蓉被她说话的语气逗笑了,魏氏无奈道:“娘子还笑得出。”
沈映蓉:“我难不成哭吗,哭又解决不了问题。
“我身处后宅力道微弱,有些事情我无法控制,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是爹娘那边,我怕他们担心。”
魏氏:“那就差青禾过去同他们说一说,这个时候切莫自乱阵脚。”
沈映蓉冷静道:“不管怎么说,沈家都是受害者,既然能博得同情,那索性博到底,做完美受害方能保住声誉。”
魏氏试探问:“娘子心里头有主意了?”
沈映蓉:“我没有,只知道莫要与吴阅撕破脸,逼得他狗急跳墙,毕竟沈家还要在江玉县立足。”
魏氏左右为难,发愁道:“娘子着实难做人,既要稳住吴阅,又要应付萧四郎,几头折腾。”
沈映蓉没有吭声,她若说萧煜半夜爬墙钻被窝的话,魏氏只怕更惶恐。
这两日倒是清净了些,因为她把后窗锁了。
不想提这些糟心事,她把魏氏打发下去,琢磨自己的退路。
如果她真被萧煜带走,又该如何脱身苟命?
这是一道技术难题。
沈映蓉有些愁,但不会害怕,因为直觉告诉她,萧煜那厮再混账,也不至于伤她性命,只要使手段哄着,应能有回旋的余地。
虽然她跟魏氏说没有办法应对目前的处境,但还是不会放弃自救。
无论身处何地,她都不会放弃自救。
与此同时,萧府的方安听到传闻着急不已,萧煜倒是稳如老狗,吩咐他找人去查吴阅的老底。
他觉得那伪君子既然人品不行,肯定就有空子可以钻,打算从衙门那边入手。
做官的,能有几个清官呢?
萧煜打小在权贵圈里厮混,跟京中的子弟们来往甚密,自然也晓得官场上见不得人的潜规则。
吴阅虽然是个小小的县丞,好歹也是二把手,是否能做到两袖清风,还真说不定。
见他铁了心折腾,方安愁坏了,“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四郎何苦来着?”
萧煜冷哼道:“我就喜欢瞎折腾。”又道,“方叔你只管去查,花费都从我的账上走,我就不信他吴阅能干干净净。”
方安彻底无语,“四郎还真跟吴家杠上了。”
萧煜:“那沈氏不就喜欢看我跟吴阅狗咬狗吗,我逗她开心。”
方安:“……”
真的很无语。
这事闹得实在太大,晚上吴阅下值回来,去了胡氏那边,他显然也听到了什么。
吴安雄面色阴沉,胡氏在一旁也是忧心忡忡。
吴阅见二老脸色不好看,心里头有些惧怕。
“爹,娘。”
怕被吴安雄痛骂,他躬身行礼,绷紧了皮,一点也不敢松懈。
难得的是这回吴安雄已经不想骂他了,因为不管用。
胡氏打破沉寂道:“致远可曾在外头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吴阅沉默了阵儿,应道:“有听到传闻。”
胡氏骂骂咧咧道:“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四处传言,闹得满城风雨。”
吴阅试探问:“惠娘知道吗?”
胡氏:“她足不出户,应是不晓得。”
吴安雄插话道:“篓子如今捅了出来,闹成这般,致远可受得住?”
吴阅没有吭声。
吴安雄镇定道:“当务之急是要稳住沈家,莫要叫旁人看了两家的笑话。”
鉴于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这次他们遇事冷静许多,不再自乱阵脚。
三人就稳住沈家一事商谈了许久,尽可能维持住双方的亲家关系勿要破裂。
稍后青禾过来问吴阅要在哪边用饭,他说用了再过去,青禾应声是。
明着是来问话,实则是为试探。
另一边的沈映蓉等来青禾,魏氏小声问:“如何?”
青禾:“他们应是在商事。”
沈映蓉做了个手势,青禾退了下去,魏氏发牢骚道:“真是多事之秋。”
沈映蓉:“秋冬适宜进补。”
她自顾盛鸡汤,这些日为着一堆破事烦心,实在亏待自己。
而吴t家二老也算得上良心,为着稳住两家关系,吴安雄打算把一处商铺赠到沈映蓉名下,算是表达夫家弥补的诚意。
吴阅饭后回来同沈映蓉说起这事,她颇觉诧异。
吴阅认真道:“明日阿娘就差人去把文昌巷的铺子办手续过到惠娘名下。
“这些日你劳心费神,为着我的糊涂事实在不易,我们吴家终是亏欠你的。”
沈映蓉温和道:“郎君不必如此。”
吴阅道:“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往日我糊涂,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不成体统,如今我是大彻大悟,没有什么比家庭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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