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织夏又感受到了无形中的那股侵略。
一次是误会,两次是偶然,再而三,她很难单纯地当做是自己的敏感。
过去她很想和他住一辈子,那是她上高中的时候,他说,你跟哥哥怎么住一辈子呢,再过个六七八年的,我们小尾巴就不会哥哥哥哥追着叫了,你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爱人。
但现在他变了。
时至今日,他不允许她有自己的爱人,就如当年他那句哥哥不结婚,就这样陪着你,他现在明显也希望她如此。
他想要他们之间如过去没有忌讳,想要他们之间没有第三者的介入。
可她又只是妹妹。
这是心理上兄妹情的倒错。
是需要压抑的力比多。
许织夏悄悄咬住一点下唇内的肉,手伸过去,按住他的手腕,慢慢施加力气,将他陷入的食指从黑丝底下推出去,再是他的手掌,也推落下她的腿。
她终止了这个不雅观的接触。
而她抗拒的举动已是在明示他,要把握兄妹间的尺度。
许织夏感觉到他因她的反应,身形顿了一顿。
她没有去看他,并拢住膝盖,抬了下臀,抽出那件外套,铺到自己腿上,盖住了黑丝裂网下露出大腿白肉的色气画面。
手心温腻的触感脱离而去,纪淮周的手在半空悬停了片刻,他沉下眉眼,不动声色拉过安全带,倾身为她扣住。
“哥哥不会不管你。”纪淮周起回身,拇指拭过她眼尾残留的湿痕,再去捏住她柔软的脸肉,轻轻揉了揉。
这时候也没忘记要哄她:“别生气了。”
他高大身躯退出副驾驶座的空间时,四周空气重新流通,许织夏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
回酒店的路上,彼此都寂静不语。
许织夏掐着指腹,内心错综复杂。
今晚是她头一回表现出避讳,避讳和哥哥习以为常的亲昵。
她觉得他是在伪装一个好哥哥。
又怕自己错怪他了,或者没有错怪,只是她的不舍感在作怪。
因为哥哥是她最重要的人,他们不必如从前那样朝夕相伴,朝夕相伴是曾经沉沦在背德旋涡里的周楚今的愿望,如今她的愿望,只是想要在一段健康的兄妹关系下,彼此都能过得好。
但分开不是疏远。
她不希望这份最重要的感情被破坏。
所以刚才做了疏远他的行为,许织夏有点空虚的后遗症。
心理学带给她很多的改变,她不再是过去拧巴的她了。
有话就应该要讲清楚。
“哥哥。”许织夏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纪淮周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过了顷刻,才淡淡回了声“嗯”。
许织夏心里的疑问直接问了出去:“我谈恋爱,哥哥为什么不高兴?”
“我该高兴么?”辨不出他的喜怒。
许织夏郑重其事告诉他:“可我不是不婚主义,遇到了喜欢的人,我也会想要恋爱结婚。”
纪淮周蓦地被堵在这句话里,躁郁感卷土重来,他腾出只手一把扯下松垮的领带,扔到中控。
他不应声,许织夏就自己往下说:“哥哥不用担心我遇人不淑。”
毫无疑问,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在分秒间让他低头,又能轻而易举让他情绪失控的人。
纪淮周冷笑:“和一个人恋爱之前,你不用先看清他么?”
许织夏望过去,看住他侧脸。
“可是日久真的能见人心吗?”她自问自答:“看清一个人,也许跟时间无关。”
他深隽的面廓线条忽明忽暗。
许织夏静静看着他。
“有的人,两个月足够看清,而有的人,十几年了,就算过完后半辈子,可能也看不清。”
这要是还听不出她的影射,纪淮周算是白同她相处十几年了。
他言简意赅:“说明白。”
车厢内关着收音机,玻璃前光影交错,耳边是窗外车速拉起的阵阵风声。
“我看不清你了。”
许织夏停顿,语气轻缓:“哥哥。”
纪淮周眉骨压下去。
车子驶入酒店停车位,窗外的光影和风声都停止了。
“谈近学长说,一段亲密关系的本质……”
纪淮周凛声,看向她的同时,倏地斩断她的声音:“你在跟我讲话,有他什么事?”
他面色阴沉,蕴着不愿对她发作的不悦。
尽管知道他不想听,许织夏的表情仍旧半点没松动:“一段亲密关系的本质,是坦诚暴露弱点。”
许织夏定定回视他:“可我看不见哥哥真实的一面。”
她看到的,都是他伪装过后,他希望她看到的样子。
许织夏不知道是只有纪淮周这样,还是从周玦起他就是这样,或许周玦根本就没有需要伪装的一面。
而纪淮周有。
在谈近向她坦白左臂的闪电花之前,许织夏都还道不明这几日对哥哥的眼神感到不安的原因。
但现在她明白了,那都来自于她对他伪装下的面目一无所知。
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出现了失衡。
纪淮周只觉得可笑,她居然把别的男人教她的逻辑用到他身上。
他扯唇嘲讽:“你的弗洛伊德说过么?”
许织夏不理会他的奚落。
她不动摇地说:“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人有千面,哪一面不是真实的?”
纪淮周一条胳膊撑到她副驾驶座的椅肩,他的身型轻易就能对她造成压迫:“难道在你心里,哥哥对你好,是虚假的,是我装的?”
许织夏摇摇头。
他不否认,此刻她也确信在他那里兄妹情的倒错不是她的错觉。
许织夏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视下,不闪不躲地,一股脑把话说完:“我知道哥哥对我的好都是真的,哥哥不会伤害我,可是哥哥不可以控制我的自由,我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所有物。”
所有物三个字,听得纪淮周眉眼深皱。
“我有男朋友,不管我的男朋友是谁,都不会分走我对哥哥的感情。”
许织夏一口气的劲儿说到这里。
她也一瞬不瞬看着他的眼睛:“但你不能以哥哥的身份,这样要求我。”
纪淮周的目光逐渐变得凌厉。
停车位附近没有路灯,他们封闭在车厢不明朗的空间里,外面夜色寂静,里面暗流湍急。
“哥哥,我以前说要和你住一辈子的话,都是我不懂事。”许织夏眼睫垂下去,停在他的腰际。
小时候,她的脸总爱往他腰上埋。
许织夏声音放轻放慢:“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再亲的兄妹,也该有各自的生活。”
纪淮周唇线抿直,偏过脸用力沉了好几口气,都没能压住心底郁闷又恼人的火。
一阵死寂后。
他扯开安全带,径自甩门离开。
再听她多讲一个字,他都要被当场逼疯了。
许织夏孤零零坐在座位,低着脸,眼睛和鼻腔都泛着丝丝酸涩。
哥哥再生气,都不曾丢下她过。
但这次他自己走了。
是不是她那些话太绝情……可不揉开了掰碎了讲,他们更没有办法回到健康的兄妹关系。
许织夏深深呼吸,缓了两分钟,也下车去。
行李箱装着她在斯坦福四年的部分生活物品,很沉,许织夏细胳膊细腿,费劲地想把它从后备箱拖出来。
一只手出现眼前,握着了行李箱的提手,轻松一个巧劲,拎出行李箱放落在地。
许织夏下意识以为是纪淮周回了。
一抬头,看到了乔翊。
这回许织夏及时反应没表现出失落,牵出浅浅的笑容:“乔翊哥。”
乔翊扶了下银丝边眼镜:“以为是他?”
许织夏看着乔翊那张连笑也永远都很冷静的脸,正愣神,陆玺扬声而来。
“小今宝——”
陆玺大步迈到他们旁边:“老大叫我帮你搬行李!我来!”
他一走了之不再管她,许织夏原本有些委屈,但他又特意叫了陆玺,她立刻便感到安慰,启唇问:“陆玺哥,哥哥他回房间了吗?”
许织夏想去和他好好说,刚刚闹得很不愉悦,她不想他们的情绪隔夜。
“老大出去了。”陆玺疑惑:“他没和你说吗?”
许织夏惊愕:“他去哪里了?”
陆玺一副他也很想知道的表情:“他说完你在这儿就挂了,没告诉我,该不会是临时被逮回英国了吧……”
闻言,许织夏心烦意乱。
回国的航班在三天后。
后面两天,许织夏都在斯坦福,她就要离开,再见无期,得要同导师致谢和正式道别,还有芙妮他们。
乔翊和明廷因工作先回国了,周清梧和陆玺留在美国,等着陪她一起回。
那两天,许织夏都没有见到那个人。
陈家宿也一道消失了,但他和陆玺通过电话,说是有临时情况,下回再聚。
陆玺在电话里批判:“小今宝就要生日了,就不能再留两天?”
陈家宿不知为何听上去很苦恼:“我想啊,我去找谁说理?”
得知他真的走了,许织夏很丧气,但她尽可能快地把自己调节了过来。
不能再见没有关系,是她说的。
再亲的兄妹也该有各自的生活,也是她自己说的。
反正那四年,他也都没陪她过生日。
地下拳馆,压抑的暗红色灯光笼罩着整个MMA格斗区,像黑暗中渗透出一室的血水。
每个角落都弥漫着猛兽残酷拼搏的气息。
八角笼中,一道道冷红的镭射光交叉而过,头颅猛然撞地重重一声砸响,又一个健硕的欧美壮汉被撂倒,趴在拳击台上奄奄不起。
裁判员哨响:“我宣布,今晚我们的拳王依然是——周!”
八角笼外人声鼎沸,欢呼声炸响。
纪淮周一身黑背心加拳击裤,激烈搏斗过后的肌肉充血绷硬,碎落额前的几丝短发湿透,汗水不停往下滴。
他喘着气,一出八角笼,拆下的拳套就丢了出去。
陈家宿接住,心惊胆战地跟上他:“你的刀伤要静养啊,二哥,连着打三天了,还没过瘾?”
纪淮周咬开缠绕手掌的拳击绷带扯落,一路进了私人休息室,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砰”得一声。
陈家宿被他关在门外。
出院才这么点时间,又马不停蹄跑来美国,他腹部的内创面完全没有恢复,再这样剧烈耗下去,他迟早把自己折腾到半死不活。
但他这性子没人降得住,谁敢阻止。
到这关头实在迫不得已,陈家宿闭了闭眼,去到安静的过道,拨出一通电话。
女孩子柔和的声音响起:“家宿哥。”
陈家宿带上笑:“今宝,准备睡了吗?”
“嗯。”电话里,许织夏轻声回答:“明天回国,今晚要早睡。”
“这样啊……”陈家宿陷入犹豫。
许织夏也有几分迟疑,支吾了两声,她还是惦记着:“家宿哥,哥哥还好吗?我那天惹他生气了。”
陈家宿刹那间恍悟。
果不其然。
他无声笑了下,顺势问道:“今宝,你想过来看看他吗,我现在去接你。”
许织夏诧异:“你们不是回英国了吗?”
“回什么英国啊,”陈家宿半是无奈半是嘲笑:“你再不来,他半条命又要交代了。”
地下拳馆的私人房间,灯光都是血红色。
纪淮周仰在沙发上,胸腔沉沉起伏,浑身滚烫。
想都不用想,是创面炎症感染引起的发烧。
其实上拳台前身体状态就不对劲了,但他想要的就是违背本能迎面痛苦的感觉。
“帅哥……”
意识迷离间,有指尖沿着他拳击服身前的面料,带着撩拨的意味,似有若无地滑过。
纪淮周半睁开眼。
视线慢慢从模糊,到不知虚假的清晰。
女孩子一张白净的鹅蛋脸,鹿眼水盈盈的,凑在他脸前,小而饱满的嘴唇弯弯翘着笑。
纪淮周眸光微烁,指尖动了一下。
不由抬手,正想要抚上这张脸,那双纯洁的眼睛里,继而浮荡出越来越浓郁的艳俗。
这一瞬的违和中,纪淮周清醒了。
画面一闪,眼前是个脂粉气很重的外国女人。
他眼底豁地涌现出憎恶的寒意,一掌压住沙发背坐起,盯住她,挟着狠劲的嗓音翻腾在喉咙里,用英语骂了句:“滚。”
女人花容失色,悻悻离去。
纪淮周低垂下头,抓了两把短发,昏沉感阵阵袭上,他不作思考,起身便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他不允许头脑被左右。
放松在格斗中是一种强烈的罪恶感,他一连三天上拳台,就是为了时时刻刻绷紧脑子里的弦,不让它失去秩序。
浴室冰凉,一丝烫气都没有,浴袍的腰带随意一系,纪淮周走出去。
一眼望见沙发边的女孩子。
蓬松长发披散在后背,短毛衣下一截小腰,牛仔裤裹着细直的腿和倒心形蜜桃臀。
纪淮周不经意僵住,看着她循声回头。
是刚刚错觉中的那张脸。
相顾无言片时,许织夏张开唇,发出微弱的声音:“哥哥……”
纪淮周花了半分钟之久,确定不是发热产生的幻觉,他不再看她,兀自走向卧室。
许织夏跑着上去,拉住他的手。
他止步,一身阴郁但没有甩开她,语气淡漠:“陈家宿呢?”
不管他是出于送她回去,还是想迁怒陈家宿,许织夏都不愿意。
她只说:“是我自己想过来的。”
她有的是逼疯他的本事,那天他已经领教过了。
何况今晚他灼烧的意志力薄弱。
纪淮周看向她,神情冷肃:“大晚上往男人屋里跑,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这漠不相关的态度,就像他们真的成了有各自生活没必要再见的兄妹。
许织夏温顺望住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哥哥,那天是我词不达意,不是要和你再无瓜葛的意思。”
纪淮周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
“词不达意?哪句?”他虚哑的声腔慢条斯理:“是看不见哥哥真实的一面,看不清我了?”
“还是你有男朋友,不是哥哥的所有物?”
就算过去她也惹过他生气,但他都会和她好好讲话,从没有这样咄咄逼人过。
他们有亟待解决的矛盾,许织夏不和他赌气,心平气和柔声道:“哥哥,我有男朋友了,你也还是我哥哥啊。”
可能是冷水澡的反噬,黑红光闷抑的阴暗里,纪淮周眼皮沉重,压下来敛住了黑蓝色眼瞳。
头绪坠落进无尽的浑浊里。
也可能是被她的话再一次刺激到。
试图冷静良久但无用,她忽而出现在格斗场,他刻意绷紧多日的弦不由己地放松,强烈的罪恶感眨眼吞没了他。
——你不许跟别人好。
——那就接纳它,只要不伤害别人,它也是人类情感的一种力量。
思绪混乱沦陷,纪淮周神志逐渐不清。
他突然低沉出声。
“你不能只属于哥哥么?”
许织夏呆呆溢出一声诧异。
当压抑达到顶点,忍无可忍之际,就是被抑制过的每分每秒的情绪共同爆发的时刻。
而且今晚是她自己要撞上来的。
纪淮周重新掀开眼帘,不清明的眸光攥住她的眼:“你是我养大的,凭什么要便宜别人?”
许织夏无法呼吸:“什么意思……”
他那双眼被光效染成了暗红,直直望进她眸心,似乎是揭下了伪装的假面,目光里不再掩藏的侵占欲扑向她。
许织夏心重重跳着。
尽管之前有所察觉到他兄妹情的倒错,但真的见到他不装模作样时的样子,许织夏还是难以置信。
“哥哥你说清楚。”
“说什么?”
纪淮周在她的逼问下再开口,理智彻底剥离了身体,身躯向前逼近她。
许织夏感觉眼前是一匹挣脱了缰绳的疯狼,她本能后退,一退就跌坐进了身后的沙发里。
他一只膝盖抵到她腿边,双手撑到她两肩上方,男人高大的阴影如山倾压下。
他因凉水降温的身体又变得滚烫,同样滚烫的还有他的鼻息,灼着她的耳垂。
纪淮周沉沉吐出一口郁气,将危险的真面目摆在她面前:“说把你养大的哥哥对你有男女之情了?”
挨得很近,他的浴袍蹭着她的指尖,许织夏四周都无处可躲,她用力屏息,差点喘不过气。
又听见耳畔他伴随沉重气息的声音。
“说你的好哥哥是个想对你为所欲为的畜生?”
许织夏眼睫止不住颤抖,终于反应过来,错愕张开了唇。
这是她完全不曾想过的原因,哥哥这样,不是因为什么兄妹情倒错,而是因为,他不想再把她当妹妹了。
呼吸被拉得很漫长。
这一瞬间,许织夏没有害怕,只是眼眶泛出了湿润的水光,心底涌出很多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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