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闻言看了楚楚一眼,见小家伙脸上尬笑,他神色一敛,与华佗道:“她还是个孩子,小孩子都这样。”
华佗见状,哈哈一笑:“我就随便说说,周小郎君还护起短来了。”
此时楚楚才发现自己只给华佗殷勤倒了茶水,于是趁不注意又默默也给周瑜倒了一杯茶,见到对方的视线,她赶紧讨好地笑了笑。
周瑜垂眸,修长的手指握住茶杯,眼中滑过一丝笑意,快得一闪而过。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往外看,只见一匹马簌地扬起前蹄悬停在客店外面,红衣墨发的少年迫不及待跳下马,将马绳丢给客店外候着的部曲,还未进来,便听到朗声道:“渴死我了,给我倒杯茶。”
是孙策星夜兼程的赶了回来。
楚楚看着对方拿起茶壶仰头吨吨喝水,茶水顺着脖颈滑下,经过滚动的喉结,又隐入领口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有多撩人,将茶壶放下后,随手抹掉了下巴的水珠,道:“舒坦了!”
第21章 虎父无犬子
此时孙策已经坐到了楚楚的身侧,正与华佗相对,拱手道:“这位就是华神医吧,我名孙策,家父长沙太守孙坚,久仰神医大名。”
华佗见孙策随性洒脱,又长得异常俊美,不由眼前一亮。
他拱手回礼道:“原来是孙太守家的大郎君,听闻令尊骁勇善战,在抗击贼寇时屡立战功,我遗憾未曾亲眼见过令尊的英姿,今日与孙小郎君一见,想来是虎父无犬子。”
孙策飒然一笑:“哪里哪里。”
两人又一来一往相互恭维说了好些话,楚楚在一旁听得都甘拜下风,只好默默喝茶。
华佗见孙策舟车劳顿,又知道楚楚还在病中,便提议道:“天色已晚,事情不如明日再行商议,各位觉得如何?”
孙策确实染了一路风尘,他素来喜洁,亦有想回房沐浴换身衣裳之意,闻言点头:“我看行。”
一旁周瑜也点点头,道:“我送华医工回去。”
于是众人便散了。
楚楚回到房间摊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却又开始好奇孙策是去办什么事情,一时间竟然有些睡不着。
算算时间,这时孙策应该已经沐浴更衣妥帖了,楚楚没忍住起身走了出去,默默走到孙策住的房间门口。
正准备敲门,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孙策穿着一身白色里衫,松垮的挂在身上,似刚刚沐浴结束,身上还萦绕着水汽。
见到她,对方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只居高临下的往下看,声音带了笑意:“进来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楚楚有些惊讶。
孙策弯腰,正与她目光平视,笃定道:“你这小家伙好奇心重,我猜定然会好奇我这两天去了哪里。”
这都知道?
楚楚跟着孙策走进房间,明明目的已经被对方说破了,她却依旧假模假样坚持道:“阿瑜兄长说你是去办私事去了,既然是私事,我怎么好打听呢。”
“是吗?”孙策轻笑一声,“没想到楚楚妹妹竟然如此遵守世家礼仪,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楚楚赶紧点头:“那是。”
房间里一瞬间陷入了沉默,这时孙策的手背放在了楚楚的额头上,脸上认真的问:“身体还难受吗?”
楚楚愣了一下,想到他问的是她生病之事,脸上不由挂上了笑:“我本来也没什么事的。”
孙策手往下又捏了捏她的小胖脸,缓声询问:“有没有按时吃药?”
“有的有的。”说起吃药,楚楚眉毛皱成一团,“那药特别苦,特别难喝,好在阿瑜兄长给我一盒甜滋滋的饴糖,才能压下那股苦涩的药味。”
闻言,孙策挑眉:“娇气。”
楚楚不高兴了,振振有词道:“药本来就难喝,这就是事实,这么难喝的药我都能喝下去,我是多么的坚强,怎能跟娇气扯上关系。”
“这么一想,到底是有些道理。”孙策说话时,泄出了一丝笑意。
楚楚怒目而视,他还笑出了声,声音带着舒坦愉悦。
笑够了之后,孙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解释自己去做了什么。
“几日前我们在淮阴遇袭,船上有不少人受了伤,当时因情况特殊没有去追,让那些贼匪逃了,到了下邳后我便跟此地县丞借了人,转头又杀了回去。”
闻言,楚楚眨了眨眼睛,很是疑惑地问道:“下邳县丞能借人给你?”
养一个兵卒开销可不小,下邳县丞竟舍得借出去,他究竟是舍了什么好处啊?
孙策没想到小家伙最关心的竟然是此事,不由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阿父曾做过下邳县丞,后来因战功才做的长沙太守。”
楚楚恍然大悟。
孙坚十七岁时便用急智使得盗匪溃逃,并成功斩匪首扬名,因此得做了里校尉。
之后一个叫做许昌的人聚以万众在句章等地作乱,孙坚又以郡司马身份募得兵一千众,与州郡官兵合力将贼匪击溃,于是朝廷晋升他为盐渎县丞。
几年后,孙坚做了盯眙县丞,随后改任下邳县丞。
接着便是张角率领黄巾起义,孙坚带着下邳跟随他的将士立下赫赫战功,并得到了别部司马的虚职。
之后长沙又有贼匪聚众作乱,并联合零陵、贵阳等贼匪一同起事,朝廷又将孙坚封为长沙太守派去平叛。而当时孙坚只用一个月就快速平定了战乱,恢复了三郡的稳定。
有勇有谋,又是白手起家,在这个世家垄断官场的时代,简直是少有的传奇。
想到历史上对孙坚的记载,楚楚又偷瞄一眼孙策。
面前的少年亦是年少成名,年纪轻轻就打下了江东一大片土地,而他的弟弟孙权也是在弱冠之年挑起了东吴几十年的江山。
难不成基因真的会遗传?
孙策看着楚楚脸上表情古古怪怪,斜睨了一眼:“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楚楚回神,脸上笑了笑:“我在想那些贼匪都死了吗?”
闻言孙策轻笑一声,声音带着点冷:“出发时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些若是贼匪不开眼,就是来送战功的,我岂能轻易放过?”
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
楚楚赶紧跳过这个话题,关切道:“那阿策兄长没有受伤吧?”
孙策颔首:“显而易见。”
他又道:“现在知道我去干了什么,可以安心回去睡觉了吧?”
“你胡说,我才没有想知道你去了哪里呢,是你非要告诉我的。”楚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狡黠一笑:“不过也是,天色太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走了走了。”
正要走,她的后领被手抓住。
楚楚尬笑一声,回头看他:“阿策兄长,你抓我后领做什么?”
孙策揉了一把她头顶毛绒绒的脑袋,没好气道:“也不知道你这小孩一天天竟想些什么,嘴巴里就没一句别人爱听的话。”
“咯咯咯咯咯!”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空灵的咯咯叫声,混合在田间的蛙鸣之中,显得十分的诡异。
楚楚道:“阿策兄长,我好像听到了海东青的叫声了。”海东青就是矛隼,一种猛禽。
孙策脸色微变,带着楚楚走出了客店。
夜色中星辉遍布天穹,弦月被云雾半遮半掩,萤火虫满处乱飞,远处树影婆娑。
天际飞来一只小小的黑影在上空盘旋。
不一会儿天上的黑影越变越大,直接俯冲而下,速度极快,而周瑜站在客店前的空地上,伸出了右手。
却见矛隼稳稳停在他的手上,周瑜安抚的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即取出它脚上挂着的信件,又顺势将其放飞。
楚楚感叹:“我只知道飞鸽传信,没想到还有人能驯服海东青进行送信,这简直匪夷所思。”
说话间孙策已经走到了周瑜身边,楚楚见状也赶紧跟上。
借着月光,周瑜瞥了一眼信件的内容,便递给了孙策,声音沉重:“帝崩了。”
月光皎洁,又有蝉鸣蛙叫,正是小满时节,池中的荷花开了,飘来一阵阵荷叶清香。
明明是一个美丽的夏夜,此时却无人能欣赏美景。
孙策接过信件扫了一眼,眼睛微眯,冷哼道:“京中局势复杂,如今陛下崩了,各大势力角逐,朝廷怕是又要乱上一阵子。”
跟在他后面的楚楚正好听到了这句话,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心道这何止是乱了一阵子啊,那是直接乱了上百年。
想到自己的便宜兄长还在洛阳游学,楚楚抿了抿唇,上前扯了扯周瑜的衣袖。
对方低头看她,面上恢复了往日冷静从容的表情:“怎么了?”
楚楚眨了眨眼睛:“阿瑜兄长,你的矛隼已经飞走了吗?我想请它送一封家书去洛阳。”
周瑜不动声色地问:“你要给谁送信?”
“给我兄长桥盈。”楚楚煞有其是道,“阿策兄长说京中要乱上一阵子,兄长他如今正游学在洛阳,我担忧他会出事,想叫他提前结束游学,回去寿春。”
“胆子这么小。”孙策一时之间未曾深想,闻言开口,“京中局势复杂,那也是朝中之事,你兄长还是一介白身,并无任何官职,如何能牵连得到他?”
闻言,楚楚摆摆手:“你不懂。”
说完后她又仰头看向了周瑜,一脸认真:“阿瑜兄长,这份家书对我很重要。”
总归是她的便宜兄长,她不能见死不救。
周瑜眸光一闪:“很重要?”
孙策也看着楚楚,想知道这个小家伙是怎么想的。
他们与楚楚的几番接触下来,已经不能将她单纯的当成一个小孩来看,倒是想听听她的说法。
楚楚抬头看了看天色,小声道:“要不要先回去吧,站在外面蚊虫可多了。”
周瑜颔首:“进去吧。”
三人去到了孙策的房间,让千喜守在门口。
进屋后楚楚并没有急着说什么,她拿了茶壶,先殷勤的给孙策和周瑜倒了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润了润嗓子。
两人无声的看着她。
楚楚淡定的啄着茶水,脑子里却在高速运转——要不要告诉他们天下将大乱的消息,然后阻止董卓入京?
不,不能直接说。
京中明面上只有两股势力在角逐,暗处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仅是董卓想要入京挟持天下,各地诸侯现在都有兵,谁又甘心久居人下。
没有董卓,也有陈卓、王卓……而且汝阳袁氏,在其中扮演的想来也不是正面角色。
王朝的坍塌,绝非是一件事促成。
楚楚将茶杯放下,抬眸看着对面的两个少年,倒是没有拿出忽悠人的那一套,而是淡定地问:“两位兄长,你们真以为朝中只会乱一阵子吗?”
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声音亦是平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靠谱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追问下去。
孙策挑眉问道:“什么意思?”
周瑜也拿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手指摩擦杯沿:“不如说说你的见解。”
“算不上什么见解。”楚楚抿了抿嘴,谦虚了一下,随即道,“从张角黄巾起义开始到至今,各地盗贼频发,两位兄长可有想过造成如今的原委究竟是什么呢?”
不待他们回答,她便已经自顾自地道:“是因为豪强土地兼并,挤压平民生存空间,迫使百姓不得不卖身为奴;是因为官场被士大夫垄断,皆在为自身利益汲汲营营,却对底层的百姓视而不见;是因为日渐繁重的赋税,百姓留下仅能糊口的口粮其他全都要上交,百姓没有了抗击风险地能力,于是一场天灾下来粮食减产便没了吃的,便会被逼到落草为寇掠夺他人财产的地步……”
此时两个少年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面前的小女娘身上。
她面容沉静,眼睛里却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竟让人移不开眼。
楚楚继续道:“一颗参天古木若是从根子里烂了,就难以长出新鲜叶子,朽木只差一击之力,就会分崩离析。如今帝崩,京中自然是各方势力斗法之地,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想来难以是个头。我不愿我兄长卷入其中,因此才想要写封家书叫他回来,远离是非之地。”
昏暗的房间中,烛火跳动,烛光明明灭灭间,两个俊美的少年在这番话中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
此番话,恰恰精准的形容了如今王朝中的弊病。
士大夫们不愿意将过错降于自身,于是只看得见他人的过错,便将汉王朝的诸多问题皆归咎于后宫干政和宦官弄权,这当然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只不过在举荐制度下相互抱团结党营私的士大夫们,又何尝不是王朝之中的蛀虫?
想要改变,唯有变法。
可是如今的汉王朝并没有出现一个有能力之人挑起大梁之人,更无人敢提出变法损害士大夫的利益,那么这个王朝的乱象将会一直持续着。
两人都清楚她的言下之意。
周瑜垂眸道:“京中局势变化只在朝夕之间,的确非久留之地。既如此明日你写书信一封,我让小黑带去洛阳,让人送去给你的兄长。”
“多谢阿瑜兄长。”话落,楚楚歪头不解,“不过,小黑是谁?”
孙策轻笑一声:“小黑就是阿瑜养的那只海东青。”
“呃……好名字。”出身世家望族的翩翩公子,怎么给自己的鸟取名小黑,一点都不雅。
此时孙策懒散地坐在一旁,对着挑眉道:“不过话说回来楚楚妹妹倒是看得透彻。”
“阿策兄长过奖了。”楚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来。
他好奇:“这些是你自己悟出来的,还是你之前口中说的在梦中的老者教你的。”
此时楚楚见到自己茶杯已空,默默又给自己倒满茶水,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阿策兄长觉得是我自己悟出来的,还是梦中老者告诉我的呢?”
孙策见不得小家伙翘着尾巴的样子,捏了一把小家伙的小脸冷哼一声道:“我倒宁愿相信你之前说梦见的老者是真的。”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娘,心智如此成熟,见解如此深厚,见识如此广博,谈吐间文采更是不低,多智近妖世间少有,实属令人惊叹。
楚楚一脸镇定,拿开孙策的手,笃定道:“没错,就是真的呀,我一个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啊。。”
说完,她适时打了个哈欠:“不行了,我真熬不住了,先去睡了。”
孙策摸了摸她的脑袋,轻笑一声:“快回去睡吧。”
楚楚赶紧道:“好咧。”
看着小家伙离开的背影,周瑜默默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今晚不知道有多少人将难以入眠。”
闻言孙策冷嗤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只要人的心中还存有‘欲望’,争斗就永远不会停止。士大夫们为一己之力汲汲营营殚精竭虑,如今睡不着也是应该的。”
周瑜瞥了一眼孙策:“你这是把你我都骂进去了。”
翌日一早,田督尉就已经醒了,刘备又亲自来请了华佗前去军营中为其诊治,华佗与孙策和周瑜说了一声,便准备去给田邱毅看伤。
楚楚一夜无梦,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梳洗过后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身子都轻快了不少,想来大抵是病已经好了。
她正前往客店大堂准备吃早饭,却见到客店大堂的胡椅前坐了一人。那人看上去大概三十来岁上下的样子,穿着县丞才能穿的官袍,面容给人很是宽厚的感觉,举止间亦极为从容,只有目光中闪过的精光让人知道此非常人。
在楚楚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一眼看到了她,他面上思索,似在猜测她为何人。
楚楚却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小跑到对方面前站定,随即仰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我跟着世外隐士学了相术,刚刚一见你,我便想着你家门前应有一颗似华盖伞一样的古桑树,便想与你印证一番,得罪之处还请莫怪。”说完她还像模像样的行了一个礼。
刘备心中一惊,诧异道:“没错,我家门前却有一颗古桑树,远望似伞盖,你是如何得知?”
楚楚清了清嗓子:“咳咳,当然是靠相术看出来的。”主要是书上说的。
华盖伞为帝王仪仗,她想试探试探,这书上说的刘备家门前有一棵古桑树到底是写书的人瞎编的,来以此来彰显帝王出身时的不凡,还是却有此事。
反正她小,说错了也没有人怪罪她的。
而刘备当即起身对着楚楚拱了拱手:“不知道这位女娘还看出了什么?”
第23章 乾卦
明明面对的楚楚只是一个小孩子,刘备面上看起来很是真切,似乎丝毫不怀疑她会相术之言的真假,难怪史书上说他少言寡语,善于在别人面前放低自己的位置,且平素喜怒不形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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