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外踩在泥里的小吏气不打一出来,大声斥责道:
“厄那老妇!都说了别管你那猪了!要不要命啊?赶紧赶路!”
“我家猪养了快两年了,就指着它下崽卖了换钱呢,怎么能不管啊!”
牲畜是农家最重要的资产,比人还重,莫说老妇,嘴上说说的小吏也不敢真逼着她舍了这养这么大的成猪,看那老妇正后背肩担,腾不出半点手的儿子,只能咬咬牙,从泥里拔出来脚,准备上前帮忙。
刚踏上土路,忽的就有人惊声叫道。
“快看!水漫上来了!”
小吏一惊,立刻抬头望去。
雨水下,远处白茫茫的融成一片,似乎什么都看不清,可仔细再看,就会发现有一道‘线’在不断扩大,正朝着他们这边赶来!
其余赶路的农人也发现了它,立刻慌乱起来,争先恐后的赶紧往前面走,停在地上的猪受了惊,也想要跑,一瞬间,狭窄的乡道上混乱到了极致。
“还请各位叔伯搭把手,摁住这猪杀了它!”
不等小吏开口,那背了大量家当的儿子就卸掉了身上的所有东西,提着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短刃,和其他人一起将猪送去见了泰山府君。
老妇人的哭声更大了。
她接过儿子身上的部分家当,儿子又寻人商量了报酬,快速将猪绑在粗木棍上,沉默的担着它继续往前走。
来不及处理猪血顺着伤口滑落,混合着雨水,在泥地上流出一道浑浊的血痕,又迅速被后面的人踩的支离破碎。
就像这家人。
连绵不绝的雨声好像隔绝了这凄惨的啼哭,又好像没有,不远处的县丞方允遥遥的朝这边望一眼,又迅速收了回来。
他亲自牵着三匹带着干粮的好马,走到一个身形有些矮小的人面前,将手中的包裹寄了过去。
“路上所用身传与碎金,书信皆在此中,甘兄,颖水已溢,我县数万人性命,皆在您之手了!”
甘笃接过包裹,只觉着沉重如山,他深吸口气,道:“县丞放心,在下必会将信送至襄阳!”
没有过多寒暄,应答下的甘笃侧身上马,朝着南方疾行而去。
与此同时,颖水边的其余几县,也有人带着消息返回襄阳,其中有的被人从路上拦下,也有人通过贿赂路上官吏,得以放行,算是有惊无险的返回了襄阳。
“各地抽调的四百名老吏已经陆续到达,体检全部合格,无任何疫病,目前正在客舍待命。”
“目前边防稳定,无任何异常状况。”
“医药部组织二百三十名医生,六百七十名学徒随行,并准备三万应急医疗包,其余医疗物资有各类手术器具,四千一百斤风寒中成药……”
“军中装备检验完毕,其所携军备如下……”
州府,返回的刘备听着各处汇报。
自古以来,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人、物必须尽力备齐,后续才能处理稳妥。
而农人种地都要有个规划,何况这么大的事情,这些在过往都有所准备,甚至还以其它的名义分开演练过,就连己方受灾的情况也有过预演。
过往的准备在此刻显露出威力,哪怕被大雨影响的荆州各地皆有不足,诸葛亮也能从容的调配出一支合适的队伍,甚至还能给刘琰总结一份救灾物资购买搭配手册出来。
真是一如既往的贴心省力啊!
刘琰拿着册子翻看,刘备和诸葛亮等人继续商议细节。
这次的目的是救灾,只是这样做,必然是将豫州收入囊中,几乎和一统天下没什么区别了,而豫州内部必然有人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肯定会有所反抗,不过,有刘琰在,这点反抗根本翻不起大浪。
所以应对征战兵力不必太多,主要是行政和专业人员要够,好接管各地,在具体人数和路线上又商议一番后,总算是确定了最后的方案。
五千正规军,两千新军,官吏,医生,工匠加起来有两千人,还有刘备与刘琰所携带的亲卫,共计一万人。
相较于兵卒,行政人员不算多,好在刘琰的亲卫和两千新军都接受了全面的教育,能够在需要的时候,作为备选顶上,还有豫州本地可用的人才,加起来,也差不多够用了。
看他们商议的差不多了,刘琰也合上了手册,询问道:
“荆州有军师在不用担心,杨洲呢?关将军有没有传消息回来?”
扬州,也就是孙权占据的江东,如今已经被一步步消化下来,由关羽驻守,所以改回了汉时的称呼,而孙权则带着家眷来襄阳养老,目前严重沉迷游戏,已经被医生警告再这样下去要得近视。
可惜警告效果不大,全靠太阳限制玩游戏时长,这场暴雨下来,他这个闲赋在家的人也难受到了极致——没电玩不了游戏了!
据说,对方已经无聊到开始带(玩)孙子了。
有人回答道:“扬州信使已至,汉水安定,它地也无异动,只是煤矿与铁厂皆有受损,部分火。药保存不及时,有所损毁,正准备运回处理,其余受损尚在统计当中,还需要一些时间。”
“好。”
扬州无碍,刘琰也就不用担心了,她看向刘备,道:“下午我就能将荆州所需物资买出来。”
这一去豫州,就算不在北方定都,数个月也回不来,而荆州扬州工业全凭现代物品维持,必须留足所需才行。
有汉水在,刘琰也不用再跑一趟扬州,只需把物资就在襄阳就够了。
说起来有些地狱,倘若没遇上暴雨,各工厂停摆,系统存下来的积蓄撑死只能供给两个月半,节省点用或许够三个月,有了暴雨停摆,各工厂调整复工就得用不少时间,反倒是能延长个小半年不用担心……
救援宜快不宜迟,刘备颔首应道:“那就明日誓师出军,尽快赶往汝南郡!”
“总算是要有征战了!”
军营,听到上级命令的孙尚香心中是克制不住的兴奋。
乱世兴兵戈,没有征战,武人哪来的功勋?虽说如今与过往不同,但无论何时,军功都是晋升最快的一条通道,而现在,这条通道总算是向她展开了!
不只是孙尚香,大量将士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
别人不清楚也就罢了,他们要是还不清楚自己的战斗力,那就是真蠢了。
没天师,他们有燧发枪,几乎所向披靡,也就是会被后勤限制,有天师参与保证后勤与火力,那更是根本想不出自己怎么能输,甚至连战斗减员都有可能不太会出现,这种几乎可以说走一趟就晋升的好事,不兴奋才怪呢!
只是大家很快发觉,事情和他们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其实到目前为止,荆州还没有完全纳入刘备的统治范围,荆州最南的小半个南阳郡都在曹操手中,原因也简单,因为荆州豫州接壤,而南阳和颍川郡紧挨着,最边的辇县距离许昌也就三百多里。
也正因如此,南阳郡的宛县,比阳县,随县等几县从北到冬,都被曹操所夺,且有大量的驻军,做为刘备进入豫州的第一道防线。
为了维持稳定,刘备也没有动兵,就让他们继续驻守,按理说,这些曹军得出来阻拦。
上万人行军,动静自然不小,比阳县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动静,但他们迎来的不是曹兵追击,反倒是官吏绑着驻军的主官,直接过来投降了!
而跟随的谋士和高级军官倒不觉着意外。
被曹操所控制的这几县虽有驻军,但距离襄阳太近,又是往来颍川郡与汝南郡的必经之路,这三年来的经济交流极为频繁,过往还有大量曹兵,农人因为更羡慕刘备这边百姓生活水平,而选择偷渡,甚至是举家迁移的事情。
哪怕只是粗粗的摸到工业边缘,它对旧有农耕也是降维碾压的状态,能力要求差不多,一个能得一百收益,另一个却能得一千收益,傻子都知道到底要怎么选。
别说这些县官了,被绑过来的守将也别别扭扭,看着想战又想直接降的呢!
第一个投降的人总有些统战价值,刘备亲自出来安抚后,继续率军继续往前走,所到之处,尽皆出城而降。
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而好消息还不止这一个。
刘琰并不相信天命这种东西,但有些时候,天时的确会给人这样的错觉。
就像此刻。
出发后,原本连绵不绝的大雨竟开始逐步减少,甚至还有太阳出现。
等走到汝南郡腹中时,雨彻底停了,高悬在天空的太阳更是极为炽热,没多久,泥泞难行的地面就被烤干,行进就变得极为容易起来,甚至还有不大不小的风刮过,让在烈阳下赶路的队伍多了几分舒适。
就好像真有什么天助似的。
可如果真有的话,为什么还要有这场暴雨呢?
越顺利,刘琰便越发警惕起来。
肯定有更麻烦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果然,随着雨停,以及距离的靠近,所携带的电台终于恢复了与各方的通信,海量的求救消息和许昌方面的询问便立刻涌了过来!
汝南郡,慎县。
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雨停了,水却没那么容易退去,尤其是地势低洼部分的水。
其实,一部分残留的水不高,部分甚至只到膝盖,但谁也不知道浑浊的水下到底有什么,在有人强行下水准备返回家中,却被虫子咬伤腿,被利石划伤脚后,大量百姓就停止了这项行动,继续在高处驻扎,等待水逐渐退去。
当然,总有人无法等待,即便冒着受伤的风险,也得回家、回田地看一看。
有些幸运儿能从家中,田地再抢救些财物与粮食回来,而有些运气不好的,不仅要面对倒塌的房屋和被淹的一点都不剩的农田,还因为伤口浸泡在污水中,很快发了炎。
他们很快被人送回了群居的宿营地中,和因为淋雨而风寒的人住在一起,被人统一照料。
实话说,这里的照料自然算不了多好,只是有个帐棚,还是与人合住,药更是没有的,只能保证有饭吃,偶尔能喝一些姜和不知道有效没效的草药,能不能活下去,全靠熬。
可即便是如此,也是县丞方允费劲心力之后的结果。
“今天怎么样了?”
不顾衣摆与鞋上的泥水,方允在帐中查探起来这些病人的情况。
病轻的还能挣扎着从席子上起来道谢,病重的则已经意识不清,只能躺在席上,呢喃些听不懂的话与呻。吟,方允用手背去触碰他们的额头,果然,烫的出奇。
“昨天有两个病轻些的已经转好,已经能去砍柴了,可这些人就不行了,越来越重,县丞您看,伤口都已经开始腐烂,看起来,是救不……”
这话太不详,心中有些不忍的小吏还是止住了话语,等待方允的决定。
没有什么比看着人即将一个个死去,而自己无能为力更让人绝望了,如果有的话,大概就是自己要做要不要更早放弃的决定了。
他们才这边去年才推行良种,又要供给许昌和颍川郡,县里压根没多少存粮,给城里受灾百姓分分就没了,农人虽一些,可全都被水给霍霍了,田地几乎要绝产,接下来根本养不活这些人……
方允沉默着,怎么也说不出口决定。
正当他迟疑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偷乃公头上,你真是活腻歪了!”
“还敢跑?看我不你打死这个偷粮贼!”
帐外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方允的注意,他立刻转身出了帐。
外面的混乱已经升级成了暴力。
偷窃的男人被摁倒在地上,两个失主愤怒的拿拳头往人身上招呼,两人明显是兄弟,其中兄长的边打边厉声喝道:
“快把乃公那袋子面饼拿出来!”
“不拿,信不信我们能直接打死你!”
大量被困在这里的农人无事可做,纷纷过来围观,如今粮食稀缺,每个人都极为不安,面对偷粮的贼自然恨到了极致,纷纷赞同的高声喊道:
“没错,打死这个偷儿,看以后谁还敢偷粮!”
“拿个土豆,抓把米,我闭着眼也就算了,蒸熟的面饼你也偷,还偷一袋子,你要不要脸啊!”
“土豆稻米也不行!知不知道大家都要断粮了!”
“就是!”
“直接打死他算了!”
方允皱了皱眉,正准备上前拦人,忽见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提着袋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这妇人瘦的厉害,嘴唇干裂,面上更是已经凹了进去,怀中的婴儿极小,看起来像是出生没几天的样子,正在母亲怀中哭泣,只是声音听起来十分微弱,不仔细听,根本察觉到。
她努力挤开人群,跪倒在两个失主面前,哭着乞求:
“别打了,面饼都在这里,别打了……”
妇人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但看她的模样,再看看她怀中的婴儿,两个失主就什么都明白了。
蓄势待发的拳头顿在了半空,围观众人愤怒的声音忽然为之一停。
失主中的弟弟别开了眼睛,兄长则死死的盯着抽泣祈求的妇人和她怀中的婴儿,忽然一把提起来袋子。
里面其实也就七个面饼,不过现在变成了六个半,他咬了咬牙,拿了个完整的扔在这妇人面前,厉声喝道:
“滚!”
妇人愣了愣,连忙把饼塞进了怀里,道些谢,胡乱抹了抹眼泪,努力拉扯着起来鼻青脸肿的丈夫,低垂着头往外走。
不知何处飘来一句叹息。
“给面饼有什么用啊,还是没粮,没粮就没奶,那婴孩,恐怕连三天都活不过……”
这声音飘到了方允耳里。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没有粮食,说什么也没有用啊!
而如今,哪里还能有粮呢?
方允不知道。
坐在地上,将腰中绳子勒得更紧的百姓也不知道。
他们呆看着浑浊的水面,祈求它退的更快一些,那样,他们还能趁着现在是夏季,挖些野菜糊弄肚皮,而不是在这里干熬着等死。
只是水就那么存在着,怎么也退不去。
让人越发绝望的等待中,远方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上方的信使高声呼喊道:
“县丞!县丞!天师亲至!降下了万石米粮,正在城中谷仓,县令让你带人去担啊!”
方允瞬间站了起来。
他们赶到时已经晚了。
天师早就离去,只有粮仓中满满的大米,和来自襄阳的人让方允意识到,对方曾经来过。
看着仓里的粮食,过来运送粮食的农夫克制不住的大哭起来,就连方允也几度失态,胡言乱语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方县丞,我们得赶紧行动起来了。”
来自襄阳的霍嬗唤醒了喜悦到极致的县丞。
“这米得赶快送过去,熬煮成粥,那些病人也得快点医治,尤其是来时我看到有不少泡在水里的腐尸,已经在烈阳下晒到发臭,都必须赶紧打捞起来掩埋,不然可是要生疫的。”
方允找回了神志,也没在意对方是位女子,而是立刻答应道:“是,我这就带人去做!”
木柴很快砍了过来,火焰升腾,锅中翻滚的大米逐渐散发出让人不断抽动鼻子香味,于是等待变成了难以忍受的煎熬,直至那米终于盛到了他们碗中,感受着滚烫的温度,众人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香甜醇厚,还有些烫喉的粥入口,明明品不出一点味道,但还是有人瞬间落下泪来。
“这米可真香啊……”
有了粮食和药,剩下的一切就都好说了。
病人很快得到了更加妥善的治疗,退烧,抗炎药和青霉素的效果远超普通人的想象,几乎可以说立刻就好了起来。
这当然是错觉,事实上大量病人都用了一到两天才明显转好,但病人,病人家属和围观者都好像视而不见似的,不断赞叹‘仙药’的神奇,并将话题延伸到了带来这一切的天师身上。
讨论没有影响农人行为,相反,在达成了共识之后,他们更加积极起来,对命令执行的也更加坚定了,就像水里的牲畜尸体,有些虽然有些臭味,但那么大的牲畜,看起来也没有多腐烂,那在部分人眼里,完全可以捞上来煮熟试试能不能吃。
毕竟那么多肉呢,怎么就能白白浪费呢!
而这次农人虽然心疼到了极致,但还是全都掩埋起来,没有人偷偷将其藏起来。
过来查看的方允总算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他跟着这些人一同返回营地,忽然听到了嘹亮的婴啼。
抬头望去,果真是那个妇人。
她还是很瘦,不过动作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虚弱了,而是很麻利的做着活,时不时抽出手,在婴儿身上拍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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