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看看神颜,应该就不困了吧。
“啊,还好吧……”可真的当对方盯着她看时,她又不好意思起来,慌乱错开视线,仰头看天,“今日夜空好美啊。”
有星星,只是因为月光明亮,星光略显黯淡。
但瑕不掩瑜,月色下有这样的绝色美人,所以她觉得瑕不掩瑜。
哪吒也微微仰头,他看着月色若有所思。
一会儿后,修长的手似试探般,轻轻伸去她身后,待她察觉的那一瞬间,他使力揽住她的腰身。
“若不困,陪我看会儿星星吧。”
清冷的音线落在她耳畔,温热的吐息也落在耳廓,痒痒的,无论是耳边,还是心上。
时青寻还没反应过来,少年抱着她飞身而上,落在合院的屋檐上。
这里视野更开阔,远山在夜空中不过似一层底墨,遮拦不住透亮辽远的天色。
明明只距离天空近了一点点,可远空的星却好像当真明亮了起来,月色如朦胧的薄纱,繁星却也不甘示弱,挣脱轻纱的束缚,散发着绚烂的光。
没有什么亲口答应他要看,可是由着他带她上屋檐,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像她一贯默许他的靠近一样。
“好漂亮。”
这句赞美是由衷的,看着夜空,余光还能瞥见夜空下的少年。
时青寻如此道。
少年轻轻应了一个“嗯”的字音。
“你喜欢看星星?”时青寻忽然好奇道。
哪怕坐在屋檐边,哪吒依旧脊背挺直,清寂的月光披落他的肩头,衬得他身形也清寂。
“……嗯。”哪吒有一阵恍惚,“喜欢。”
在东海边的峭崖前,夜里的海是幽深的,望不到边际,也不会遮挡人的视线,海中可见月,如明镜反射着天空,恍若海天一色都是夜。
入目,会有数不尽的繁星点点,会有明月清辉,还会有她。
就像此刻。
就像是想与她去看海的心愿一样,心愿说到底不是为了看海,而是与她。
他还记得,彼时他们躺在海边的夜空下,时青寻总爱数星星,她说数数可以助眠,那样可以很快睡着。
“我们来数星星吧。”当下,时青寻也如此兴致勃勃地提议。
哪吒微怔,“……好。”
时青寻就着青瓦躺了下去,这样可以不必仰头,瘫着就能数。
小时候的夏夜,若是家里停电了,大家都会跑去天台避暑,那时候也能看到漂亮的星空,儿时的玩伴就会聚在一起,躺在竹席上数星星。
这项娱乐是独属于童年的回忆。
却不曾想,在今日还能重温。
年少时的回忆总是会勾起人心中柔软的,因此她是真的兴致勃勃,还对着哪吒道:“我们来比一比,看谁数得多吧。”
“好。”
“你也躺下。”
哪吒从不拒绝她的要求,少年再次顺从应好,但那一瞬间,他的手臂压住了她的袖角,清冷馥郁的莲香袭面,她感受到了柔软的身躯紧贴着她的小臂躺下。
——有点太近了。
摩肩擦踵,彼此相依,又是仰面而躺,咫尺之距顿时迸发出一种难言的暧昧感。
时青寻感觉心跳又不由自主跳动得快了起来,她僵着身子,仰着头,轻眨了两下眼,想要努力平复心绪。
“寻寻。”哪吒忽然唤她了。
她慌忙接话,“嗯?”
“数得多,有没有奖励?”
“……”
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想要什么?”
“想要就会给吗?”
“……”
他的语气很淡,几乎隐没在夏夜的蝉鸣中,时青寻差些没有听清,哪吒便一直在等她反应过来。
……只要别是什么如红孩儿一样的“想将你藏起来”这种危险发言,她觉得都还好。
鼓足勇气转过头,她看着月下少年的侧颜。
白衣荡开,散落在青瓦之上,如绽开的一朵清丽白莲,而他的乌发也与她的发丝纠缠着,她将声音也放轻,虽轻,却是肯定的语气。
“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你想要的……我就会给。”
哪吒也想转头看她,可是太怕自己失控,最终,他只是轻轻颤了颤眼眸。
喉结滚动,掩在袖下的手也在克制收紧,他感受到了缠金莲蠢蠢欲动,手臂上的青筋跳动,呼吸急促了一瞬,他放松了手。
缠金莲上伸出的藤曼渐渐缩了回去,一切好似并未发生。
半晌,他轻声道:“先数星星吧。”
时青寻心觉诧异,多看了他几眼,但他仍旧没有转头回看她。
于是她只好重新将视线转回天空,没有再多想,反正到时候他想好了,叫他告诉她就是。
时青寻数星星并非在心里默念,而是会极小声地念叨,一颗、两颗,三颗……
她并不清楚,此刻,她身边的少年也正藏着心事。
他在想着,若她真是如此想……
若她真愿意给他那独一份的偏爱,会做到他想要的便会给。
——他也愿意,藏匿所有卑劣的念头,做一个她从前希望他成为的神仙。
他会做到的。
数星星这项娱乐活动持续没多久,时青寻困了。
困起来就睡得很快,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几时进入了梦乡。
梦里,好像有雨点砸落在她脸上。
她一怔,抬起眼,见到了那片一望无际却在夜空下幽深如墨的海岸。夜里的海风很凛冽,刮在脸上生疼,下了雨便更甚。
雨顺着睫毛抖落,仿佛是站了很久,以至于四肢都有些僵硬,她搓了搓手哈出一口寒气。
时青寻意识到是小时候的自己正在等人。
——她在等敖丙。
说好三日后送她一程,可是到了第三日深夜,敖丙仍旧没有来。
好在雨并不大,又执着地等了一会儿,她最终进了屋。
翌日,是初冬里风和日丽的一天。
小时青寻决定独自出发。
梦中的意识浮浮沉沉,时青寻很难体会到小时候的自己究竟花费了多少勇气,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也很难感知到那一路究竟有多少艰难险阻,在那样的时代,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究竟是怎么寻到乾元山的。
在意识终于不再浑噩的时候,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乾元山的山脚下。
高耸入云的山峰,于凡人而言,如登天般艰难。
山脚有精怪出没,不过好在只是乾元山设下的符灵,并不会伤人,还对着她道:“若要上去,只可徒步。”
小时青寻有些迟疑道:“哪吒,他在山上吗?”
符灵和机器人差不多,没有智商,只有重复的自动回复:亲,若要上去,只可徒步。
小时青寻于是没再和符灵说什么,走过一路的艰辛,此刻,她又开始了独自徒步上山的漫长旅程。
之所以漫长。
是因为她走了一遍又一遍。
悬崖峭壁上不去,拦路的无数符灵也让她过不去。
好在太乙真人到底是个善良的世外高人,除了令人望而却步的阻碍,安全保障还是有的,摔不死人,也没有真的将她伤得很重。
时青寻一遍遍目睹小时候的自己干这种傻事,在心里都快心疼哭了。
她感受到了自己少时的绝望,孤单,迷茫。
可是,何必呢?
就算回家了,或许也从此是独身一人。
直到终有一次,小时青寻狼狈登顶,感受到内心迸发出无限喜悦的时候,时青寻有些怔。
晓得父母离世结局的是如今的她,但对于小小的她而言,那是无比深沉的心愿,是脱离苦海,重归现实的执念。
她再也说不出什么“何必”来了。
可惜所谓的现实无法回去,面前的现实却残酷无比——太乙真人说她资质平平,拒绝收她为徒。
在太乙真人身后,一身白衣红绫缠发的少年,便静静看着她。
她觉得难堪、绝望、万念俱灰,尤其是被对方这样注视着,对比太过鲜明,以至于忍不住叫人心生愤怒与嫉妒。
凭什么?
又不是她想来这个世界的。
所有气势汹汹到来的情绪褪去后,她又觉得很迷茫,不知前路在哪里。
然而小少年启唇,他的声音淡的像初降的雪,却又温凉,融化了她的心。
“师父。”他对着太乙真人道,又望向她,“我送她回家吧。”
曾与她相处过一阵子的小少年,他为她指引了前路。
——他送她回了家。
虽然那个家不是她心心念念着的家,但紧绷了无数日月的心,还是因为终于可以重归故地,而感到松懈下来。
她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仙人在天望人间。
飘渺而空茫的,她看着身边的少年神明,至少是相熟的,能让人心生暖意。
“小妹,该起了!起身没,别睡懒觉了。今日祭赛,莫误了时辰。”
有人声飘飘忽忽传进来,时青寻惊醒,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原是猴哥在轻叩窗扉,窓纸朦胧,窗外只显出一个毛茸茸精瘦的身影。
时青寻环顾四周,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睡着,又不知怎么进了屋躺下,应该是哪吒送她进来的……
想到哪吒,她不由地一顿。
“好欸,我收拾收拾,马上起。”又想到猴哥还在外头,时青寻对着窗外吆喝。
猴哥乖乖端立在院子里,“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刻。”
虽说是不急,但时青寻收拾起来很快,神仙变装只需一瞬间而已。
只是,每一次在梦里回忆过后,她的心情大都是复杂的,需要缓一会儿——此次也不外如是。
这几次做的梦,大都是哪吒曾与她说过的,只不过梦里的细节更清晰而已,她都没有太和现实里联系起来。
唯有这次,不一样。
与哪吒曾经与她讲述过的故事不一样。
——她真的到了乾元山,也上去了乾元山,可哪吒明明说的是她根本没上去。
为什么?
为什么这点要骗她。
走出门,正巧哪吒也从对门出来了。
早起,对方束起墨发,混天绫便做发带,垂落的赤色红绫上以金线绣着莲花,清雅且英姿飒飒。
与她梦中的打扮,有几分相似。
恍惚间,时青寻忽然更深切地明白了,为何佛祖让她暂且不要透露正在恢复记忆的用意。
此刻,她当真不大明白,哪吒曾做出的解释里,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青寻。”哪吒上前来,挡住了她看孙悟空的视线。
孙悟空不甘示弱,又从他背后站到前面来,笑着问她,“小妹,练得如何了,让俺老孙瞅瞅?”
时青寻点头,“自觉还可以。”
言罢,她心念一动,缩小体型,没一会儿就变做一个小孩儿模样,赫然与昨日孙悟空变作的陈关保一个模样。
“好好好!”孙悟空非常捧场地拍手,拍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等会儿——怎么是你变作陈关保?”
“呃。”这个怎么解释好呢,时青寻挠了挠头,“哪吒说他想扮女孩儿。”
不对,这个说法很怪。
“他说一秤金年纪大些,不好演,让我演小的,届时不动便是了。”她连忙补充,这才是完整版。
可惜孙悟空已经听不进后头的了。
他在哈哈哈。
“哈哈哈哈,小莲花,上回扮高翠兰,这回扮一秤金,你扮小姑娘上瘾?”
时青寻:……
猴哥把她心里话说出来了,真是她的嘴替。
哪吒竟然没开口反驳,他默默垂眸,瞧着并不在意别人嘲讽的模样。
在孙悟空的笑声里,明明少年不曾言语,却衬得他尤为无措和低落,时青寻不愿看见他这个样子,天可怜见的,刚要开口,他已向她走来。
轻轻勾起她的小指,又觉失礼,旋即松开,只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他轻声开口,语气还有一丝隐忍的脆弱,“青寻,随我去祭堂吧。”
“哪吒……”时青寻深感自己方才说错话了,又见孙悟空还在笑,“猴哥你,你别笑了……”
“孙悟空。”
哪吒也轻着声喊了一句,语气虽轻,却也淡漠,似乎丝毫没把对方放眼里。
“小莲花,喊俺老孙怎么?”
“你既不做事。”哪吒勾着唇,寥寥几字,嘲讽拉满,“也莫拦路。”
“你——”
哪吒拉着时青寻,直接绕过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时青寻:……
寥寥几字,表达了对孙悟空既不出力还“阴阳怪气”这等不文明行径的嘲讽——来自对哪吒的词意解读。
白心疼他了,时青寻冷不丁冒出了这个想法。
黑心莲,这是一株假装小白莲的黑心莲!
还未至祭堂,陈家已经来了人在合院外等待,他们带来了两个红漆丹盘,说是要抬他们去。
时青寻没有拒绝,她先自己变化好,坐上去,又偏头看哪吒变化。
一阵灵光闪过,莲香四溢,少年化身为一个唇红齿白的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巧的是,一秤金也是红绫缠发,并戴着八宝垂珠的发饰,又穿了件织锦的红花绢裙,配合着哪吒稍显冷漠的脸色,时青寻一瞬间就能在脑中描绘出哪吒本身这样打扮的模样。
那画面……太美。
是真的太美,没有阴阳的意思。少年乌发雪肤,红绫绕发,宝珠光华,一身赤色的裙裳,必然是仙姿昳容,惊艳无双。
像是察觉了时青寻灼灼的目光,变做一秤金的哪吒将目光投来,似有不解。
时青寻刚想解释说没什么,又听陈公道:“贵人,您可否笑一笑?我家女儿惯常爱笑……”
说哪吒呢。
哪吒顿了顿,旋即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来。
时青寻:……
这人演技也不怎么样啊,还不如让她来演姐姐呢。
陈公:“……呃,贵人再笑得和善些?”
哪吒略微不耐,眼中冷意闪过,但也算依言照做,让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结果直接杀气十足。
时青寻连忙道:“陈公,无碍,只要妖怪来了我们便有法子治他,不必多演什么戏,笑不笑的无所谓。”
她怕哪吒再笑下去,灵感大王一进祭堂就得拔腿就跑。
见时青寻如此说,陈公才晓得许是自己又想茬了些,于是不再多说,只尽快叫人将他二人带去祭堂。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下人们将他们在祭堂安置妥当,检查了一下祭台与香烛是否摆放好了,便一一退下。
他们两个变做小孩的神仙挨在一起坐着,等待妖怪的到来。
祭堂是典型的中式风格,周遭静悄悄的,唯有堂间烛火在噼啪作响,明明昧昧的灯火交映在白纱上,偶有风来,轻拂纱幔,中式风格就成了中式恐怖风格。
实话说,确实有点瘆人。
好在供桌上点的檀香香味宁远安神,渐渐地,人的心平静了下来。
不过一条小锦鲤而已,时青寻想着,再不济还有哪吒大神在呢。
只不过中式恐怖风深入人心而已,怕什么。
“青寻。”
但是冷不丁地,旁边冒出一个陌生的童音。
时青寻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旋即又反应了过来,是哪吒,他现在在扮小姑娘“一秤金”。
心跳不免因惊吓变快,她回应着,“怎么了——”
暖甜的瓜果香贴近她,“一秤金”伸出手来,环住了她的腰。
下一刻,几乎是被人悬空提起,失重感骤然而来,是对方将她揽进了怀里。
时青寻懵逼极了。
他正偏头看着她。
但正因他用回了自己的声音,时青寻诡异地生出了一种被哪吒抱在怀里的感觉——虽然,本来也就是他在抱着她。
“灵、灵感大王来了?”她僵着身子问道。
小孩身上是甜甜的果香,与哪吒平日里自带的莲香一点也不一样,不过也有相同之处,都自带香味。
她有一丝迷茫,恍惚间觉得对方并不是哪吒,下一刻又极为清醒,明白正是哪吒抱住了她。
他的手揽住她的腰,将头搁在她的肩上,他鬓间垂落的珍珠便落在她耳廓,时而碰到她的耳尖,珍珠碰撞出略微沉闷的声响。
“没有。”他轻声回答着。
“……那你抱住我干嘛。”
“担心你害怕。”
时青寻说不出话来了。
刚才是有点害怕,但大部分的害怕,来自于他刚才冷不丁出声,还用的是女童的声音好不好!
昏昧的烛火,僻静荒凉的祭堂,红衣女童,以及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吃人妖怪。
中式恐怖氛围会直接拉爆。
“我不害怕。”她嘴硬起来。
听见哪吒那声“担心”,又梦回那天自己近乎告白的话,后知后觉地,现在她有点无法
直视这两个字。
哪吒的声音含着笑,只是很轻的字音,“嗯。”
时青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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