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武器,和待宰的羔羊有什区别?
现在他们也有神兵了。
当即三步并两步,熊茂和沙英一同来到木柜旁,两人探头往里看,只见其内放了十数把刀刃,以长刀为多。
熊茂单手拿起一柄长刀,以拇指“哒”的一声推开刀鞘,看到铮亮如镜的刀身时,眼睛顿时就亮了,“好刀!”
霍霆山也在木柜旁,沙英不敢动他,转而将旁边拿到刀的熊茂拨开,也急吼吼的拿了一把,爱不释手,连连赞叹。
李穷奇不可思议,也凑上去看。
武将们爱刀,被新武器吸引住了。
柯左和陈世昌的注意力却在其他地方,他们看向了裴莺。
仍坐在案前的美妇人静静地写着字,并不被武将们的欣喜影响半分,仿佛能震惊世人的神兵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两人心里敬畏更甚。
兵刃与香皂白糖都不同,后者钝刀子割肉,通过敛财招兵买马,慢慢提高军队武力值;前者是立竿见影,跟揠苗助长似的,只不过完全无副作用。
有兵刃如此,还怕破不开其他州的大门吗?
沙英和熊茂选好了兵器,皆是一脸激动的看着霍霆山。
霍霆山嗤笑了声,“看我作甚?这百炼钢又不是我铸出来的,谢过你们主母吧,那几日她在炼钢房里待得都被烤蔫了。”
两人齐刷刷转头,异口同声道:“多谢主母!”
“主母乃仙人降世也。”
“有主母在我幽州内坐镇,无异于如虎添翼。”
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射过来,本来七分熟的,现在裴莺感觉变全熟了:“……不谢。你们忙,不必理会我。”
虽然她这般说,但现在几人全都热血上头,哪能说不理会就不理会,依旧目光火热的看着裴莺,那眼神就跟看从天山飘下来的仙人似的。
柯左捻了捻自己的小胡子,一双鼠目中掠过几许精光。旁人只看到了百炼钢出世和赠兵器,他却看到了些更深层的东西。
主公有意为主母立威。
这般长久以往,日后就算主公不在又或是甩手不问事,哪怕是为嫡为长、能名正言顺继位的大公子,亦不能为所欲为。
霍霆山此时开口:“方才接到急报,魏益州中毒身亡,其嫡子魏清华联合部下何征开城门迎雍益二州联军,是向朝廷投诚无疑了。”
书房中几人的注意力瞬间被扯回来,面色皆是大变。
“中毒身亡?哪方下的毒,手居然能伸得如此之长。以此为鉴,主公,府中人员需仔细筛查一遍才是。”
“魏益州有三个嫡子,若我没记错,这个魏清华行三,上头还有两个兄长,似也不如何出挑,怎就轮得到他主事。”
“自然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魏大魏二多半废了,这个魏三才有机会上位。”说到这里,沙英笑了,“之前这魏益州为了称帝煞费苦心为自己造势,又是鱼腹丹书,又是篝火狐鸣,没想到出师未捷。他还不如隔壁的丛六奇呢,起码丛六奇是真当了皇帝,不像他筹谋甚多,最后却为他人做嫁衣。”
柯左看向新加入的李穷奇,笑眯眯地喊他的字:“李云归,这魏三上位有你的功劳。”
李穷奇当场色变:“柯先生慎言,大将军有恩于我,且我既投了幽州,便不会轻易做背主之事。”
“莫急,没说你背主。只是魏益州有一骁勇大将名为穆千秋,他是魏益州爱姬的胞兄,忠于魏益州的同时也忠于魏益州的嫡长子。此人后来被你斩落马下,魏大断了一臂,说不准因此才斗不过魏三。”柯左说。
霍霆山看了眼身侧,见她心无旁骛的抄着帖子,才收回目光:“益州与荆州、交州接壤,益州已归朝廷,下一步朝廷可能会瞄准交州。”
说是说朝廷,然而在座的都知晓,幼帝现年才九岁,赵室王朝名存实亡,长安乃纪大司马当道。
益州,现在是纪羡白的益州。
“交州……”柯左沉思片刻,“主公,某私以为可以不用放太多精力在交州上。其一,我们并无与交州接壤之地,鞭长莫及;其二,交州现行的是羁縻之治,宗室为首,威尊无上。”
所谓羁縻之治,其实就是将这个地方划为特区,任用当地首领为官吏,中央通过朝贡和册封等手段与此地建立经济联系,模式很像现代的几个特别行政区。
这个时代的交州落后贫苦,和之前的幽州并称为流放之地,聚集在此地的多是些少数民族,寻常的治理方式收效甚微,只能采用“以夷治夷”的方式。
而如柯左所言,这种任用首领治理的方式发展到后面会以宗室为单位。
权力都集中在某个家族上,若是北方需要在这片土地建立自己的势力,最快捷的方法降服这些氏族,让他们依附于自己。
“主公,不远千里降服这些南方氏族于我们而言事倍功半,甚是鸡肋,交州这块地不如暂且让给朝廷,咱们将目光放到东边。雷豫州与我们结亲在即,已经盟友,不如连同雷豫州先行拿下兖州、青州和徐州。”柯左提议。
兖州北连冀州,西邻司州,南接豫州,东面则和青州、徐州毗邻。
如今冀州和司州是霍霆山的,豫州归属雷成双,两人已结盟。对兖州来说,赫然是被包了饺子,且饺子皮快完全收口了。
霍霆山的长指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也好,先行拿兖州吧,南边先放一放。不过兖州水道兴盛,到时免不了水战。我们虽与雷成双结盟,但若对方出力远多于我们,兖州纵然拿下来了也怕是得姓雷。”
“求人不如求己,大将军,不如我们现在开始训练水师。”熊茂摩拳擦掌。
沙英叹气说,“水上行船摇摆不定,晕厥感非一时半会能克服。”
书房里陷入了沉寂。
“主公,某有一个法子。”这时陈世昌开口:“不若将船只以铁索相连,如此能减少行舟时的颠簸,让士兵在其上如履平地……”
“不可!”
有人忽然开口。
书房里所有人皆是一愣,不由看向自打他们开始商议益州之事后便保持沉默的裴莺。
裴莺手上还拿着狼毫,纸上的字写了半个,乍一看像极了写到一半心血来潮开口。
霍霆山倒是兴致勃勃问:“夫人何出此言,是否是先生方才说言有漏洞?”
裴莺见黑墨要滴到纸上了,干脆先放了笔:“为了提高载兵量,战舟的规模定然不小。而能令这类大型船只彼此紧密相连的,必然是非常沉重的巨型铁链,甚至一船需配置不止一条。你们可否想过,倘若对方用火攻,到时是一烧就烧一大片,一口气能把你们全部送走。”
史上的赤壁之战是个分割点,战前曹操已拿下整个北方,据说当时征召了二十万大军南下,企图一统南方。
结果在赤壁吃了大苦头,战死数万,病死十余万,元气大伤。而这一战以后,曹操无力再南下,这才由此奠定了三国鼎立的局面。
听了裴莺的话,陈世昌面色大变,顿时懊悔:“主母说得是,主公,是某考虑不周。”
夕阳西下,灿烂的余晖铺染正片苍穹,书房的门于傍晚时分再次打开。
谋士和武将相继从里面走出,柯左走在最后面,他出来以后,没听见身后跟着有脚步声,于是回首关门。
而回头的这一看,柯左看到之前独坐一案的男人此时离了自己的长案,走到旁侧,坐于美妇人的身后。
他长臂抬起搭在长案两侧,如同巨蟒缠住猎物般将人锁在怀中。
书房的门被关上了, 屋中敞开的只有几扇窗牗,橙黄的余晖透过窗牗从外溜入。
房内的绚色自窗边往内蔓延,从深到浅, 至长案那边时已削弱了大半不止。
光影在那片变暗, 身着玄色长袍的男人如山岳般坐落在案桌前, 他身形伟岸, 双臂张开又往内收合的将眼前人拢在身前,带着暗纹的广袖因此往上滑了一截, 露出他带有结实肌理的小臂。
身后热源临近, 对方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她颈后, 有些痒, 裴莺往侧边躲了躲,刚想侧身让他坐远些,她的后颈便被蹭了一下。
方才是纯粹的痒, 这会儿是刺痒的疼。
他下颌处的胡茬新冒出来了。
“霍霆山。”裴莺喊他, 声音里有点不满了。
男人轻笑了声, 圈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 同时亲了亲那近在咫尺的莹白耳珠, “原来夫人还懂行军打仗。”
“我不懂。”裴莺掰了下腰上的大掌,没掰开后只能作罢:“以史为鉴罢了。在我那个时代的古时,曾有一位强势的北地枭雄欲南下一统,当时用的就是铁索连船的办法行舟, 结果中途被敌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后来直到他故去,都未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
“那也是夫人学识渊博, 见多识广。”霍霆山左臂放于案上,顺势握住她一侧的左手, 他手掌宽大,轻而易举将她包裹其中:“夫人往后都随我来书房如何?”
裴莺侧头,目光瞄了下身后之人:“你们议事,我来做什么?”
今日是有特殊情况,不过她在这里花了一下午,要忙的都忙完了。
男人捏了捏她的指尖,随意道:“来看看书,亦或者到内间软榻小憩也可。”
裴莺觉得这人疯了,只是前方是桌案,后方退路已堵,她被他困于方寸之间,手也被握着,只有右手尚且自由,侧身推人也不方便:“不妥,这成何体统?你那些部下肯定有意见。”
“管他们作甚?”霍霆山笑道:“不过夫人猜错了,经此一遭,他们都相当乐意夫人在此旁听。”
裴莺是不乐意的,她另外想了个理由:“那我有意见,在这里我不自在。”
今日这人将百炼钢分发下去后,接下来的一个下午里,她总不时察觉到灼热的目光偷偷看过来。
看她就跟看某种珍稀动物似的,恨不得将她供起来,弄得她不自在极了。
几份册子,她愣是誊抄了一个下午才抄完。
霍霆山握着她的左手,粗粝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她的掌心,“那夫人不必每次都到场,三次来一回。”
手心痒痒的,裴莺缩了缩手,但没能抽回,“你让我旁听做什么?方才我驳了铁索连舟的提议,只是因着我恰好知晓这样的先例失败了,并非我真懂行军打仗,我在此旁听也帮不了你们。”
“并非想让夫人帮我。百炼钢是夫人之功,我不屑于做冒认领功之事,他们敬仰的对象该是你,让他们当面谢过与感激夫人岂不直接?”这人给了如此答复。
裴莺皱了皱眉,莫名觉得他没说实话,她做过的何止百炼钢一事,且今日武将们谢也谢过了,何须她三番五次继续前来书房:“霍霆山,你最好给我说实话。说了我还能考虑考虑,不说就真没得商量。”
男人沉默了。
裴莺也不催他,用右手试图再次掰开腰上的长臂。
试了下,依旧没弄开。
这人力气大得很,他不想松手,那手就和铸了铁似的。
“今日你在书房从头至尾旁听全程,想来很清楚魏益州有三个嫡子。”霍霆山这时开口。
裴莺停下动作,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魏益州,但还是嗯的应了声。
他继续道:“魏益州与他的夫人是少年夫妻,他夫人是个身体康健的,因此这三个嫡子皆由她所生。换句话说,魏大魏二魏三,这三人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
只要是妻室的子嗣,就是嫡系,不管是元配还是续弦。
裴莺若有所思。
霍霆山:“或许夫人不知晓,魏益州弄出鱼腹丹书和篝火狐鸣为自己造势之前,其实放出过一些传言。他曾对外声称自己一母同出的三子关系非常好,是真真正正的一脉同气。凡长兄之需,底下两个弟弟竭尽全力满足;凡弟弟所求,兄长无有不应。最初那时甚至还放言,三兄弟并无各自的部下阵营,因为彼此亲密无间,无分营之必要。”
说到最后,霍霆山笑了声,满满的嘲讽:“但事实上,魏氏兄弟并不如传言那般不分你我,当初扬言的‘无各自部下阵营’,后面不过是笑话一场。他们一母同胞,不论之前如何的兄友弟恭,如何的情深潭水,还不是该反目就反目,甚至魏大与魏二,最后多半都死于魏三之手。”
裴莺并不蠢笨之人,他此时在谈魏家,却又不是在谈魏家。
“霍霆山,不一样的,他们有利益冲突才会如此。”裴莺低声道。
兄弟之间本就存在竞争关系,一母同胞其实也一样,因为竞争的根本是有利益冲突。
她觉得他想得太远了,且不说她和明霁知章他们没利益冲突,也且不说兄弟二人对她很是恭敬。
单论霍霆山这个当爹的,只要他一日还在,底下两个儿子绝对不敢肆意妄为。
男人往前倾了少许,吻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声音也压得很低:“确实不一样。但夫人,自古人心易变,昔日与今时的恭敬,不代表未来会依旧如此。哪怕我心知概率不高,却仍不住去想那万一。”
裴莺抿了抿唇。
权利是个好东西,它是一把最锋利的剑,能杀人于无形。
然而裴莺心里很清楚,驾驭这把剑的人必须足够心狠和果决,优柔寡断只会让周围的人逐渐蠢蠢欲动,生出想要夺剑和取而代之的心。
她连个死人都怕,某些方面的心理素质远远落后于古人。
更罔论她生在红旗下,长于象牙塔的校园中,毕业后干的也是教书育人的活儿,裴莺很有自知之明,她是真干不来那种兵不见血杀人的事。
再说,那不是干一两回,而是日日都得心思缜密,接连转轴个不停的。
落错一子,说不准就满盘皆输了。
裴莺思索片刻,“霍霆山,你不怕弄巧成拙吗?”
这人考虑颇多,她明白那些都是建立在他没了的基础上。
但她一个半路出家的“古人”,哪比得上土生土长的,更别说明霁自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心性和手段远非她能比。
到时因为此事挑起争端,反而不妙。
霍霆山眉心微不可见一皱,许久未说话。
裴莺微叹着说:“你不是说要与我一同长命百岁吗?怎的忽然考虑起那些。”
“是要一起到百年。”他这话倒是接得很快。
裴莺哭笑不得:“那你还说那些做什么。”
男人故意用冒了新胡茬的下颚蹭了一下她脸颊:“说不得?”
裴莺:“……”
“夫人每五回来一趟书房。”霍霆山重新调整了频率。
裴莺稍怔,没想到他还没放弃。
他捏着她的指尖,在裴莺看不见的角度里,男人狭长的眸深如寒潭,不可见底,但他语气却甚是随意:“你就当我疑心病犯了吧。”
裴莺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什好愁的,只要你夫君一日不死,就没有需要你发愁之处。”他笑道。
裴莺不想理他。
但原先箍在她腰上的手往上,最后停在她的下巴尖上,带着她往旁边侧了侧。
他的吻再次落了下来。
敲定了围剿兖州的计划后,霍霆山很快制定了日后的作战计划。
排在最前面的是战前准备。打水战可不兴士兵全都是旱鸭子,于是霍霆山大手一挥,让士兵们开始学凫水。
对于常年生活在北方、沐浴次数都比南方少些的幽州士兵而言,这可不是一项容易的事情。
裴莺闲来无事,也去围观过一回,看得她直皱眉。
这个时代的游泳池,真的就是个池子,纯天然的,边上水草丛生。
士卒一个个在岸边扑腾,几个会水的珍稀品种在远离岸边的深水区,凡是哪只旱鸭子扑腾远了,他们就过去将人捞回岸边去,省给淹死了。
裴莺在岸边看了一刻钟,看得眼睛疼,“霍霆山,这样不行啊,没有任何章法可言。”
霍霆山也觉得乱,但他先前寻了几个会水的洛阳士兵问过话,几人皆回答是幼时学的凫水。
具体表现为,在江里学的,游着游着就会了。
当然也有人身体力行的示范,但这种教导性的示范并非一蹴而就。俗称眼睛好像会了,手脚却有自己的想法。
“霍霆山,你让人拿些匏或者猪牛羊的胞囊过来,后者吹气鼓起后能浮于水面上,以细绳将匏或胞囊绑住士兵腰后。这般,哪怕士兵去深水区也不至于真淹死,效果比在岸边扑腾要好些。”裴莺想了想:“若是一时半刻收集不了那般多的匏和胞囊,用厚实些的圆木来代替也可。”
“还是夫人聪慧。”霍霆山顿时笑了,随即吩咐一旁的长子,“明霁,此事交给你。五日之内,匏也好、胞囊或圆木也罢,总之加起来我要看到二千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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