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铁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工程,别的地方温度随四季变化,这里和个火笼似的。
裴莺被蒸得脸颊通红直冒汗,身上的骑马装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夫人喝点水。”霍霆山把水囊递过去。
裴莺有气无力的接过,在这里待了一个白日,她被高温烘得蔫蔫的,像一朵失水过多的芍药花。
炼钢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首日工作完成,两人打道回府。
霍明霁和孟灵儿在等双亲用膳,结果没等到,劳累过度的母亲饭都不想吃了,只想回房间把自己泡在水里。
母亲不出现,父亲也不见人影,于是兄妹俩只能自行用膳。
后面一连两日皆是如此。
第三日,一同用过早膳后,兄妹俩再次送双亲出门。
在守门的卫兵看来,今日是平平无奇的一日。如无意外,今天会和昨日一样有各家各户的豪强上门送请帖,他们打发走一批人后,待到傍晚时分,大将军和主母便会相携而归。
然而到底和昨日不同……
洛阳地处中原,又曾作为几朝古都,其繁华程度自是不必多说。
偌大的洛阳城四个城门每日经过的马车不少,有南来北往四处去做买卖的行商,也有忽然起了兴致、带着豪奴出城游玩的权贵。
布衣与权贵阶级分明,前者自然避让后者。
由数百士兵簇拥着的马车队伍出现在洛阳的西城门,这队人马一经出现,立马引来守城卫兵的注意。
洛阳城的豪强皆有圈养部曲私兵,但平日绝不会大张旗鼓的摆到明面上来。
而再看这队马车,拉车的马居然没有一匹是差的,一匹匹皆是四蹄有力的良驹。
精兵良驹,车架奢华,连防风的帏帘竟也是用丝绸做的。
谁家这般大的阵仗?
卫兵上前盘问,这一问,发现这行兵马来自豫州,不仅身携雷豫州的信物,且还带了他们霍幽州亲手所书的信件。
信上有官印,做不得假。
守城卫兵不敢多问,直接放行。
车队浩浩荡荡的入城,恰时有风吹过,拂起前面一辆马车的帏帘一角,卫兵看到了一张转瞬即逝的俏丽面容。
卫兵稍愣,待车队完全进城后,转头和同伴说,“我方才看到车内坐了个小娘子,观其气度和打扮皆不普通,他们又有雷豫州的信物,莫不是这小娘子是雷豫州的亲眷?”
“说起来,前些日大公子来了洛阳。”
两个卫兵对视了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某个猜测。
强强联姻自古有之,该不会……
豫州马车内。
“小娘子,这洛阳城当真繁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奴还以为回到了颍川郡呢。”麦冬听着外面的声音。
见小娘子兴致不高,对于将要抵达州牧府也未露出旁的情绪,还是之前那副可有可无的神态,麦冬不由着急,“小娘子,您振作点,您可是雷豫州的嫡亲女儿,此行您才是主角,可不能让旁人抢了风头。”
雷惊鹊淡淡抬眼:“没有什么风不风头,此行意在联姻,我和她皆是雷家女,哪个成了,父亲都会高兴。”
麦冬说不出话来,但心里的焦急半分没少。
十年前,州牧夫人过病逝后,小娘子的性格就大变了。原先小娘子多活泼啊,如今却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哪怕旁人抢了她的东西、说话冒犯了她,她也时常不计较。
麦冬想不明白这是为何。雷豫州在原配病逝一年后再娶,续弦夫人为他生了两个子嗣,皆为男丁,算上小娘子和大公子,雷豫州的嫡系有三子一女。
可能因为嫡系里仅有一个女孩儿,续弦夫人待小娘子不算差,但雷家盘根错节,绝非一个小家族。
雷豫州有两个一母同出的胞弟,二人皆是他左膀右臂,因着这个缘故,两个弟弟家的子嗣并不会太过谦让雷豫州的子女。
小娘子生母没了,继母只是做些表面功夫,算不得真疼她,自然不会在她受了委屈时费尽心思为她撑腰。
旁支们个个皆是人精,二房的三娘子雷无思和小娘子年纪相仿,却和她样样不对付。
上到教学的女红绣娘,下到一个新奇小物件儿,全都要和小娘子争抢。
麦冬作为陪伴雷惊鹊一同长大的贴身女奴,对此相当不解,明明二房的三娘子在夫人病逝前是和小娘子玩得最好的,关系好到说是一母同胞也不为过,怎的夫人走后才一年,三娘子就和小娘子翻脸了。
难道是人走茶凉,皆欺无人真心疼爱小娘子,所以说翻脸就翻脸了?
麦冬郁闷不已。
奈何她为奴为婢,小娘子又得过且过、不甚在意,她哪怕有再多愤恨也只能在心里鸣不平。
州牧府坐落于洛阳城的权贵区,这边比闹市要安静不少。
没多久,马车停了。
又过了片刻,雷惊鹊听到外面的卫兵说:“霍家人来了,请小娘子下车。”
那边,和长兄一同站在家门口迎客的孟灵儿看着几乎要将整个州牧府包围起来的车队,心里暗自惊叹。
看来这位未来长嫂的排场不小。
不远处两架马车的车门同时打开,两个衣着光鲜、尽态极妍的小娘子从不同的车架上下来。
一个身形高挑些,着杏白色的圆领襦裙,外笼淡紫霞色的纱衣,头梳椎髻,鬓发两侧点以金玉,看着气质雅淡安宁,如同池中静静盛开的芙蕖。
另一个女郎娇小些,着鲜艳的桃红交领长裙,飞仙髻上坠着金步摇和扭金丝的簪花,颈带赤金缀玉璎珞圈,双腕各有油润的羊脂玉镯。若说前者是洁白芙蕖,那么她则是开得娇艳的桃花。
孟灵儿怔住了。
从衣着上看,两位小娘子不分伯仲,再看她们所乘车架和身侧卫兵,同样分不出个高低来。
自从在娘亲那处接了任务,为了接待不出岔子,她还特地去了解了下大致情况。
那位雷家小娘子在家中行二,在大族小辈的女郎中也行二,她现年十六,是先夫人所出。而雷豫州的嫡系有三子一女,没听说过对方有两个女儿啊!
莫不成送了个庶女过来?
但这个猜测只是刚浮起,就被她立马否定了。不可能是庶女,今朝重嫡庶,送庶女过来和打他们幽州脸面无区别。
此行是联姻,并非结仇。
霍明霁眼里同样有疑惑掠过,他先看了孟灵儿一眼,而后给了身旁的奴仆一个眼神,奴仆会意,迅速去寻对方的侍卫。
虽然暂不清楚具体身份,但对方肯定是雷家女无疑,霍明霁领着孟灵儿上前。
霍霆山很早就让长子处理事务,待客之类更不在话下。
作为主人家,兄妹俩先见了礼,对面二女行万福礼还礼。
客气话说过以后,引她们进府。
在这过程中,已会意的孟灵儿稍稍落后。她和必须在前面、且备受瞩目的长兄不同,她是小娘子,可以悄悄溜个号。
现在她就溜号了,而之前的奴仆回来,对着小姑娘耳语了数句。
孟灵儿了然。
原来如此,方才那两位都是雷家嫡女,穿杏白襦裙的是雷豫州的嫡女,红裙子的是雷豫州二弟的嫡女。
只是稍加思索,孟灵儿就明白了对方何意。
如今父亲坐拥幽、并、冀、司等四州,说是将整个北地握在掌中也不为过,更罔论后面的匈奴已平,不存在腹背受敌的危机。
豫州仅是一州,论势大,两个雷豫州加起来都比不过父亲。
这场联姻中,他们霍家更为强势。对方急于联姻,估计没精力、也不想等挨个相处寻合适的,因此干脆一口气送两个过来。
想明白以后,孟灵儿重新跟上。
一行人去了正厅。
主人家的霍明霁和孟灵儿坐上首,雷惊鹊和雷无思一同坐在下面。
孟灵儿先开了口:“雷二娘子和雷三娘子远道而来,想来甚是鞍马艰辛。两位为贵客,今日娘亲出门前特地交代我,若雷家贵客到了,晚间便让庖房做些豫州菜,这般或许能让两位少些舟车后的厌食之苦。”
霍明霁知晓雷家底细,如今听妹妹说到“雷二娘子”、“雷三娘子”,他也了然了。
下首的雷惊鹊闻言稍愣,少有的敛了些飘散的思绪,认真看上首的两人。
第164章
上首的青年在右, 少女在左,两人皆生有一副好相貌,青年墨发白衣, 眸有寒星, 眉骨比寻常人深邃些, 目光内敛平静, 叫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而他旁侧的少女约莫二八年华,模样娇艳如春日百花, 她勾着唇, 面容带笑, 平和又不失礼貌。
来洛阳前, 雷惊鹊也对她可能会嫁入的霍家有耳闻。
霍幽州原先只是幽州牧,在相继拿下了冀、并、司三州后,手中权势愈发炙手可热。他丧妻十数载后, 于去年夏季娶了如今的裴夫人。听闻那场盛大婚礼轰动整个北疆, 如今仍为世人津津乐道。
裴夫人与亡夫育有一女, 她是带着女儿嫁入霍家的。
今朝的妇人二嫁三嫁很寻常, 但高嫁以后, 在夫家拿到绝对的管家权,且连带着子女被丈夫视如己出的真的不多。
此前她以为传闻略有夸大,许是在种种缘故下才传出了霍幽州爱妻如此,但如今看着与霍明霁同坐于上首、甚至方才先行开口的小姑娘, 雷惊鹊知晓她大概猜错了。
裴莺和霍霆山今日也是傍晚回来的, 车架拐出州牧府那条街巷,还未驶到门前呢, 便有一匹快马先行奔来。
过大江勒紧缰绳,于马车旁停下马匹。
没看到大将军骑马, 想来和昨日一般与主母一同坐在马车中,他汇报道:“大将军、主母,雷家贵客于未时末抵达府中,雷家派了两位小娘子过来,一位是雷豫州的嫡女,另一位是雷豫州二弟的嫡女。”
裴莺靠在霍霆山的肩膀处,在炼铁炉旁待了一个白日,她蔫得不行。
最初听到过大江说雷家贵客至,她心道可算来了,先让小年轻相处相处,年少慕艾,培养感情应该不太难。
但听到后面,本来挨着霍霆山、把他当枕头的美妇人慢慢直起身,“两个小娘子?”
外面的过大江应是。
霍霆山轻笑了声,“这个雷成双心思倒是不少。”
裴莺眉头微皱,但没说什么。
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人家回去,让明霁自己看看吧……
马车很快抵达州牧府,从侧门进,再一路行到主院前,裴莺和霍霆山在主院前下马车,两人先行回房。
近几日裴莺一回来便沐浴,已养成习惯了,辛锦早已将水备好。
扯掉腰带,褪去内里的帕腹和裈裤,裴莺进了浴池。温水浸过肌肤,通身的疲惫仿佛消融在水中,就当她靠着浴池壁,享受着温水的洗涤时,她听到了点其他动静。
有脚步声。
来人的脚步比辛锦的要重些,且只有进来的声音,并无出去的。
紧接着是衣料摩挲的微响。
裴莺睁开眼,刚好看到霍霆山将鞶带连同外袍往脏衣篓里随便一扔,这人似注意到她的目光,还特地侧了个身,原先是面对着脏衣篓、侧对着她的,如今成了正面对她。
这人利落又除了裤子。
裴莺被那画面刺得眉心一跳,为了避免自己的眼睛再受到荼毒,果断闭上了眼睛。
“霍霆山,你怎的不去旁边洗?”这几日她从未和他一同沐浴。
嫌他污染她的水。
有水声传来,这人已进了浴池。
他有理有据:“今日有贵客上门,不好让旁人久等,但偏房的浴池无备水,故而来和夫人凑合。”
裴莺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同时抬手想去拿一旁架子上挂着的小巾。
此时身后有条结实的长臂伸过,他刚下了水,手臂在池水中浸过,如今再抬起时,那深色的皮肤上攀着晶莹的水珠,水珠沿着他紧实的肌理滑落,最后坠入池中。
小巾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拿了去,对方收回手,退出她的视野。
霍霆山取了小巾,又取过木盒上的香皂,用香皂在小巾上打磨几下,涂出一层厚厚的泡沫,而后给面前人擦背。
洛阳的夏末不算冷,但裴莺已开始养生,夏日洗的是温水而非凉水。原先温度适宜的汤池无端变得热腾起来,那阵勃发的热气从后方源源不断的朝前翻涌,蒸得她后颈那片肌肤慢慢泛起艳粉。
小巾是用丝做的,光滑的很。然而不知是心理作用使然、没忘记他手中的厚茧,还是当真隔着小巾也能感受到,裴莺总觉得哪儿都不对劲。
她回头看他,“不用你擦,我自己来。”
温水并无多少热气蒸腾,裴莺能清楚看到那双狭长黑眸内的情绪。
他们成婚一年有余了,且此前并非没过深入交流,裴莺可太了解他了。
这人是想了。
霍霆山确实想,这几日他们早出晚归,她每日回来先行沐浴,在浴池里泡软了身子后随便吃两口草草应付了事,而后上榻安寝。
别说亲密接触,有时话都说不了多少。
跟前面吊着块肥美且香气四溢的肉,能看,能摸得着,也闻得着香气,但就是吃不进嘴里。
如今看着同在浴池里的人,霍霆山眼里有暗火燃起。
眼前人一头云鬒盘在头上,露出一截白皙如瓷的细颈,水面并无洒任何花瓣,视线不受阻隔,他能清晰看到她没入水中的腰背,一段软白,在水中莹莹如玉,又透着生机勃勃的健康粉调。
发浓肤白,她侧身回首看过来时,水眸潋滟,也隐约叫人窥见了少许她前方露出的、如满月般的软玉绵绵。
“夫人劳累了一日,还是为夫来代劳。”他呼吸比之前沉了些。
不等裴莺开口,他再度上前。
浴池里“哗啦”的一声有水波荡起,随即响起了女人的嗔怪声,紧接着是男人低沉的应声,似答应了什么,也像是只是应下她的呵斥。
浴池中的水波层层荡开,偶尔夹杂着些更为隐蔽的,似乎是兽类在进食的啧啧作响的声音。
裴莺没忘记今日有正事,在浴池里胡闹了一通后,她按住只是堪堪过了急瘾的人,坚持要起了。
今日到府上的两位小娘子,她的长媳可能会出自其中。她哪能继续和他在此乱来,他们二人一刻不到,主厅那边便一刻不会开膳。若是让人误以为他们想给个下马威,那就不妙了。
穿衣梳发,准备去正厅迎客。
不过此前还有一件正事,裴莺看向辛锦,“辛锦,你去库房将那套红宝石翠羽头面拿过来。”
雷家女登门做客,她为长辈,得给小辈礼物。但此前她以为只有一位小娘子,故而只从库房拿了一套礼品,现在得多拿一套。
一切准备就绪后,夫妻俩一同前往正厅。
正厅里。
雷惊鹊和雷无思是未时末到的,聊天其实聊不了多久,毕竟此前都没见过,互为陌生人,只能说些场面话。
而干坐着也不是事儿,后面霍家兄妹带着雷家姐妹去逛花园了。在府中逛一圈,然后再回来正厅,时间将将来到饭点。
四人在正厅侯了没多久,听见有奴仆的见礼声。
雷无思不住捏紧了帕子,她知道是霍家兄妹的双亲来了。
两道身影并肩出现,一道魁梧伟岸,另一道被身旁人衬托得娇小许多。
这位霍幽州威名赫赫,戎马二十余载手上亡魂无数,积威甚重,让她们这等还待字闺中的小娘子惧得慌,因此只看了眼便匆匆移开眼。
反倒是他的身旁人叫她们流连。
云发丰艳,明眸善睐,美妇人眸光流转间似有远山清泉淌过,她梳着堕马髻,髻上别着一支珊瑚珠串步摇,垂下的珊瑚珠颗颗饱满,赤红若滴血,为她那张玉白芙蓉面多添了几分明艳。
她一进来似屋子也亮堂了些,春色满园,本来略微僵硬的气氛也立马舒缓了。
雷家二女忙起身见礼。
“雷家小女雷惊鹊拜谒霍幽州、州牧夫人。”
“雷家小女雷无思拜谒霍幽州、州牧夫人。”
两人行万福礼。
霍霆山说场面话:“我与雷豫州交情不浅,此番你们到洛阳来,全当来世伯家游玩,不必拘谨。”
裴莺偷偷看了眼霍霆山,怀疑这人在占雷豫州便宜。
据她了解,雷豫州好像已年至不惑了,这人现年三十有九,未到四十呢。论起年纪他要比雷豫州小些,应该自称“世叔”,而非“世伯”。
霍霆山也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笑。
是那种——就占便宜了,她老子还能杀到洛阳来寻我算账不成?
裴莺:“……”
裴莺懒得理他,看向下首的雷家二女,笑着让人把见面礼拿过来:“家中从未来过像你们这个年岁的女客,倒叫我一时不知该送什么见面礼,只挑了两套头面,望你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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