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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江湖白(纪出矣)


姜染这方认真打量张进卿的脸,年纪轻,从眉毛到嘴巴都有股子单薄生嫩的傻劲儿,脸上有土,眼皮子肿得老高,鼻子底下挂着一条血,但那眼神够透,干净的直通直曲,从眼珠子就能看到后脚跟。过去他爹在的那会儿,他挺横,看人总下巴朝上,偶尔还学兄长,踢飞几个摆摊婆婆的摊子,以显“家族气派”。这会子眼巴巴求人,倒不似先前那么讨厌了,好歹是带着钱来的。
她问他,“你这脸是抢银子的时候被打的?”
张进卿说是,“我娘急了,叫了十几个家丁出来拦我,非要给我拖回去。”家丁下手没轻重,他废了天大的力气才挣开,脸上这些伤有的是下人失手打的,有的是他自己摔的。
姜染给他出主意,“你再挨一次打,带足六十两过来,我明儿就能给你出棺材。”
张进卿知道姜染没人味,面对面听她说话,还是觉得心肝脾肺不分伯仲的疼,急道,“再抢一回你就见不着我了!我娘拿银子当命,回头把我锁起来,别说六十两,现在这三十两都到不了你的手。”
姜染揣着袖筒子看他,似乎在思忖前后利害。
张进卿红着眼圈守着她,伶伶仃仃地可怜,他说,“算上之前那三十两定钱,其实你赚了六十两,原先你跟我们要价七十,就是少赚十两。”
姜染心说你懂什么,那三十两早没了!拧着眉头一抬下颏,她对焦与道。
“再搜搜!”
再搜也还是一无所有,焦与等人对着姜染摇头,这人身上满打满算就三十两银子,多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姜染坐在门槛上,心情复杂地曲着两条腿叹气。九十两银子的买卖,一朝缩水成三十两,怎么盘算都是不合账的买卖。但这三十两若是没了,她到谁身上捡去?拍着膝盖站起身,她勉为其难地对张进卿伸了手。
张进卿担心她反悔,赶紧掏银子往她手里递。
一递一收之间,他们发现忽然打半路多出一只手。这手修长,银子才刚到姜染手里,就被他捡走十两。姜染迅速收拢手指,也只来及抓住一点银子边。
“付公子?”张进卿站在两人中间,诧异道,“您怎么在这儿。”
他只听闻付记与酆记有走动,万没想到两边掌柜私交还这么好,他刚才是从酆记后宅出来的吧?
“来串个门,顺便收账。”付锦衾看着张进卿,话却是对姜染说的。手上一使力,干脆利落地抽走银子掖进袖筒。余光里,姜染一直伸着手跟到袖口,听到收账二字后,猛地一顿!
她把欠他十两的事儿忘了!债主子当面收账,这事儿还有得缓吗?
伸出去的手被她一寸寸地收回,整颗心都似被片去了一半,在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无息的流血。她还欠他十两银子,她现在还了,里外就只赚了二十两。她眼睛一翻,自己给自己掐人中,又拍了拍胸口,“你得好好花啊。”她还跟人家说话,还攥人家大袖,她舍不得!
这个反应让付阁主相当愉悦,眉目一展,脸上就有了笑意,慢条斯理地将袖子扯出来,他说,“你也好好活着。”
话毕也不多留,掖着袖子对他二人微一颔首,就迳自带着他的人走了。
长风猎动长袍,端得一派隽雅风姿,姜染目送他的背影,疼得整个腔子都麻了。折玉听风跟在他身后,想得却是,真稀奇,就这十两银子,他们阁主跟狗的事儿就翻篇了?
他平时有这么好哄吗?
那日之后,姜染脖子上的荷包就增重到了二十五两,这银子不轻,坠得脖子生疼,但她不放心放在别处,必须要一低头就看见才能安心,特意换了条粗壮的绳子挂着。
那口黄梨木棺材,原本就上了一半雕花,她担心再生变故,没日没夜的赶了三日,至第四天清早就送到张家去了。张家这次没人再嚷嚷,老太太称了意,直夸张进卿是有担当的孩子,其他房的哥哥嫂嫂也都说他孝顺,好话不花钱,堆成一座山将人架起来,山顶是颂扬之声,山的本身却是鼻青脸肿的愣头青攥在手里的一小把银子。
他笑得挺开心,为自己,也为完成了他爹最后的遗愿,他踏踏实实地放下了心里一块重石,因为从未亲手赚过一吊钱,所以很容易从任性得来的银子里体会到快乐,连之前挨到身上的打,都成为了一种骄傲的印记。
张进卿的娘是这里面唯一痛哭失声的人,她知道所有人都当他们这房是二百五,分的最少,出的却跟张老大一样多。她恨儿子不成器,又恨得那样无法,她不懂如何教导,长到这么大,还是一个傻子。
之后的事情按部就班,很快按照小殓、报丧、奔丧、停灵的顺序,一路走到了大殓入葬。张进卿中途还找过一次姜染,问他能不能把他爹牌位刻得再特别一点,最好一看就是他找人刻的。他从旁人嘴里尝到了甜,一鼓作气的想要为自己增光添彩。
姜染说能,能在名字上头刻个虎头,适合你,也适合你爹。你爹的可以大一点,是大虎头,你的小一点,是中虎头,你们两个虎头一上一下,形成二虎出山之势... ...
张进卿听出她在挤兑他,没听她说完就扬着下巴走了。
张家的穴是早年间就定好的,纸人扎好,金箔备齐,便要送到那边下葬去了。
出殡当日是个灰濛濛泛着青色的阴沉天,姜染带着人守在张家门口,不知打了多少呵欠。出殡时辰宜早不宜迟,天还没亮透就都折腾起来了。
好在这活儿挨到今日就算完了,姜染精气神儿渐松,喊完“起棺”,就在边儿上神游太虚地犯起懒来。
结果今天注定不会如此平凡,张金宝的棺材刚从张家门口抬出来,就传出一声四菱钉松动的声响。姜染离得远没注意,抬棺材的人都听见了,扛着棺木悄悄扽了扽,他们隐约觉得棺材底儿似乎是松了,但这事儿轻易不会出现,便以为多心了,试着下了两级台阶,下到第三节时,前头抬棺材的就知道不成了,钉子松动的声响越来越大,待要往底下瞄一眼的时候,就见那棺材猛然间一个“大张嘴”,连“人”带底儿的整个儿掉下来了!
“诶呦!!这是活的还是死的!”棺材掉底儿,迅速引起一众哗然。
棺材里的“人”没有自己的思想,棺底儿一掉就不甘寂寞地顺着台阶往下滚,围观亲友以为诈尸了,不知道谁踹了他一脚,直挺挺让这“人”翻了个个儿,在一众不停倒退的宾客面前摔出一个五体投地。
一时,哭声没了,一群披麻戴孝的贤子贤孙全傻在家门口了。出殡当天棺材飞人,像话吗?!这不是要活人命呢吗?
姜掌柜的是这些人里最先清醒的人,先去查验掉底的原因,棺材把式吓得都不敢动地儿了,只有她敢蹲在地下往上看。
按说这棺材,抬出去之前都得粽子似的连盖儿带底儿地绕几圈绳子,捆紧了,再从左右两边各上两只抬棺的棍子,这叫“龙杠”,历来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酆记男伙计少,一早就跟张家说过了,三十两银子不包抬棺。要是从外头雇人,就得再掏棺把式的脚力钱,张家人不肯多花银子,就从府里找了六仆役给张金宝抬棺。这些人都是头一次干这个活,头一遭绑绳子,没人知道得从棺材底下绕,只缠了棺身那一截。
这么一架,棺材底就整个垂直向下了,棺材板之间钉的是木质的四菱钉,上宽下窄,本来就不扎实,姜染出的这口棺材又是现成的,时间长了钉子受潮,就有了松动的迹象,要是捆好了不至于掉,坏就坏在没捆底儿!
姜掌柜的气急败坏地一晃脑袋,先指挥吓蒙的仆役把棺落到门口,接着原地来了个大翻面,对着棺材底敲敲打打。
确定扎实以后,再翻回来,解绳子开盖。
一群人看着她发傻,她等了一会儿没见动作,眼皮子一吊,耐不住性子道,“愣着干什么,捡起来,装进去啊!”
这是装进去的事吗?他们爹掉出来了!还给亲朋好友磕了个头!
张家老大气得心直突突,怒道,“你说得容易,人都出来还怎么装?那是我爹,不是张纸!而且棺材不能落地,人得入土为安!棺材到哪儿人就得在哪儿!谁让你落棺的!”
姜染脑袋一歪,仿佛看见了一个傻子,“我不落棺怎么知道它为什么掉底,不把底补上,你爹装哪儿?”
“那也不能说落就落!”张进成跟她掰扯。老辈里有这个规矩,没有不到地方就把棺材撂下的,棺材里掉人更是前所未有。
“这可真要了亲命了。”“孝子”里有人喊了一嗓子,其他几个如梦初醒,开始连哭爹带骂街的嚷嚷。那嘴一时也不知道该骂谁,反正是连抬棺材的仆役带姜染,都数落了一遍。张家老太太一声没吭,早在人飞出去的时候就昏过去了。
“那就让他死这儿?”疯子不管旁人闹成什么样,都按自己的想法走,“墓碑放哪儿?落你们家门口?”
那就挖吧!
姜染办事儿干脆,扬手一挥。
“焦与!”
棺材既然是在门口撂下的,就在门口刨坑。
焦与踮着脚在人堆里应了声是,转脸从张家找了把锄头,真扛着过来了,吓得张家人连忙伸手拦住。
葬这儿肯定不行啊!
那你说怎么着?一堆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得装回去。张家人不敢自己装,像这尸身烫手,碰一下都要离多远,手指头打着颤地颠,抓地契的时候都有劲儿,到亲爹这儿反而犯了难,连拉起来看一眼脸砸出好歹的勇气都没有。最后还是姜染撸着胳膊,喊手底下人拉起来的。
架着张金宝的胳膊挂到肩上,用力一起,姜染面对“他”整理过后的油头粉面的脸,反倒笑了,曼声念道,“昔有吴起者,母殁丧不临,嗟哉斯徒辈,其心不如禽。你这丧倒是有人奔,可惜奔财不奔人,摔乱一身凉尸骨,孝子贤孙不近身。”
这句嘲讽,张家人没有一个好意思还嘴的。
死人身上沉,四肢都僵得像块石头,几个人废了挺大一番周折才重新安置回去。
人堆里有老棺材把式过来手把手教了捆绳,前后缠了四圈,总算连底儿带盖的严实住了。
这次再上路,就没旁的毛病了。
棺材平顺入土,孝子悲声一片,姜染坐在对面不知道是谁的坟头,静静看这出大戏,看火盆里的纸钱化作虚尘,看这些富贵闲人,着白涕泪,修饰丑陋漠然。
哼出一个嘲讽的笑。
张金宝入土后,操持这场白事的姜染就因为棺材板掉人事件,再次名噪乐安。
她这人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却极在意别人对她棺材铺的看法,街坊四邻每天都能看见她坐在门口石狮子上,愁容满面的揪头发,丫鬟给她拿梨败火都不肯吃了。
她一连折腾了一个多月,依旧还是只有二十几两银子做底。这银子既要照顾五个人的开销,还要照顾不成器的“厨子”大展身手的心情。昨天其忍找到她,直截了当的说,希望她可以给他买一头驴,说是要尝试驴汤焖面和风吹驴肉的做法。
她直接给了他一记脑瓢,让他清醒以后再过来。她其实最看不上的就是其忍,要不是因为他饭做得难吃,她也用不着顿顿都去外头买。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从天边掉下去了,夜幕在苍松石瓦身后无声登场,姜染心情惆怅,觉得枯枝都像掉得只剩几根头发的老汉,不如全秃了好看。

第14章 孤陋寡闻
乐安的夜最冷,尤在入夜时分,简直寒得像水。这种夜即便吃了烫酒也难生出暖意,蓄着雪的夜路里,竟然有人顶着无际的黑暗,赤脚奔行。
那脚很小,一看就是生在孩子身上,那孩子也实在单薄,穿着厚袄也是木炭片子似的一块细瘦的板子。他的脸看不清,混在夜色里,只有一双焦急的眼睛。他的步子很急,踉跄倒在雪里再爬起,生怕再晚一步就要失去所有。
漆黑夜色里,已经隐约能看见一点光亮了,那是棺材铺独有的白绢素皮灯笼,正在风里无奈地打转,孩子咬紧牙关,加快步伐,猛地扑到门上。
“姐姐!姜姐姐!您在吗?求您救命啊!”
酆记的大门,被孩子脆弱的小拳头捶出一串“笃笃”。
夜深了,后宅与前院隔着两道月亮门,按说这些动静很难传进睡熟的人耳里,酆记后宅的灯却极快的应着声儿亮了。这里头的人耳力都好,加之过去个个都是“夜猫子”,睡得迟,猛然一个起身,便都穿着衣服出来了。焦与离得最近,率先把门打开,那孩子就摔到了他怀里。
“姐姐,姜姐姐在吗?”
孩子攀着他的手臂,小小一只枯手,瘦的像只伶仃的鸟爪。再看那脚上,连双鞋都没穿,沾着一脚雪泥,脚边一条条,一道道,都有被粗石划破的痕迹。焦与看着心疼,一把将孩子抱起来,托着小脚回身往后看。姜染和童换等人都已打着灯笼过来了,姜染脚上只趿了半只鞋,身上披着小袄,匆匆上前一看,诧异地叫出一个名字。
“旺儿?”
旺儿是瘸腿婆婆的孙子,猎户家遗孤,姜染脑子糊涂记性却不差,见过一次就记住了这个黑瘦的孩子。旺儿从焦与身上滑下来,跪在地上,两只小手大人似的作揖,他知道他们既不沾亲也不带故,他不该来麻烦他们,但他实在没人可以找了,强忍着泪道,“姜姐姐,求您救救我奶奶吧,家里遭了强盗,翻出了您上次给的银子,奶奶死活不让他拿走,那贼人便将奶奶打伤了。我年纪小,不懂怎么救治,又拖不动奶奶,求您帮帮我吧,求求您了。”
那么小小一个人,柴火似的缩成一团,怎么看着不辛酸。焦与平灵等人争着把孩子抱进怀里。
姜染听着这些话有些发懵,从来没被人这么求过,耳朵里就嗡地一声。但这时刻容不得她迟钝,嘴上说着:“别慌,就去。”,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平灵在后面追着给她递鞋,她跳着脚穿起来,迳直去敲对面的门。
“付锦衾!”她急道。
酆记没马,想要迅速到达双山胡同只能从付记借马。她不知道陈家婆婆伤成什么样,不管如何,都是越快赶过去越好。付记常年都有暗影值夜,得到的消息并不比酆记晚,未过多时,付锦衾就从里面出来了。二人短暂交谈,付锦衾也没停顿,立即吩咐听风让他备马,他跟姜染先行,剩下的人带孩子坐马车。
两匹快马先后于夜色中踏起一片纷繁雪花,姜染骑马是“无师自通”,马鞭子抽得急,转眼间便上了大路。她没付锦衾考虑的那么周全,临行前还记得让听风带止血药,她脑子一头独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干这事儿,只朦朦胧胧跳出一个念头:瘸腿婆婆要是救不回来,这世上就没人知道她是好人了。
“姑娘是活菩萨。”
“姑娘您是好人呐。”
那是她第一次体验人间善意,她真心谢她,她真心接受这份真心。
她会死吗?她能不能不要死。
这点热烫的念头,让她在推开陈家大门,看到一地狼藉和一滩浓血后,心就凉了一半。
堂屋里没人,只有被掀翻的桌椅板凳和摔碎的茶碗,蜡烛灭在地上,被付锦衾捡起来,重新吹亮。
陈家的房子简单的一目而视,除了一张小炕,一副桌椅再无其他。姜染暗暗攥拳,抢钱就算了,还抢老太太?缺钱还缺娘?!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就干过这路事儿,还抢了不止一个。
陈家屋子不大,零碎物件儿却不少,尤其婆婆是靠编竹筐为生,角落里常年都堆着一些竹篾,这篾子挡得格外密实,不知是风还是没站稳,他们同时听到一声细微的挪动,姜染与付锦衾对视片刻,同时朝一个方向看去。
“婆婆?”姜染试探的叫。
“谁?”竹篾之后传来一声虚弱的问询,“是谁来了?”
姜染向前迈了一步,听出是陈家婆婆的声音,付锦衾挡了一步,示意他来,谨慎扫开遮挡。
同时松了一口气。
陈婆婆一直躲在一堆旧筐竹条之后,挡在身前的竹篾扇得极严,估计是担心贼人再次回来,才刻意躲避。两人合力将婆婆扶出,让她靠坐到小炕上。
姜染心里一轻,嘴就轻快起来,攥着婆婆的手说,“多好,还能喘气儿,差点以为您要没了,流那么多血都能活,要是再年轻二十来岁,我就让您帮我做棺材了,做棺材的人命都硬。”
付锦衾无声瞥了她一眼,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怕天打雷劈吗?
但这人脸上真带着关切,脱了身上唯一一件御寒的小袄给婆婆围着。付锦衾检查陈婆婆伤处,发现她伤得很重,因为一力与贼人拉扯,导致腕骨脱臼,头上还有多处砸伤,但门口那滩血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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