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板营造出教室的氛围,这让从警官大学毕业两年的孙羡兵备感亲切,第一个应和:“好,是应该分析分析案情。这一个星期天天跑东家走西家,像无头苍蝇一样,一点头绪都没有。”
派出所很久都没有发生这类恶性案件,虞敬也有点焦急,他放下手中笔录本,将椅子拖到小黑板前:“行,你俩是刑侦专业的大学生,那就从专业角度来分析分析?”
夏木繁回忆着《侦查学》老师上课所说的内容。
“立案之后,需要分析案情、制定侦查计划。我们虽然是派出所,任务是协助重案组寻找尸源,但我觉得咱们也不能这样铺大网,太慢了!”
孙羡兵立刻举手表示赞同:“对!我们得有自己的侦查计划。”
夏木繁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P-H-D”这几个字符。
虞敬不明白,但孙羡兵熟悉啊,他兴奋地叫了起来:“唉呀,P-H-D循环原理!”
虞敬高中毕业就当兵去了,还真不知道什么是P-H-D:“什么循环原理?”
孙羡兵在大学里也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只是因为个子瘦小、实战不行,分配工作的时候没被市局看中,这才分到基层派出所。
他高高兴兴地向虞敬解释:“P就是问题,H就是假设,D就是推理,咱们做案件侦查,就是要不断地提出问题、进行假设,然后检验假设并形成推论结果。”
夏木繁在大学读了四年刑侦理论,到派出所才一个多月,对课本知识记忆犹新。她在黑板上的“P”字上画了个圈,写下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杀人?
孙羡兵说:“杀人理由,无外乎情杀、仇杀、财杀、误杀以及激情杀人这几类。这个案子里,杀人分尸剁成碎块,太过凶残,更像是仇杀。”
虞敬点了点头:“的确。一般的杀人案,藏尸、抛尸的有,碎尸的少,碎成这样的,就更少了。”
夏木繁在第一个问题旁边写下两个字:仇杀。
碎尸万段,一般都是熟人作案,仇深似海。
孙羡兵很喜欢这样的讨论氛围,走到黑板前写下第二个问题:什么仇?
他转过头看向夏木繁与虞敬:“什么仇什么怨,值得杀人碎尸?”
这一回,夏木繁与虞敬同时摇头:“不知道。”
是啊,什么仇恨,让凶手不仅动手杀害对方,还要将他剁成碎块,装进黑色垃圾袋,扔进垃圾桶?
脑中灵光一现,夏木繁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垃圾袋。
“你们留意到了吗?那个装尸块的垃圾袋与一般家用的不太一样。更厚、更结实、更大。”
孙羡兵搔了搔了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没敢上手,好像是比较大。”
虞敬回忆当时自己接过夏木繁手中袋子时的手感,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我的力气算是比较大的,但当时扯开袋子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
夏木繁的内心早就有了答案,很肯定地说:“那个袋子里装那么多肉块、骨头,竟然没有破损。要不是因为野狗爪子利,撕开了几道口子,估计血水也不会渗出来。一般的家用垃圾袋,没这么结实。”
孙羡兵脑子转得快,马上抢答:“户外环卫专用垃圾袋!”
虞敬也被打开思路,补充道:“酒店、工厂、环卫部门,用的都是这种加厚、加大的垃圾袋。”
夏木繁拿着粉笔,在“垃圾袋”三个字旁边补充了“专用”两个字。
“哒、哒、哒。”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到魏勇所长站在门口,他的身边跟着重案组组长岳渊、还有一个在花椒巷打过照面的刑警,龚卫国。
魏勇面带微笑:“你们开始讨论了?欢迎我们加入不?”
“魏所,岳组长、龚警官,你们怎么来?”虞敬忙站起身,将魏勇等人迎进屋。
魏勇看着小黑板上的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P-H-D?不愧是科班出身的大学生。你们对案件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夏木繁的态度很大方:“我们的第一个推论,杀人动机应该是仇杀,但具体是什么仇怨,无从知晓。另外,我们发现垃圾袋不是一般家用的那种,凶手极有可能是在酒店、工厂、环卫部门工作的人员。”
魏勇示意岳渊与龚卫国坐下,并没有觉得夏木繁的推论简单,鼓励道:“非常好。那我再提一个问题,凶手抛尸地有什么特点?”
夏木繁一点就通,立刻在小黑板上画出两条直线代表安宁路,再将花椒巷、桂花巷、洪家巷、昌丰巷、双桐巷这五个地点描绘出来之后:“安宁路自南向北,这五个巷子都与安宁路垂直分布,垃圾桶沿街分布,均在西面,位于巷口。”
魏勇点点头,继续提问:“十五袋碎尸,不可能一口气用手提着扔垃圾桶。对方是分几次扔的?有没有借助工具运送?为什么要沿着安宁路抛尸?凶手难道不知道我们派出所就在对面巷子里吗?他为什么不害怕被我们发现?”
一连串的问话,激发出夏木繁的潜力,结合最近收集来的信息资料,她脱口而出:“环卫工人、骑三轮车,丢垃圾,谁也不会发现!之所以扔在巷口的垃圾桶,是因为提着太沉,不能走太远。”
话一出口,夏木繁有点小兴奋,眼睛亮晶晶的。如果能够将嫌疑人锁定环卫工人,那调查工作量又能降一半。
孙羡兵搓了搓手:“很有可能!为了避开车流、人流,环卫工人上班时间都很早。我有几次值夜班的时候,早上四点左右见到环卫工人穿着黄马甲扫大街。而且,环卫工人能够拿到那种专用的黑色垃圾袋,有三轮车运送,全部符合魏所刚才提出来的问题。”
虞敬立马站起,在一大堆户籍资料中寻找。
半分钟之后,虞敬抽出一份复印件,送到夏木繁面前:“小夏你看,这是我们辖区所有环卫工人的资料,每个人负责的街区不同。”
拿着这份复印件,看着上面十个环卫工人的名字,夏木繁展颜一笑:“那我们的调查范围就小了许多,只有十个。”
夏木繁眸光闪亮、长眉似墨、牙齿雪白,笑容极富感染力,整个人仿佛太阳一样光芒耀眼,整间办公室都亮堂、欢快起来。
“不是他们。”
听到这里,岳渊终于开口。与魏勇的和蔼不同,他比较严肃。
夏木繁敛了笑容,看着岳渊:“你们已经查过了?”
岳渊点了点头:“对。”
岳渊转过头,示意龚卫国开口说话。
龚卫国浓眉大眼、长着一张正义阳光的脸,他挺起胸膛,看一眼简陋的小黑板,笑得春光灿烂,似乎觉得这些派出所民警认真讨论的场景很有意思。
“你们今天讨论的东西,我们回去之后第一天就讨论过。这一周不仅对十个环卫工人进行了详细问询,还把所有环卫三轮车都仔细检查过一遍。但是,所有车辆、工具都没有发现血迹,这几个环卫工人的证词也都没有问题,嫌疑已经排除。”
重案组已经查验过,不是这十个环卫工人。
夏木繁皱了皱眉,那会是谁?
第4章 嫌疑人
孙羡兵看一眼岳渊,小心翼翼地建议:“要不,再查一查辖区的酒店、单位的保洁员?”
龚卫国快速接过他的话:“都查过,没发现异常。”
夏木繁一听,眸光有些黯淡。
酒店、单位保洁员也没问题,那环卫专用垃圾袋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
岳渊和龚卫国一起过来,是不是因为顺着垃圾袋这条线索追查下去碰了壁,所以希望从派出所这里得到有用线索?
夏木繁看向魏勇,希望能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点端倪。
魏勇察觉到夏木繁的注视,他有意锻炼派出所案件组的三个年轻人,便鼓励道:“小虞、小孙、小夏,顺着垃圾袋这条线查下去,并没有发现嫌疑人,你们对这件事怎么看?”
我们怎么看?重案组的人就坐在这里,他们早就对案件进行过分析,连他们都束手无策,这个时候来问我们的意见?
孙羡兵、虞敬同时看向一张黑脸的岳渊,感觉到沉重的心理压力,两人紧闭双唇,没敢说话。
夏木繁却丝毫没有面对权威的畏惧感,将目光移向岳渊,声音清脆、声线稳定。
“我们派出所在安宁路东侧巷子,花椒巷在安宁路西侧巷子,距离大约五百米。天色暗沉的晚上或者凌晨,派出所的牌子亮着灯,就挂在巷子口,凶手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在大马路上抛尸,如果不是无知无畏,就是有恃无恐。所以,我依然坚持最开始的猜测:凶手是一名环卫工人。”
停顿片刻,夏木繁眼睛一亮:“或者,他伪装成一名环卫工人!”
一语出,岳渊眉毛动了动。
龚卫国主动发问:“怎么伪装?”
夏木繁右手伸开,兴奋地在空中一劈、收拢握拳:“对了!凶手有可能曾经是一个环卫工人,或者他是环卫工人的亲戚,能够拿到黄马甲、垃圾袋,再骑一辆三轮车在马路上,任谁都以为他是个环卫工人,这样一来,谁会怀疑他?哪怕警察见到,也不会质疑他丢垃圾的行为。”
孙羡兵与虞敬对视一眼,脑子飞速开动起来。
孙羡兵很快就想到一个人:“去年从环卫局病退的郑伍,我记得当时他来所里办过手续。听说他现在菜场卖菜,说不定家里就有一辆三轮车!”
虞敬也从记忆里揪出一个人来:“我记得有一个姓黄的,什么名字我没印象了,人人叫他黄聋子。他父亲以前在环卫局上班,今年去世,他带着资料来所里销过户。”
岳渊立刻站起:“非常好!把这两个人的户籍资料找出来,我们接下来就查这两个人。”
夏木繁没有猜错,岳渊的确是来找魏勇求助的。
花椒巷碎尸案查了一周依然毫无头绪,破案压力很大。派出所民警熟悉辖区情况,岳渊希望能够与魏勇合作,一起追查这起案子。
公安系统有严格分工,派出所是市、县公安局管理治安工作的派出机关,只能办理辖区内发生的因果关系明显、案情简单的刑事案件。像碎尸案这类大案都由市局刑侦大队负责,派出所最多只能协助。
魏勇同意合作,不过提了一个要求:岳渊亲自带一带案件组的三个年轻人。
岳渊原本不太乐意带派出所的民警,但今天一见,夏木繁身上那股难得的少年锐气让他有了兴趣。再看孙羡兵、虞敬,虽然办案经验少,但行动力强、熟悉辖区情况,有他们参与对案件侦破很有帮助。
就这样,岳渊答应了魏勇的要求,带着派出所案件组三个人一起查案。
郑伍的嫌疑很快被排除。他去年办理病退,上周扭伤腰,一直卧床休息,不可能杀人分尸并抛尸五处。
另一个怀疑对象黄志强迅速进入重案组的视野。
黄志强今年二十四岁,在肉联厂工作,身体健壮,性格温顺老实,做事勤快。见人常带三分笑,有事主动帮把手,因此左邻右舍都很喜欢他。
他八岁时生病打针导致耳聋,成为残疾。不过好在他耳聋时说话已非常流利,因此他能通过观察嘴型,边猜带蒙地与人交流。
十岁时,他父母离婚,母亲跟了个有钱的南方商人,从此杳无音讯。今年父亲病重去世,他伤心欲绝,抱着父亲的遗体哭了两天。
年轻力壮、肉联厂工作、父亲是环卫工人,这三点集中在一起,黄志强的嫌疑加大。
在肉联厂工作,杀人之后如果在屠宰流水线上将人分尸,再冲洗干净,神不知鬼不觉。虽说他口碑不错,周边群众对他的评价大都同情居多,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真实的一面是怎样的呢?
岳渊道:“我们并没有直接证据,先从外围入手。”
说罢,他开始打电话叫人。
一时间,重案组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最后,岳渊看向夏木繁:“你们三个跟着我,以社区民警的身份与肉联厂保卫处联系,我们去单位会一会黄志强。”
终于有机会与犯罪嫌疑人面对面,夏木繁来了精神,立马站起,左手抬起按住右肩,右手顺着肩关节转了转:“走!”
孙羡兵、虞敬也跟着站起来:“走。”
看着这三个年轻人跃跃欲试的模样,岳渊有些明白为什么魏勇要开口为他们争取参与大案的机会。
荟市肉联厂是肉类加工厂,以生猪屠宰为主。
走进厂区,便能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那是畜禽粪便臭味、血肉腥味、铁锈味混杂而成的味道。
坐在办公室一楼的保卫处办公室,夏木繁安静等待着。
阳光撒进室内,她闭上眼睛。
窗外有鸟雀在叽叽喳喳。
【宰了好多猪,叫声听得好恐怖。】
【杀鸡杀鸭一样吓人。】
【杀人更可怕。】
【杀人?人杀人吗?】
【啊,杀人的人来了,快跑!】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一只粗大的手掌推开办公室木门,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站在门口,眼神纯良,他就是黄志强。
杀人的人?小鸟不会骗人。
夏木繁转过身面对黄志强,眼神变得锐利。
看到虞敬,黄志强咧嘴一笑,发出一种古怪的笑声:“嗬吼……警察同志好!”
他的语调也有些与众不同,仿佛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因为八岁时医疗意外导致耳聋,黄志强的语言能力渐渐退化。
小鸟们知道得很多,窗外的鸣叫更加热闹。
【我听隔壁那只猫头鹰说,半夜里杀人,那女的一动不动地躺在案板上,不停地说我是你妈妈,是你妈妈,看着好可怜。】
【血水都被冲走了,肉也剁碎,谁也不知道。】
【脑袋太硬,砍不动,被他带回家藏起来。】
证据突然呈现在耳边,夏木繁目光渐渐深沉。
现在她已经知道对方杀了人,怎么才能引导重案组去寻找证据?
黄志强穿着工作服,围裙、袖套一应俱全,围裙上沾了些血迹。他有些拘束地坐在虞敬对面,无声地笑着,神情里带着丝讨好。
他撩起围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一支削好的短铅笔递到虞敬面前,指指自己的耳朵,比划着手势:我耳朵听不见,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写给我看。
岳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是个聋子,因为残疾被街道办照顾安排到肉联厂上班,无论是同事还是领导都说他老实本分,白天上班,晚上回宿舍,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这样一个人,会杀人碎尸?
虞敬问他:“7月17日、18日这两天,你在做什么?”
黄志强指了指办公室后面的车间,比划了几个姿势,嘴里随之发出声音:“上班,睡觉。”
这个问题,其实刚才岳渊已经询问过办公室,肉联厂每天上午八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黄志强在屠宰场上班,负责将杀好的生猪分类,再统一打包冷鲜处理。一个工作台共六名员工,如果黄志强杀人分尸,他怎么才能躲过同事的目光?
岳渊内心有很多疑问,但黄志强听不见,和他交流并不顺畅,这也增加了问讯的难度。
虔敬问:“这两天你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有没有人能够证明?”
黄志强继续比划:七点起床、八点上班,晚上七点吃饭、八点上床睡觉。上班有同事,回家只有一个人。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黄志强在肉联厂附近租了间屋子,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孤独而简单。
虞敬又问了几个问题,黄志强都认真而费劲地回答,岳渊没有发现端倪,只得开口道:“虞敬,看来问不出什么,先撤吧。”
夏木繁一直盯着黄志强。
看到虞敬站起身与黄志强握手准备道别,夏木繁从窗边走了过来,悄无声息地靠近黄志强。
一张漂亮的脸蛋突然出现在黄志强眼前,吓得黄志强后退了半步,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
夏木繁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人是你杀的?”
黄志强眼睛里透着无辜,茫然地张了张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着他的眼睛:“她哭了吗?”
黄志强的脸色有些僵硬。
夏木繁冷笑一声:“来,跟着我,慢慢念出两个字。”
她双目一眯,眼中迸射出凛冽寒光,张开嘴,缓慢地、夸张地说出两个字。
“妈……妈!”
在黄志强无声的世界里,这两个字如惊雷响起。
妈妈,多么温暖、慈爱的词。
却如刺刀一般精准地刺入他的内心。
黄志强脸色通红、额角青筋暴露,眼中透着愤怒,拼尽全力呐喊出声:“滚!我没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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