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就该死?
野性十足的夏木繁本就是个讨厌约束的人,如果这种约束只针对好人,而坏人却肆无忌惮,那就打破它!
夏木繁快步走到巷子口,一把捏住刘爱珍的胳膊,将她往前拖行十几步,一直带到大马路上,与吴大猛相距十米。
所有人都被夏木繁的行动惊呆了。
魏勇压低声音喝止:“小夏!回去。”
夏木繁大声道:“吴大猛,这是你妈妈吧?你犯下事一走了之,可曾想过你妈妈一个人怎么面对指责与白眼?你现在拿枪指着别人,可曾想过你妈妈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
看热闹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仿佛刘爱珍有毒一样,各种鄙视的眼光、唾骂,全都朝着刘爱珍而去。
“我呸!那个坏蛋是她儿子?”
“养出个祸害,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掐死!”
“她还有脸站在这里看?要是我,早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刘爱珍胳膊被夏木繁死死捏住,动弹不得,一张脸臊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我不是,我不知道……”
她此刻只觉得冤枉。
她也不知道警察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儿子会开车撞警察,也万万没想到平时在自己面前孝顺懂事的儿子会拿枪出来吓人。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突然窜出来,一巴掌扇在刘爱珍脸上,一边哭一边尖叫:“你这个杀千刀的,快点让你儿子把我男人放了,不然我和你拼命!”
刘爱珍半边脸一下子就肿了起来。
她原本就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被这个小贩的妻子一巴掌打过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夏木繁丝毫没有心软,转过头看向吴大猛,冷笑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打?你就是这样孝顺母亲的?”
吴大猛眼睛里透出凶悍之光。
他牙槽紧咬,死死盯着夏木繁,眼神仿佛毒蛇一般,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抵住小贩太阳穴的枪在颤抖,执枪的手指节开始泛白。
——他恨不得一枪打死夏木繁!
岳渊开始向狙击手下令:“准备!”
夏木繁兵行险招。
狙击手早已找好角度,只要夏木繁此举激怒吴大猛,只要他将枪口转向夏木繁,狙击手可以立刻将他击毙。
只是……夏木繁与他相距不过十米,危险!
岳渊胸口发涩,眼睛也有些微红。
这个夏木繁,胆大妄为!
可是……却生猛得让人心疼。
她为了抓住吴大猛,为了解救同事,竟然以身犯险。
夏木繁紧盯吴大猛,屏息凝神,如野兽潜伏,虽未动,却在伺机而动。
吴大猛呼吸声越来越粗。
夏木繁缓慢移动脚步,将刘爱珍推到身前:“吴大猛,好好看看你妈妈吧。”
看到夏木繁将身形藏于刘爱珍身后,岳渊终于略松了口气。
刘爱珍被夏木繁推到万人中央,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晚年得子,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恨不得把一颗心都送到他面前,只盼着他将来长大了有出息。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他和人打架,她只知道向别人道歉,却舍不得责骂?
也许是因为,小学他逃课,她只知道向老师求情,却没有规劝?
也许是因为,他初中辍学跟着乱七八糟的朋友混,她没有狠狠打骂?
时至今日,悔之晚矣,刘爱珍心如死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吴大猛眼见得夏木繁拿自己母亲当掩体,胸口如有巨石压住,眼角迸裂,大声嘶吼道:“我犯罪了,我妈没有!你把她拖出来做什么?你他妈还算是警察吗?”
夏木繁冷笑一声:“子不教,父母之过。今天你敢当街开枪、敢要挟警察交换人质,那就应该让你妈妈看一看,看看她疼爱了几十年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一句话,夏木繁没有说出来。
——人民警察为人民,那也要看为的是什么样的人民!我算不算警察,不是你这个犯罪分子说了算的。
吴大猛的手开始剧烈抖动,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挣扎。
——投降?等待他的必定是死路一条。可是至少母亲不会再被人责骂,至少他还能和父母见上几面,说几句暖心的话。
——不投降?或许他还能活下去,但父母将永堕地狱,遭万人唾骂。或许他依然是个死,母亲也将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警察手中。
怎么办?怎么办呢?
一边是生命,一边是父母。
这一刻,吴大猛觉得时间漫长无比。
眼见得吴大猛开始内心动摇,魏勇一把抢过岳渊手中喇叭。
“吴大猛,缴枪投降吧。你很久没有看过打铁巷吧?那里已经破败不堪,还记得你曾说过要翻新改造吗?你爸妈身体不好,全靠社区干部关心帮助才活到今天,你就不想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尽尽孝吗?至少,不要让他们担惊受怕,不要让他们被街坊四邻指点责骂吧?”
魏勇的声音在颤抖。
吴大猛若不是对父母有牵绊,绝不可能冒着被抓的危险回到这里。
魏勇在赌,赌吴大猛良心未泯。
“够了!”
吴大猛忽然大吼一声,打断了魏勇的话。
他的目光从魏勇身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讥诮:“魏警官,追了我这么多年,还没够吗?我投降?我投降只有死路一条,不是吗?”
说罢,吴大猛看向母亲,眼眶发红:“妈,儿子不孝!我必须走,我必须活着。”他还有妻有子,他不能死在这里。
刘爱珍听懂了他的话,闭上双眼,老泪纵横。
寒风阵阵吹来,小贩妻子的哭喊、旁人的指责声声在耳,她觉得一颗心如在冰窟。这就是她养大的孩子,这就是她疼了一辈子的儿子!
听到吴大猛的选择,夏木繁缓缓松开了抓住刘爱珍胳膊的手。
胸中愤怒渐渐消散,理智开始回笼。
魏所这十年来他苦守打铁巷,一次次上门做刘爱珍夫妻的工作,苦口婆心、以情动人,哪怕再报仇心切,也从来没有伤害过刘爱珍、吴伯谦两位老人。
这就是人民警察。
警察肩膀上扛着沉甸甸的责任。
喵呜……
煤灰跳到夏木繁肩头叫了一声。
夏木繁看向煤灰,压低声音:“去!把你的伙伴都叫来,拦车。”
煤灰的大眼睛转了转,伸出舌头舔了舔,准确理解了夏木繁的意图,身体一弓,似一道闪电般窜了出去,瞬间消失在人群之中。
头顶传来灰喜鹊的叫声。
【夏夏,我来帮你!】
话音未落,一大团鸟粪从空中滴落,准确无误地滴在吴大猛头顶。
头顶一声鸟鸣,然后一坨热呼呼的鸟粪掉落头顶,吴大猛知道自己被鸟粪砸中,心里暗骂了一声:晦气!甩了甩头,却腾不出手处理头顶陡然掉下来的异物,恶狠狠地看着挡在自己眼前的警察:“老子耐心有限!让他过来!”
失去支撑的刘爱珍跌坐在地,整个人失魂落魄。
此刻,刘爱珍也不过是个教育失败,被儿子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魏勇见吴大猛无动于衷,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将喇叭一甩,大步向前:“吴大猛,有什么冲我来!我来给你当人质。”
吴大猛冷笑一声:“滚!”
魏勇追了他十年,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如果让他当人质,魏勇拼着两败俱伤也一定会要了他的命。这样一个执着的警察,吴大猛怎么可能让他当人质?
魏勇双手捏拳,牙关紧咬,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杀死荀阳州的仇人,整个人都在寒风中哆嗦。明明仇人就是眼前,明明腰间有枪,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魏勇那因为极度愤怒而佝偻的背影,夏木繁胸中一热,往前踏出几步,挡在孙羡兵面前:“那,换我来吧。”有煤灰和灰喜鹊帮忙,夏木繁有信心对付眼前这个穷凶极恶的歹徒。
夏木繁衣着朴素,马尾轻摆,眉眼舒朗,看着就是个漂亮的女大学生。
可是,她站了出来,眼神坚定,腰杆挺直,带着一股勇往直前的锐气。
场上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汇聚在夏木繁身上。
吴大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少啰嗦,让你旁边那个男的过来!”
——越是人畜无害的老人、女人越是不能惹,这是他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教训。刚才夏木繁将刘爱珍拉到众人视线之中,一看就是个行事肆无忌惮的,吴大猛虽然憎恨无比,但却不得不防。
孙羡兵看着夏木繁的后背,她的背影似青竹挺立。
她是个女孩,却勇敢地挡在了自己面前
——这让孙羡兵内心涌上一股莫名的勇气。
他毅然上前,将夏木繁往后拉了一把,一步步走到吴大猛面前:“好,我给你当人质,我还能开车,你把人质放了吧。”
吴大猛很满意孙羡兵的识相,更满意他表现出来的犹豫与害怕,抬了抬下巴,示意孙羡兵走得更近些:“过来!”
孙羡兵依言而动,一步步走向吴大猛。
等待两人只有一臂之距,吴大猛快速将手中箍紧的小贩甩开,手中枪对准孙羡兵,一把把他拉到胸前。
孙羡兵没有反抗,一颗心急跳如擂鼓,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
现场鸦雀无声,气氛凝重。
魏勇眼中有了泪水。
他的内心在经受痛苦煎熬。
又来了!
上一次就是这样——
身在闹市,吴大猛有枪,不顾他人死活。警察有所顾忌,不敢随意开枪。十几个警察,竟然让吴大猛杀出一条血路。
今天这一幕再次重演,难道又要让他逃脱吗?
夏木繁内心涌动一种激烈的情绪。
愤怒的火苗在胸中熊熊燃烧。
昔日并肩作战的同事,被吴大猛扣住当人质。
这么多执枪的警察,只因为吴大猛手中有人质,就只能被他占据主导权。
我们是警察,我们不能伤害无辜群众。
他是恶人,他不怕杀人。
谁恶,谁就占上风吗?
被无数身穿制服的警察炯炯而视,一般犯罪分子早就吓得两股战战、缴械投降,可吴大猛却丝毫不乱。他左胳膊箍住孙羡兵的脖子,右手执枪抵住他的太阳穴,面向警察,一步步退向吉普车。
岳渊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侧过身去,做了个手势,示意狙击手就位。
警察分出两拔人马,一拔人马将受伤的小贩抬到安全地带,另一拔人马打开吉普车驾驶位车门,将胸骨撞断、陷入昏迷的虞敬抱出。
救护车早就守在旁边,医护人员争分夺秒开展急救。
一边是救死扶伤的大白褂;
一边是夺人性命的黑洞洞狙击枪管;
生与死,这一刻被压缩在同一空间。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稍有异动。
吴大猛劫持着孙羡兵渐渐靠近吉普车。
以吉普车为核心,立马空出一个半径十米的圆来。
夏木繁却依然站在车右侧后方。
冬日阳光刺破云层,正映照在夏木繁头顶,将她的脸庞镀上一层金光。
以汽车为掩体的龚卫国发现夏木繁没有离开,额角冷汗直冒:“小夏,赶紧撤!”
夏木繁摇了摇头,一脸倔强。
岳渊发现这边的动静,大吼一声:“全体撤离,这是命令!”
吼声似金钢怒斥,如天雷滚滚,惊得周边群众全部后退了三步。就连吴大猛也脸色一白,右手不自觉地抖了抖。
魏勇逼回眼中泪水,跟着吼了一句:“小夏!”
已经失去过一名战友,他不愿意再看到任何人牺牲。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龚卫国从掩体后跑了出来,快速接近吉普车,强行拉住夏木繁胳膊,将她带到队伍之中。
魏勇抬起手,重重拍了拍夏木繁的肩,想要说句什么,可惜喉咙口堵得慌,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去看看虞敬吧。”
看到吉普车里里外外都被警察清理干净,确保没有人能够干扰到自己的行动,吴大猛这才满意,挟持孙羡兵一起坐上驾驶座。
岳渊盯着吴大猛的一举一动,努力寻找开枪狙击的机会,可惜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吴大猛的枪口不离孙羡兵太阳穴,根本不给狙击手半点机会。听到对讲机里传来的汇报,岳渊牙槽紧咬:“必须保证人质安全。”
车厢内,两人呼吸可闻。
孙羡兵精神高度紧张,努力寻找机会突围。
驾驶座一下子坐进两个人,吴大猛又是个大胖子,孙羡兵的胸口紧挨着方向盘,完全透不过气来,他咽了一口唾沫,强行镇定下来,试图与吴大猛沟通:“那个,太挤了,我的脚够不到油门……”
吴大猛让他将座位往后调:“快点发动车子,不然我一枪打死你!”
孙羡兵咬了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打死了我,你也活不成!”
吴大猛呼吸一滞,放软了态度:“你放心,我不为难你。只要你带我逃出去,我保证放了你。”
停顿片刻,吴大猛的语气变得凶狠无比,将枪口往孙羡兵太阳穴上一戳:“如果警察敢开枪,先死的一定是你!”
孙羡兵身体一缩,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眼睛余光扫过,吴大猛右手食指塞进扳机内,指节有些发白,显然一直带着劲。吴大猛身体肥胖,手指头也肥厚无比,将扳机塞得满满当当,只要轻轻一触动,自己就一命呜呼。
只要吴大猛的枪口不离开自己太阳穴,哪怕狙击手精准射中他眉心,一枪毙命,他临死前手指微勾,孙羡兵也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孙羡兵只能先努力配合吴大猛,保存小命为上。至于抓捕犯人……刑侦大队那么多刑警,难道是吃素的?
“要得喽,你莫开枪,我先把座位调一哈。”紧张之下,孙羡兵的乡土口音全都藏不住,再加上颤抖的声线、哆嗦的身体、苍白的面孔,这让吴大猛的态度和缓了一些。
车门关上。
油门响起。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警察车队已经准备就绪,一场围堵追杀即将上演。
一道灰影闪过,飞速闯入众人视野。
灰影重重砸在吉普车引擎盖上,径直扑向车窗玻璃。
是只灰黑相间的野猫!
煤灰挥舞着爪子,冲着车窗内的吴大猛龇牙咧嘴,发出低低的吼叫声。
夏木繁眼睛里绽放出极亮的光芒,双指并拢比至唇边,发出一声惊啸。
啸声极亮极响,尖锐无比,刺得围观群众都不由自主捂住了耳朵。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又一道小巧猫咪身影,自巷道奔出,像得到指令一般,全都涌向吉普车。
吉普车一个急刹,吴大猛身体打了个踉跄,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什么鬼?!”哪来的野猫,突然跑出来拦车?真他妈流年不利,先是跑出个愣头青开着吉普车不要命地撞过来,逼停了他的桑塔纳,现在又跑出几只不开眼的野猫,疯了一样拦住道。
即使如此,吴大猛的枪口依然没有离开孙羡兵的太阳穴:“开车!撞死这群野猫!”
孙羡兵无奈,只能再次点火。
“快点!快点开!直管往前冲!”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野猫扑到引擎盖上,眼前诡异的一幕让吴大猛的吼叫声多了丝惶恐。
轰!轰!
吉普车发出轰响。
车辆开始启动。
可是,车窗前的野猫不减反增。
煤灰开了灵智,夏木繁给它的指令是要拦下眼前这辆车,它便把自己这两年流浪结识的野猫都召唤了过来。
动物世界,简单而直接。
拦下车,扑过来——就这么简单。
至于眼前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拦下他来,猫猫们一概不管。
灰喜鹊们也参与了战斗。
一坨又一坨鸟粪砸落在车窗玻璃上,随着野猫们的动作、雨刷的刮动,原本清晰的视野变得一团混沌,污浊不堪。
吴大猛的心紧紧缩了起来。
从小他就胆大。
他藐视一切规则,不怕老师、不怕家长、不怕警察。
自古杀人放火金腰带,只要赚到钱,他就能掌控一切。杀个把警察、贩du、嫖昌……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是现在这一切太过诡谲。
先是鸟粪落头。
紧接着野猫挡车。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挡着他的行程。
吴大猛有些后悔,不该走这一趟。
他这几年改头换面,早就不复往日容貌,哪怕站在悬赏令之下,也没谁能认出这么一个肥头大耳的大胖子会是画像上那个相貌堂堂的汉子。
他拿了赃款蛰伏数年,等到确认容貌已变,这才探出头来开始在省城工地打零工,慢慢聚了十几个人,当起小小包工头。既不太过招摇,又能赚点闲钱,他办了张□□,结婚生子,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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