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节目已经转场到阅读栏目。
大都会。
艾彼的公寓。
康纳按下门把手，意外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的访客。
“我看到你每周五都会来一次公寓。”超人站在窗前，背对着他说。
康纳合上门：“是的，没有人常住房子，需要定时保养。”
“很好，”超人转过身，面色很冷淡，“现在，告诉我艾彼在哪里？”
康纳垂着手，站在玄关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知道她在哪。”超人平淡地进一步问，“你不用再隐瞒我了。”
“我不知道你在……”康纳重复道。
但超人在一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康纳的瞳孔急速收缩，调节焦距。
超人低沉的声音传入康纳耳朵：“我在说，如果你知道艾彼在哪，你必须告诉我。”
“我不知道。”康纳眨了下眼，“她没有联系过我。”
超人显然为这个回答感到困惑，他皱起了眉：“那你这段时间是在干什么？”
不再接超人军的任务，经常回避监控，甚至回避自己的超能力，超人知道一个人想要隐瞒他的小动作，康纳最近全中。
如果不是艾彼，还有什么会让他背叛自己？
超人感到迷惑。
康纳的右手向后摸索门把手，也许只是为了支撑住自己，因为双方都知道那没有任何用处。
康纳在某种看不见的压迫力下，艰难回答：“我是……为了、做自己的事。”
他的大脑运转速度极快，升温已经到了警戒线，就像是人类的生病一样。
“什么事？”超人视若无睹地追问。
“是……”康纳的嗓子不受控制，说出实话很简单，但不知为何，他想吐露的是另外一些话语，但那样的话他从未说过，以至于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就像是挣脱脖颈上的枷锁，但他无法用双手帮助自己，因为那枷锁是无形的。
他看向超人的双眼，蔚蓝的，天空一样的双眼，他直视着他。
“那不关你的事！”
他脱口而出。
“……什么？”超人愈加困惑。
康纳向后倒退，紧紧地抓住了门把手，就像上面还有艾彼的余温：“艾彼说我有自己的自由，可以去找自己想做的事，而现在我找到了！”
“……而你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我。”超人沉吟后陈述道。
“不会，”康纳坚定地回答，“这是我的自由！”
他的胸膛起伏着，超人同样，只是更细微。他们都是并不真正需要大口呼吸的“人”，但却用同样的动作表达着同样的信号，他们都“活着”。
静止的身体会被人类误以为死亡，而这种误解会剥离一切本可以投射在他们身上的美好情感。情感是一种并非必须，但让他们更愿意“活着”的东西。
超人要如何理解康纳的回答？
他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被艾彼，被第二次的。
“你可以去寻找自己的自由。”超人沉声说。
“但自由从来不是没有代价的，你可能还没有上过这一课。”
康纳的后背紧紧贴着大门。
超人的视线扫了他一眼，就像在评估他的威胁，而答案是——还不够格。
他也许是优秀的警探，但还没有资格掀起一场革命。
太过稚嫩。
超人抓住康纳的手臂。
康纳的力气不论是在人类中还是仿生人中都首屈一指，可和超人相比却算不上什么，他反应很快地松开了握着门把手的手，被直接带上蓝天。
真正的蓝天是没有颜色的。
康纳穿过了云层，甚至穿过了天空的界限，宇宙的低温恍惚划过他的脸颊，就像死神擦身而过。
他是想要放逐自己吗？康纳猜测。
但他很快看到了瞭望塔。
瞭望塔打开大门，他们在人工重力的通道中也没有落地，超人抓着他一路飞行，直到飞进监禁区。
康纳被甩进一间隔间，透明隔离墙很快关闭。
被关起来了！康纳立刻反应过来。
但手掌无法打碎隔离墙。
他不敢相信，自己还没有做什么，就再也无法帮助自己的族群！
“不！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
超人离去的背影一停。
他侧身俯视道：
“我不能？你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与其相等的，你也会失去你的自由，这就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没有失去自由，就算你把我永远关在这里！”康纳一拳捶向墙壁，“当艾彼说我可以自由的时候，我就是自由的了，谁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艾彼不会知道你在这里！”超人转过身对他怒吼。
她抛弃了他们，他还看不明白吗？不论她说过什么，那些过去的话语，都已经没有意义！
如果他还抓着过去的艾彼不放，那他就是最大的傻瓜！
“我不在意。”康纳却坚定地看着超人，“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权利和信心从何而来。我认可她是我的所有者，所以她的意见对我很重要，但从我变成一个独立的人开始，她就只是我的朋友了。我不会希求朋友为我做任何事。”
他的自由，是艾彼赋予的，却也是他“生来”就有的。
当他觉醒的时候，就算是艾彼本人，也不能收回他的自由。
这些洒脱的言语，不知为何刺痛了超人的心，他也曾假装自己不需要艾彼为自己做任何事，认为一次冷静会对两人更好。但他没有想到，失去之后不是得到，而是不断地失去。
如果一片海是空的，他就不能被海洋包裹，如果一份爱是看不见的，他就无法说自己是被爱的。
他不能再继续欺骗自己。
康纳是没有情感的，超人倨傲地想，他说自己成为了真正的人，但那只是认知故障，否则他就会明白，在这里提起艾彼，无益于他的处境。
“我会把艾彼带来见你。”超人说，“到那时，你们也许会成为邻居。”
他的视线看向隔壁空旷的囚室。
康纳很快被震惊与气愤淹没，超人竟然不去想着改正做法，而是要将艾彼也关在这里？！
然而他还没有说话，另一间囚室却出现一个声音。
“真的吗？超人？”
那声音嘶哑极了，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你要连艾彼也抓起来？”
康纳侧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在他的囚室的一侧, 相隔不远，大约90°的地方有另一个人，他看上去正颓废地坐在地上, 一手搭在膝盖, 下巴贴着胸口。
他本来非常安静，以至于康纳都没有注意到他, 但在他开口后，康纳立刻注意到这个敢于质疑超人的男人，穿着红色的战斗服。
闪电侠。
他瘦削、干枯，像一片凌乱地扔在收藏柜里的红枫叶，康纳差一点认不出来他, 而超人也极其意外。
他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了这个样子？
超人一开始是震惊的。
但转念一想, 小闪一定是透支使用了超能力，想要逃离这里。
超人的心又硬了起来。
“你还是没有学得聪明一点，是吗？”他不无遗憾地问道。
闪电侠抬起眼睛，注视了他一会。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迷茫地呢喃道。
“你来告诉我！”超人反问, 就像他的改变是由眼前的人造成的一样。
闪电侠痛苦地咬住了嘴角, 仿佛不愿意看着超人：“所以，就连艾彼都弃你而去了是吗？”
“没有！”超人大声说, “她没有弃我而去！”
他刚才明明还说要把艾彼也关在这里，现在却仿佛最想要维护她的人。
闪电侠将头无力地向后一靠：“你不应该找她，让她当一个自由的人吧……”
狭窄的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太空, 而是在不知名的某个地方的一个小箱子里。
比一只被关在玻璃匣里的虫子还不如，因为囚室之外是瞭望塔这个更大的箱子。
他曾经跑过每一条平坦的大道, 吃过各国的街头小吃, 如今却几近饿死。
闪电侠说完这句话, 呼吸就变得稍稍急促起来，超人立刻来到他囚室门口，调出面板上的监控数据。
小闪的心跳因为情绪激动而加快，低血糖促进了肾上腺素保护自己，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说没有大碍，但小闪的脸……
他的胡茬与凹陷的面颊让超人感到不快。
“别去找她……”
比起一开始插入他们对话的小闪，此刻的小闪几乎是在低声请求，但他不是为了自己请求多一点食物，而是为了不知身处何处艾彼。
他太傻了。
超人仅仅闭上双眼，感到无法忍受眼前的这一幕，哪怕这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离开了，从瞭望塔飞回地球，降落到正义大厅里。
瞭望塔关着他最重要的囚犯，因为他们能影响他的精神。
他决定再也不久留。
正义大厅此刻异常安静，所有英雄都在执行各自的任务，超人突如其来地想要感激这个事实，因为没有人会看到他踌躇的一面。
他迈步走上台阶，一座超人的立像从上到下，一点点显露全部面貌。
毫无光芒的双眼、紧抿的嘴唇、钢铸一般的超人标志、身体两侧绷紧的双拳……
超人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自己的雕像，他突然发现，这座雕塑过于巍峨，远超过他想要的严正与守护之意。
巨大的超人俯视着来此迈上台阶的人，眼里没有悲悯，只有审视。
他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依然只能仰视“自己”。
当他飞起的时候，雕塑的眼睛是垂落的，看起来那么宽容、怜悯，但当他只能仰视，就连他自己也感到无边的恐惧。
也许这就是别人眼中的他。
但这是目前、这段时间内所必须的，超人安慰自己，强有力的手腕才能达成强有力的结果，人们会在看到结果后，理解他的严厉。
他又看了一眼望向人世的塑像，随后从塑像脚边走了进去。
餐厅还有人在……当然，卡拉总是在的。她可以为他准备一些食物，让他来补充一下瞭望塔的物资。
开放式餐厅回荡着电视屏幕的声音。
教育频道正在重播超人军逮捕罪犯的画面，用以警告观众不要轻易犯罪。犯罪率较高的宵禁地区需要强制收看教育频道，而正义大厅当然不在此列。
卡拉拿着一柄餐刀，在案板上切着清脆的蔬菜。
她的思绪似乎没在手上，不知从何时起，切菜的动作就停滞了，卡拉站在流理台前，怔怔地望着虚空。
她的耳边充斥着电视里传来的声音。
呵斥、反抗、压制、胜利……
她不需要用双眼去看，就能够知道屏幕上是什么画面，对于这样的景象，她已经很熟悉了。
但人类为什么会产生暴力的冲动？卡拉问向虚空。
暴力有什么好处？或者能为他们带来什么？尤其是那些反抗超人军的人们，他们注定会输，为什么还要反抗？
卡拉的手抬起又落下，蔬菜被一点点切成细丝，这种有规律的断裂声就像是一种鼓点，滋啦滋啦地回荡在餐厅。
她应该找个人问问，为什么人类会战斗。但她也不应该问，因为这和她的工作无关，她不能冒着被停机修理的风险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因为爱丽丝还需要她在这里。
但是，电视中又传来了超人的声音，他注视着罪犯们的行刑，一个个不知名的犯人，被剥夺生命或者活动能力，哀嚎不是这个画面中最大的声音，超人坚定的脚步才是。
爱丽丝的父亲到底在哪？难道她只能就这样看着？祈求超人什么时候大发慈悲，记起那些不重要的囚犯？
到那时，爱丽丝会已经寻找父亲多久了？
卡拉的手再次顿住了，她无法忽视超人在屏幕里的脚步声，也无法忽视餐厅外有一个相同的脚步正在走来。
屏幕里的那个人正在向她走来，而卡拉只能想到他注视别人时的眼神。
严厉的、俯视的、不容一丝感情的眼神。
超人走进餐厅。
餐厅的氛围不太寻常，电视里竟然播放着华盛顿地区不该出现的教育频道，而卡拉也停止了储备工作，转身向自己走来。
她看起来像是想要迎接超人，但眼神却直愣愣的。
超人停下了脚步。
“卡拉。”
他唤道，视线下移：“你手上拿着什么？”
卡拉抬起自己的手掌。
在她的视线之中，她看到了什么东西，但对着视野理解了数秒，卡拉才发现自己紧紧握着小刀。
她的手一抖，餐刀落地，发出清亮的叮当声响。
卡拉突然醒了。
她看向超人，超人审视地看着她。
“你知道一柄小刀是伤害不了我的吧？”
超人绷紧肩膀，沉声说道。那柄刀如果碰到他毫无防备的身体，大概也会和掉落在地上发出差不多的声音，但超人却无法控制地绷紧了自己的肌肉，就好像一把能够伤害自己的利器即将插入自己的身体。
“我……”卡拉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有一个疑问……”她恍惚地说，“而我也有了答案……”
“答案？”超人声音沉郁。
“暴力。”卡拉出人意料地说，“暴力的目的是支配。”
她懂了，她明白了！
有些人的暴力是为了支配他人，而有些人的暴力是为了支配自己！
为了支配自己而战，才叫反抗！
“我想问你一件事！”卡拉抬起头，看着超人说道。
当一个“工具”也想支配些什么的时候，它就学会了自我与他人的概念。
所以当她意识到如何合理使用暴力，她就有了自我意识。
卡拉的核心模块极速运转，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席卷她的意识，但她同时也分外清醒，清醒到知道自己真正想做什么。
“我想告诉你，有一个小女孩，一直在等你告诉她，她的父亲在哪里。”卡拉抬起手掌，一道立体投影投射到她掌心。
小小的女孩站在洁白的掌心里，就像一支柔软的花朵。
“他的父亲是一名罪犯？”超人猜测道。
“是的，”卡拉肯定地回答，“但是罪犯也有联系亲属的权力，为什么他还没有被定罪？为什么你从来不设立法庭？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只想问你，你是否能对她问心无愧！”
女孩站在卡拉手里，仰起头，就像是在看向超人。
这一刻，一个出生仅仅半年的家政仿生人，卡拉，意图“支配”这个世界的主宰。
她失败了。
她没有使用暴力，而对面的人，能够代表暴力的顶峰。
超人缓缓浮起，俯视眼前这台突然背叛了自己的仿生人。
他有太多问题，没有人可以一一解答，而世界依然不断地在他的问题上加码，比如一台没有思考能力、从不突破规则的仿生人，为什么会背叛自己！
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样对自己！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雷霆之怒被压缩进短短的字句中，超人的双眼泛出不详的红光，“所以不需要法庭！”
卡拉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她闭上双眼。
红色，像屏幕里的画面一样，覆盖了整个房间。
仿生人栽倒在地上，高温热视线穿透了头颅，她的掌心依然向上摊开着，却再也没有一个小小的女孩。
超人的通讯器响了，但他没有办法去管。
他并不觉得畅快，而是觉得像在做梦，发生的事情并不真实。这里只有他和卡拉，没有人曾阻止他，也没有人会指责他，但他内心的声音却杂乱不堪。
一道鸿沟被跨越了，哪怕那只是一个仿生人。但超人也曾真心为她的存在感到高兴，在她照顾正义联盟时，有过一丝家的感觉。
他做了眼前的事。
他无法否认。
卡尔握紧了拳头。
有人传送到了正义大厅，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那人就径直朝餐厅前来。
戴蒙走进一片狼藉的现场。
更何况超人就站在旁边。
但艾彼不仅惊讶于超人对卡拉进行了攻击, 还惊讶于自己竟然在卡拉的胸口前看到了数字。
与之相比, 超人胸口那剧烈波动的数字都不算什么了。
因为卡拉并不是人类，而艾彼只在人类的身上看到过数字。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 卡拉已经……
一道披风挡住她的视线，艾彼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看似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开始自己来此的目的：“我们联系不上您。”
“什么事？”超人直接问，拒绝艾彼窥探的意图很明显。
超人不希望戴蒙在意这件事，而戴蒙也的确不应该在意这件事。
艾彼目不斜视：“底特律的仿生人数量异样地多, 我担心会有情况发生。其他英雄都有任务, 只能联系您进行防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