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吧。”东西拿在手里,她还摩挲了下,像是在不舍什么,才递给季铎。
季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少珍戴在右手手腕上的。”
因为东西只用红绳系着,又小,很容易丢,找人的时候他们才没以此作为凭证。
见林乔望来,他还指了上面两道并不算平整的刻痕,“少平小时候刻的,刻坏了十几个,就这一个能用。”
顾少珍是遗腹子,出生前父亲就因意外没了,母亲又难产,只剩兄妹俩和爷爷相依为命。顾老那时候才五十多,还身居高位,并不是时时都能照顾得到,顾少平就自觉担负起做哥哥的责任,什么都给妹妹准备。
也因为从小就要照顾妹妹,顾少平心比谁都细,性子也温和,小时候出去玩,还要用小篮子拖着少珍。
季铎眼里难得露出些怀念,看完,又将东西递还给郭燕舅妈,“谢谢您愿意跟我说这些。”
郭燕舅妈一听泪就落了下来,“我倒是想不说,可她家里这样,我养她一场,总不能真让她爷爷闭不上眼吧?”
其实她要是咬死了自己不知道,季铎和林乔要查,还得费不少工夫,甚至可能根本查不出来。
郭燕舅妈却显然是个心软的人,不然也不能好好把人养这么大,还给她读书,供她上大学。
“你拿着吧,拿回去给那位老人看看。”她抹了把脸,并没有接,人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我碰到小华,是在从老家往回赶的路上。大概是七月份吧,我收到电报,说我老婆婆病重,让我回来,我那时候哪想回来…………”
她刚没了孩子,一场高烧没的。
外面不太平,医院里都是些没经验的小年轻,送去也没人会救,就那么在她怀里咽了气。
他们两口子只有这一个闺女,她当时觉得天都塌了,偏婆婆病重,又不能不回。
“这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客车还没开到地方就坏了,怎么修都修不好,司机见离到站不太远,干脆让我们自己走过去。我越想越难受,一边走一边哭,一不小心还走错了道,这才捡到小华。”
孩子应该是从山上摔下来的,衣服、裤子都划得破破烂烂,鞋也没了一只,脑袋上还有道血口子。
“我一开始还以为人没了,她那头上的血都半干了,没想到过去摸了摸,还有气,就给背去了镇上。”
一个女人走山路本来就辛苦,她还要背个八九岁的孩子,到了镇上也没找到靠谱的医生,还是当地一个土大夫用草药给治的。
“我还在镇上等了两天,去附近打听,看有没有哪家丢孩子。结果愣是没打听着,等她醒了,也问啥都不知道,我怕我婆婆等不了,就带着她回来了。正好她长得和我那孩子还挺像,我们就当自己的养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皱起眉问季铎:“孩子丢了,你们当时都不找吗?我看她身上还有掐出来的青。”
要不是见没人找,身上还有伤,她也不会以为是谁家不要了故意丢的,给抱了回来。
没想到此话一出,林乔身边的年轻男人气压骤低,“您确定她当时身上还有掐伤?”
郭燕舅妈四五十岁的人了,竟然磕巴了下,“是、是有,都在衣服里面,我帮她换衣服时看到的。”
林乔知道男人这是为什么,顾老和顾少平宝贝少珍还来不及,这掐伤显然是别人搞出来的。
她安抚地拍了下男人的手,这次没等她收回,男人就反握过来,借着她手上的柔软温度平复了下情绪,“她走丢没几天,她哥哥在山上出了意外,她爷爷病重,还是下放在那边进行劳动改造的。”
这么说郭燕舅妈就懂了,顾家连逢变故,顾老处境又不好,恐怕当时根本就没有余力找人,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在场三人谁又不想叹,这是少珍幸运,遇到了好心人,要是压根没遇上或者遇上的是坏人呢?
沉默中,郭燕舅妈看看季铎,又看看林乔,张张嘴欲言又止。
“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林乔看出来了,真诚道:“您今天愿意跟我们说这些,我们还有那位长辈都很感激。”
季铎情绪也彻底沉淀下来,“您要是有什么话想跟她爷爷说,我也可以帮您转达。”
这话显然戳中了郭燕舅妈的心思,她笑了下,笑容很是勉强,“你们也知道,这些年我们一直是把小华当亲闺女养的。”
这一说林乔就明白了,她并不太想让少珍认祖归宗,至少现在不想。
果然郭燕舅妈紧接着道:“这事我们一直没跟她说,我们两口子也只有这一个闺女,你们看能不能……能不能再等等?”说着又赶忙解释:“我也不是不想让她爷爷认她,就是这事突然,总得让我们有个准备。”
季铎沉默,不过也只有片刻,他就直视向郭燕的舅妈,“我会和他说的,不管怎么样都谢谢您,今天,还有这些年。”
这一句让郭燕舅妈眼角又有了水光,“我养她又不是为了听谢谢,要没她,这些年我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过。”
有个孩子在身边,哪怕还会想起没了的那个,但好歹日子是有奔头的。不管白天干了多累的活回来,都有人高兴地叫他们爸爸妈妈,有人给他们捶腿,有人拿了成绩单给他们看,说自己这次又考了第一……
从郭燕舅妈家出来,林乔才注意到从刚刚开始,季铎一直握着她的手。
季铎也发现了,神色顿了下,如常松开,“咱们去郭燕那买点水果吧。”
车子还停在那边,他们怎么也得回去,这事又是郭燕帮着找的人,于情于理,都要和郭燕说一声。
人找到了,情绪也能放松了,两人由林乔带着,抄了个近路往郭燕的店里走去。
路过镇中学,季铎脚步停了停,林乔注意到他的视线,想了下道:“岳华姐就是从这里考出去的,学校还有她的光荣榜,你要不要去看看?”
“你也是在这里读的?”季铎开口,问的却是这个。
这倒让林乔错愕了一下,“我是在这里读的。”
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毕竟她不是原身,穿过来的时候已经毕业了,季铎以前也不像会问这些的人。
但男人就是问了,不仅问了,还抬步朝马路对面的校门而去。
她也就跟了过去,正好周日学校不上课,和门卫大爷打个招呼说自己是以前的毕业生,想回母校看看,大爷就放两个人进去了。
比起林乔现在教的子弟中学,镇中学还要小很多,一眼望去全是平房,高中每个年级文理科加起来就只有四个班。班级门口用木牌挂着班级号,里面桌椅参差,讲桌上的粉笔盒里还堆着用得很短依旧没舍得丢的粉笔头。
季铎突然很想看看林乔以前上课时的样子,还有她在讲台上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还讲公开课?”
又是个让人没想到的问题,林乔转过头,发现男人正眼也不眨望着她,低眸间眼里竟像是多了点什么。
只是没等她看清楚,眼前晶莹一闪,竟然有雪花落了下来。
林乔视线被转移,“下雪了?”伸出素白的小手去接,“应该是今年第一场雪吧?”
“应该,燕都今年还没下。”季铎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
林乔仰了头望着天空,大概是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眼尾扬着,眼里比漫天的雪花还要晶莹闪亮。
季铎就那么静静望着,直到她看够了,转过头对他说:“咱们回去吧,一会儿衣服该湿了。”才低声应“嗯”。
饶是如此,回到郭燕店里的时候发顶还是落了一点白。
季铎去车上拿了毛巾给林乔,两人边擦边进去,郭燕正在帮人打酱油,抽空问了句:“怎么样?”
“是个好消息。”岳舅妈那边暂时不想说,林乔就也没多提,“还要谢谢你和舅妈帮忙。”
“这算什么?”郭燕盖上酱油桶,收了钱,看看她和季铎,“这回不着急走吧?中午安排你俩吃饭。”
“老人家那头还等着呢。”林乔有些无奈。
虽说顾老并不知道他们要来这边,更不知道岳华的事,但已经确定了,还是早点回去跟他说,也让他彻底放心。
“也是,都找了这么多年了。”郭燕点头表示理解,“那我给你们装点水果,你们路上吃。”
这姑娘就这样,爽快、大方,林乔正要推拒,旁边男人低声问她要了一沓大团结,“你这还有多少?我们全要了。”
“全要了?”郭燕一愣,“你们要这么多水果干嘛?”
“送人。”她一句“那也给太多了”才出口,季铎已经放下钱,出去叫了小方过来一起搬。
郭燕门前一排水果箱,不多会儿就全被搬空了,她还想再给便宜点,那边两口子已经上车,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你这朋友挺有钱啊,出手也大方。”旁边邻居看得叹为观止。
郭燕拿着那几张大团结,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一个个都跟林伟似的,就知道往我这塞钱?”
林乔倒是能明白男人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心里感激,又觉得一句谢谢太轻飘飘,实在没什么分量。
果然车子开出去没多久,他就让小方转向,在郭燕舅妈家门口卸下来一整箱,接着又问她:“咱妈家在哪个村子?”
这次能找到人,还多亏刘玉兰做事仔细,也足够上心,过后又帮林乔打听了遍,不然还真有可能错过了。林乔报上地址,小方去过几次,也还有记忆,两口子又登门去了杨家,在杨家也卸下来一大箱。
刘玉兰人都是懵的,尤其季铎这人看着就不好亲近,结果进门就叫她妈,搬起东西来毫不含糊。
还是林乔握了她的手,“妈您这次帮大忙了。”她这心里才稍微踏实,“你们那事有眉目了?”
“嗯,我俩特地过来跟您说一声,也让您放放心。”
送完,两口子也没在杨家久留,当即上车出发,下午天还没黑就赶回了燕都,直奔军总医院。
顾老状态不错,人还有精神戴着老花镜看看报,见了两个人,说起自己准备下个星期就出院。
季铎把带来的水果交给杜姐,“多洗几个,我司机小方也在楼下等。”
这显然是想支人出去,杜姐未必懂,但顾老一定能听出来,人一走就低声问:“有什么事?”
季铎什么都没说,只是拿出那个桃核刻的花篮,和一张跟岳舅妈要的岳华近几年的照片。
顾老眼神当时便死死定在了上面,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了半晌,才拿起桃核跟照片,哑声问:“你们在哪找到的?”
“在林乔老家。”
季铎把林乔怎么发现的眼熟,怎么联系的家里,两人又是怎么赶过去确认的,简明扼要说了。
顾老安静听着,拿着东西的手始终没有停止过颤抖,半晌才问:“少珍她,这些年还好吗?”
“挺好的。”林乔说,“她养父母就她这一个独生女,对她爱若珍宝,她去年还考上了大学,就在燕都读书。”
“好就好,好就好。”顾老一连说了两遍,实在没忍住闭了闭眼,“我……我能见见她吗?”
是怎样的心情,才会在找到人之后,连一句“我能见见她吗”都问得如此小心?
林乔握住老人家的手,都有些不忍心把郭燕舅妈那番话告诉他了。
还是季铎认识顾老久,知道他承受得住,“您是想现在就认她回来,还是远远看上一眼?”
“人家也是当亲闺女养大的,怕是没准备好让我现在认吧?”老人家摩挲着那张照片,“能远远看一眼,知道她过得还好,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那我想想办法吧。”林乔说,“就说我刚从老家回来,舅妈让我给她捎了点苹果梨。”
等杜姐回来,顾老已经穿好外套,戴上了帽子,“小铎和小乔来了,说要带我下楼转转。”
每次看到这几个晚辈,顾老心情都很好,杜姐也没怀疑,“那您多穿点。”
下了楼,几人却上了季铎的车,直奔岳华所在的大学。
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季铎先下来,正要回身去扶顾老,突然听到旁边商店里一道熟悉的声音,“我这液体肥皂批给你们,你们又不是不挣钱,为什么故意放在角落里用其他桶挡着?”
他当时就是一顿。
小泽不是有销售员吗?怎么自己在这卖液体肥皂?
车内,林乔还在检查顾老随身要带的药品,并没有注意到车外的情况。
“车上有马扎,我拿一个给您坐着。一会儿您可控制点情绪,别太激动了。”
顾老笑着点头,还摸摸心脏,“好不容易找到了,我也不想把人吓着。”
季铎想了想,还是觉得现在顾老的事更要紧,不适合节外生枝,伸手摸了摸兜,“你们先走,我去买盒火。”
这个时候?
林乔意外转头,男人已经大步朝路边而去,反手关上了被人打开的商店门,“给我来盒火柴。”
店里面,季泽背对着门口还在和售货员理论,对方显然不吃他这套,“不想卖您可以不卖。”
说着也不管他脸色好不好,“您说完了吗?说完我们要关门了。”
季泽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这熟悉的一声,不禁转过头,“小叔?”
刚转了一半就被人按住后颈,“你小婶在外面。”
季泽秒怂,又赶紧把头转了回去,还往旁边墙后挪了挪,才敢偷偷向外瞄,“您跟小婶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季铎神色倒是如常,松开他,掏出一张两分钱的毛票放到柜台上。
男人一身军装风衣,身形高大不苟言笑,只往那里一站便气势十足。
售货员还是会看眼色的,收了收刚跟季泽说话的态度,没再言语,很快从柜台里拿出盒火柴。
季泽注意到了,脸色不太好,有心想说点什么,窗外传来林乔的声音,“那我们先进去了?”
离得很近很近,近到他只要把头凑到窗边,就能隔着玻璃和林乔来个不足两米的对视。
他赶紧又把话咽了回去,抬手使劲比划着窗外,示意他小叔快点把人打发走。
季铎看都没看他,接过火柴,从兜里摸出烟,“你们先去,我这身太显眼。”
既然是去偷偷看,他一个军官杵在那儿,的确有些引人注意,林乔就扶着顾老先往里面走了。
直到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校园里,季泽才从墙后出来,“吓死我了。”
“早交代,不就没这事了?”季铎看他一眼,点了烟往商店外面走。
这个时间商店的确要关门了,外面已经有人开始上板窗,季泽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再理论,估计也理论不出个结果,干脆跟着一起往外走,“小叔您来得正好,我正准备找您报账呢。”
说着又有些讪讪,“最近生意出了点问题,账面可能不太好看,您帮我跟小婶解释一声。”
季铎一听,就想起了他刚刚那话,“售货员故意把东西藏起来,不好好卖?”
“嗯。一开始是随便放着,有人问就卖一斤,没人问就不提。国营商店的售货员都这样,您也知道。””
国营商店的售货员卖货不积极,对顾客爱答不理,已经是老问题了。
毕竟商店是盈是亏,都给他们开一样的工资,少一点人买货,他们还能少干点活。
所以季泽去商店谈液体肥皂的批发,谈得虽然很顺利,东西进了商店,卖得却并不好。有些地方甚至没人知道商店还有液体肥皂卖,他的销售员过去送货,还有人拦住他们的车,问他们怎么不卖了。
“燕都这么大,我自己的销售员又卖不过来,我一看这也不是事儿,就找那几个商店的售货员谈了谈,每卖出去一桶给他们一块钱提成。”
“然后其他本来能卖出去的商店,售货员也故意把东西藏起来,想跟你要这个提成?”
季铎一语中的,听得季泽讪讪点头,“我这两天跑了好几个商店,都是这样,也不知道他们听谁说的。”
“他们听谁说的,你真当天底下有不透风的墙?”
季铎发现这个大侄子还是缺乏历练,倒不是说给提成这个方法不可行,他提出给手底下的老员工分成,就很激发老员工的积极性。前阵子还搞出个销售冠军制度,每个月评选一次,销售量前三的销售员都能拿到奖金,提升了不少销售额。
但奖金和提成可以给销冠,却不能因为卖得不好,就给那些不积极工作的,这不是教着其他人别好好工作吗?
估计季泽吃了这次的亏,也明白过来了,不觉摸了摸后脑,“我再回去想想办法吧,小叔您帮我跟小婶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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