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忙笑脸接道:“姑娘刚才还说,瑞雪兆丰年,想必这又是一个好年景。”
里屋黛玉听闻外面有笑声,便问了一句是谁,晴雯忙搓搓手,随意扑打扑打刚才从树上落下的积雪,这才和雪琪进了屋。
黛玉因备嫁做活儿,所以辟了繁花坞右侧的抱厦做暖阁,带着众人在此做针线,晴雯从外屋进来,就看见姑娘穿着掐金挖云的红香羊皮小靴,上身一件全新的靠色三镶领的小袖银鼠短袄,里面是水红装缎狐皮褶子,腰间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要多精神就有多精神,晴雯暗道:这才是新嫁娘该有的亮色。
没等晴雯请安,黛玉已经停下手里的针线,促狭的看着晴雯:“瞧瞧这是谁?可不是我们吴泓家的?”
抱厦里顿时欢腾起来,晴雯被闹了个大红脸,嗔道:“姑娘也来打趣我”
府上年纪渐长的丫鬟几乎没有愿意离开林家的,罗大娘和黛玉一商议,索性就给她们在府里婚配,自然是要看个人的意愿而非勉强。晴雯还以为自己这辈子要孤老终身,守着表少爷活命呢,却不想大爷身边得力的小厮吴泓亲自求了罗大娘来说亲。
晴雯常见吴泓,了解那人底细,心里自然愿意,林致远知道后大喜,陪送了晴雯一套价值不菲的嫁妆,还答应晴雯依旧叫她看顾表少爷。
黛玉接过晴雯递来的油纸包,抽出里面的两双绣鞋,笑道:“早和你说了,这段日子只管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做你的嫁衣,我这里也不少人。”
晴雯却道:“别人做的如何是我的心意”晴雯看向黛玉略有迟疑,黛玉便心知她此番来有深意,便搁下了针线,说道:“坐的久了,腰也酸疼,晴雯,你扶着我出去走走。”
晴雯忙不迭的搀着黛玉往外屋去,雪雁趁着晴雯挑帘子回头与自己相视的时候翻了个白眼,晴雯轻吐香舌,冲着雪雁调皮一笑。
黛玉罩了一件大红色羽纱鹤氅,就站在刚刚雪琪立过的位置,鼻尖前的冷气冲淡了恍惚残留的温香,黛玉反身靠在扶杆上笑问:“说吧,这样神神秘秘的。”
晴雯忙赔笑:“姑娘神算,一看就知道晴雯有事儿要说。”她顿了顿,才又道:“早间春纤来过,拉着我说了好些话,就......”晴雯觑着黛玉,“就说了紫鹃和袭人的境遇。”
黛玉低声淡然道:“哦?春纤出府之后和她们还有联系?”
“春纤是家生子嘛,姑娘给了她卖身契,可她父母兄弟还在,只能再回荣国府做事。春纤说......袭人被她哥哥花自芳带出去之后就夜夜寻死觅活,他新嫂子受不了,把袭人送到尼姑庵里静养,袭人心中不满嫂子指手画脚,半夜出逃,在后山滚了下去,一条腿折了,脸也破了相,因无钱治病,只能再去老太君那里借,被赵姨娘好生奚落了一顿。最后还是众位姐妹们凑钱,勉强拿出了二十两。”
黛玉听到袭人的境遇,沉声道:“想当初,宝玉所有的金银赏赐都是袭人管着,别说二十两,就是二百两在袭人面前过过手,只怕人家也不在意,全不理会。”
晴雯极力控制自己别当着姑娘的面儿落井下石,可嘴角的笑意却出卖了她:“这才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的一点没错。姑娘是不知道,原和袭人在一块儿的时候,那丫头地心都是蜂窝似的,全是眼儿。攒了点钱就托人给她哥哥花自芳送去,我当初就怀疑过,宝玉好些东西都成了悬案,想必也是那一位接济了老家。可惜袭人的哥哥无情无义,叫她今日落得这般田地。”
二人沉默不语,
“春纤......可说到了紫鹃?”黛玉心中存了一丝善念,终究没有忍住,还是开口问了这下半句。
晴雯紧紧抿着唇瓣,讷讷的点着头:“姑娘就是不问,晴雯也得告诉你,紫鹃她,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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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卷 第四九四章 各有归宿(下)
第四九四章 各有归宿(下)
晴雯面容紧敛,望着黛玉的表情异常凝重:“姑娘还记得紫鹃有个哥哥吗?就是在什么南通大街上开了个粮铺子的春纤说,紫鹃的爹娘省吃俭用一辈子,才攒够了钱给他哥哥赎身,又置办了小买卖,谁知他哥哥贪图便宜,在粮贩子那里买了五十石的粮食,那可是整整七百斤的粮食啊,紫鹃的哥哥背着她爹娘借了印子钱,想要来个一本万利。刚开始还好,米的成色就算不好,也能卖得出去,可没过多久,就是整袋整袋的发了霉的烂米。”
霉米也分很多种,黛玉虽足不出户,但也略知一二,每年遇上大灾,朝廷大开国库,这个时候可是贪官们发财的好时机,以次充好还只是平常事,发了霉的米就这样涌上了各地舍粥的粥棚里,命大的吃了顶多闹闹肚子,也有扛不住的,结果一命呜呼。
黛玉肃然道:“莫非是有人吃了这米不妥?”
“就是这个理。”晴雯长叹一声,“说是他哥哥心疼那五十石的粮食,又找不到粮贩子,便偷偷将米淘洗晒干,去了上面的绿霉,再把价格往下一降,果然生意兴隆。紫鹃爹娘还没高兴几天便惹来了大祸,一户人家的老爷子因吃了铺上的霉米,当晚便气短身亡,仵作验尸,说是吃了霉米身亡。紫鹃的爹当时就背过了气儿,她娘哭的死去活来。为了救她兄长,紫鹃......”
晴雯觑着黛玉的神色,慢慢说道:“紫鹃就给一个老员外做了妾室。半个月前出的嫁,春纤说,那老员外的年纪比紫鹃的爹还大三岁,给了他们家三百两银子做救命用。”
黛玉心中顿生感伤,想当初赦大老爷买个小妾还要一千两银子。到紫鹃这儿,三百两就断送了一个女孩子终身的幸福。
宝玉一生自诩为绛洞花主,以看护百花为己任,临了再瞧,这绝情之人连两个丫鬟都照拂不了,结果只能是一片痴心化碧海......
晴雯猛地想起:“对了,姑娘,春纤还给姑娘做了件衣裳,我因匆忙,竟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春纤当初在林家往幽州去的时候要回了卖身契,自行出府,后来林家百多事端,春纤都没登府再见一见旧时家主,多少给人自扫门前雪的意思,所以此番旧地重游,根本不好意思来见黛玉,只在后角门和晴雯见了一面。
春纤与贾宝玉身边的秋纹是一个时候入府,同时赐名,小小年纪就到了黛玉跟前伺候,后来又服侍了雪琪。黛玉终究还是惦念着那丫头的好,便与晴雯说道:“下次春纤再来的时候,你告诉她,荣国府不是长久容身之地,趁着年纪还小,多多为她自己打算。”
送走晴雯,黛玉依旧站在廊下出神,雪雁小臂上搭着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儿的鹤氅,轻轻披在了黛玉的肩头:“外面朔风寒气的,姑娘小心身子骨儿这天才放晴,眼瞧着北面又要来云,也不知贡院里到了什么光景。”雪雁唠叨了半天,也没见黛玉动一动,试探道:“姑娘,要不我明儿去瞧瞧紫鹃?毕竟这些年的感情,她要是手头紧,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能贴补一下。”
黛玉豁然转身,看向雪雁问道:“世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心甘情愿做别人的妾?紫鹃她知书达理,遇事不惊,从扬州到姑苏,多少大难咱们主仆都抗了过来,却偏偏渡不过自己的心魔?”
雪雁神色中带着木然,紫鹃的心魔是什么,姑娘知道,雪雁也知道,说紫鹃爱宝二爷,不如说她爱的是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紫鹃是不是名正言顺的姨娘,可离开荣国府再想嫁人......能接受她身份的人也只会看轻紫鹃。
黛玉紧紧肩上似要滑落的鹤氅,低声一叹:“走吧,风雪要来,咱们可得预备些热酒给哥哥回来吃。”黛玉终究也没直说是否应允雪雁去看紫鹃。
或许在当初紫鹃琵琶别抱的时候,黛玉就已经放弃了那个总是一脸的聪慧,笑盈盈望着自己的小姑娘。
转眼间,三日的童试终于告一段落,这三日来,林致远是片刻不歇,更别说回府了,整日围绕这一帮小孩子们转圈圈。贡院专门辟了一处大殿做考场,免了孩子们在寒风中受罪,大殿里不惜财似的点了火盆子,熏得暖烘烘,林致远又怕学子们中毒,时不时的提点官差开窗放风。等卷子一封,童生们或是兴奋,或是沮丧的出了贡院,林致远等人的工作才算刚刚开了个头。
林致远前世是个老师,对阅卷这一行当在清楚不过,礼部几位小吏们瞪圆了眼睛,看着林致远面前的卷子刷刷刷翻飞,历年那些老大人们审阅一张,到了林大人这儿,只怕已经看过了五页。
当中一个小吏壮着胆儿问道:“大人,这......是不是有些匆忙了些?童生们好容易赶上了这次的恩科,大人还是,”小吏冲着林致远含蓄的僵笑一下:“还是再看看的为好。”
林致远头也没抬,将小吏说话间就批阅出来的一套卷宗递给对方:“自己看”
四名小吏对视了一番,忙伸手接下,一页一页翻下去。林致远的字潦草却是名家的风范,四人就觉得这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只好慢慢往下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