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她很想对程信破口大骂,但女儿在场,她不想给女儿留下阴影,也不想让女儿以为父母感情失和。她的秋迟心思细腻婉转,容易多思多虑,她不能雪上加霜了。
程信也气恼不已。
“阿爹。”
程信听见一声轻轻的呼唤,看在女儿的份上,他转过头去看。
程秋迟小小的脸上带着不合年龄的成熟。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嘴唇轻启:“你真的管过我么。我爱吃什么,吃不得什么?我在哪个堂念书?”
第87章
程秋迟缓缓地问出三个问题, 语气并不逼问,甚至带着处之泰然的悠闲,可程信依然感受到了一丝冷意, 来自他的亲生女儿。
程信本就皱眉, “什么叫我真的管过你么。我是你阿爹,怎会不管你。”
这话和他刚才对阿娘说的一样。可说是这么说,实际上, 阿爹是怎么做的呢。领了阿爹的这个名,实际上并未做过什么事, 那样也算是阿爹么?
一直以来, 程秋迟都对萤萤所说的关于她阿爹的好自动屏蔽,她不像王临一样。王临在乎与阿爹之间的感情, 因此听了英国公父女的事情还会感到不平衡,还会希望他阿爹有所改善。
可她不一样,她早早认识到了她阿爹的性子, 他就是一个甩手掌柜。有空闲的时间, 他宁可在外招猫逗狗, 宁可怜取平康坊的女子, 也不愿意花在她这个亲生女儿身上。
因此她不去想如果我阿爹也有英国公那么好的一个问题。这样的假设本就不成立,想得越多, 越会让人感到痛苦。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一个家庭里, 都有一个不同性格的父亲。她只是没撞上一个好父亲罢了。
“阿爹如果真的在意我, 就请回答我的问题。”程秋迟分毫不让,气势甚至不输给她那已经为官数年、在御史台当三把手的阿爹。
程信脸上有些不悦, 这都问的什么问题。秋迟病了,他就不与她计较了, 都是妻子教得不好,才让女儿如此不懂事。
不过,他也不想在气势上输给女儿,好比在她们母女面前低了一头。他明白闺女的意思,这时候站出来问他这些,不就是为了给她阿娘撑腰么。那他倒要看看,她能怎么撑腰。
“你爱吃鱼,吃不得……没什么吃不得的,只是你挑嘴,常常这不吃那不吃的。”程信冥思苦想,从记忆中扒拉出答案来,又语重心长地说:“大夫也说了,你得多吃点东西,脾胃不好就更不能任着性子来。”
程秋迟嘴角勾起嘲讽的一缕笑容:“阿爹说错了。”
梁之语恨不得扒拉在程信耳边告诉他答案。倒不是为了给他留面子,而是不想看见女儿伤心。想也想得到,秋迟最好的朋友是萤萤,萤萤有个那么好的阿爹,而自己的亲爹连爱吃什么、吃不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还说错了,那副自视甚高的模样真的看了让她作呕。
程信:???
“你不爱吃鱼么?”
程秋迟坚定道:“阿爹看吧,你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个爱我、关心我,你凭什么指摘阿娘。阿娘在照顾我这件事情上,做的比你好得多。同样的问题,我若问阿娘,阿娘说不定比我还要了解我。而你却根本说不上来。”
高下立判。
程信狐疑地看向梁之语。
梁之语心知女儿是在给她撑腰,可心里也暖洋洋的,也有几分自嘲:闺女尚且如此了解自己,而枕边人却只知道责备。这样的夫妻,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
她从容道:“郎君难道不知道么,秋迟除了喜欢吃鱼,还喜欢吃鲜笋和细面,水果则喜欢葡萄。至于吃不得什么,也不是郎君‘自以为’的她挑食,而是因为她过敏,根本吃不得牛奶、羊奶和花生。”
程信的脸刷一下白了。原是如此么?竟是如此么?
梁之语搂着程秋迟,像是抱着一个宝贝:“枉郎君还自称秋迟的好阿爹,哪家的好爹,连女儿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不知道的。秋迟入学快一年了,你该不会连她在哪个堂上学都不知道吧。”
说到最后,她语气嘲讽,这就是男人。
程信本来已经被打击够了,此时却忍不住回答,还想着说出个正确答案好叫她们母女俩消消气:“谁说我不知道,秋迟在兰花堂上学。”
梁之语:……
程秋迟:……
梁之语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直接拉着程秋迟离开了正堂,一句话都没留下。
程秋迟也神色复杂地看了阿爹一眼,跟着离开了。
程信还难以置信:他答错了么?
“阿爹。”
程信回过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程冬降已经来了。这小子也不知道缩在角落里听了多久了。他淡淡道:“阿姐在梅花堂。”
他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了阿爹一会儿,也甩袖离开了。
程信:……
所以全家人都知道秋迟在哪上学,就连四岁的儿子都知道,只有他这个一家之主不知道?
为什么他印象中有残存的“兰花堂”呢?秋迟真的在梅花堂?他甚至将家中管家也叫了来,问道:“你可知道大小姐在哪里上学?”
管家非常不解,但还是有自己专业素养的:“回郎君,大小姐在第一幼学梅花堂入读,还交了几个好友呢。”
程信:……合着连个管家都比他知道得多?
摆摆手:“下去吧。”
梁之语对郎君的生气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秋迟的病。事不宜迟,上午体检,想必下午那位老大夫也会回到仁心堂看诊了。原本她是想与郎君有商有量,父母两个一起带上秋迟去看病,现在看来也不用了。
于是下午的时候,梁之语就带着程秋迟去仁心堂了。小儿子程冬降听说是这种事,表示也要跟着去。梁之语有些不耐地安慰道:“乖,阿娘是带姐姐去看大夫,不是去玩耍。”
程冬降却很有些成熟:“我知道的阿娘,我不用您照顾我,我也想去看看姐姐。阿娘,您放心吧,我能顶用,我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子汉啊。”
被自动忽略的程信:……
他此时还在书房处理公务呢,并不知道一家三口都走了。
程秋迟也有些感动地捏住弟弟的手。虽然他一个四岁的小人儿说什么“男子汉”怪好笑的,可她是受用的。
到了仁心堂,老杨大夫果然在坐诊,见是上午那个小女娃来了,还有些高兴:不怕病人病的重,就怕病人不想治。
这时候来了,至少说明小女娃回家是告诉了家里人的,而她能做主的家里人也很重视在乎她,所以这时候就过来了。才过去半天不到呢。
只是……这来的人是不是有点微妙,孩子娘亲、孩子弟弟?孩子她阿爹呢?死了?
老杨大夫心念百转,只是没有宣之于口。
梁之语已经一脸感激道:“听我家女儿说,大夫您医术高明,一眼就看出了病灶,还让她回家与我们好好说说。我们全家都特别感谢您。您看看,该如何调理她的身子呢。”
老杨大夫便先问过梁之语,从前他们是如何照料程秋迟的,吃过哪些药,刚出生时就是个什么情形。
梁之语事无巨细,回答得一清二楚。
老杨大夫就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娘亲,有些富贵人家的男女主人将孩子送来给他看病,却连儿女吃过什么药都说不清楚,也不知道儿女的情况,一问三不知,还不如下人懂得多。他就很无奈了,这些人吧,说他们不爱自己的孩子,倒也不是,不然也不会听说他医术高明就急着往仁心堂送;可说他们爱自己的孩子吧,也不太像,连最基本的都不知道。
这位梁夫人倒是知道很多,可见对女儿很上心。老杨大夫自己也有两个孙女,和程秋迟一般年龄,对孙儿孙女一视同仁,还让他们一起学医,因此最看不上重男轻女的举动。这位夫人看起来对两个孩子倒是一视同仁的,他心下就为小女娃高兴。
老杨大夫道:“你这姑娘养得好,虽然先天不足,生下来底子就不好,好在你夫妻二人后天养的不错。从前那养身方子对现在的姑娘来说,有些不合适了。我重新开一个养身丸,隔日服一次,你也可以问问从前那个御医的意思。”
梁之语听得心里一动。老大夫心善,也知道他们这些当娘亲的顾虑,差点没直说“你若信不过我,也可以问问那个御医要不要换方子”了。她是很会做人的:“您医术高明,对症下药自然是极好的。”
那头程冬降已经纠正起来了:“照料阿姐一直是阿娘在做,阿爹才没有管呢。”
端的是把家丑说了出来。
梁之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然她心里也恨程信恨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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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大夫自知失言,那小子应是针对他说的“夫妻二人”回应的,怪不得这次只是小女娃的娘来了,爹没来,合着这个爹是个甩手掌柜啊。啧啧。
他赶紧转移话题:“除了吃药之外,更重要的还是日常生活中的调理。哪有人是吃药养出来的健康呢,小姑娘,你说是不是?”
程秋迟以为他要说自己脾胃不好所以挑食的习惯,有些脸红。
老杨大夫继续说:“要养身子,吃、睡、心态这三者是关键。吃的话,平日里你们做得不错了,但也不要太精细些,总要吃点大米、小米,养养脾胃,我这里有本书你们可以拿去看看,小孩子纵是挑食,做得合他们胃口也能吃,不是只有热辣刺激的才好吃。”
“睡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不是太严重的病,长时间的睡眠可以治愈很多,我们人的身体是可以自己痊愈的。小姑娘,你要多睡一点,少思少想,好不好?”
程秋迟觉得他好慈祥,忙不迭点头。
最后姐弟二人被赶到外面去了,老杨大夫和梁之语单独聊了聊,告诉了她一些注意事项,孩子心思细腻,就不要总在她面前流露她身子不好的事实,她会有心理负担的,就把她当成一个正常孩子看待就好了。
梁之语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秋迟每次见到大夫都那么紧张不安,今日体检出门前也是垂头丧气的。是她这个做阿娘的关心不够了。原来当娘亲,还有这么多要学的呢。
一家三口回了府上,梁之语虽说已经对老杨大夫很是信服,但仍然想听一听原来那位方御医的意思,又备足了礼求见。梁夫人能说会道,很会做人,早早就与御医的夫人打好了关系,此次前来虽有些冒昧,却也不讨人嫌。
那御医本还有些介意她要换方子的事,一见那养身丸,以及配养身丸的方子,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大赞道:“这对令爱的病很有用啊。不知是哪位神医所配?”
梁之语就心头有数了,看来确实是好药来着。细细与御医问过了,这服药可以吃,而且比原先的方子更好。御医去仁心堂探讨学问去了,梁之语也带着女儿回家。
马车上,她拍了拍胸脯:“这下可以安心了。”
她的女儿一定可以健康长大的。
程秋迟也高兴。
回到府上,梁之语就开始安排,给仁心堂的老杨大夫备礼感谢,又教小厮如何说让杨大夫收下礼物,今后说不得还得劳动他老人家给家中小女看看云云。又吩咐好厨下,给大小姐的饮食如何去弄。
一切忙完后,才回到正房,稍作休息。
这时候,程信过来了,还腆着脸道:“这是往哪去了,我找了夫人半天了。上午是我失言,特来给夫人赔罪。”
还很有诚意地做了个揖。
梁之语淡淡道:“也没忙什么,不过是带着女儿去了仁心堂,还去了一趟方御医家中。”
程信一听,就心道坏了。光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憋着气,更别提她忙活一下午,就为了女儿的身体,而他这个女儿的亲爹却什么也没有参与在内,实在太不尽职。
他尽可能语气和缓道:“夫人,莫要生气了。今日是为夫失言了。秋迟那边,大夫怎么说的?”
他还是很关心女儿的。
可他说是这么说,做又不是这么做的,实在让梁之语恶心得很。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梁之语索性撕碎他的虚假泡沫,他自欺欺人,还当自己是个多么好的阿爹,多么好的丈夫,她今日干脆全部撕喽清楚了,好让他认清事实。
她眼神讥嘲:“郎君,你没有良心。看起来爱女儿,实则根本不爱秋迟——”见程信皱着眉要反驳,就立刻先行一步道:“你不必说,先听我说完。”
“女儿今年快七岁了,除了你为她请过方御医之外,未曾见过你如何关心过她。郎君总是嘴上说着如何喜欢秋迟,如何疼爱她,还帮她把将来几十年的路设计的好好的——嫁一个好郎君,享一辈子的清闲。”她眉眼忽的一怒,“便是嫁郎君这样的丈夫,享我这样的清闲么?”
“郎君也不想一想,你作为秋迟的亲生父亲,血缘所系,尚且对她不假辞色,她嫁的人又能对她有多好呢。”
她几乎是将从前所有憋住的话一次性说了出来,以此表明她的决心,直把程信说得面红耳赤。
对于程信来说,听到这番指责,首先是不敢置信,没想到妻子居然会这么说他,原来在她眼中,他就是这么一个不顾家庭的人。紧接着是愤怒,她怎么敢污蔑他?他不爱女儿的话,还有谁爱?作为亲生父亲,他自认已经对秋迟很不错了。
他甚至觉得程秋迟现在不冷静,没法好好说话:“到底让秋迟做女官还是嫁人,这事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她的身体不好,现在就算你们看了大夫,不也得出了一样的答案?为官需要付出多少精力,你不是不清楚,只看我如何忙碌就知晓了。你若让秋迟由着性子为官,岂不是任由她性命不永?”
梁之语讽刺道:“郎君如何忙碌,是忙的过官家还是忙的过英国公?他们日理万机,都能参加家长会,关心自己的孩子,郎君如何能比?”
这话当初她从未说过程信一句,现在却旧事重提。程信也有些羞愧,在为人父亲这件事上,他确实比不过那两位。只是,夫人此话未免也太刻薄了些,完全不似平日温柔性情。
他只能安抚道:“此事我们以后再提,秋迟还小,等她大点再议不迟。我对秋迟,虽然并不十分尽心,自然不如夫人尽心,只是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从前我爹娘还在的时候,也是我爹主外,我娘主内,岳父岳母也同样如此。娘子从前主内,将家事料理的稳稳当当,我亦知足。”
梁之语叹口气:“从来如此,便对么?郎君可知秋迟也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她与英国公府的萤萤同岁,两人倾心相待,知己好友,可她们的待遇截然不同。萤萤有爹爹疼爱,格外自信开朗,秋迟呢?”
“我并非一味怨怪郎君,只是心里到底不平。既然郎君实际做出来的事情并不如何,秋迟的学堂你不知晓,喜怒哀乐你也全然不关心,否则不会连她过敏一事都不知道。那干脆便做个彻头彻尾的坏爹吧,不必再标榜什么你爱女儿,你不爱女儿,就不要让秋迟陷入自我怀疑了。”
“她还很小,分不清楚爹爹的爱究竟算不算爱。”梁之语本来不想将话说的那么明白的,毕竟时下也多内敛含蓄,夫妻之间、父子之间说话,从来都是内敛的,不会将“爱”挂在嘴边。但此时不能不说了。
程信待要反驳:他的父爱怎么就要被开除出父爱行列了?总不能只有英国公的父爱算父爱,其他人的父爱就不算父爱了吧。
梁之语已经发挥了当家主母一锤定音的本性了:“还有,我要好好照料秋迟和冬降两个孩子。府中对牌我也会使人送回给你,从今日起,府中诸事我不管了。”
程信:?
他还傻傻地问:“那谁来管?”不是,他那么大个妻子不好好管管家中事务么?
“你想让谁管就让谁管。你不是嫌我照料不好孩子么,现在我专门照料孩子。”她微微一笑,“好了,郎君,我得看孩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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